反抗“被吃掉”的命運
——《可以吃的女人》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

■黃苗苗/海南大學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1939-）是加拿大生態(tài)女性主義作家，不僅享有“加拿大文學女王”的美譽，在國際文壇上也榮獲如布克獎等諸多獎項，頗具世界影響力。作為一位具有強烈民族意識和社會責任感的女性主義者，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文學作品從發(fā)展早期到成熟期始終貫穿三大主題：女性主義，生態(tài)主義以及加拿大民族意識?！犊梢猿缘呐恕罚?969）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發(fā)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作品反映出作者萌芽狀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作為一名女作家，她在小說中以獨特的視角和細膩的筆觸揭示現(xiàn)代社會中女性所面臨的各種問題，特別是在男性所支配的父權制社會中女性的失落感和對自身身份的陌生感。通過描寫女主人公瑪麗安差點被未婚夫“吃掉”的境遇，作者認為女性遭受著被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男性消費掉的威脅，展示出其反對將女性變成商品的社會與文化。

一、生態(tài)女性主義

作為女性主義的一個重要思想流派，生態(tài)女性主義出現(xiàn)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1974年，法國著名女性主義者領導者弗朗索瓦·德·奧波尼在其著作《女性與死亡》中第一次提出“生態(tài)女性主義”一詞，其首次把女性主義與生態(tài)學聯(lián)系在一起，主張“地球的毀滅歸因于男權社會的利益追求”，她呼吁廣大被壓迫的婦女聯(lián)合起來發(fā)起拯救地球的生態(tài)革命，因為對婦女的壓迫和對自然的壓迫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lián)系，只有重新構建人與自然、男性與女性的關系后，男性、自然和女性這三者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平等與和諧。生態(tài)女性主義把女性主義與生態(tài)學巧妙結合，圍繞解放自然和解放女性的主題批判傳統(tǒng)的父權制世界觀。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得到重大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學者認識到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重要意義。如今，作為正在發(fā)展中的女性主義理論分支，生態(tài)女性主義已席卷中外文學領域，在批判理論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二、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在《可以吃的女人》中的體現(xiàn)

（一）父權制下被壓迫的女性

在小說《可以吃的女人》中，瑪格麗特·阿特伍德以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由父權制觀念主導的加拿大為背景，男性在這個社會里處于絕對領導地位，女主人公瑪麗安被籠罩在這樣的男權社會里，感到無比壓抑與無措。工作方面，瑪麗安的公司里主管人員一律由男性擔任，不同于瑪麗安這些普通職員，他們的辦公室全都位于空氣通風狀況良好、視野開闊的樓上，大家稱他們是“樓上的先生”；而作為女性，即使與男性有著相當?shù)墓ぷ髂芰Γ旣惏矃s只能呆在擁擠、狹隘的底層?；橐龇矫?，瑪麗安與未婚夫彼得即將步入婚姻殿堂，表面上看，其未婚夫作為律師教養(yǎng)良好、工作前途無量，這段婚姻似乎將會幸福美滿，實則不然。彼得與瑪麗安結婚的目的并非出于平等的愛戀，他僅僅把瑪麗安視作自己事業(yè)發(fā)展的工具，在能夠滿足自己需要之時，才把置于未婚妻的位置上，“事情終于安定下來，我感到非常快樂。畢竟男人不能總在外面胡混，從長遠來看，這對我的事業(yè)大有好處呢：當事人都希望自己的律師是有妻室的人。如果到了一定年紀還是單身就容易惹人疑心，別人會覺得這人會不會是不正常或者有其他什么不好的情況...你（瑪麗安）有個優(yōu)點值得一提，我清楚你是個很靠得住的女人……從前我心里就一直想，要是結婚的話，首要條件就是得找個通情達理的女人”。顯而易見，彼得并非因為愛意才與瑪麗安結婚，而是因為瑪麗安的順從、聽話，易于被操控，因此，瑪麗安在這段婚姻中注定不會得到幸福，更遑論得到大男子主義的丈夫的尊重與愛。

隨著未婚夫一次次表現(xiàn)出的對女性的輕視，瑪麗安發(fā)覺自己的獨立人格正像食物一般被彼得漸漸吞食，她變得無法進食，“她低頭看著這份已經(jīng)被自己吃掉一半的牛排，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塊厚厚的肌肉。這塊血紅血紅的肉來自一頭活牛的身上。這是頭原本能動能吃的牛，結果被宰殺...我似乎吃不下了，一定是夠了?！焙髞?，瑪麗安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吃不下雞蛋、漢堡包、豬肉、羊肉等葷菜。她“不接受任何曾經(jīng)有生命的或者仍然是活生生的東西，例如去掉一半外殼的牡蝎”。慢慢地，瑪麗安開始拒絕一切食物，例如胡蘿卜、罐頭米飯布丁、蛋糕等等，徹底得了厭食癥。直到與未婚夫決裂，瑪麗安才找到自己厭食的根源——來自以未婚夫為代表的男性社會的同化與壓迫?！澳阋恢痹谙敕皆O法把我給毀掉，不是嗎？你一直在想方設法同化我。不過我已經(jīng)給你做了個替身，這東西你會更喜歡的。你追求的其實就是這個東西，對嗎？”送出親手烤制的女人形狀的蛋糕后，瑪麗安才感到內心的焦慮感與壓抑感得以平息，逐漸恢復了以前的狀態(tài)，“的確我又能吃了”。通過烤制與自己身形相似的女人蛋糕并把它送給未婚夫彼得，瑪麗安展示出自己要求擺脫附庸地位、成為具有獨立人格的覺醒的女人。

（二）父制下被壓迫的自然

在小說中，男性談到的自然往往呈現(xiàn)出的是血淋淋的獵殺場面，這從見習律師彼得與花花公子倫·斯蘭克在交流回憶獵兔經(jīng)歷時的血腥對話可見一斑。“我撿起那只兔子，特里格說，‘你會開膛破肚吧，只需剖開它的肚子，再用力抖抖，那些內臟就可以全掉出來了?！谑俏页槌鲎约耗前秧斶蛇傻牡聡姷叮阉亩亲悠崎_，拎起后腿將它往地上啪地用力一摔，這下可厲害了，血和內臟濺得我滿頭滿臉，到處都是，弄得一塌糊涂，樹枝上也掛了兔腸子，天啊，連旁邊的樹上都濺得血紅一片……好在特里格我倆都帶著舊照相機，這才有機會把那亂七八糟的場景全都拍了下來，好留作紀念?！蹦行宰栽倿楦笝嗌鐣镒匀慌c兩性關系的絕對主導者，一直以狩獵為榮，他們對動物的殘忍迫害折射出其對大自然等“他者”毫無敬畏之感的挑釁心態(tài)。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動物本是自然和人類延續(xù)性的重要來源之一?！敝挥写蚱苽鹘y(tǒng)父權制的統(tǒng)治觀念，重新正確認識到動物對人類和自然的重要關聯(lián)性，人來才有可能真正享受到社會和諧的美好與快樂。在父權制思想的主導下，彼得和倫等代表統(tǒng)治者力量的男性拒絕認識到保護自然與尊重女性的必要性，這樣最終會導致自然和兩性關系的失衡，進而產生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和性別危機，對社會整體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造成不可逆轉的嚴重破壞。

除了對動物的殘忍迫害，環(huán)境污染問題在小說中同樣觸目驚心。“我家鄉(xiāng)在個礦區(qū)，雖然沒什么風景，但好在沒有樹，我挺喜歡這樣，很多人應該不喜歡。這全是那些熔煉廠造成的，高聳的煙囪直插云霄，晚上噴出來的煙火紅一片，好幾英里內的樹木都被那些化學煙塵給熏死了，到處荒涼一片，如今只能看到光禿禿的巖石，寸草不生，還有那些礦渣堆，積在石頭上的水由于化學元素的緣故變成了黃褐色。無論你在這里種什么都活不了……”環(huán)境污染對小說中的人們來說早已習以為常，更可怕的是，即使湛藍的天空、茂密的森林漸漸遠去，這些男性主宰者們仍未意識到環(huán)境惡化對自身生存已構成的威脅，仍然以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去控制、掠奪、破壞自然，而這種赤裸裸的無視最終會導致人類自食惡果，環(huán)境污染嚴重、土地退化、空氣質量下降……人類即將面臨的生存危機顯而易見。

三、結語

在父權制社會中，即使像瑪麗安這樣擁有獨立工作、即將步入看似幸?；橐龅钐玫呐裕惨廊粫惺軄碜阅行越y(tǒng)治的壓迫。面對父權制的典型代表、自己的未婚夫彼得，瑪麗安逐漸意識到自己對未婚夫來說僅僅是一件溫順、聽話、可以任由其支配的附屬品，就如同盤中餐一般，沒有任何獨立的人格尊嚴，只能靜靜等待被未婚夫一點點“吃掉”。于是，具有反抗意識的瑪麗安通過親手烤制出一個“可以吃得女人形狀的蛋糕”并將它送給彼得，最終達到內心深處對男權社會的反抗與抽離?？梢钥闯霈旣惏惨亚逍训卣J識到，在父權制社會里，必須要依靠不懈的抗爭，才能真正逃脫被男性統(tǒng)治者“吃掉”的境地，達到內心真正的和諧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