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 周榕 張祎玲
摘? 要:采用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來考察平衡客-普雙言者聽覺詞匯的語義記憶表征機制,實驗數據由混合效應模型進行擬合。結果發(fā)現(xiàn),平衡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共享概念表征,母語(L1)和二語(L2)均可直接通達概念,但L1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強于L2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此外,兩種方言詞匯表征分離,而且詞匯表征之間不存在聯(lián)結關系。
關鍵詞:平衡客-普雙言者;語義記憶表征;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
一、引言
雙語記憶表征是雙語研究較為熱門的領域,它主要關注兩種語言在詞匯表征和概念表征層面之間的關系。概念表征指的是詞匯的語義特征,詞匯表征指的是詞匯信息和語音信息。早期,Weinreich(1953)將雙語記憶表征系統(tǒng)分為三類:共存型(coexisting)、連接型(merged)和從屬型(subordinate)。在共存型雙語者情況下,涵義相同的L1和L2詞匯在詞匯和概念表征層面均為分離表征;在連接型雙語者情況下,L1和L2詞匯共享概念表征,而詞匯表征分離;在從屬型雙語者情況下,L2詞匯表征無法直接通達概念,需要以L1詞匯表征為媒介與概念聯(lián)結。后來,Potter 等(1984)據此提出了詞匯連接模型(Word Association Model)和概念中介模型(Concept Mediation Model)。詞匯連接模型認為,L2詞匯需要以L1詞匯表征為中介方能通達概念;而概念中介模型則認為,L2詞匯與L1詞匯一樣,均可直接通達概念。Potter等(1984)指出,隨著雙語者L2水平的提高,記憶表征會從詞匯連接模型轉為概念中介模型。然而這兩個模型并未考慮語言能力發(fā)展因素,使得模型無法動態(tài)模擬和預測雙語者記憶表征的發(fā)展與變化(De Groot & Hoeks,1995;王瑞明等,2016)。于是,Kroll等人(1994)提出了修正等級模型(Revised Hierarchical Model),該模型糅合了上述兩個模型,并將語言能力動態(tài)發(fā)展機制考慮入內。修正等級模型認為,雙語者的兩種語言共享概念表征而詞匯表征分離,當L1占主導地位時,L1詞匯與概念的聯(lián)接程度會強于L2與概念的聯(lián)接程度,而且L2詞匯需借助L1詞匯表征來通達概念。但隨著雙語者L2水平的提高,L2詞匯對L1詞匯的依賴會逐漸減少,最終L2詞匯可直接通達概念(Kroll & Stewart,1994)。此外,由于L1和L2詞匯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強度有所差異,該模型認為,在涉及概念的啟動任務下,雙向語言條件(L1-L2和L2-L1)會得到非對稱啟動效應。也就是說,在L1-L2條件下存在啟動效應而在L2-L1條件下無啟動效應,或L1-L2條件下的啟動效應大于L2-L1條件下的啟動效應。該模型還認為,由于雙語者在二語詞匯習得時期多以L1詞匯為中介,導致L2到L1(L2-L1)詞匯之間聯(lián)結強度大于L1到L2(L1-L2)詞匯之間的聯(lián)結強度,而隨著L2水平的提升,詞匯聯(lián)結強度會由非對稱轉為對稱。由于考慮了語言水平動態(tài)發(fā)展,修正等級模型對多數研究結果有著較強的解釋力度。然而,詞匯特點、概念本質和雙語者多樣性均對該模型提出挑戰(zhàn),目前詞匯特點和概念本質對雙語記憶表征的影響已在學界得到充分討論,而對雙語者多樣性的關注則方興未艾。
雙語者存在變體,其中雙言者是較為典型的代表。與雙語者相似,雙言者也是掌握兩種語言,不過,雙言者掌握的語言盡管語音系統(tǒng)各異,但共享書寫系統(tǒng),而雙語者掌握的語言則是語音及書寫系統(tǒng)均存在顯著差異(王悅等,2012)。那么,雙言者的記憶表征是否與雙語者記憶表征類似,能由原有的理論如修正等級模型進行描述?抑或是雙言者記憶表征系統(tǒng)有自身的特性,與雙語者記憶表征系統(tǒng)存在差異?針對這些問題,國內已有部分學者進行了探索,然而相比起我國龐大的雙言者人口而言,目前對雙言者語義記憶表征的關注仍然不足。先前的研究(馬利軍等,2011;張積家等,2014;吳文春等,2015;吳文春等,2018),多以熟練雙言者為研究對象,探究雙言者記憶表征,發(fā)現(xiàn)雙言者與雙語者記憶表征機制相似,研究結果支持修正等級模型。同時,也有研究(麥穗妍等,2014)以非熟練雙言者為研究對象,發(fā)現(xiàn)雙言者記憶表征系統(tǒng)與概念中介模型假設更為相近。然而,上述研究多關注概念表征,忽略了詞匯表征,無法對雙言者記憶表征進行綜合探討(吳文春等,2018)。而且它們主要探究兩種方言語音系統(tǒng)存有差異的雙言者,忽視了語音系統(tǒng)存在相似性的雙言者,使研究結果在一定程度上缺乏普及性。
客—普雙言者是方言語音系統(tǒng)存在相似性的雙言者的典型代表。由于客家話在南方方言中形成時間較晚,它與現(xiàn)代漢語聯(lián)系較為緊密(錢偉,2010);加之客家人對環(huán)境適應性較強,部分語音形式受到主流語言普通話的影響,進而逐步演化為與普通話語音形式較為相近的體系。因此,客家話與普通話在語音系統(tǒng)上存在相似之處。然而,客家話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古漢語特征,導致客家話中部分語音特征是普通話母語者所無法識解的。因而,對客—普雙言者的探究,可以從另一角度增加我們對雙言者和漢語特性的了解。一般情況下,客—普雙言者在幼兒階段(6歲前)已相繼習得客家話和普通話,兩種語言能力均較強,加之兩種語言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頻率相當,本研究將他們定義為平衡客—普雙言者。目前,僅有張靜宇等(2018)采用跨語言語義啟動范式,對平衡客—普雙言者的概念表征進行了探討,結果發(fā)現(xiàn)兩種方言共享概念表征。不過,該研究僅局限于概念表征,未涉及詞匯表征層面。此外,該研究采用的范式有可能會使結果受到被試記憶策略的影響。因此,仍需要更多研究采用更為完善的范式,去探究平衡客—普雙言者語義記憶表征。
學界常用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探究雙語記憶表征,主要因為其基于內隱記憶,可減少被試記憶策略影響。該范式包括學習和測試兩個階段(Zeelenberg & Pecher,2003;李利等,2006;莫雷等,2005)。在學習階段,被試看或聽到一系列詞匯,然后完成某種判斷任務;在測試階段,被試則是看或聽到同一種語言或另一種語言的一系列詞匯并完成判斷任務。測試階段所呈現(xiàn)的詞匯包括已學詞匯(學習階段出現(xiàn)過的詞匯在另一種語言下的翻譯對等詞)和未學詞匯(學習階段未出現(xiàn)過的詞匯)。該范式主要考察已學詞匯是否會影響測試階段任務判斷的反應時和準確率。如果在測試階段,被試重現(xiàn)了學習階段的編碼過程,則意味著已學詞匯激活了測試階段的語言表征,然而究竟激活的是概念表征還是詞匯表征,則取決于學習和測試階段采用的判斷任務。判斷任務主要分為兩類,一種是可激活語義信息進而通達概念表征的語義歸類判斷任務,如有生性判斷任務;另一種則是可激活詞匯信息進而通達詞匯表征的詞匯判斷任務,如真假詞判斷任務。如果學習和測試階段均采用通達概念表征的任務,那么啟動效應則反映兩種語言共享概念表征;如果兩個階段均采用通達詞匯表征的判斷任務,那么啟動效應則反映兩種語言共享詞匯表征;如果學習階段采用通達概念表征的任務,測試階段采用通達詞匯表征的任務,那么啟動效應則反映一種語言通達概念的過程中是否激活了另一種語言的詞匯表征(王瑞明等,2011)。
鑒于長時重復啟動范式的優(yōu)點,本研究采用這一范式,主要圍繞以下研究問題,對平衡客—普雙言者記憶表征機制進行綜合探討:
1.平衡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是否能共享概念表征?
2.平衡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是否具有詞匯表征分離?
3.平衡客—普雙言者L2詞匯通達概念時是否以L1詞匯表征為媒介?
為回答以上問題,本研究設計了三個實驗:實驗1探究兩種方言的概念表征,實驗2探究詞匯表征,實驗3探索L2詞匯通達概念時是否激活了L1詞匯表征。由于客家話常用于口語交流,本研究的詞匯材料由聽覺通道呈現(xiàn)。如果雙言者和雙語者記憶表征機制類似,符合修正等級模型的假設,那么實驗1的結果便會是L1-L2和L2-L1條件下存在非對稱啟動效應;實驗2則是L1-L2和L2-L1均不存在啟動效應;實驗3則是L2-L1條件下存在啟動效應。
二、實驗1
實驗1為考察兩種方言的概念表征,在學習和測試階段均采用有生性判斷任務。任務要求被試判斷所聽到的詞匯是否具有生命。如果跨語言條件下產生了長時重復啟動效應,那么兩種方言共享概念表征,否則分離表征。
(一)實驗方法
1.被試
廣東省某高校32名大學生參與本實驗,他們母語為客家話,從小在學校接受正規(guī)且良好的普通話教育。每名被試在進入正式實驗前需要完成一份雙語語言背景自評問卷(Birdsong,Gertken & Amengual,2012)。本研究采用自評作為被試語言水平界定的標準,這是因為學界有足夠的研究證明,自評與可靠的語言水平測試結果間存在高度正相關關系,因此,自評結果較為可靠(Lim,Liow,Lincoln,Chan & Onslow,2008)。問卷結果顯示,被試均在出生時接觸客家話,4.8歲開始學習普通話;被試的客家話口語水平均值為5.03,普通話口語自評能力均值為4.56,兩者無顯著差異(t=-1.754,p=0.084);被試的客家話聽力水平自評均值為5.38,普通話水平為4.91,兩者亦無顯著差異(t=1.935,p=0.058)。
2.研究思路與實驗設計
本研究采用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在學習階段,被試會聽到一系列客家話/普通話詞匯,然后屏幕中央呈現(xiàn)符號“?”時,他們需要判斷所聽詞匯是否具有生命;在測試階段,被試會聽到一系列二語/母語詞匯(一部分詞匯是已學詞匯,一部分是未學詞匯),然后屏幕中央呈現(xiàn)符號“?”時,他們需要完成相同的判斷任務。如果被試判斷已學詞匯的反應時間顯著短于未學詞匯,則表示存在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效應,否則不存在啟動效應。
本研究為2(測試詞的類型:已學、未學)×2(學習與測試階段的語言關系:客—普、普—客)兩因素被試內實驗設計。測試詞類型為自變量,被試的反應時為因變量。
3.實驗材料
詞匯材料從前人研究中提?。═ytus & Rundblad,2016; Yi et al.,2017;Zeelenberg & Pecher,2003;Zhao & Li,2013; 陳栩茜等,2012; 張積家等,2014),對這些詞匯的詞頻、詞長、筆畫數進行了平衡。本研究選取了100個非生物詞(物體、衣服、建筑和地方)和100個生物詞(人、職業(yè)、動物、植物和水果蔬菜),隨后邀請2位廣東梅州梅縣人、2位梅州五華人、2位梅州興寧人,將這200個普通話詞匯翻譯為客家話詞匯,要求普通話詞和對應的客家話詞均為雙音節(jié)詞。由于客家話的變體較多,六位母語者在個別詞匯的翻譯中存在不同翻譯版本的情況,對于存在爭議的客家話詞匯,我們重新邀請六名客家話母語者進行聽辨,并根據他們的意見,最終選取大家均能聽懂的客家話詞匯。該200對詞匯由一位梅州興寧人分別用客家話和普通話,以自然的語速口頭念出并錄制,該錄音員為女性,華南師范大學英語專業(yè)研究生,普通話等級考試二甲水平。音頻文件規(guī)格為16bit,4800hz,語音長度均在900ms左右。所有音頻由軟件Adobe Audition進行剪輯和雜音降噪。
此外,本研究隨機選取15名不參與正式實驗的同質被試,在E-prime2.0(Psychology Software Tools,2012)軟件上,對客家話和普通話詞匯的語義熟悉度進行7級評定(1為非常不熟悉,7為非常熟悉)。之所以采取這種方式,一是可以確保所選的實驗材料均為高熟悉度的詞匯;二是由此可以保證梅州和惠州地區(qū)的被試更容易聽懂實驗材料。因此,我們主要招募梅州和惠州地區(qū)的客—普雙言者為正式實驗被試。
經過熟悉度評定,本研究最終選取40對生物詞和40對非生物詞。這些詞匯在兩種語言條件下均為高熟悉度詞匯,客家話詞匯的平均熟悉度為6.63,普通話詞匯為6.86,兩者無顯著差異(t=1.498,p=0.136)。80對詞匯被隨機分為兩組,一組屬于L1-L2條件(20對生物詞,20對非生物詞);另一組屬于L2-L1條件(20對生物詞,20對非生物詞)。每種條件下再進行分組,一組(組a)是已學條件下的詞匯(10對生物詞,10對非生物詞),另一組(組b)是未學條件下的詞匯(10對生物詞,10對非生物詞)。最后再選取120對詞匯充當填充材料(L1-L2條件60對,L2-L1條件60對),實驗材料與填充材料的比率為1:1.5。實驗中所有的詞匯均在組間、組內以及被試間進行拉丁方平衡,最終形成8組實驗材料。
4.實驗程序
實驗程序采用E-Prime軟件編程,由IBM電腦呈現(xiàn)。被試坐在電腦前50cm處,先閱讀實驗指導語,然后按空格鍵進入練習,直到被試的準確率高于80%,系統(tǒng)才允許他進入正式實驗。實驗開始時,屏幕中央會呈現(xiàn)黑色“+”注視點500ms,隨后在聽覺通道呈現(xiàn)詞匯,所有耳機均為雙聲道。詞匯音頻播放結束后,注視點會跟著消失,屏幕中央呈現(xiàn)符號“?”,并要求被試對詞匯進行語義歸類判斷(判斷所聽詞匯為生物詞或非生物詞),生物詞按“F”鍵,非生物詞則按“J”鍵,按鍵后詞匯消失。若被試在2000ms內未反應,詞匯便會自動消失,進入下一個試次。
學習階段一共有40個試次,前10個試次為填充項(主要用以讓被試熟悉流程),然后20個實驗試次和10個填充詞項隨機呈現(xiàn)。隨后,被試進入測試階段,測試階段一共有80個試次,前20個試次為填充項,然后40個實驗試次和20個填充項隨機呈現(xiàn)。所有被試都會完成L1-L2和L2-L1條件下的判斷任務,并且在語言轉換時被試會得到告知。實驗時長為30分鐘,計算機自動記錄反應時,計時單位為ms。
(二)實驗結果
本研究主要考察被試在測試階段判斷任務的反應時,使用R語言3.4.0版本(R core development team,2017)來對實驗數據進行統(tǒng)計分析,并用混合效應模型來擬合數據。相比于傳統(tǒng)的重復測量方差分析,混合效應模型可同時考慮數據的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同時,該模型可處理存在缺失值的非平衡數據,符合本研究的數據統(tǒng)計需求(Baayen,Davidson,& Bates,2008)。本研究刪除準確率低于70%的被試的所有數據,刪除所有缺失值,并對M±2.5SD以外的數據進行剔除。
在反應時的統(tǒng)計上,只考慮被試能作出正確判斷的反應時數據。反應時的數據統(tǒng)計由R語言lme4數據包(Bates,M?chler,Bolker & Walker,2014)內的lmer功能完成。由于該過程無法估算自由度,進而無法計算p值,本研究還采用Satterthwaite算法來對p值進行計算(Luke,2017)。被試在不同實驗條件下反應時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無論是在哪種語言啟動條件下,被試對已學詞匯反應時均比未學詞匯反應時短。
由于我們關注的是不同語言條件下的啟動效應,因此,本研究將不同語言條件下的數據分開統(tǒng)計。本研究對反應時進行了對數轉換,以滿足混合效應模型的前提假設,也就是因變量需符合正態(tài)分布,轉換后的數據與原始數據在顯著性上保持一致(閆國利、孟珠,2018)。同時,本研究也對分類型自變量——詞匯類型進行虛擬編碼(Dummy coding),即將詞匯類型變量中的已學詞匯編碼為0,未學詞匯編碼為1。
本研究先構建最全模型(maximal model),該模型以詞匯類型為固定效應,同時以被試的隨機截距(random intercept)、隨機坡度(random slope)以及項目的隨機截距為隨機效應,模型由極大似然估計法進行擬合(Barr,Levy,Scheepers & Tily,2013)。隨后采用向后逐步回歸法擇出最佳模型,最佳模型如下所示:
經過計算后,我們得到了最佳模型擬合數據。其中,L1-L2語言條件下被試反應時最佳模型結果如表2所示,L2-L1語言條件下被試反應時最佳模型結果如表3所示:
由表2和表3可知,在L1-L2語言條件下存在重復啟動效應,而在L2-L1語言啟動條件下則不存在啟動效應。這表明平衡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共享概念表征。
三、實驗2
實驗2為考察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的詞匯表征,學習和測試階段均采用聽覺通道下的詞匯判斷任務。該任務要求被試判斷所聽到的詞匯從屬于何種語言類別。在實驗2中,我們選擇法語作為填充項,讓被試判斷所聽詞匯從屬于法語或是漢語(普通話/客家話),這是因為法語和漢語在語言上存有顯著差異(Li et al.,2016)。如果跨語言條件下產生了長時重復啟動效應,那么我們就可以認為兩種方言共享詞匯表征,否則詞匯表征分離。
(一)實驗方法
1.被試
廣東省某高校42名大學生參與了本實驗并在實驗前完成了雙語語言背景自評問卷(Birdsong et al.,2012),其中,男性7名,女性35名。問卷結果顯示,被試從出生便開始接觸客家話,4.74歲開始學習普通話;被試的客家話口語水平均值為4.81,普通話口語自評能力均值為4.74,兩者無顯著差異(t=0.503,p=0.618);被試的客家話聽力水平自評均值為5.24,普通話水平為5.00,兩者亦無顯著差異(t=1.952,p=0.058)。
2.研究思路與實驗設計
同實驗1。
3.實驗材料
實驗材料同實驗1。此外,168個法語詞項被選為填充項,所有法語詞項在實驗中均不重復出現(xiàn)。法語詞材料由實驗1的同一個錄音員所錄制,她學習法語時長為四年。語音材料為16bits和4800 hz,并且均為900ms。實驗中所有詞匯均在組間、組內以及被試間進行拉丁方平衡,形成8組實驗材料。
4.實驗程序
實驗程序同實驗1。在實驗2的學習和測試階段,被試在屏幕中央呈現(xiàn)符號“?”時,需判斷所聽詞匯從屬于法語還是漢語,法語詞按“F”鍵,漢語詞則按“J”鍵。
在學習階段,12個填充詞項(6個中文填充詞,6個法語填充詞)先呈現(xiàn),以讓被試熟悉流程,然后20個實驗詞項和32個填充詞項(6個中文填充詞,26個法語填充詞)會隨之隨機呈現(xiàn)。在測試階段,12個填充詞項(6個中文填充詞,6個法語填充詞)先呈現(xiàn),40個實驗詞項和52個填充詞項(6個中文填充詞,46個法語填充詞)跟著隨機呈現(xiàn)。
(二)實驗結果
實驗2的統(tǒng)計方式同實驗1,被試在不同語言條件下反應時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如表4所示:
經過計算后,我們得到了最佳模型擬合數據。其中,L1-L2語言條件下被試反應時最佳模型結果如表5所示,L2-L1語言條件下被試反應時最佳模型結果如表6所示:
由表5、表6可知,在兩個語言條件下均不存在重復啟動效應,這表明平衡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詞匯表征分離。
四、實驗3
實驗3為考察客—普雙言者L2詞匯在通達概念表征時是否借助L1詞匯表征,在學習階段采用了有生性判斷任務,在測試階段則采用詞匯判斷任務。如果在L2-L1條件下產生了長時重復啟動效應,那么我們就可以認為L2詞匯在通達概念表征時激活了L1詞匯表征。
(一)實驗方法
1.被試
廣東省某高校40名大學生參與了本實驗并在實驗前完成了雙語語言背景自評問卷(Birdsong et al.,2012),其中男性8名,女性32名。結果顯示,被試從出生便開始接觸客家話,4.88歲開始學習普通話;被試的客家話口語水平均值為5.00,普通話口語自評能力均值為4.80,兩者無顯著差異(t=1.24,p=0.095);被試的客家話聽力水平自評均值為5.10,普通話水平為4.88,兩者亦無顯著差異(t=1.711,p=0.221)。
2.研究思路與實驗設計
同實驗1和實驗2。
3.實驗材料
同實驗1和實驗2。
4.實驗程序
學習階段程序同實驗1,測試階段程序同實驗2。
(二)實驗結果
實驗3的統(tǒng)計方式同實驗1。被試在不同實驗條件下的反應時與準確率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如表7所示:
由表7可知,被試對已學詞匯的反應時均比未學詞匯的反應時短。
經過計算后,我們得到了最佳模型擬合數據。其中,L1-L2語言條件下被試反應時最佳模型結果如表8所示, L2-L1語言條件下被試反應時最佳模型結果如表9所示:
由表8、表9可知,兩個語言條件下均不存在重復啟動效應,這表明雙言者L2詞匯在通達概念時并無激活L1詞匯表征。
五、討論
本研究采用了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從概念表征、詞匯表征以及兩者關系的層面,對平衡客-普雙言者的語義記憶系統(tǒng)進行探索,并運用混合效應模型對實驗數據進行擬合。
實驗1考察了兩種方言的概念表征,結果僅發(fā)現(xiàn)L1-L2語言條件下的啟動效應,表明平衡雙言者兩種方言共享概念表征,并且L1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強于L2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正因為L1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更強,使得在L1詞匯作為啟動刺激時激活了概念表征,進而激活L2的詞匯表征,產生L1-L2條件下的啟動效應;而由于L2與概念的聯(lián)結程度較弱,導致在L2詞匯作為啟動項時未能激活概念表征,從而無法激活L1詞匯表征,導致無法產生L2-L1條件下的啟動效應。本研究的結果驗證了張靜宇等(2018)的結論,也就是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共享概念表征。與該研究不同的地方在于,張靜宇等(2018)發(fā)現(xiàn)對稱啟動效應,而本研究發(fā)現(xiàn)非對稱啟動效應,這種差異可能是由任務的不同而導致。張靜宇等(2018)采用的是跨語言語義啟動范式,而本研究采用的是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缯Z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被試記憶策略對結果的干擾,增加了任務的認知難度,導致在L2-L1條件下缺乏啟動效應。本研究發(fā)現(xiàn)的非對稱啟動效應,也反映了盡管平衡客—普雙言者的兩種方言水平相當,但L1仍占有主導位置。這可能與兩種方言習得年齡差異有關。本研究被試的L1習得年齡為出生之時,而他們L2習得年齡大約為4.8歲,L2習得年齡明顯大于L1習得年齡,使得L1仍占主導地位。該結果刷新了先前研究對雙言者語言習得年齡與概念表征機制關系的認識。以往研究(馬利軍等,2011;張積家等,2014;吳文春等,2015;吳文春等,2018)的對象均為小學后開始學習L2的雙言者,如潮—普、粵—普雙言者等,這些研究結果均認為,大約6歲是語言習得年齡的分水嶺,若6歲后才學習L2,則會造成L1占主導地位。然而現(xiàn)在的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雖然在6歲前學習L2,但只要L1與L2習得年齡上存在顯著差異,仍會導致L1在雙言者的概念表征上占主導地位。因此,究竟哪個年齡段是真正的分水嶺,還需要更多的實證研究去確定這個閾值。
實驗2考察了雙言者兩種方言的詞匯表征,結果在雙向啟動條件下均無發(fā)現(xiàn)啟動效應,表明平衡雙言者的母語和第二方言詞匯表征分離。實驗2的發(fā)現(xiàn)豐富了我們對雙言者詞匯表征機制的認識。先前的研究對雙言者語義記憶系統(tǒng)的探究僅局限于概念表征,多基于通達概念表征的語義歸類判斷任務,從而無法使其結果可靠地拓展到詞匯表征層面。本研究采用了涉及詞匯表征的任務,去探索雙言者的詞匯表征機制,使得探索詞匯表征結果更為可靠。同時,由于在雙向啟動條件下均無發(fā)現(xiàn)啟動效應,表明了雙言者在加工L1詞匯時并未激活L2詞匯表征,同樣,雙言者在加工L2詞匯時也未激活L1詞匯表征,反映了兩種語言之間不存在詞匯聯(lián)結。根據“特定語言提取閾限說”(Costa & Santesteban,2004),這可能是因為客—普雙言者兩種方言水平均為高熟練的緣故,使得雙言者達到了特定語言提取閾限。因此,他們可以通過特定語言提取機制來實現(xiàn)目標語言的提取。換言之,雙語者在加工一種方言詞匯的時候并不會激活另一種方言詞匯,兩種方言的詞匯并不會互相干擾,從而實現(xiàn)詞匯的有效加工和提取。
實驗3考察了L2詞匯在通達概念時是否激活L1詞匯表征,結果在雙向語言條件下并無發(fā)現(xiàn)啟動效應,意味著L2詞匯通達概念時沒有激活L1詞匯表征,L1詞匯通達概念時也沒有激活L2詞匯表征。這表明L2詞匯并不需要借助L1詞匯表征通達概念表征,L2詞匯可直接通達概念表征。這主要是因為普通話是在標準語,在我國得到成功的推廣,加之它為正式場合用語,極大提升了雙言者對它的使用頻率,使得雙言者L1和L2水平相當,導致L2詞匯可與概念直接通達。此外,實驗3的結果也反映了兩種方言之間不存在詞匯聯(lián)結,驗證了實驗2的結果。
綜合整個研究結果可知,平衡客—普雙言者L1和L2詞匯共享概念表征,詞匯表征分離。同時,L1和L2均可直接通達概念,但L1詞匯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強于L2詞匯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此外,本研究并未發(fā)現(xiàn)L1和L2詞匯表征之間存在聯(lián)結關系。因此,本研究認為,相比起修正等級模型而言,平衡客—普雙言者的記憶表征機制與概念中介模型更為相近。但與概念中介模型不同的是,L1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與L2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是存在差異的,符合修正等級模型的預測。因此,描述雙語者記憶表征的理論模型無法恰當地模擬客—普雙言者記憶表征機制。另外,先前的研究(馬利軍等,2011;張積家等,2014;吳文春等,2015;吳文春等,2018)以語音系統(tǒng)存在顯著差異的雙言者為研究對象,結果發(fā)現(xiàn)雙言者記憶表征系統(tǒng)與修正等級模型的假設較為相近;而本研究以語音系統(tǒng)存在相似特征的雙言者為研究對象,結果發(fā)現(xiàn)雙言者記憶表征系統(tǒng)較符合概念中介模型的假設。這表明不同類型雙言者的記憶表征會有所差別,僅從單一類型雙言者角度出發(fā)的研究終究是冰山一角,仍需更多研究者去探索不同類型的雙言者,由此方能對雙言者記憶表征機制有較為全面的了解。如北方方言與普通話之間的相似度更高,那么,以北方方言為L1、普通話為L2的雙言者記憶表征機制是否會有異于以南方方言為L1的雙言者?這些問題均有待探討。總而言之,我們對雙言者記憶表征機制的認識仍不充分,無論是前人的研究(馬利軍等,2011;張積家等,2014;吳文春等,2015;吳文春等,2018;麥穗妍等,2014;張靜宇等,2018)還是本研究,均認為雙語記憶表征的理論模型僅部分適用,仍有部分結果無法由原有的理論模型進行描述。這意味著雙言者與雙語者語義記憶表征機制雖然相似,但仍存在差異之處。
六、結語
本研究采用跨語言長時重復啟動范式,探討了平衡客—普雙言者聽覺詞匯的語義記憶表征機制,結果發(fā)現(xiàn):L1和L2共享概念表征,L1和L2均可直接通達概念,但L1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強于L2與概念之間的聯(lián)結程度;L1和L2詞匯表征分離,L1和L2不存在詞匯聯(lián)結??傮w而言,雙言者記憶表征與概念中介模型相近,但詞匯表征與概念表征之間非對稱聯(lián)結強度符合修正等級模型假設。因此,雙言者與雙語者語義記憶表征機制既有相似之處,也存在不同的地方。我們還需要對不同類型的雙言者繼續(xù)進行探討,才能提煉歸納出適合闡述雙言者語義記憶表征機制的理論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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