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立, 史文翡, 李明花, 朱為康, 李雁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附屬市中醫(yī)醫(yī)院,上海 200070)
原發(fā)性肝癌是發(fā)病率和死亡率很高的常見惡性腫瘤。據報道[1],全球每年有超過78萬人被確診為肝癌,占所有新發(fā)癌癥病例總數的5.6%。作為乙肝大國,全世界超過50%的肝癌死亡病例發(fā)生在中國,死亡率高達26.39/100 000[2],嚴重地威脅著我國人民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雖然根治性手術切除是治療原發(fā)性肝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但是肝癌以其起病隱匿、進展迅速的特點,導致失去手術機會的中晚期患者占有很大的比例[3]。中醫(yī)藥治療原發(fā)性肝癌通過發(fā)揮辨證論治、整體調節(jié)之優(yōu)勢,可明顯緩解患者不適癥狀,在提高患者生活質量的同時,能有效延長患者的生存期[4-6]。高強度聚焦超聲(high intensity focused ultrasound,HIFU)作為一種非侵入性治療實體腫瘤的新興手段,通過熱效應、空化效應、機械效應等多種途徑局部作用于病灶,殺滅腫瘤細胞,臨床研究證實了單獨應用便可取得一定的療效,且安全性高[7-9]。但目前對于二者聯合治療原發(fā)性肝癌的臨床療效仍有待深入的評價。因此,本研究采用回顧性分析的方法,收集了上海市中醫(yī)醫(yī)院和上海市普陀區(qū)中心醫(yī)院經病理或臨床診斷為原發(fā)性肝癌的住院病例,通過對原發(fā)性肝癌患者生存情況的分析,探討中醫(yī)藥聯合HIFU治療原發(fā)性肝癌的優(yōu)勢,并篩選原發(fā)性肝癌的預后因素?,F將研究結果報道如下。
1.1研究對象及分組選取2010年6月至2017年12月期間在上海市中醫(yī)醫(yī)院和上海市普陀區(qū)中心醫(yī)院接受治療的434例原發(fā)性肝癌住院患者為研究對象。按照患者實際治療情況將納入病例分為4組,分別為:對照組、HIFU治療組、中藥治療組及中藥加HIFU治療組。本研究獲上海市中醫(yī)醫(y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
1.2納入與排除標準
1.2.1 納入標準 ①符合原發(fā)性肝癌臨床或(和)病理學診斷標準;②接受中藥飲片或HIFU治療需連續(xù)2次及以上者;③具有完整的一般情況及隨訪資料的患者。
1.2.2 排除標準 ①診斷為繼發(fā)性肝癌或合并其他器官惡性腫瘤的患者;②病情隨訪資料嚴重殘缺不全的患者;③卡氏評分(KPS)≤60分的患者;④合并有心、肺、腎功能衰竭等嚴重基礎疾病的患者。
1.3治療方法
1.3.1 對照組 只接受必要的基礎治療(包括必要的營養(yǎng)支持、止痛等最佳支持治療),不接受HIFU和中藥飲片治療。
1.3.2 中藥治療組 在基礎治療的同時,給予上海市中醫(yī)醫(yī)院腫瘤科經驗方抗癌2號方加減的中藥飲片治療,但不接受HIFU治療??拱?號方的具體方藥及基本加減如下:生黃芪30 g,生白術15 g,黨參12 g,白茯苓15 g,陳皮9 g,生薏苡仁18 g,淮山藥18 g,枸杞子18 g,女貞子15 g,當歸9 g,黃精15 g,白花蛇舌草15 g,菝葜15 g,野葡萄藤15 g,藤梨根15 g,生地黃15 g,夏枯草10 g,天龍(守宮)3條,蜈蚣2條。基本加減:①腹脹,腹部竄痛,脈弦滑者,加枳實12 g、厚樸9 g;②發(fā)熱伴大汗者,加生石膏30 g、知母12 g;③便秘腹脹者,加生大黃9 g、芒硝12 g;④肝區(qū)疼痛者,加川楝子9 g、延胡索12 g、炒白芍12 g、甘草6 g;⑤胃納差、惡心者,加神曲9 g、麥芽12 g、竹茹9 g、旋覆花9 g。每日1劑,濃煎300 mL,分早晚2次頓服,以4周為1個療程,連續(xù)治療2個療程以上。
1.3.3 HIFU治療組 在基礎治療的同時給予HIFU治療,但不服用中藥飲片。HIFU治療:采用FEP-BYO2型高強度聚焦超聲腫瘤治療機(國藥管械,準字2003第3230044號),有效治療深度2~14 cm,輸出功率400~2 000 W,發(fā)射時間0.15~0.2 s,占空時間0.15~0.2 s,每點發(fā)射次數2~60次。步距、行距為2~3 mm,層距為4~5 mm。上述參數視腫瘤層次深淺、腫瘤組織密度和超聲衰減率、患者的耐受程度等適當進行調整?;颊呷⊙雠P或左側臥位治療,每周期治療3~5次,具體治療次數根據病灶大小確定。每次治療時間30~40 min,以4周為1個療程,連續(xù)治療2個療程以上。
1.3.4 中藥加HIFU治療組 在基礎治療的同時給予HIFU和抗癌2號方加減治療。HIFU治療方法同HIFU治療組,抗癌2號方加減治療方法同中藥治療組,以4周為1個療程,連續(xù)治療2個療程以上。
1.4隨訪內容及隨訪方案
1.4.1 隨訪內容 ①患者的一般情況,包括聯系方式、身份證號、首次就診時間、性別、年齡、腫瘤TNM分期、肝硬化情況等;②患者既往治療手段,如手術切除、中藥飲片、HIFU、介入、化療、胸腺肽等;③患者末次隨訪時間(失訪或未發(fā)生終點事件者記錄為截尾數據)或死亡時間;④患者的生存情況及相關指標(包括安全性指標、腫瘤標志物及上腹部MRI等)。
1.4.2 隨訪方案 門診或電話隨訪患者的生存情況;門診或病房定期復查患者的血常規(guī)、肝腎功能等安全性指標和腫瘤標志物;門診或病房定期復查患者的上腹部MRI等。本地失訪患者的具體死亡時間從上海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獲取。
1.5統計方法將臨床所得資料輸入EpiData 3.1,建立數據庫,利用壽命表法計算各組患者6個月、1年、2年生存率和中位生存期,并進行單因素分析,獲得可能與原發(fā)性肝癌預后相關的因素;再將所有相關因素納入COX多因素回歸分析(采用向前逐步回歸法),得到肝癌預后的危險因素及保護因素。所有檢驗均為雙側,以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此外,考慮到治療前基線資料的不均衡性,本研究進一步采取傾向性評分匹配法均衡基線資料,即通過模型估計傾向指數后,從中藥治療組中選出與中藥加HIFU治療組傾向指數相同或相近的個體進行配對,以達到均衡組間協變量,消除混雜因素的目的。具體采用1∶1鄰近匹配法,卡鉗值取0.02,以中藥治療組為基準組匹配成功后,再通過匹配后新樣本對生存率二次分析和評價。本研究所有統計分析均使用SPSS for Windows(Version 22.0)軟 件 和Stata(Version 12.0)進行。
2.1臨床資料根據上述納入和排除標準,共有434例原發(fā)性肝癌患者納入本研究,其中男性320例(73.73%),女性114例(26.27%),男女構成比約為2.81。年齡最大者90歲,年齡最小者24歲,中位年齡63歲。其中,腫瘤TNM分期,Ⅱ期69例,Ⅲ期208例,Ⅳ期157例。合并肝硬化者205例,曾行手術切除治療者114例,曾行介入治療者190例,曾行HIFU治療者215例,曾行胸腺肽(針劑,每周2次)治療者232例,服用中藥飲片者155例。
2.2生存期分析
2.2.1 各組患者生存率比較 表1結果顯示:Kaplan-Meier累計生存率計算結果顯示,中藥加HIFU治療組患者的6個月、1年和2年生存率均明顯高于HIFU治療組和對照組,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1),但與中藥治療組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
2.2.2 各組患者生存曲線比較 結果見圖1。
表1 各組患者各時點生存率變化比較Table 1 Comparison of survival rates in different groups at various time points n(p/%)
圖1 各組患者生存曲線比較Figure 1 Survivalcurve of each groups
2.2.3 各組患者中位生存期比較 表2結果顯示:經組間比較,中藥加HIFU治療組患者的中位生存期較HIFU治療組和對照組明顯延長,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1),但與中藥治療組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
表2 各組患者中位生存期比較Table 2 Comparison of median survival time in different groups ,t/d)
表2 各組患者中位生存期比較Table 2 Comparison of median survival time in different groups ,t/d)
①P<0.01,與中藥加HIFU治療組比較
組別中藥加HIFU治療組HIFU治療組中藥治療組對照組95%可信區(qū)間(CI)233.559~448.441 161.600~250.400 165.201~378.799 74.719~171.281 N 116 99 98 121中位生存期341±54.817 206±22.653①272±54.489 123±24.633①
2.3預后因素分析將原發(fā)性肝癌預后可能相關因素納入單因素分析及Cox多因素回歸分析,具體變量含義及賦值如表3。
表3 對原發(fā)性肝癌預后可能有作用的因素賦值及含義Table 3 Value-declaring and significance of each possible prognostic factor of primary liver cancer
2.3.1 單因素分析 采用Kaplan-Meier法對可能影響原發(fā)性肝癌預后的因素(性別、分期、中藥飲片、手術、化療、胸腺肽、介入、肝硬化)進行單因素生存分析,2組間的生存率曲線比較采用Log-Rank法。結果顯示:腫瘤分期、胸腺肽、中藥飲片、手術、肝硬化為原發(fā)性肝癌的預后相關因素,見表4。
表4 可能影響預后因素的單因素分析Table 4 One-way ANOVA for possible prognostic factors of primary liver cancer
2.3.2 多因素分析 將原發(fā)性肝癌可能的相關影響因素納入COX比例風險回歸模型,進行多因素分析,結果顯示:腫瘤分期、胸腺肽、中藥飲片、手術、肝硬化均為影響原發(fā)性肝癌預后的獨立因素,見表5。
2.4傾向性評分匹配上述統計分析結果顯示,中藥加HIFU治療組在延長生存期方面顯著優(yōu)于單純HIFU治療。但是,相比于中藥治療組,中藥加HIFU治療組并沒有表現出顯著的優(yōu)勢,考慮到2組之間存在基線不均衡之可能性,本研究進一步采取傾向性評分匹配法以均衡組間協變量。
表5 原發(fā)性肝癌預后因素的COX多因素回歸分析Table 5 COX multivariate regression analysis for possible prognostic factors of primary liver cancer
表6 中藥加HIFU治療組與中藥治療組傾向性匹配前后的基線特征和臨床特點Table 6 Baseline data and clinicalfeatures of TCM plus HIFU group and TCM group before and after PSM
如表6所示,2組之間化療情況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其他亞組分布情況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傾向性匹配后結果顯示,共有94對匹配成功,2組是否化療這一不均衡的協變量經匹配后達到平衡。
匹配前,中藥加HIFU治療組與中藥治療組生存曲線見圖2。經Log-Rank檢驗,差異無統計學意義(χ2=2.661,P=0.103>0.05);經Breslow檢驗,差異有統計學意義(χ2=4.229,P=0.04<0.05)。說明在近期生存率改善方面,中藥加HIFU治療組表現出明顯優(yōu)勢,而在遠期生存率改善方面優(yōu)勢并不明顯。
圖2 2組患者匹配前生存時間曲線比較Figure 2 Survivalcurve of TCM plus HIFU group and TCM group before PSM
經過傾向性匹配后,2組生存曲線見圖3。經Log-Rank檢驗,差異有統計學意義(χ2=4.315,P=0.038<0.05);經Breslow檢驗,差異也有統計學意義(χ2=5.527,P=0.019<0.05)。說明通過均衡組間協變量后,中藥加HIFU治療組在近期和遠期改善生存率療效方面均優(yōu)于單純中藥治療組,也提示兩種治療手段的聯合可更顯著地延長原發(fā)性肝癌患者的生存時間。
此外,圖4分析了經多因素回歸后得到的不同亞組的風險比(HR)值,中藥加HIFU治療組與中藥治療組相比HR顯著下降(HR=0.54,95%CI為0.46~0.62)。其中,中藥加HIFU治療組女性、未行介入、TNM III期、化療后、無肝硬化患者的死亡風險顯著低于中藥治療組。
圖3 2組患者匹配后生存時間曲線比較Figure 3 Survivalcurve of TCM plus HIFU group and TCM group after PSM
圖4 多因素回歸分析不同亞組HR值森林圖Figure 4 Forest plot for COX multivariate regression analysis of HR value in subgroups
中醫(yī)學強調以正氣為主導的發(fā)病觀,對于惡性腫瘤,歷代醫(yī)家亦多從正氣角度入手,提出“最虛之處,便是容邪之地”、“養(yǎng)正積自除”等治療理念。劉嘉湘教授指出,肝癌病機總屬本虛標實,治法則以扶正健脾為重,兼以養(yǎng)陰柔肝,復其體用,佐以理氣、軟堅、化瘀[10]。何任教授從宏觀的角度提出了“不斷扶正,適時祛邪,隨證治之”的十二字準則,高度概括了腫瘤的治則[11]。李雁教授認為原發(fā)性肝癌是一種局部屬實,全身屬虛的疾病,“正虛”病機貫穿疾病全程,尤其中晚期肝癌,患者正虛之矛盾逐漸凸顯,加之痰毒瘀血等病理產物叢生,預后較差[12]。因此,治療大法當以扶正為主,佐以行瘀、化濕、解毒、軟堅等攻邪諸法。
抗癌2號方是李雁教授積30多年臨床經驗和體會而創(chuàng)制的消化系統腫瘤驗方,本方秉承“扶正抗癌”的指導思想,方中重用生黃芪、生白術、黨參、白茯苓、生薏苡仁、女貞子等健運脾胃、扶助氣陰之上品,現代藥理研究證實了上述藥物在抑制腫瘤生長和提高機體細胞免疫、體液免疫方面均有不同程度的作用[13-18]。配合白花蛇舌草、菝葜、野葡萄藤、藤梨根、夏枯草等祛邪之藥以解毒、軟堅、散瘀等諸法并舉,更佐以蜈蚣、天龍等搜絡剔邪之品,使入絡之邪得除,諸藥合用,切中病機,故服用上述中藥對改善癥狀、延長生存期皆有裨益。
HIFU治療作為新興的局部消融方案,具有創(chuàng)傷小、療效確切的優(yōu)點[3]。相關文獻顯示HIFU與中醫(yī)藥聯合治療原發(fā)性肝癌療效滿意。公培強等[19]以蒿芩清膽湯聯合HIFU治療膽囊癌肝轉移,觀察其療效并探討其對患者血清免疫球蛋白的影響,結果顯示二者聯合治療的1年、2年生存率顯著高于單用HIFU治療的對照組,血清IgG、IgA和IgM含量也明顯高于對照組。曹洋等[20]研究中醫(yī)辨證論治結合HIFU治療25例原發(fā)性肝癌,結果發(fā)現治療后患者肝區(qū)疼痛、發(fā)熱等臨床常見癥狀的緩解率達70%~80%,甲胎蛋白(AFP)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下降,且治療過程中均未發(fā)生明顯的不良反應。我們前期的研究結果[21]也證實了中醫(yī)藥與HIFU聯合,扶正驅邪兼顧,可明顯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有效降低腫瘤負荷,同時其治療過程安全性高,患者依從性也相對較好。但目前對于其生存期方面的研究仍然較少。
因此,本研究著眼于患者的生存期,以大樣本、多中心的回顧性分析探索二者聯用對延長患者生存期的積極意義。結果表明,相比單一手段治療原發(fā)性肝癌,二者聯用在延長肝癌患者生存期方面表現出更大的優(yōu)勢。HIFU治療重在局部,以祛邪為要,針對局部病灶重點打擊,使祛邪務盡;而中藥作用于整體,通過糾正人體氣血陰陽之偏頗,以平為期,重點通過匡扶正氣,以助祛邪。賀單[22]通過分析原發(fā)性肝癌患者HIFU治療前后中醫(yī)證型的變化,發(fā)現HIFU治療可減輕患者氣滯和血瘀的程度,但同時也加劇氣虛和陰虛證,無法從本質上改善原發(fā)性肝癌患者本虛標實的病機。若輔以中藥益氣養(yǎng)陰,復其不足,則相得益彰。因此,若單用中醫(yī)扶正,恐緩不濟急;單用HIFU祛邪,反能致害。二者聯合則能取長補短,點面結合,扶正祛邪兼顧,故可取得更佳療效。我們的研究結果顯示中藥加HIFU組的中位生存期達341 d,顯著優(yōu)于單一手段治療者,有力地證實了這一觀點。
值得注意的是,預后因素分析結果顯示胸腺肽可以顯著延長患者生存期,胸腺肽有保肝和誘導肝癌細胞凋亡的作用[23],基于我國多數肝癌患者合并肝炎、肝硬化的現狀是較有針對性的一種治療方案。此外,胸腺肽具有免疫調節(jié)作用,通過刺激T細胞的分化及成熟,同時減少其凋亡以增加T細胞的產生,并調節(jié)T細胞亞群在外周血中的比例,以及調節(jié)血液中免疫球蛋白的水平等多途徑發(fā)揮整體調節(jié)和增強人體細胞免疫的作用[24],這與中醫(yī)扶正為主治療腫瘤的觀點不謀而合。
本研究屬回顧性研究,雖經傾向性匹配均衡了組間變量的差異,但不可避免地存在諸如回憶偏倚、選擇偏倚等缺陷,且各組樣本量仍屬不足,給客觀評價中醫(yī)藥聯合HIFU的臨床療效帶來了困難。今后將完善大樣本的多中心、前瞻性研究和基礎實驗研究,以期從多角度、多層次對二者聯合的療效加以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