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基于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本文探討了戴乃迭《邊城》英譯本中的“不忠實”現(xiàn)象,分析得出譯者的翻譯策略受意識形態(tài)與詩學規(guī)范的影響。此外,譯者由于對漢語的語言文化理解出現(xiàn)偏差,忽視了上下文的邏輯關(guān)系,導致改寫失誤,因此譯者不能一味地為了適應譯入語的詩學規(guī)范而損害原文的邏輯關(guān)系,要認真推敲上下文,保證譯本的流暢度,才能促進中國文化“走出去”。
關(guān)鍵詞:改寫理論 《邊城》 “不忠實” 戴乃迭
一.引言
翻譯中的“信”與“忠實”的問題,自古以來都是中西譯論的核心議題。(譚載喜,1999)譯者堅持譯本要忠實于原文的同時,卻由于受多種因素的影響,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翻譯策略,在某些地方對原文“不忠實”,戴乃迭英譯的《邊城》便是典型例子。
評論一個翻譯作品“應該以具有一定水平和一定影響的譯本為主要對象?!保▽O致禮,1999)《邊城》是沈從文的代表作,至今已有四個英譯本,既有中國的本土譯者,也有西方國家的漢學家積極地翻譯這部作品,足以表明它在中國以及西方國家的影響力之大。戴乃迭作為一位專業(yè)的譯者,具有雙重文化的身份,多年的翻譯實踐為她的翻譯事業(yè)打下堅實的文化基礎,在翻譯界享有極高的聲譽,譯本的接受度較高。她翻譯的《邊城》最初發(fā)表于《中國文學》,于1981年在“熊貓叢書”再版。2013年耿強的《“熊貓叢書”英譯本的跨文化傳播》提到,英美各大圖書館收錄的銷量較好的幾個譯本中就有戴乃迭的《邊城及其他》,何谷理和李歐梵也評論《邊城及其它》極具特色讓人印象深刻,贊賞戴乃迭向外譯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價值和意義。(耿強,2013)因此戴乃迭的譯本對中國文學的外譯具有極強的可借鑒性。
筆者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戴乃迭英譯的《邊城》中,“不忠實”翻譯現(xiàn)象較多,基于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本文主要探討《邊城》英譯本中的“不忠實”翻譯現(xiàn)象,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所采取的翻譯策略,往往受到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規(guī)范的影響,同時也指出譯者的改寫失誤及其原因,以期為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帶來一定的啟示。
二.改寫理論
改寫理論是勒菲弗爾在其《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指控》一書中提出的理論框架,他認為翻譯就是對原文的一種改寫,“所有的改寫,不管其目的如何,都反映了某種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從而操縱文學在特定的社會里以特定的方式起作用?!保↙efevere,2004)他還認為,主要有兩個要素在控制文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一個是文學系統(tǒng)內(nèi)部因素,包括翻譯家、評論家、批評家、教師等專業(yè)人士,另一個則是文學系統(tǒng)外的贊助人,可以是有權(quán)利的個人或者團體,影響譯者的翻譯策略?!百澲烁信d趣的通常是意識形態(tài)”而“文學家們關(guān)心的則是詩學”。(Lefevere,2004)“意識形態(tài)、詩學和贊助人是譯入語文化對文學翻譯的三種基本力量,”但“歸納起來,實際上控制文學翻譯的因素主要是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兩種”。(查明建,2004)因此譯者在進行翻譯的時候,常常會對原作在文化層面進行改寫,采用省略、刪減、增添、篡改等方式讓譯本符合特定時期的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
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為翻譯拓寬了思路,得到學界的廣泛認可,至今有不少學者對其進行介紹,以及批判性解讀。何紹斌指出改寫理論“對翻譯研究,尤其是翻譯文學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何紹斌,2005)它“跳出了文本的樊籬,把翻譯研究從純語言轉(zhuǎn)換的桎梏中解放出來,轉(zhuǎn)而關(guān)注影響整個文學系統(tǒng)的宏觀文化因素”。(王峰,2008)由此可見,改寫理論對中國文學和文化“走出去”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三.《邊城》英譯本的“不忠實”
戴乃迭主要在《中國文學》編輯部從事翻譯工作,因此她的翻譯策略必然會受到社會意識的影響,而作為一個具有雙重文化身份的譯者,戴乃迭在翻譯的過程中也會發(fā)揮其主體性,受到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此外,不同的語言文化具有不同的詩學規(guī)范,為了適應英語文化的詩學規(guī)范,譯者對原文做出了相應的改寫。以下筆者將從社會意識形態(tài)、個人意識形態(tài)以及詩學規(guī)范三個方面探討戴譯本《邊城》中的“不忠實”現(xiàn)象。
1.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
戴乃迭翻譯《邊城》是出于“對外宣傳”的政治需要,為了符合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原作中涉及“舊社會”的政治、軍事、宗教等用語做出了調(diào)整,或凸顯、或遮蔽、或模糊、或曲解原意。(謝江南、劉洪濤,2015)最明顯的是譯者對“順順”這個人物形象的處理。
例(1):
原文:掌水碼頭的名叫順順,一個前清時便在營伍中混過日子來的人物,革命時在著名的陸軍四十九標做個什長。(沈從文,1981:243)
譯文:The wharf-master, Shunshun, served under the Qing Dynasty banner before becoming an officer in the celebrated 49th detachment of the revolutionary army in 1911.(Gladys,1981:15)
“順順”是大老、二老的父親,譯者對其形象進行了“美化”。原文在描述這個人物時用到了“前清時便在”一個“便”字表明作者將“掌水碼頭”與“前清時”的“營伍”以及“陸軍十九標”都列于同等的地位,而且從“人物”二字可以看出作者對“前清時”的“營伍”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并將在里面“混過日子”視為一種榮譽。但是在譯者時代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要求譯者批判舊社會,頌揚新社會,因此譯者有意將順順前清時期的經(jīng)歷弱化了,凸顯了“四十九標”將其引申為“革命軍隊(revolutionary army)”,這在原文中是沒有體現(xiàn)的。此外,原作在介紹順順的身份時,用了三個不同稱呼:“掌水碼頭的”、“掌水碼頭的龍頭大哥”、“船總”,這些稱呼都顯示了順順是晚晴民國時期流行于川黔湘西一帶的民間幫會組織哥老會(或稱袍哥會)的地方首領。(謝江南、劉洪濤,2015)但是戴乃迭將其統(tǒng)一用“wharf-master”替代,為順順的政治身份洗白,足以看出譯者的用心。
2.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
戴乃迭是一位具有雙重文化身份的女性譯者,在她的譯本中,譯者的主體性也得到了較大程度的發(fā)揮,尤其是80年代時,翻譯了一系列的女性主義作品,向西方世界展示了女性在中國當時歷史情況下的生存環(huán)境和境遇。在《邊城》的英譯本中也是如此,譯者同情女性,將原文中“妓女”的稱謂都采用“these girls”、“the women”、“that particular woman”等委婉語替代。除了采用這種直接手法之外,譯者也采用了間接手法,通過降低男性的形象來對比、抬高女性的形象。
例(2):
原文:自己也不便毀去作軍人的名譽……(沈從文,1981:236)
譯文:…and shrank from spoiling his own record as a soldier… (Gladys, 1981:7)
這是原文對翠翠父親的描述,作者是對他持贊賞態(tài)度的,作為一名軍人,寧愿死去也“不便”讓自己的名譽受損。但是譯者卻對此進行了改寫,使用了“shrank”一詞,將翠翠的父親改寫成為一位膽小怕事的軍人,以此降低了其身份,改變其人物形象,這也會導致讀者將翠翠母親后來的自殺很大程度上歸結(jié)于他父親的膽小、畏縮。
3.詩學規(guī)范的影響
“語言不僅從形式上確保作品合乎語法,還要從語用方面總是要反映特定的文化,因此翻譯也總是要將不同的文化‘自然化即使其符合接受文化的習慣?!保ê谓B斌,2005)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確實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重要途徑,可是譯者切不可將文學作品中文化全盤托出,必須考慮譯入語的詩學規(guī)范,使譯文符合接受文化中的讀者習慣,譯本才能更廣泛流傳,發(fā)揮其文化傳播的作用。
例(3):
原文:又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走得好。(沈從文,1981:264)
譯文:I want to eat my cake and have it. (Gladys, 1981:38)
這句話出自大老之口,是他選媳婦的標準,他喜歡翠翠的摸樣,但是又怕翠翠太嬌弱,于是用這句古話,表示自己內(nèi)心的矛盾。原句對仗工整,句尾押韻,讀來朗朗上口,但是譯成英文時,若要保留原文的內(nèi)容與形式,就會損害譯本的可讀性,因此譯者考慮到讀者接受,將原句進行改寫,使其符合譯入語的詩學規(guī)范,用英文中具有同樣內(nèi)涵意義的表達方式代替。
例(4):
原文:下棋有下棋規(guī)矩,車是車路,馬是馬路,各有走法。(沈從文,1981:278)
譯文:Chess has its rules: the castles and knight have to move in different ways. (Gladys,1981:53)
大老想娶翠翠,派了人向翠翠的爺爺打探口風,爺爺用此句向此人表明凡事都要講個規(guī)矩?!败嚒焙汀榜R”都是中國象棋的棋子,英語文化中沒有這種象棋,譯者考慮到讀者的接受,將“車”和“馬”分別譯成了國際象棋中的“castles”和“knight”,使得譯文更加流暢易懂。
戴譯本的《邊城》中的“不忠實”現(xiàn)象是譯者受意識形態(tài)和詩學規(guī)范影響的結(jié)果,是譯者對原文的故意不忠實,譯本的成功是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結(jié)果,也得益于譯者遵守譯入語詩學規(guī)范,考慮譯入語讀者的習慣,將原作翻譯得流暢易懂。但是戴譯本也同樣存在一些改寫失誤之處。
四.《邊城》英譯本的改寫失誤
英國翻譯理論家紐馬克曾說:“翻譯是永無止境的?!保∟ewmark,1982)孫致禮也曾說:“天下絕不存在完美無缺的譯作,即使再好的譯文也難免會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保▽O致禮,1999)同樣地,戴譯本《邊城》中也存在著改寫失誤。譯者盡其所能讓譯本符合譯入語詩學規(guī)范,卻損害了原文的邏輯關(guān)系,不過這些錯誤其實可以通過分析上下文邏輯來避免。
例(5):
原文:小溪寬約二十丈。(沈從文,1981:234)
譯文:…some twenty feet wide…(Gladys,1981:5)
這句話描述的是翠翠家門口的小溪。“丈”是中國的長度單位,現(xiàn)在不常用,英語文化中沒有這種單位,常用“英尺”來衡量,但是“英尺”與“丈”是不對等的長度單位,譯者不能直接套用。原文二十丈約等于67米的小溪,成了譯文中二十英尺約等于6米的小溪,這差距是非常大的,損害了原文的內(nèi)容。若翠翠家門口的小溪只有約6米寬,何來后文的“限于財力不能搭橋”以及“這渡船一次連人帶馬,約可以載二十位搭客過河”?
例(6):
原文:短期的包定,長期的嫁娶,一時間的關(guān)門,這些關(guān)于一個女人身體上的交易,……(沈從文,1981:243)
譯文:Short-term engagement, long-term “marriages”, or a temporary retirement…(Gladys,1981:15)
這句話描述的是那個時代湘西的“妓女”的生活。譯者將原句中“一時間的關(guān)門”中的“關(guān)門”理解成了“retirement”,這是不正確的。不同語境下,“關(guān)門”具有不同的意思,而在這句話當中,通過后文的總結(jié)句“這些關(guān)于一個女人身體上的交易”可以推斷出這里的“關(guān)門”絕不是“retirement”的意思,它也是妓女們進行交易的形式之一。漢語重意合,英語重形合,對漢語的理解必須理清語境,否則就會誤讀,偏離原文的本意。
例(7):
原文: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沈從文,1981:253)
譯文:Quiet,Brownie!Never mind him?。℅ladys,1981:26)
這是翠翠第一次與儺送見面時說的話。翠翠誤解了儺送,以為自己受到羞辱,于是對他說話毫不客氣,借用對狗說的話繼續(xù)諷刺他。這句話有兩層意思,才會讓儺送誤以為“是她要狗莫向好人亂叫,放肆的笑著”。譯者將這句話翻譯為“Never mind him!”卻在清楚地表明翠翠讓狗不要管他,是因為他不重要,因此就不符合原文的語境了,畢竟這句譯文怎么也不會讓儺送聽出歧義,與下文邏輯混亂,讓讀者摸不清頭腦。
雖說沒有一個譯本是十全十美沒有誤譯的,但是譯者還是要盡自己所能,認真推敲上下文,不能為了適應譯入語的詩學規(guī)范而損害了原文的邏輯關(guān)系,從最大程度上避免誤譯,保證讀者閱讀的流暢性。從中也可以看出譯者之所以會忽視上下文的語境,出現(xiàn)改寫失誤,正是由于對漢語的語言文化理解得不是很透徹,才會對原文的語義理解產(chǎn)生偏離。
五.結(jié)語
戴乃迭英譯的《邊城》在國外的接受度較高,廣受好評,因此對它的研究必定會對中國文學“走出去”有較高的借鑒性。基于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本文探討了戴乃迭《邊城》英譯本中的“不忠實”現(xiàn)象,分析得出,中國文學外譯毫無疑問受到特定時代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制約,譯者的個人意識形態(tài)也在此基礎上發(fā)揮著作用。此外,譯入語的詩學規(guī)范也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著譯者的翻譯策略,因為只有譯入語讀者接受的譯本才能發(fā)揮其文化傳播的作用,才能引起讀者對中國文學和文化的興趣。但是譯者不能一味地為了適應讀者的習慣而損害原文的邏輯關(guān)系,譯者要認真推敲上下文,保證譯本的流暢度,才能促進中國文化“走出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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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楊潔,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方向為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