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欣
2019年第30期文化報道《 林培源 一個青年純文學小說家的焦慮人生》
我是經(jīng)同事歐陽詩蕾的推薦而正式了解小說作者林培源的。在北京單向空間林培源新書發(fā)布活動上,我又聽到作家阿乙對他贊不絕口——這樣的場合免不了會有前輩對后輩說些飽含寄望的漂亮話??戳恕渡裢c錄音機》的前兩個短篇,確實是凝練的好文字,簡單思索后,我便和編輯建平報了選題。
從看林培源作品到采訪寫稿期間我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困惑:除了作者今年出了一本不錯的小說可作為選題“由頭”外,做這一類報道的意義在何處?
如果以獲得文學獎的數(shù)量為一個衡量標準,林培源一定不是在純文學道路上走得最遠、最好的。他并沒有國內最重要的那些文學獎來加持。當然,我并不認為國內文學獎的權威程度足以作為還沒看作品就確定采訪對象的決定性指標(如果一位作家是布克獎、龔古爾或卡夫卡獎得主,對其作品質量我就能報以多得多的信任,以上僅為個人偏見)。
在他曾經(jīng)簽約的最世文化公司,他也不是知名度最大、最有商業(yè)價值的作者。有報道稱同公司的笛安為“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間的橋梁”,在我閱讀完她的大部分作品和報道后,我認為這是一個夸大的標簽,但能讓讀者高效地理解采訪者試圖傳達的笛安在文學界的坐標。
但可以讓讀者理解林培源的標簽是什么呢?
他出生于1987年,潮汕人,在清華讀博,出版了以家鄉(xiāng)為背景的八部長短篇小說。倘若在“林培源”三個字前加上“85后青年作家”“(未來的)學者作家”“鄉(xiāng)土作家”之類的限定詞,都有縮小比較范圍之嫌,顯得拘謹而不坦蕩,作者本人無意造成這樣的認知,記者如此草率地界定也不負責。
后來的采訪中, 最打動我的一個地方在于與林培源共生的焦慮感。這與他幼時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家里人口多、不富裕,他是長子,自然無法松弛。長大后他走上與同鄉(xiāng)老友不同的道路,又為了追求純文學離開有商業(yè)資本的文學公司,經(jīng)濟壓力一直存在。雖然他也交結不少同行好友,有一定文學聲名,但到底不在一種穩(wěn)定狀態(tài);偏偏他是一個追求安穩(wěn)、嚴于律己、精密計劃自己每日行程的人。這種焦慮被有意無意注入他的創(chuàng)作里,甚至他在一篇小說里暢想未來能有一種焦慮販售機。比起作家、批評家或博士身份,他更是一個焦慮的小鎮(zhèn)青年。
同樣令我感興趣的是,他的文學之路走得很傳統(tǒng):陸續(xù)在各文學期刊發(fā)表小說,再集結成書。在自我表達可以得到各種媒介支持的時代,我很好奇這種缺乏傳播效果的途徑對寫作者的吸引力。阿乙給出的答案是,文學編輯是很好的專業(yè)鑒定師,你能在上面發(fā)表小說,說明你經(jīng)受住了一次考驗。這讓作家聽起來像是在不斷爭取某種積分券,積分越多,通關越多,就離文學場的中心越近。
那么,文學場的準入制度可以直接沿用到文化報道領域嗎?積分越多的,越適合做一個采訪對象?
看那些三十來歲就進入當代文學史的作家:余華、蘇童、馬原……就像司馬長風說的,鳥瞰一條長河,視線清清楚楚,無需再拿什么標尺衡量。可新生的寫作者呢?他們的作品尚未經(jīng)過時間的篩檢,出版社的營銷和圈內的喧嘩更增添了迷惑性。褒或貶都有馬前炮的緊張感。
讀學者金理的書我得到一點啟發(fā)。他近年文學批評寫作的對象大多是他的同代人,他們既未獲得社會學命名(比如“第四代人”),也未獲得文學史命名(比如“晚生代”)。他說,這是“將自己化作置身于此一河段中的石頭”,“在水里研究水”,預測很可能與未來文學史的“結局”不一致,是一場“審美與智性的冒險”。
這也是我認為做文化報道(或文學報道)可以努力的方向之一??拷切┬律摹⒊錆M不確定性的年輕作家,可以感同身受水流的質感。當然,“喪失了后見之明的支撐”,更需要擁有文學史的視野,不被多方聲音影響的能力,還要接受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嗅覺失靈的挫敗。
也許最理想的狀態(tài)便如波德萊爾所言:“從流行的東西中提取出它可能包含著的在歷史中富有詩意的東西,從過渡中抽出永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