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適也/浙江省臺州科技職業(yè)學院
王棻(1828~1899),字子莊,號耘軒,浙江臺州黃巖城東柔橋村人。王棻在方志領域成就最高,史學次之,經學又次。他一生的著述數(shù)量之多,臺州近代無人與其并論,論學不立門戶,著文不事雕琢,務求持論公允。對性理、經濟、訓詁、詞章有深入研究;對地方文獻真?zhèn)?,作翔實考?jù)。
王棻的后半生離不開教育與著述這兩個方面,為臺州地方的文風與學風做出了巨大貢獻, 王棻一生著作頗豐,一生編撰著作按經史子集分類,經類共5部77卷,史類共15部432卷,子類共4部107卷,集類共5部118卷,合計29部734卷。經史方面,對性理、經濟、訓詁、詞章有深入研究;對地方文獻真?zhèn)?,作翔實考?jù)。著有《經說偶存》、《六書古訓》、《史記補正》、《漢書補正》、《重訂歷代帝王年表》、《明年表》、《大統(tǒng)平議》、《大禮平議》、《明大禮駁議》、《中外和戰(zhàn)議》、《臺獻疑年錄》、《柔橋文鈔》等。
所謂“夷夏之防”,又稱“夷夏之辨”,指的是夏朝伊始,夏商周三代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華夏文化圈(中原文化圈)與周邊落后的部落民族涇渭分明的一種態(tài)勢。由于文化的差異和發(fā)展水平的不同,這些落后的部落民族受到文明發(fā)達的華夏人的歧視,被稱為“夷狄”,因此“夷夏之防”觀就是文明程度較高的華夏民族防止周邊落后民族對自己文化入侵的一種心態(tài),也是中原文化圈對邊緣少數(shù)民族文化上的一種蔑視心理。
值得注意的是,“華夷”之別并不是地域上的,而是文化上的。換言之,判別“華”與“夷”的標準在于少數(shù)民族是否接受華夏文化。如果不接受華夏文化,縱使是在華夏文化圈內,亦是夷狄。如果接受華夏文化,縱使遠在邊陲,也不會被視為夷狄。
最早提出“夷夏之防”觀點的是孔子,這是有其歷史背景的。西周末年,王室衰微,少數(shù)民族趁機崛起,對華夏文化圈頻繁沖擊,西周滅亡,平王東遷,周王朝的統(tǒng)治岌岌可危,許多諸侯擎起了“尊王攘夷”的大旗,想要在軍事上維護華夏民族統(tǒng)治地位的神圣性,而很多思想家則要在思想上維護華夏文化的純潔性,避免受到“夷狄文化”的“污染”,孔子則是這批思想家中的先驅,這種“夷夏之防”的觀點由此流傳千余年。
時至五胡亂華時期,北方少數(shù)民族對北方漢族進行了滅絕性的屠殺,這使得漢人對胡人恨之入骨,在其特殊歷史背景下,“夷夏之防”的觀點更加流行。人在接觸未知事物時,極易會視其為洪水猛獸,魏晉南北朝時期,始終沒有出現(xiàn)過大一統(tǒng)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穩(wěn)定的施政,因此漢族百姓視少數(shù)民族政權為“蠻夷”的態(tài)度根深蒂固,加之孔子的名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更是使得少數(shù)民族政權被丑化到了一定程度。
兩宋以降,遼、金、西夏等少數(shù)民族政權相繼建立,及至中國第一個少數(shù)民族大一統(tǒng)政權——蒙元的建立,使得漢族百姓切身體會到漢化之后的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者在施政過程中,并未與漢族統(tǒng)治者有非常明顯的區(qū)別。漢族統(tǒng)治者中有明君,也有昏君,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者亦然,因此“夷夏之防”的觀點開始出現(xiàn)瓦解,到了清朝時期,漢化后的滿清君主使得中國無論在人口還是經濟上都迅猛發(fā)展,用盛世使得漢族百姓的“夷夏之防”觀漸漸淡去。
總體而言,“夷夏之防”觀隨著民族之間的融合不斷加快,是呈消亡的趨勢,但同時,“夷夏之防”觀又有周期性的,例如魏晉南北朝三百余年的亂世,少數(shù)民族政權對中國北方的漢族進行滅絕性的屠殺,武悼天王冉閔頒布“殺胡令”,“華夷”之間關系異常對立,“夷夏之防”觀又尋到了生長的土壤。而進入隋唐大一統(tǒng)時期后,唐朝作為歷史上最為開放包容的朝代,唐太宗提出“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薄耙南闹馈庇^又被漢族百姓所擯棄。 可見在漢族政權強盛時,“夷夏之防”觀相對沉寂,而當受到周邊少數(shù)民族政權威脅時,此種觀點便會復蘇。
《中外和戰(zhàn)議》十六卷,稿本,著于光緒十五年(一八八九年)。此著從歷史角度來評述從漢至明末的中央政權與周邊各政權之間的戰(zhàn)爭得失。全書分中央政權全盛時期、有亂時期和積弱時期三綱,詳述與周邊各政權間的和平與戰(zhàn)爭。
此書寫作緣由,王棻在序中說得很明白:“光緒甲申,法夷構釁。惟時大臣知兵者皆主和,而一二干濟之士則多主戰(zhàn)。其后勝負相當,卒歸于和。予寂處海濱,感懷時事,因取歷代中外和戰(zhàn)之事跡,究其失得?!蓖鯒庇芍蟹☉?zhàn)爭滿清政府“乘勝而和”的舉動感慨頗多,出于拳拳的愛國之心,欲以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長河中漢族政權與少數(shù)民族政權對峙期間如何抉擇和與戰(zhàn)的史實為例,得出如何能夠挽救時局的金科玉律。
必須指出的是,盡管王棻將這部著作的名字命名為《中外和戰(zhàn)議》,“中外”二字是王棻站在著作中各個漢族政權的角度提出的,例如“突厥朝隋”一目中,在隋朝統(tǒng)治者眼中,大隋是“中”,突厥是“外”。因此“中外”二字是王棻站在書中歷朝統(tǒng)治者的立場,而非是自己認為漢族政權是“中”,少數(shù)民族政權是“外”。
“漢與匈奴本為兄弟之國,非如古者五服九畿之地可得而臣服之也?!北砻魍鯒闭J為漢族與匈奴本就為一家,而非宗主國與藩屬國的上下關系,更不需要用武力迫使其臣服。
“惟宋欽宗為城下之盟,宋高宗有君父之仇,皆萬不可和而和者也。肥水采石之役,則求和不得者也,石敬瑭稱臣割地則欲篡其主而和者也,其余皆當以和為正,且夫天生民而立之君,固欲其安全之也,外夷之民,人亦王者之,赤子也,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zhàn)之不仁孰甚焉?” 王棻論述了“戰(zhàn)”和“和”的不同選擇給人民和國家?guī)淼牟煌蠊憩F(xiàn)了戰(zhàn)爭“糜爛其民”的重大災難,表達了王棻“以和為貴”與“民族融合”的主張,認為“外夷之民”也是子民,統(tǒng)治者自當一視同仁,待其如漢族百姓。
“方今中興盛世,四海砥平,外國通商,各守信義。漢唐之納女,兩宋之歲幣,舉無其事。其他少有忿競,固當大度容之耳。謹考自漢至明中外相涉之事,為三綱九目,三十三篇,釐為一十六卷,庶他日謀國是者,或有取焉。”王棻對待外國“固當大度容之”的胸懷更是體現(xiàn)了其“華夷一體”的觀點。
綜上所述,可見王棻的“夷夏之防”觀是一個層層遞進的觀點,存在逐步形成的過程。第一,漢族政權和少數(shù)民族政權沒有尊卑之分,應處在平等地位,漢族政權不應因為遵循著“我為天朝上國,周邊蠻夷必須臣服”的觀點而發(fā)生征服戰(zhàn)爭,導致生靈涂炭。第二,若是漢族政權發(fā)動戰(zhàn)爭,并且征服少數(shù)民族了,也希望統(tǒng)治者對待少數(shù)民族的百姓不要戴上有色眼鏡,因其為蠻夷而區(qū)別對待,而是應該一視同仁,促進民族之間的融合。第三,也是王棻“夷夏之防”觀的一個升華,傳統(tǒng)的“夷夏之防”觀是指漢族政權對少數(shù)民族政權的一種優(yōu)越感,而清朝所處的背景是內部民族融合速度加快,外部遭受列強侵略,因此王棻的“夷夏之防”觀與傳統(tǒng)“夷夏之防”觀有比較大的區(qū)別,傳統(tǒng)觀念中的“夷”是指生活在漢族政權周邊的少數(shù)民族,而處于晚清時期王棻眼中的“夷”更多是指西方列強,而“夏”則從傳統(tǒng)觀念中的“漢族”變成了如今諸民族融合之后的華夏民族。王棻對待西方列強的態(tài)度應該說是不卑不亢,既不像許多思想迂腐的士大夫,認為西方的技術不過是“奇技淫巧”,也不像許多崇洋媚外的士大夫,認為西方所有東西都優(yōu)于中國,而是采取一個審慎度之的客觀態(tài)度。
總之,無論是對待少數(shù)民族的問題抑或是對待西方列強的問題上,王棻都認為應該采取的是平等的態(tài)度,這便是王棻的“夷夏之防”觀。
古代中國人的“夷夏之防”觀往往成為一種惰性的精神遺產,成為學習、引進外來有用文化的巨大心理障礙,給直至近代以來歷次中外異質文化交匯增添了艱難曲沂的炸礙因素。特別是文化上的自我中心意識與人類認識過程中的某些局限性和社會刻板印象結合在一起,也就降低了古代中國人對外部文化的正際判斷力。
具體說來,在漫長的早期中國文化發(fā)展史中,具有較高勢能的華夏文化對落后的夷狄文化的同化過程需要不斷地周期性重復,因而使人們認為這種狀況是天經地義的事,華夏人的自我中心意識被賦與了普遍和永恒的意義,形成了思維定勢的趨向性,出現(xiàn)了認識過程中的刻板印象,故當一種新的外來文化為人們所接觸后,他們并非在對這種外來文化進行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后再作結論,而是在傳統(tǒng)心理定勢的作用下武斷地認為外來文化是一種野蠻的、低級的文化,作出偏離事實的錯誤判斷。可見,“夷夏之防”觀的形成是有其歷史背景,而不同士大夫因其所處環(huán)境與經歷的不同,其“夷夏之防”觀也是相差甚遠。
那么王棻為何會形成這樣的“夷夏之防”觀?筆者認為有以下三點原因。
第一,統(tǒng)治者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為了從理論上爭得滿族與漢族的平等地位,進而為滿清入主中原的合法性和正統(tǒng)性加以辯護。正是在為本民族爭取合法地位的同時,滿清皇帝才打破了漢民族傳統(tǒng)“夷夏觀”的限制,把儒家“夷夏之辨”、“以夏變夷”的傳統(tǒng)觀念上升為“華夷一體”、“中外一家”的新的民族觀?!白怨胖袊唤y(tǒng)之世,幅員不能廣遠,其中有不向化者……自我朝入主中土,君臨天下,并蒙古極邊諸部落俱歸版圖,是中國之疆土開拓廣遠,乃中國臣民之大幸,何得尚有華夷中外之分論哉?”滿清統(tǒng)治者猶如康熙乾隆雍正等等,其漢化程度堪稱少數(shù)民族帝王之最,其漢文化方面的造詣超越了作為最后一個漢族政權——明朝的大多數(shù)皇帝,另外清朝統(tǒng)治者總體的施政能力也是優(yōu)于明朝統(tǒng)治者,這使得包括王棻在內的許多漢族士大夫的傳統(tǒng)“夷夏之防”觀漸漸淡去。
第二,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王棻是臺州黃巖人,地處沿海,東部沿海是最早開放通商口岸接觸西方的地域,因此王棻對西方文化技術的了解程度相對而言要甚于內陸地區(qū)。此外,臺州是和合文化的發(fā)源地,臺州有較為濃厚的和合文化氛圍,和合文化中就有“協(xié)和萬邦”的國際觀,王棻受到和合文化的影響,崇尚以和為貴,不分華夷。
第三,時代背景的影響。盡管清朝有滿漢之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區(qū)別漸漸淡去,而清朝時期是民族融合的高峰,到了晚清時期,各個民族之間的融合已經基本完成,不分彼此。
注釋:
①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65,198.
② 王 棻 .《序 言 》,《中 外 和 戰(zhàn) 議 ·辨章》[M].徐大軍 ,校 .揚州 :廣陵書社,2010:5.
③王棻.《卷一·匈奴朝漢》,《中外和戰(zhàn)議·辨章》[M].徐大軍,校.揚州:廣陵書社,2010:19.
④ 王 棻 .《序 言 》,《中 外 和 戰(zhàn) 議 ·辨章》[M].徐大軍 ,校 .揚州 :廣陵書社,2010:5.
⑤ 王 棻 .《序 言 》,《中 外 和 戰(zhàn) 議 ·辨章》[M].徐大軍 ,校 .揚州 :廣陵書社,2010:5.
⑥楚人.試論中華民族文明起源的多樣性與整合性特征[J].湘潭師范學院學報,1990(5).
⑦雍正.《大義覺迷錄》清史資料[M].北京:中華書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