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祎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至今已有七十多年,有關那一次全人類共同的傷痛,至今仍然被人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去紀念、緬懷或者反思。彼時,各種思想浪潮激烈碰撞,法西斯主義無疑為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雖然部分歐洲人時至今日談及納粹仍是“聞之色變”,但大部分人已經(jīng)能夠相對客觀地看待這段歷史。過去的幾十年里不乏電影對其展開探討,如《希特勒的男孩》《浪潮》等,這些故事令人唏噓和乍舌,其背后則是電影人通過自己的方式對歷史進行辨證思考的良苦用心。電影《冒牌上尉》改編于二戰(zhàn)末期的真人真事,“上尉”一詞更多地只是一個標志,但是這個標志的存在,無論是針對個人,還是集體,都相當具有顛覆性。
一、黑白世界
剛看這部電影時,結合電影具有諷刺意味和荒誕的標簽,又聯(lián)系到其特殊的時代背景,筆者首先聯(lián)想到它的風格是否會與姜文的《鬼子來了》相似。然而看罷之后,其實不然,這使人開始反觀德國人對這段歷史的態(tài)度。電影荒誕而嚴肅,諷刺而又不茍言笑,在被震撼的同時只能愈加覺得不寒而栗。尤其是電影尾聲,赫羅德一行人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德國的街道上繼續(xù)胡作非為時,觀眾不由驚嘆德國人又一次拍出了他們對于納粹主義的恐懼,這當真是跨越時間和空間的。
黑白色調反映了那個時代的冰冷肅殺之感,象征了黑白世界的殘酷本質,即人性是如何在“黑白世界”里變得扭曲、丑陋的。男主角從蓬頭垢面的逃兵變成了衣冠楚楚的上尉,透過這層身份轉換,人物內心的變化過程變得更加具體,使任何旁觀者都會逐漸被代入到這個蒼白的世界中。當這種黑白色調隨著影片畫面的時代背景跨越時間和空間來到現(xiàn)代以后,其意義因此得到了延伸,處在當下和平年代的人們,仍然時刻面臨著極權主義的危害。更可怕的是,影片揭露了某種現(xiàn)象,當現(xiàn)代街道上的人們面對這些身著納粹制服的人時,絕大多數(shù)人依舊猶如羔羊一般任其宰割,暗示了即便是人類文明發(fā)展至現(xiàn)在,即便是戰(zhàn)爭似乎早已遠離大多數(shù)人,只要還有“赫羅德上尉”出現(xiàn),屠殺的陰霾對人類而言就永遠揮之不去。因此,影片持續(xù)保持著黑白色調,直到最后一幀。
二、個體與集體
關于這種后來者的恐懼,人們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個體如何看待自身與集體之間的關系和這種看待關系將要發(fā)生怎樣轉變的過程。很顯然,法西斯主義和任何極權統(tǒng)治下的人們,很容易如影片中的各個角色那樣輕易地屈服邪惡甚至成為邪惡的幫兇,從而讓權力沾染無辜者的鮮血。這種惡會像瘟疫一般散播在任何群體中,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美國記者米爾頓邁耶曾在納粹統(tǒng)治下的德國生活過,與當時的德國各個階層人士(尤其是下層百姓)都有過朋友般的親密接觸。然而,他后來在自己的著作《他們以為他們是自由的——1933-1945年間的德國人》中赫然寫道:“神啊,我感謝你,我不像別人?!边@句話發(fā)人深省。
一方面,米爾頓從一個外來人的角度看待當時的德國社會現(xiàn)狀,顯然是打心眼里不認同納粹統(tǒng)治的。另一方面,透過這句話,人們可以深深感受到作者背后的一絲涼意和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極權統(tǒng)治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把所有人變得服從命令,并且淡化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正如片中最早投靠赫蘭德上尉的老兵,他是著墨最多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次要人物。在赫蘭德一次又一次下達不符合“規(guī)定”的命令時,人們從老兵的眼神中都能看到帶有懷疑、憤怒而又迫于無奈的人性影子,但是這點也被赫蘭德上尉看穿。于是,當囚犯們排隊走向死亡的時候,眾人將槍口都對準了這群無辜的人,只有這個老兵一個人默默地遠離,不忍心目睹這一切的發(fā)生。但在最后,赫蘭德還是拉攏老兵一起走向通往修羅的道路,命令他對還未死透地囚犯進行補殺。老兵在此刻徹底崩潰了。士兵脆弱的人性在丑惡的權力面前毫無意義,因此極權主義下的權力注定是邪惡的。
三、從逃兵到上尉
極權統(tǒng)治也是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需要許許多多的代理人來維持。在軍隊,士兵需要無條件服從軍官的命令;在社區(qū),居民需要無條件服從黨衛(wèi)軍書記的命令;在家里,妻子和孩子需要無條件服從丈夫和父親的命令。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等級森嚴。所有的人都像是一臺鋼鐵機器上的小零件一般,他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無條件的服從。這恰恰是這種體制下最為可怕之處,無條件的服從即是無從制約的服從,這種權力的濫用將是必然的。影片中有諸多細節(jié)表明赫羅德虛假的上尉身份可能早已被人看破。
“赫羅德上尉”開車沿路收納了一些德軍潰兵,盡管這些人中已有經(jīng)驗老道的人看出了他的假身份,但是他們?yōu)榱颂用撎颖鴳土P而選擇尋求這個假上尉作為庇護。當一行人來到看守戰(zhàn)犯的營地之后,赫羅德上尉身份的真?zhèn)卧俅谓?jīng)歷一連串的考驗,這些考驗層層升級,從查證件到和與其他軍官對話再到遭到懷疑后向高層通電話辨明事實,仿佛他的真實身份馬上就要被揭穿,然而僅僅因為赫羅德自稱直接受命于“最高層”,這些考驗就變得毫無意義?!白罡邔印痹谶@個龐大的權力架構中,不僅僅是這些地方下級軍官深深忌憚的,甚至是那些戲份僅僅存在于電話中的高級將領也不敢觸碰的。
當權力不存在相互制約時,人們必然相互利用。逃兵威利能夠成為赫羅德上尉,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僥幸,并且仍然存在著隨時翻車的風險。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假身份在這座軍營中成為一種剛需。手下的士兵們需要身份庇護,其他的軍官需要他“賦予”的權力解決自己的私事。“上尉”本人的心態(tài)也由此發(fā)生轉變,他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了能夠輕易掌控他人命運的前所未有快感。當然,赫羅德上尉此時已然深感這種權力賦予的“益處”所在。于是,在集中營被一場炮擊毀滅后,他將剩下的人都予以晉升。把人從受害者變成施暴者,是極權主義最擅長的事情。
四、塵歸塵,土歸土
極權社會造就了極端環(huán)境,這可能會通過殘酷手段維持得了一時,但注定不可能長久。影片最后二十分鐘,赫羅德上尉一行人離開駐地前往其他城鎮(zhèn),通過暴力手段和狐假虎威的方式過起了紙醉金迷的短暫生活,逃兵威利已經(jīng)徹底死去,他已經(jīng)完全坐實了赫羅德上尉的身份。極權主義要求無條件對于頭目的權力服從,因此頭目必然會用最極端的方式排除異己。先前那個逃跑小團體的頭兒跟隨赫羅德上尉以來一直是上尉的眼中釘肉中刺,于是當他因為搶了上尉看中的姑娘后意料之中地被赫羅德“判決”了死刑。至此,赫羅德上尉達成了一切作為極權統(tǒng)治下所需的特質。男男女女們吟唱著《Das gibt's nur einmal》的歌聲起舞,歌頌著偉大的赫羅德上尉。轉而,歌聲愈加空洞,宛若行走在一個防空洞里時從耳邊傳來的風聲一樣,透著凄冷的寒意。畫面中,眾人的軀體伴隨著一小段升格變得扭曲。
正如歌詞所言“人生只有一次,或許明天就會結束”,一行人隔天便被一行德軍士兵拘捕。但赫羅德上尉在審訊室并未被打回原形,反而以“忠于國家”當作借口振振有詞。正片最后一幕,被“有償釋放”后的男主角只身穿過一片滿地骨骸的林地,影片字幕這才提到男主角年僅21歲。法西斯主義極權統(tǒng)治的毒瘤本質在此刻昭然若揭。所有的荒誕最后都將面臨現(xiàn)實的清算,“赫羅德臨時法庭”最終走向覆滅的命運像極了所有極權統(tǒng)治的最終歸途。
電影中的情節(jié)猶如一個數(shù)種巧合相互碰撞之后而產(chǎn)生的實驗一般,本意更傾向于將其視作一個考驗人性的游戲,即平庸懦弱之人意外獲得權力之后將變得如何丑陋不堪或者是這份權力的賦予是通過何其草率的方式進行的,但人性往往經(jīng)不起考驗,在許多以身穿納粹制服的人為主人公的電影中,電影最終的矛頭一般直指納粹本身?;诖耍嘘P人性或其他事物都是在這個基礎上疊加的過程,但終點都是針對納粹主義本身的。不管是影片的制作者還是觀眾,他們抱有怎樣的態(tài)度或者以怎樣的角色自居,如批判者、審判者或旁觀者,他們產(chǎn)生多樣的情感共鳴也都是這些電影存在的意義,這對于此類型電影的發(fā)展來說也是大有裨益的,因為這些電影于人類而言意義重大,它不僅僅是人類以往經(jīng)歷過的事,也是人類現(xiàn)在和將來的事。
(四川電影電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