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文化卷勾形玉造型及功能再探討

摘 要：紅山文化勾云形玉包括卷勾形玉和帶齒獸面形玉兩種，其創(chuàng)型理念完全不一樣。卷勾形玉創(chuàng)型應(yīng)該與猛禽和龜有關(guān)，但已經(jīng)具有了陰陽四極的表意功能;而帶齒獸面型玉創(chuàng)型源于猛獸，是獸面造型。隨葬卷勾形玉的墓主應(yīng)該是地位等級較高的部落首領(lǐng)或大巫，而隨葬帶齒獸面型玉的墓主地位次之。

關(guān)鍵詞：紅山文化;卷勾形玉;造型;功能

中圖分類號：K87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9）08-0001-06

目前，經(jīng)考古發(fā)掘正式出土的紅山文化卷勾形器共發(fā)現(xiàn)20余件，有學者將其命名為勾云形器。對于勾云形玉的創(chuàng)型理念很多學者都做過認真研究，并提出了很多觀點。陸思賢的龍身、鳥喙、龜足說;①王惠德、杜金鵬的龍形說;②鄧淑蘋的鳳鳥抽象說和帶齒動物面紋玉飾說;③尤仁德的雙鳥相背說;④楊美莉的勾云卷角鷹喙鷹爪仿生說;⑤李縉云、劉淑娟的饕餮紋說;⑥饒宗頤、尤仁德、張永江的云氣說;⑦吳棠海的獸面龍首說;⑧郭大順的玉雕玫瑰說;⑨廖泱修的玉鳳說;⑩劉國祥的藝術(shù)化鹿角和豬獠牙說;11王仁湘的旋目神面說;12柏岳的帶齒者鳥、不帶齒者龍說。13學者們對于勾云形器造型的創(chuàng)作理念的推測，大致可以歸納為四種：其一為動物說，包括龍、鳳、鷹、鳥、鹿角與豬獠牙、饕餮等等;其二為云氣說;其三為玫瑰花說;其四為旋目神面說。學者們對于勾云形玉的研究主要基于器型的仿生思考和對于紅山文化出土眾多動物造型玉器的理解，然而，勾云形玉如此抽象以至于沒有任何一種自然界生物與之一一對應(yīng)。因此，對于勾云形玉的研究雖眾說紛紜，但仍莫衷一是。研究勾云形玉的創(chuàng)型理念和使用功能應(yīng)充分注意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充分考慮到紅山文化社會性質(zhì)及玉器組合特點。第二，注重和良渚文化、凌家灘文化的橫向比較;第三，以勾云佩造型的共性和個性特點為突破口，注重制作工藝中的表現(xiàn)特點。第四，對器物進行先分解、后整合的綜合化研究。第五，對于器物分型不應(yīng)過于細化，應(yīng)基于器物總體特征的一致。紅山文化社會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每類玉器都應(yīng)該是玉器組合中的一部分，發(fā)揮著各自不同的功能。根據(jù)器型的總體特征分析，勾云形玉包括的卷勾形玉和帶齒獸面形玉，應(yīng)是兩類不同的器物，各自擁有不同的創(chuàng)型理念。本文主要研究卷勾形玉的在創(chuàng)型理念和功能，對于帶齒獸面形玉暫不做討論。

一、卷勾形玉類型劃分

從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卷勾形玉造型相對統(tǒng)一，器身盤卷，中心形成一類似鳥喙狀的卷勾;向外伸展的四個角略顯彎曲。依據(jù)角的多少，卷勾形玉分為A、B兩型：A型為四角卷勾形玉，B型為單角卷勾形玉。

A型，四角卷勾型玉，片狀，外伸勾角四個兩兩對稱，呈圓弧狀，中部作單孔玉璧造型或勾狀。

Aa型，中部為單孔玉璧造型，僅發(fā)現(xiàn)一件。標本1，牛河梁N2Z1M21：3，器體淡綠色泛黃，有光澤。器體扁平，器形較小，中心似單孔玉璧，對鉆一圓孔，四角卷勾不十分明顯。近緣處斜鉆一小孔，用于系帶，長邊卷勾的末端多一齒突（圖1—1）。

Ab型，中部為盤卷勾狀造型。標本2，N5Z1M1：4，器體長方形，淡綠色，四角作向外卷勾狀，卷勾寬而短，勾尖不顯，在中心盤卷勾端部與器體相交處圓孔狀紋飾，器體正面磨出與卷勾走向相應(yīng)的淺瓦溝紋，背面無紋飾，依器體的豎直方向?qū)︺@四個孔，豎鉆兩個、橫鉆兩個，兩兩相對（圖1—2）。標本3，N2Z1M24：3，器物平面長方形，黃綠色，卷勾較寬，四角及卷勾平直。器體正面有瓦溝紋，反面無紋飾。器身長邊一側(cè)居中近邊緣處對鉆雙孔，另一側(cè)偏卷勾處單鉆雙孔。短邊兩側(cè)居中均單鉆雙孔（圖1—3）。標本4器體殘缺一卷勾，呈長方形，淡綠色，由中心及四角卷勾組成，正面有隨卷勾磨出的淺瓦溝紋，背面較平整，無紋飾，只從長邊一側(cè)到中心卷勾有一條中間寬兩端尖的陰刻紋（圖1—4）。標本5，N2Z1M14：1，出土時已斷為兩段，器體長方形，白色板狀。正面鏤空，作盤卷勾形，卷勾邊緣磨薄，卷勾尾端在長邊一側(cè)中間起齒突，齒突兩側(cè)各陰刻一條較寬瓦溝紋，四角圓而不尖。正面瓦溝紋與卷勾走向一致，背面無紋飾。近長邊一側(cè)背面居中單鉆三個圓孔，另一長邊近邊緣處背面對鉆三個圓孔（圖1—5）。標本6，N16-79M2：1，器體呈長方形，黃綠色，通體拋光，中部鏤空，凸顯一勾，左右兩側(cè)各外伸一卷勾，彎曲不明顯。器體正面瓦溝紋，反面平整，有四組豎向斜穿鉆孔，鉆孔部位有二至三道橫向溝槽（圖1—6）。標本7那斯臺遺址出土，器體平面呈長方形，四角雕出對稱的瓦溝紋，上下兩側(cè)的邊緣有三處外凸，上側(cè)邊緣居中鉆兩個孔，中部透雕一卷勾。器體正面隨卷勾造形打磨成瓦溝紋（圖1—7）。標本8胡頭溝出土，器體呈長方形，乳白色，表面有腐蝕，邊緣有殘缺。器體中心透雕出卷勾，四邊出卷角，器表磨出與紋飾走向一致的瓦溝紋，上緣有雙孔（圖1—8）。

B型，單角卷勾形玉，分器身和器柄兩部分：器身像是四角卷勾型佩的一角，器柄較直;器身上打磨和勾角一致的瓦溝紋，柄端或有一鉆孔或柄端削尖;器身和器柄中間橫向打磨一條瓦溝紋，似有意分隔。內(nèi)蒙古巴林右旗那斯臺遺址采集1件（圖1—9）。條形似柄狀，前端略彎呈鉤狀，中段向里面隆起并琢出兩條平行的凸形紋，尾端兩面對稱減薄并鉆有一孔，周邊均呈薄邊，在靠尾端的一面還有一彎月形刻痕。長11.8厘米，寬2.5厘米，厚1厘米。遼寧省博物館2件。一件為青綠色，呈扁圓形，體如帶柄，彎背，小刀形，彎度較明顯，兩面隨形磨出同玉勾相同的淺凹槽，并磨成稍凸起的棱線，在中間磨出兩個齒和一個凹槽相隔開，靠近頂端磨出一棱線并鉆有一孔，長9.5厘米，寬3.1厘米（圖1—10）。另一件青綠色，長9.5厘米，寬2厘米（圖1—11）。內(nèi)蒙古林西縣南沙窩子遺址采集1件（圖1—12）。玉器為淡綠色，卷勾部分寬而較短，邊從兩側(cè)磨薄，且一側(cè)邊多出一個尖銳的齒狀突，長約17厘米。臺灣故宮博物院1件（圖1—13）。乳自色，卷勾部分較短，且卷勾拱起部分多出一個凸起，柄部沒有鉆孔，長16.8厘米。此件器物與林西縣南沙窩子出土的勾形器在制作工藝上有一定的相似性。

從造型上看，B型單角卷勾形玉應(yīng)該是A型四角卷勾型玉的一角。二者是部分與整體的關(guān)系。但考慮到B型單角卷勾形玉發(fā)現(xiàn)已有多例，不是偶然的，應(yīng)該是有意為之，故此單列一型，以作討論。

二、卷勾型玉創(chuàng)型理念再探討

對于卷勾形玉的創(chuàng)型理念我們有很多線索可供參考。首先，可以通過比較研究紅山文化和凌家灘文化，來探討紅山文化卷勾形玉的創(chuàng)型理念。紅山文化晚期距今約5500—5000年，凌家灘文化距今約5800—5200年，二者在時間上具有共時性，因此具備時間上的比較基礎(chǔ)。二者墓葬中均出土大量動物形玉器，且玉器組合都有龍、鳳、龜、人四元素，從文化內(nèi)涵上看，紅山文化和凌家灘文化應(yīng)該有著相同或相近的宗教信仰和原始宗教觀（圖2）。

此外，在制作和使用玉器方面二者也應(yīng)有可比之處。紅山文化卷勾形玉的器型由器身和四角組成。以牛河梁N2Z1M21：3為例，如果我們將其器型分解，那么除去四“足”，中間恰好成一個單孔玉璧（圖3—1）。比較一下凌家灘龜殼中玉版上的圖案。玉版中部琢一小圓，在小圓內(nèi)琢刻方形八角星紋，小圓外琢磨大圓，大小圓之間以直線平分為八個區(qū)塊，每區(qū)域內(nèi)琢磨圭形箭頭一個。在大圓外沿圓邊對著玉版四角各琢磨一圭形箭頭。玉版出土時夾在玉龜?shù)谋臣缀透辜字g，同位于墓主腰腹部，玉版中心的八角星紋只是其復(fù)雜圖案的一小部分，其完整的圖案從內(nèi)到外包括八角星紋、小圓、均分的八個箭頭、大圓、伸向玉版四個角的四個箭頭等五個部分（圖3—2）。學者們對玉版紋飾以及對玉版用法做了廣泛探討：或認為玉版的中心代表太陽，兩組箭頭分別代表八卦和四象，出土于玉龜腹甲背甲之間，符合“元龜銜符”記載，所以玉版可能代表遠古洛書和八卦;15或認為兩組箭頭代表八方和四維。16或認為玉版周圍的小圓孔可能表示遠古星宿，箭頭除了代表八方四維外，還在占卜中各自代表一種神抵或是占候;17或認為玉版可能是古代先民用以測日測星定時的原始日睿;18或認為玉版上圓形和方形紋飾表示天圓地方的宇宙概念，中心部位的八角星紋和“巫”有關(guān);19或認為玉版的圖案是從內(nèi)到外和從外到內(nèi)的兩重天圓地方。20或認為玉版的圖案可能與冬、夏二至日出、日落方位以及四時八節(jié)有關(guān)。21以上觀點雖各執(zhí)一詞，但對于玉版四個箭頭的認識基本一致：即與“四極”——四象四維、四時四季相關(guān)。如是，牛河梁N2Z1M21：3卷勾形玉的四 “角”應(yīng)與四象四維或四時四季有關(guān)。

那么卷勾形玉器身玉璧造型有何意義呢？我們推斷應(yīng)與天地陰陽有關(guān)。對于玉璧的功能，《周禮·春官宗伯·大宗伯》有明確記載：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梢?，三代時期玉璧應(yīng)是用于禮天的神器;玉璧造型源于天，因太陽是影響人們?nèi)粘Ｉ畹淖钪匾巧?，也是最神秘的自然物，無論是四維八方還是四時八節(jié)也都和太陽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所以，玉版紋飾中玉璧造型應(yīng)該是先民對天的認知結(jié)果。如果說凌家灘玉板四角圭形箭頭代表四極，玉璧代表天地陰陽，那么紅山文化卷勾形玉也應(yīng)具有祭天地、禮四方的祭祀功能。卷勾形玉應(yīng)是部落高等級大巫或首領(lǐng)通天地、禮四方的重要禮器。

我們不能排除卷勾形玉與龜?shù)年P(guān)系。在出土卷勾形玉的牛河梁N2Z1M21中出土一件玉龜（圖3—3），而凌家灘玉版也恰好置于玉龜上下龜板間（圖3—4）。這兩件玉龜都有意識地將龜體分為龜殼和龜板兩部分，造型極為相似。此外，卷勾形玉N2Z1M14：1的四“足”跟部很像牛河梁玉龜?shù)淖愀?，牛河梁N5Z1M1出土的兩件玉龜足跟部也是磨制光滑的瓦溝紋，前足向前伸展，后足向后彎曲。如果凌家灘玉板圖案表示了陰陽八卦、八方四維的原始觀念，那么玉板夾放在玉龜中間表明這種觀念一定和龜鱉有關(guān)。《淮南子·覽冥訓》記載：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读凶印珕枴酚涊d：“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薄墩摵狻ふ勌炱份d：“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吨駮o年》記載：東海外有山曰天臺，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臺，羽人所居。天臺者，神鰲背負之山也，浮游海內(nèi)，不紀經(jīng)年。惟女媧斬鰲足而立四極，見仙山無著，乃移于瑯琊之濱。上述關(guān)于女媧補天的傳說均提到了“斷鰲足以立四極”，可見，在遠古時期人們普遍認為鱉足是立四極的天柱，選用鱉足立四極是最好的選擇。由此我們推斷，龜是紅山文化卷勾形玉的另一個重要創(chuàng)意來源。如是，我們也可進一步解釋為什么玉璧能被作為禮天的神器。玉璧的“好”代表“天”（陽），“肉”代表“地”（陰）。凌家灘玉板上“玉璧”的“好”和“肉”內(nèi)分別刻畫了四維八方圖案;“玉璧”外四極與“玉璧”內(nèi)四維恰好對應(yīng)，是凌家灘居民對天地原始宇宙觀的最直觀認識。

然而，紅山文化占大宗的卷勾形玉以牛河梁N2Z1M14：1最典型（圖4—1），器身為卷勾形而不是玉璧造型。觀察該器物形制發(fā)現(xiàn)，四足和器身間有明顯分界，瓦溝紋明顯。制作者本身有可能意識地通過瓦溝紋將足部和身部做了分界，突顯了四角的獨特功能。以牛河梁N2Z1M14：1為代表的卷勾形玉到底具有怎樣的創(chuàng)型理念呢？學者們對于器身中央透雕的勾形物或認為是鳥喙，或認為是鹿角，或認為是獸牙，或認為是龜首。如果把其與N2Z1M26：2雙首鸮做一比較我們或許能找到線索。N2Z1M26：2出土于墓主腹部，橫置，正面朝上。正面兩端各雕一似鸮的獸首，上下對稱。獸首有立耳，額中起突尖，耳端圓而不起尖，目橢圓狀，嘴部由兩側(cè)向下延伸，嘴端圓。中部鏤空，兩側(cè)各打磨6道瓦溝紋，外側(cè)緣各有1組凸起的扉棱飾，每組有3個扉棱，一側(cè)的上部扉棱邊緣并鉆半孔，兩側(cè)扉棱似有呈對角線對稱的狀態(tài)。背面磨光，有3組呈品字狀布局的鉆孔（圖4—2）。從造型上看，鸮的兩對雙耳和卷勾形玉佩四足形制極為相似;鸮張開嘴和雙喙構(gòu)成了器身主體，鋒利的喙部當和卷勾有某種聯(lián)系。雙首鸮形玉很可能也是卷勾形玉的源頭之一，或者說N2Z1M26：2是N2Z1M14：1的祖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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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