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游：榕江

趙直

從獨山縣出發(fā)，流經(jīng)三都縣之后，都柳江進入榕江縣，并在這里與來自雷公山的兩大支流——寨蒿河和平永河匯合，從此它那雄壯的身體開始形成，也逐漸有了一條大江的氣勢和作為運輸通道的優(yōu)勢。

榕江舊稱古州，為江南八百州之一，自古有“黔省東南鎖鑰，苗疆第一要區(qū)”之稱。縣境內(nèi)擁有多個國家知名的民族村寨，“風(fēng)情濃郁、無跡不古、山水獨秀”的贊譽，可謂實至名歸。

第一輛汽車入黔的碼頭“三江匯流，百年木商”的輝煌

1927年，時任貴州省省長的周西城從香港購買了一輛小轎車。但他發(fā)現(xiàn)，山高谷深的貴州境內(nèi)，竟然找不到一條可以讓汽車行駛的道路。無奈之余，只好先開到廣西梧州，然后轉(zhuǎn)水路經(jīng)從江到三都，再雇請兩百余馬幫和人力挑夫，輾轉(zhuǎn)黔南群山約半個月，才把這個現(xiàn)代化的新玩意弄到了貴陽。

這是貴州第一輛汽車，而承載水路行程的，主要就是都柳江在榕江縣境內(nèi)的河段。對此，茅盾在他的散文特寫集《貴陽巡禮》中寫道：“據(jù)說貴州之有汽車，周西成實開紀元；當(dāng)時周經(jīng)營全省馬路，以省城為起點，故購得汽車后，由大幫民夫翻山越嶺抬到貴陽。然后放它在路上走，這恐怕也是中國‘興行汽車史上一段笑話罷?！?/p>

然而正是因為這段“笑話”，才讓貴州現(xiàn)代交通史記住了都柳江的名字，榕江縣作為都柳江上的重要碼頭，也在現(xiàn)代水運發(fā)展史上留下了一段輝煌時光。

自清朝開始，都柳江流域的木材交易長期火爆，各地商人在榕江古州城沿江修建會館，至今遺存的兩湖、五省、廣東、江西、貴州、浙江、四川、福建、粵西等會館遺址，便是昔日輝煌的印記。會館的設(shè)立，用以恪守行業(yè)規(guī)范，維護誠信經(jīng)營，也是商家集會議事、休閑的地方。為方便貨物的裝卸與搬運，每個會館都有直通江邊的碼頭，先后有車江碼頭、接官廳碼頭、江西碼頭、將軍巖碼頭、大河口碼頭等10個較大規(guī)模的碼頭紛紛建立起來。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位于都柳江與平永河、寨蒿河交匯處的大河口碼頭，它就是整個榕江商業(yè)發(fā)展和古碼頭興衰的縮影。

陽春三月，榕江縣都柳江兩岸新芽吐綠，碧綠的江水、起伏的青山與古樸的村寨，以及點綴其間的油菜花交相輝映，構(gòu)成一幅美麗的自然畫卷。

大河口碼頭始建于清乾隆五年（1740），曾為廣東會館專用碼頭，是10個碼頭中臨江面最大、?？看昂蛧嵨蛔畲蟮拇a頭，也是至今唯一還在使用的碼頭。1876年，古州兵備道易佩紳設(shè)“義渡”于此，稱為“南渡”。1930年4月30日，紅七軍經(jīng)大河口渡江攻占古州城，幾日后，又在此渡口登船撤離古州，順流而下轉(zhuǎn)戰(zhàn)廣西。當(dāng)?shù)卮?shù)十人駕駛50余只大小木船，載著紅軍傷病員和輜重從大河口出發(fā)，沿都柳江下行。大部隊在船隊左右沿岸行進護衛(wèi)，古州群眾到江邊送別紅軍，依依不舍。革命時期團結(jié)奮戰(zhàn)的精神，也成為大河口碼頭最珍貴的紅色記憶。

從大河口碼頭往北入古州城，就能看到一條老街，這就是中河古街。清雍正八年，張廣泗建古州廳，建筑了古城墻。隨后各地商人沿著城墻定居，古街漸成規(guī)模。隨著商品逐漸豐富，又有了篾匠街、鐵匠街、豆腐業(yè)、雞鴨街等區(qū)域劃分。商人來往運進來的大多是手工產(chǎn)品，運出去的是木材、桐油、稻米、香糯以及侗布、獸皮、藍靛、香菌等土特產(chǎn)。

“三江匯流，百年木商”，商業(yè)的繁榮昌盛，曾帶給榕江縣“小南京”的美稱。民國時期，都柳江水系上下船只云集三江河口，江波如鱗，燈火顯隱，徹夜不歇，“三江漁火”的奇景，成為榕江歷史文化底蘊中的閃亮符號。

苗族天下獨一廟超短裙之鄉(xiāng)的“茅人節(jié)”

貴州是苗族最集中的地方，而黔東南又是整個貴州省苗族人口最多、分布最集中的地區(qū)。在這一地區(qū)中，榕江縣有著“苗文化祖源地”之譽。

據(jù)黔東南州志記載，貴州的苗族有世系可考的先祖是蚩尤。自蚩尤戰(zhàn)敗后，苗族人便開始被迫性地自東向西遷徙，大部分人沿江而上，進入西南大山腹地，第一站到達榕江后，再分化到各縣，以部落或氏族繁衍生息。

榕江城內(nèi)的苗王廟，是對苗族文化祖源地最有力的見證。

自古以來，苗族有“不建廟、不立碑、不修墳”的習(xí)俗，因而榕江的苗王廟可以說是中國乃至世界絕無僅有的，是苗族百姓心中“根”之所在，意義重大。

苗王廟位于榕江縣城西的臥龍岡上，現(xiàn)在看到的苗王廟是后來重建的，相比原先的苗王廟，規(guī)模要小得多。廟中，有苗王塑像，身長七尺，赤足芒鞋，頭纏包帕，著左衽服，手持長竹煙桿，雙目炯炯。每逢節(jié)慶，苗族鄉(xiāng)親都要到這里上供煙葉，焚香燒紙，厚祭苗王。漢族進入古州后，認為苗王廟可護佑一方平安，同時感謝苗族最先開發(fā)了這片土地，因此也將苗王廟視為“祖廟”。而離苗王塑像不遠的神臺上，供奉著送子觀音菩薩雕像，其他兩間側(cè)堂里供奉財神爺以及墻壁上所貼的各路菩薩畫像，則是漢族和苗族同胞友好相處，兩種民族文化交流與融合的最好寫照。

作為“苗族天下獨一廟”的苗王廟，不僅在中國聞名遐邇，甚至名揚海外，而這離不開一個人的功勞。上世紀初，一位來自法國的傳教士走進了榕江，從此，榕江的田野間多了一位金發(fā)碧眼的洋教士。然而，閉塞險峻的環(huán)境及交通，讓這位虔誠的傳教士舉步為艱，無所適從。為了盡快把上帝的“福音”傳遞給每一位苗民，他將目光投向了每日香火繚繞、祭拜者絡(luò)繹不絕的苗王廟。于是，不管是春夏秋冬，還是陰晴風(fēng)雨，在通往苗王廟的泥沼小路上，經(jīng)常能看到一位身穿長袍、手捧圣經(jīng)的法國傳教士的身影。苗王廟的恢弘、壯觀，以及苗民們對苗王的那份崇敬之心，令傳教士感慨萬分。于是，在傳教之余，苗王廟的建筑文化、構(gòu)造特色、人文特征，以及苗民祭奠苗王的活動細節(jié)，便成了這位傳教士重點記錄、研究的對象。若干年后，當(dāng)這位傳教士回到巴黎后，一份有關(guān)中國榕江苗王廟的詳細文圖資料，被送進了巴黎國家博物館。正是這份日積月累的記錄，讓榕江苗王廟成為一座享譽海外的人文名勝。

作為苗族祖源地，奇特的歌舞、服飾和神秘古樸的節(jié)慶風(fēng)俗，浸透著一個個散落群山之間的苗族村寨：吳家寨、擺貝、滾仲、卡寨、空申……

其中，空申是榕江最具代表性的苗寨之一?？丈暌悦缱鍕D女的超短裙服飾而聞名，被稱為“世界超短裙之鄉(xiāng)”。據(jù)說，由于生活艱難，空申先民便以樹皮做帽子，芭蕉葉圍成裙，后來學(xué)會了紡織，就照著芭蕉的葉脈形狀做出只有5寸長的百褶裙。山高坡陡，婦女們穿著短裙上坡下田，跋山涉水，很是輕巧方便。就這樣，5寸短裙代代傳襲。

超短裙苗族的婚戀習(xí)俗也別有特色，這就要說到“茅人節(jié)”。以前，苗族本寨青年不能結(jié)親，而且婚姻都由父母包辦，沒有自由，許多苗族姑娘被迫與心上人分離，遠嫁他鄉(xiāng)。每年三月的農(nóng)忙季節(jié)，遠嫁的姑娘們紛紛回家?guī)兔?，小伙子們借此機會，用嫩茅草做成人形，插在談戀愛時經(jīng)常流連的山坡上，向姑娘們發(fā)出信號，表達相思之苦。遠嫁的姑娘們則三五成群，往山上而去。在山坡上，他們以對歌的方式互訴相思和無奈。后來，這個習(xí)俗漸漸演變成為苗族未婚男女談情說愛、互相選擇對象的一項活動。每年過“茅人節(jié)”時，當(dāng)?shù)厍嗄昴信扇我庋s情投意合者前往風(fēng)光秀美的茅人坡對歌、逗趣、野炊，享受甜蜜而浪漫的時光……

隆重的“薩瑪節(jié)”三寶侗寨的古榕樹群和鼓樓

榕江不僅是苗族祖源地，同樣也是侗族的發(fā)源地之一。侗族于苗族之后進入榕江，現(xiàn)有8個支系，是黔南州侗族支系最多的縣。20世紀50年代中期，國家民委創(chuàng)造的侗文，就是以榕江縣車江鎮(zhèn)章魯村的語言作為標準音而創(chuàng)建的。1997年，旅游資源專家考察了榕江后，就有了“榕江是苗侗文化祖源地”的結(jié)論。

榕江是苗族遷徙進入貴州的第一站，是苗族文化的發(fā)祥地，共有苗族15支，其奇特的歌舞、服飾、蘆笙和神秘古樸的苗族牯臟節(jié)、茅人節(jié)等民族風(fēng)情，充分展現(xiàn)了原始古樸的苗族祖源文化。

苗族有苗王廟，侗族則有薩瑪祠，但不同于苗王廟的獨一無二，規(guī)模不等的薩瑪祠幾乎遍及侗族大大小小的村寨。相傳早在母系氏族社會，侗族有一位英勇善戰(zhàn)的女首領(lǐng)，在抗敵入侵的戰(zhàn)斗中百戰(zhàn)百勝屢建奇功，但不幸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數(shù)十倍于已的敵兵包圍，最后壯烈犧牲。人們對她無比崇敬，將她視為能帶來平安吉祥的神靈，尊稱她為“薩瑪”。侗鄉(xiāng)有句俗話：侗家薩大，客家廟大。在侗族人民的心中，薩瑪是他們最大的神。為了紀念薩瑪，侗族人在寨子中間壘起土堆，舉行盛大的祭典，代代相傳，形成了“薩瑪節(jié)”。

榕江縣三寶侗寨的薩瑪節(jié)最是隆重，分為普祭和盛祭。普祭于每年農(nóng)歷正月上旬某吉日舉行，是日上午，寨中各戶來一男一女（未出嫁之女或孕婦不得介入），自攜茶、酒、肉、菜肴、紙燭，前往薩瑪祠敬祭。祭畢，即于神壇周圍合席共餐。之后，眾女于祠前空地圍成圓圈，以甩手踏步為拍，繞圈唱“多耶”歌，縱情歌唱薩瑪?shù)拿赖?、靈威、賜福，求她保佑村民安康，村寨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直到下午才盡興而散。

盛祭即大型薩瑪節(jié)，一般幾年舉行一次，時間亦擇于農(nóng)歷正月或二月吉日。屆時，由各戶集資，按侗族習(xí)俗備辦酒菜、祭品，并請巫師前來主持敬祭活動。節(jié)日當(dāng)天早上，寨上婦女按規(guī)約參加祭薩活動。她們身穿青黑色粗布短衣，下著齊膝褶裙，腳穿套襪和繡花拖鞋，頭挽偏鬏，插以銀針或金銀紙花，頸帶銀鏈或泡木芯鏈，左袖別一顆穿紅絲線的縫衣針，而后聚于薩瑪祠前。吉時到，笙曲聲聲，鑼鼓咚咚。巫師于祠中焚香化紙，燃燭點燈，向薩瑪獻供品。燃放鞭炮后，一男性長者手持一束桃花和蘆葦“令箭”走在前面，一人鳴鑼開道，眾婦尾隨其后，開始進入三寶侗寨所轄各村寨游行。浩浩蕩蕩的隊伍所到之寨，寨主鳴炮歡迎，并敬“祖母茶”，或送糖果、點心，表示敬意。走到最后一寨時，已是傍晚，這時寨中早已擺起長街宴，迎接所有賓客。席間，賓主雙方還對唱酒歌，一唱一答，相互祝福，或歌頌“薩瑪”恩德，或祈求“薩瑪”賜福，祭薩活動在酒歌聲中宣告結(jié)束。

除了聲勢浩大的薩瑪節(jié)，三寶侗寨還有許多值得一看的景觀，例如寨子沿江河堤上的古榕樹群。這些榕樹大概植于清乾隆年間，距今已有200多年歷史，現(xiàn)有30多株。這些高20米，直徑6米以上的參天巨樹，彼此之間根系相連，枝葉相擁，如同一把把巨大的綠傘，遮天蔽日，讓人驚嘆。

三寶侗寨的另一特色要數(shù)三寶鼓樓。鼓樓始建于清道光年間，咸同年間被毀，光緒十七年（1891）重建。主樓坐北朝南，為三重檐四角攢尖木質(zhì)結(jié)構(gòu)，不用一根釘子，建筑面積225平方米，21層，總高35.18米。在鼓樓內(nèi)和附屬建筑物上，繪畫和雕刻有侗族從母系氏族社會以來的歷史沿革，以及中國侗族多支系的古風(fēng)遺韻、傳統(tǒng)服飾、民間習(xí)俗等。2001年10月20日，古樓以“最高、最大、樓層最多”的特點，入編《大世界吉尼斯記錄大全》。

的確，放眼整個榕江縣，苗山侗水和多彩民族文化讓這片土地引人入勝。步入其中，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意畫卷、古老厚重的歷史氣息，會讓人深深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