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林清玄(1953—2019)
林清玄說話時,喜歡用“嗨呀”開頭。他說“嗨呀”的方式有三種,每一種聲調(diào)發(fā)音微微不同,意思也不一樣。
向來喜歡與人為善的林清玄,言談之間,用得最多的“嗨呀”,多半還要配上揮動雙手,歡喜贊嘆的姿勢。例如,“嗨呀!這張畫真是絕品!”音調(diào)上揚,把“嗨——”字拉得稍稍長一點;有時候又會加重語氣變成“啊呀”。
表達追悔時的林清玄,往往會用“哎呀”,音調(diào)短促,十分惋惜,有點意外地說:“哎呀,真不知道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等到他說“嘿——呀”的時候,便有小孩闖大禍的味道,發(fā)音有如臺語的“害——呀”,有“壞了,壞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與惶恐。
嗨呀!林清玄
1982年,我在臺北龍門畫廊舉辦“棕櫚頌:柏油路山水”墨彩畫展,林清玄時任當紅暢銷的《時報雜志》藝文版主編,飄著一頭長發(fā),帶著攝影記者,大駕親自光臨,到場采訪。
在畫廊里繞了一圈,他開朗地笑著向我走來,大聲說道:“嗨呀!國畫竟然可以這樣畫,構圖居然可以這樣構,實在太出乎意料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年他三十歲,我三十五歲?!斑@是我第二次看你的畫,沒想到吧!”他得意地說:“幾年前,我就在美國看到過!”一頭霧水的我正要相問,他接著笑道:“是在康涅狄格州,猜猜看,是在誰那里?”他雙臂揮舞起來:“是鄭、愁、予!而且還不止一張,掛在他家客廳里?!?/p>
“噢!”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是十幾年前學生時代的習作,實在不足掛齒。”當年我在西雅圖念完書,乘興環(huán)游美加時,曾在詩人鄭愁予那里住過幾天,留下過幾幅少作涂鴉。
林清玄雖然比我小五歲,但后來名氣卻比我高出太多。別的不說,光是他那“得獎專業(yè)戶”的頭銜,就令人咋舌。才三十出頭,他已把臺灣各種獎項都得遍了,光是“時報文學獎”就得過七次,其他如“圖書金鼎獎”“吳三連文藝獎”“吳魯芹散文獎”“聯(lián)合報萬象散文首獎”“中央日報文學獎”“中國青年寫作協(xié)會文學獎”;后來他還得過更大的“中山文藝獎”“世界華人文化薪傳獎”“世新大學十大杰出校友獎”“成功雜志十大成功人物獎”“寶島十大才子獎”“杰出孝子獎”……幾乎年年得獎,直到他由出版社陪同舉行記者會,宣布不再四處參賽為止。他常常公開在電視訪談上信心滿滿地說:“我沒有得過的獎,一定是不重要的獎!”
與林清玄比起來,我實在孤陋得可以,上述大獎不但全都無緣,有些連知都不知道,唯一得過的一次“第一屆中國現(xiàn)代詩獎”(1974),因為人在國外留學,事先不知情,也沒有親自領獎,后來知道是特別請來葉公超先生頒獎,懊惱不已;不過,該獎也只辦到第二屆,就無疾而終。到了1980年代,臺灣征文式的文學獎有如雨后春筍,名目繁多,帶動了一批“得獎專業(yè)戶”,例如他的同輩好友古蒙仁,也是其中之一,真是個英雄出少年的時代。
“當時臺灣有個雜志,評選‘四十歲以下的成功人士,我排行第一,排在后面的是馬英九和陳水扁?!比蘸笏貞浧疬@一段流金歲月,大有以布衣笑傲王侯的味道:“到如今,我一共寫了二百九十八本書,擺起來比兩層樓還高?!边@種出書紀錄,只有另一個“法王”和尚盧勝彥(1945—)的散文出版冊數(shù)與速度,差可比肩。
“哎呀!我本來也想做畫家?!焙鋈蝗粲兴嫉亟档土寺曇?,林清玄指著我畫展會場上的作品:“我八歲時還得過臺灣兒童繪畫比賽優(yōu)選?!保ㄓ质且粋€與我無緣的獎)他搓揉著雙手,“前一陣子還跟林崇漢學過畫,哎呀!實在太忙,沒時間繼續(xù)嘞!”他的旗山老鄉(xiāng)林崇漢(1945—),可是當時最紅最忙的報紙副刊插畫家。
“綜合雜志的藝術報道,篇幅有限,只能寫幾百字,以后一定要寫一篇較長的,詳細評論你的詩畫?!贝文晡以诖褐嚴扰e辦“不明飛行物來了”大展,把墨彩畫帶入神秘不可知的太空未來,他更是興奮地大力介紹了一番。
由于對詩畫的衷心愛好,那幾年,林清玄成了我敦化南路“小石園水墨齋”中的??汀S幸淮嗡匝宰哉Z地說:“我的名字翻譯成畫就是‘林木清泉玄想圖,完全是一幅現(xiàn)成的‘高士觀瀑立軸。”而自從我知道他在家中十八個兄弟姊妹里排行十二,便常戲稱他為“林十二”。“在兩個孩子恰恰好、一個孩子不嫌少的時代,你太不容易遇到了!”我調(diào)侃道,“這下子我可有機會仿李太白《早秋贈斐十七》《白云歌送劉十六》還有《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來他一個《同林十二觀瀑》!”
當時我并不知道他家叔伯三兄弟,在太平洋戰(zhàn)爭時,遭日本軍閥強征至南洋做軍夫,戰(zhàn)后僅他父親一人幸存返臺,獨自一人在高雄旗山鄉(xiāng)下務農(nóng),默默扛起撫養(yǎng)五個孩子加上十三個子侄的重
擔,直到每個孩子都能上大學為止。
三年后,臺灣老牌長壽文學評論及史料雜志《文訊》月刊的“作家綜論”專欄,準備針對我的詩畫、散文、藝文評論做一研討特輯,林清玄被列為特約評論員之一。他聞訊欣然同意,隨即把上次報道我畫展的短文,擴充至三千多字的藝評《凡心與紅葉——看羅青的畫》,有褒有貶,如期交卷。(見《文訊》1985年第十七期)文章最后一行,寫了一句當時沒人在意的話:“如果我的預測沒錯:羅青的畫將來成就還在他的詩之上。”
也就是從這一年起,他的人生有了很大的轉折,不過六七年的時間(1985—1992),他就出版了《紫色菩提》《鳳眼菩提》《星月菩提》《如意菩提》《拈花菩提》《清涼菩提》《寶瓶菩提》《紅塵菩提》《隨喜菩提》《有情菩提》十本人間佛法系列套書,進入了寫作高峰,暢銷百萬多冊,他每年要出版五六本書的寫作生涯,正式成形。
在文章及演講中,林清玄常喜歡公開說明,他之所以能夠如此密集地出書,是因為自幼便立志為作家,在小學時就開始自我訓練,從八歲起每天寫五百字,中學后每天寫一千字,大學時每天寫兩千字,進入社會后,更繼續(xù)保持每天寫三千字的習慣,一路不斷以驚人的毅力堅持走來,直到夢想實現(xiàn),仍不罷休。
同時,為了推廣著作,他一年還要應邀演講高達二百場以上,直逼另一位佛學傳布散文家鄭石巖(1945—),成了最會推銷自己的作家。他坦白寫出創(chuàng)作動力的來源:“想當作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為了生存,我開始去報社上班。我對成功的欲望很強,和當時的所有年輕人一樣,希望得到名利、金錢、影響力。我工作很賣力,因而很快就升遷,第六年就當了總編輯,同時還在報紙上寫十八個專欄,主持節(jié)目當電視公司的經(jīng)理,還做了廣播節(jié)目《林清玄時間》,一時風頭無兩,成為大眾眼中成功的人?!?/p>
1986年的臺灣,人均所得將近四千美元,服務業(yè)人口首度超越制造業(yè)人口,農(nóng)漁業(yè)人口從百分之六十降至十七以下,正式進入后工業(yè)社會。人們在天昏地暗的忙碌空當中,難免有慰藉心靈的需求,于是各種大小新興宗派驟然而起,“教主”“法王”“神人”大顯神通,信徒動輒上萬,捐獻金額,往往以億萬計,而粉絲走火入魔,所謂“教主”身敗名裂的案例,也時有所聞。在競相追逐財富的時代,有關高級理財?shù)闹v座,固然無日無之,就連各式付費的藝文賞析演講,也場場爆滿。像我這樣的冷門人物,一年也有五十幾場演講,常常為講題煞費苦心。幾年下來,琢磨出六大主題,勉為其難,輪番上陣。有講西洋文藝的,從古典希臘神話、荷馬講到英美現(xiàn)代詩畫、杜尚;有講美學史與批評史的,從柏拉圖、阿奎納講到結構主義、解構主義及后現(xiàn)代主義;有講中國詩畫的,從古詩辭賦、宋元繪畫講到黃遵憲與戴望舒、曾衍東與齊白石。即便這樣,依舊疲于應付,苦于辭窮。
有一次我問計于林清玄,好奇一年兩百場講座是如何辦到的?他聞言大笑道:“像你這樣專題式的純演講,徹夜準備,有如上課,能來二三十人坐滿一小教室就不錯了,怎能達到推書的目的?”接著他開導我說:“演講主要為的是推書,一般都喜歡聽激動人心的勵志故事,要講自己的成功經(jīng)驗,這樣聽講的人覺得親切,才會來得多。”此一方式果然非常有效,他的書經(jīng)常重印,有的高達一百七十次之多。我沒有成功的勵志故事可編織,因此也就無從效顰學樣,二十年來只出版了兩本散文集《羅青散文集》(1976)與《七葉書》(1989),最多六七印就塵封了。
一次他在高雄可容七百人的大演藝廳開講,一下子涌入了兩千人,演完一場下來,有七個人被擠得送醫(yī)急救,激發(fā)了他出版“有聲書”的構想。后來他發(fā)現(xiàn)可以配合私家轎車時代的來臨,用錄音磁帶方式發(fā)行“有聲書”,以備車友行車堵車之需,結果比紙本書更易暢銷。我在電視上看到他開心地宣布,歌神張學友的《吻別》磁帶,銷售不過百萬卡,他的《打開心內(nèi)的門窗》(1996)則超過四百萬卡,是唯一能打敗張學友、劉德華的作家。聽得我目瞪口呆,為之一愣。
林清玄對當時流行的“實驗散文”沒有興趣,毫無把文字“壓縮、搥扁、拉長、磨利”的野心,他只是喜歡長短適中、深淺合度、自然而然的,以“浪漫”“幸?!薄俺晒Α薄爸t卑”“心靈”“智慧”之類的流行題目為抑揚,加上佛門愛用的“柔軟心”“平常心”“清凈心”“歡喜心”之類的柔性詞語為頓挫,配上經(jīng)過藝術手法加工的日常小故事為實例,不避淺顯通俗,幽默引導老少讀者,輕松開示大小聽眾,非常符合生活緊張煩亂讀者的需要。
作品暢銷帶來的巨大財富,讓他可以平常歡喜心安然享用人間“佛法的榮華富貴”,在臺北外雙溪故宮博物院對面購置豪宅,笑說這樣可以把故宮重寶納入私人收藏的距離;出入以昂貴跑車代步,為的是向年輕人證明,作家可以不必是刻板的潦倒窮酸形象;成立“林清玄文教基金會”(1995),捐建圖書館,反饋臺灣社會;進一步,捐獻三所希望小學,嘉惠大陸學子。此外,他還要向“富過三代,才懂吃穿”的俗諺挑戰(zhàn),特別講究衣食,又自撰食譜,教太座烹調(diào)。同時還不忘提醒電視訪談主持人,他的食譜純?yōu)槭謱?,尚未出版,將來是可以拍賣的珍品。
就這樣,在千禧年后,他成了海峽兩岸的當紅作家,作品被廣泛選入學校
語文教材,用作考試題目;最后被譽為中國當代散文八家之一。其他七家名單不一,大約有冰心、梁實秋、錢鍾書、秦牧、張愛玲、余光中、王鼎鈞、琦君、三毛、季羨林、張中行、金克木、秦牧、汪曾祺、余秋雨、賈平凹等。評估一個作家的文學成就,當然要以本質(zhì)優(yōu)劣為標準,即算只出版過一本散文集,如果寫得真好,也不妨成為大家,但若以出書的數(shù)量而言,冊數(shù)突破三百本的林清玄,無疑為諸家之冠。
他之所以大量寫書,大約是認為“一
個蚊子哼哼哼”,無法真正喚醒易打瞌睡的蕓蕓眾生,還是要用“韓信點兵”的態(tài)度,聚蚊成雷,不怕眾生喚不醒。令人不得不模仿他的語氣說:“嗨呀!實在太厲害了?!?/p>
哎呀!林清玄
有一次文友聚餐,林清玄也在座,上酒菜時,他忽然宣布,從此滴酒不沾,連肉邊菜也堅決謝絕,開始粗茶淡飯,隨他太太一心修行。不久前,他突然辭去報社工作,跑到桃園大溪山中去清凈禪坐的事,已經(jīng)令大家驚訝不已;現(xiàn)在他又徹底茹素,潛心佛典,大家恐怕他隨時會剃度出家,憂慮之情,溢于言表。不過,大家餐桌上一起談了一陣子后,看他紅光滿面,計劃一大堆,依舊寫作不輟,毫無萬念俱灰塵緣已了的征兆,便把懸起來的心,放了下。
后來他“唉呀,唉呀”地連連告訴我,那幾年太太小鸞,迷上佛法,無法自拔,有一陣子離家出走,執(zhí)意到佛光山出家;接回家后,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常有投河自殺之舉,防不勝防,弄得生活大亂,十分顛倒折磨。幸而他靠著撰寫“菩提系列”,自渡渡人,撐過來了,還取得出乎意料的成功。
寫作的目的,首在自娛自渡,如果筆端能夠進入藝術的境界,那不妨自娛娛人,自渡渡人,兼而有之。在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作家不時還要扮演“為民請命”的角色。不過,想渡自己,已經(jīng)不易,要渡親人,加倍困難,更何況去渡不相干的路人?有些自覺自悟,一旦完成,終身受用;有些則循環(huán)反復,隨覺隨迷,即悟即障,需要時時雷霆棒喝,一覺再覺,一悟再悟;有如明鏡,不單會憑空蒙塵,還會自動生塵,非要像神秀和尚那樣“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不可。若能做到六祖“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钡木辰?,那就已達“不立文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理想了,屆時遇事,大家相互“拈花微笑”即可,根本用不著寫作。
因此,想靠文章“普渡眾生”一事,只能隨緣,不可強求,因為有時連自渡渡人的人,都會隨渡隨忘,更別說親人、讀者了。正如林清玄曾經(jīng)引用過的白居易《問友》詩所言:“種蘭不種艾,蘭生艾也生。”像我們這種蠢蠢凡愚,總是進一步退兩步,一有所得,必有所失,東學西看,加減乘除,最后結算,多半仍要落入“失多得少”的無奈之中。
年富力強,寫作事業(yè)空前成功的林清玄,在這場難為外人細述,有“名”無“實”的婚姻里,煎熬十多年,居然熬成了千萬讀者心目中的心靈導師。南華管理學院哲學研究所教授鄭志明在《鵝湖》哲學月刊第281期(1998)中剖析道:“林清玄已儼然成為以語言文字傳道的教主,雖然,沒有組織,沒有儀式,沒有聚會,卻有一大群潛在的讀者與聽眾,把林清玄當成‘神來崇拜。林清玄或許也意識到這種龐大的人氣可以產(chǎn)生驚人的能量,遂……成立了‘林清玄文教基金會,以凈化民眾心靈作為號召?!?/p>
對于這一點,林清玄也有清楚的自覺,他自我分析道:“我認為,人間的‘神應該重新定義?!褡植痖_來看是‘示申,也就是‘意念的伸展。一個人的某
些意念比別人的意念更伸展,在那個范圍內(nèi),他就是神了?!保ā墩嬲膼邸?997,頁230)這種“波者水之皮,滑者水之骨”的說文解字,雖失之逗趣,但卻符合他的文風及其讀者的口味。如果知道“申”“電”“神”在甲骨文中相通,“申”是分岔的閃電、神秘的霹靂,是至高無上的天神警告,那他詮釋的方向與領悟,便會大大不同。
已經(jīng)成為佛散文之“神”的他,1996年與元配離婚,次年3月與1995年進入“林清玄文教基金會”服務的秘書結婚,三個月后新婚妻子臨盆,引來廣大讀者的質(zhì)疑拒買,婦女團體的撻伐指責,前衛(wèi)女性的焚書抗議;至于他口中的“嗜血媒體”,更是捕風捉影,大肆炒作;他暢銷著作的教化渡人成果,也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傲智逍粏问亲骷叶?,而是被視為有十幾萬‘信徒的教主,其讀者會問,‘林清玄有沒有騙我?這就是林清玄被新聞媒體炒作的賣點,這才會去追究林清玄是否真的有價值上億的不動產(chǎn)?”鄭志明申論道,“這個事件就不單是外遇與再婚的問題而已,還牽涉到語言與文字‘教主的‘誠信問題,其精神教養(yǎng)的文字與語言,是真實的心靈體會昵,還是利用這些工具來獲得個人的利益?”在外界如此嚴厲細致的詰問下,林清玄日子之難過,可想而知。經(jīng)過一年多的沉默,他以佛家“舍身喂蚊”的態(tài)度寫下《生命中的龍卷風》(1988),重新面對他的讀者。
從此他漸漸遠離過去的朋友圈,慢慢轉向大陸,在對自己文字魅力的無比信心下,另起爐灶,再度發(fā)展他自渡渡人的事業(yè),出書的速度,演講的頻率,絲毫不見減緩,繼續(xù)他“舍身喂蚊”悲愿。只是講話時,“嗨呀,哎呀”的次數(shù),減少了許多。
嘿呀!林清玄
2018年初《南方周末》副刊編輯打電話來,問我要林清玄的聯(lián)絡電話,我試了幾次都連絡不上。10月間,我碰巧看到他在上海電視臺藝術人文頻道《世說新語》欄目主持《茶道與人生》二十講,闡明茶禪一味的體驗。見到久未聯(lián)絡的他,雖然一臉清癯,不如往年紅潤,但樣子卻安閑沉穩(wěn)許多,不疾不徐地講述他在大陸找茶的經(jīng)驗,知道他已完全從離婚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沒想到這次電視聽講,居然是最后一次。
林清玄再婚事件,惹得世人對他多不諒解,跳出來義正詞嚴落井下石者眾,在一旁默默冷笑忌妒圍觀者亦伙,只有星云法師,能不隨俗。星云到底是星云,智慧見解總是超人一等,令人佩服的是,他不但沒有保持沉默,而且還公開為文,在一片譏諷咒罵聲中,娓娓說起林清玄的佛光緣:
據(jù)他自己說,他在十多歲時,媽媽要他送荔枝到佛光山,正逢山上舉行皈依典禮,當下就參加皈依了。所以后來他的著作,許多都引用佛經(jīng)的內(nèi)容典故,想來這應該就是來自當初的佛光因緣了。
后來他的父親過世,佛光山為他的父親做了一堂佛事,他更加地感謝佛光山的緣分,因此凡是佛光山有什么事情,他都很主動地來服務。他的夫人曾經(jīng)一度住在佛光山,一住多日,在這里做義工,所以我們知道他的佛緣深厚。只是后來他的夫人身體違和,林清玄不得不再婚。很多的人對他都不能諒解,但是我認為這是人生很正常的事情。林清玄不是出家人,沒有那么多的戒律來限制他。他也需要家庭,需要照顧兒女,他也必須要先齊家,才能服務社會。
當然,社會對我也都不能諒解,認為我鼓勵人家再婚。我覺得佛教看待男女感情,戀愛、結婚、離婚、再結婚都很正常,只要能正而不邪,凡為法律所承認的,佛教也會承認,我至今仍然覺得林清玄是一個對感情負責的正人君子。
這段話,說得平正通達,是人間佛教慈悲為懷的真正體現(xiàn),難怪他能夠一人弘法全球,毫無阻礙,接受萬眾供養(yǎng),無虞無憂。四年后,從媒體負面報道的煉獄中脫身,林清玄寫下《浩瀚星云》(2001)一書為星云法師作傳。
除了星云大師,林清玄對弘一大師也欽佩不已,書法也以他的字為楷模。弘一圓寂時,寫下“悲欣交集”四字,林清玄在病逝前也留下“一生一會”四字。
這使我想起,當年他初次會見星云法師的故事?!拔覍懙摹镀刑帷废盗袝充N后,星云大師很感興趣,特別約我見面?!绷智逍谒夭损^聚餐時興高采烈地說:“我不敢怠慢,早早上了佛光山,在齋堂里,見過九位長老,一起入座,等待大師來到?!?/p>
“那天很熱,我穿了短袖襯衫,還是汗流浹背。”
“忽然有一只大黑蚊子,姿態(tài)優(yōu)雅地慢慢飛了過來,就停在我的左臂上!”他比了比手勢,“我本能地用右掌,迅雷不及掩耳,啪的一聲,清脆地打了下去?!?/p>
“說時遲那時快,嘿呀!九大高僧一齊合十低頭念道:‘阿彌陀佛,”他用手抓了抓頭訕訕地說,“一下子我滿臉紅到脖子,所有的《菩提》都破功了?!?/p>
“嗨呀,這只蚊子真幸運,居然能得到九大法師共同超度!”一臉尷尬的林清玄,還能機靈無比地打趣說,“也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