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的詩

⊙ 文 / 徐 庶

荷心

大盜去了

采花之心還活在水中

過于覬覦花朵的人

一生錯過果實

開不出花的垂柳

羞得青絲薄暮

一池枯荷有不解的密碼

荷心還在，只是

用舊的時間已枯

光陰是最輕賤的事物

時間枯了是什么樣兒

一個人的青春枯了

又是誰的標本

麥子抽離愛，剩下秸稈

蝸牛抽離雨水剩下囚籠，而荷

抽離荷心，回到了枯荷

水太滿，會漾出生活中

一丁點的枯

一丁點的空

欲根褪盡

花朵讓蜂蝶摘去

蓮不急于并蒂

多么荒廢呀，有些荒

是許給廢的

午后，一個人從荷池走過

他讓這些荷好好待著

舍得

用冰凍來保鮮的

陽光，像成年的愛

并不那么舍得

拿出來用

習慣儲蓄一些聲音

見一面即逝的背影

和用來將夜熬白的

溫暖

抱過的手，還存有體溫

也壓歲錢一樣

舍不得花

當暖陽從窗外

赤裸著進來時

想喊出來已

無話可說

賞湖

湖有這個脾氣

把世界

掰成兩半

大地上生長的秩序

在它那兒

都被顛覆

這里，一切從頭開始

腳下不一定

都是路，也許

是一片天

當杏葉驚得往天上逃時

我們的嘴臉

和許多事物一樣模糊

小雪

今天若允許下雪

下的一定都是小小的雪

小雪有多小

完膚多小，三界多小，塵世多小

雪就多卑微

看得見的雪

有山替我們披著

看不見的雪，在人心

凝成高不可攀的冰川

雪，一出生便被撕成碎片

殘損方可茍活于人世

稻草人

人會不會還原為稻草？

但我相信，稻草可以長成人

穿著父親的衣服

在田畝間，把秋天站枯

父親，就一直活著

喜歡父親的那群麻雀

在稻草人頭上嘰嘰喳喳

似乎識破了什么

秋風起時

稻草人一直伸著手

不知是想抓一只多嘴的麻雀還是

想抓住哪棵救命草

偏旁

因水而生

水是船的手足

因船而活

沒有船，水就是叫不醒的亡靈

船槳，到底是應(yīng)水還是應(yīng)船

節(jié)外生出的一枝

像我們看不到邊際的生活

需要槳那樣的橫生偏旁

飛來一劃

看風景

我不是來看風景

被人擺弄后

活得多狼狽的

我喜歡看那些

不自在的人把自己的

一部分交給一幅山水

鈔票上的風景從沒人細看

而當鈔票成了綁票

風景就不一樣了

看吧，站在懸崖上

多年想不通的一塊巖石

只差一點勇氣沒跳下去

卻被修了扶梯供人指指戳戳

甚而被叫作鷹叫作馬

叫作人之初器官的石頭

也成為人世入戲的另一種借口

或永不開口的道具

一條河剖開自己

洪水之后，一條河

扯下一根荊棘剖開自己

像一條

行過萬里的蛇

敞開，坦白，藏在體內(nèi)的

那條路

河，其實是一個虛構(gòu)

它交出淚水、沙粒和石頭后

什么都不是

骨頭一樣的石頭再硬

也逃不過軟水的淹蓋

石頭出水，沒有名分

連一個名字也沒有

被一些人隨手撿起

又隨手，紙片一樣扔來扔去

那些從河岸逃出去的石頭

躺在哪兒又是一條路

相信有人暗中作畫

花臺的空寞需要點什么

三角梅一朵朵

薔薇一朵一朵

這些，稍嫌單調(diào)

突然，莫名之手添上一株

十三瓣的苦菜花

院子里小葉榕多年不發(fā)聲

“嗖——”，一只長尾鵲

被安排站在樹冠，像它的樣子說話

“嗖——”，鳥兒又

被一只神諭之手移走

鳥兒在樹叢樹枝間

被搬來搬去，裝點別人

相信這是有人故意的

相信握在暗處的那只畫筆

一直在涂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