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近,對環(huán)境正義的呼吁雖然有所增加,卻很少有人關注環(huán)境正義之正義究竟指涉什么的問題,尤其以有關社會運動的訴求方面為甚。環(huán)境正義的理解大多涉及公平問題,即環(huán)境危害和利益的分配問題。但是,將環(huán)境正義定義為公平是不完整的,因為行動中的人士、社區(qū)以及非政府組織所訴求者絕不止于分配。全球環(huán)境正義所訴求之正義實際上有三個方面:公平地分配環(huán)境風險,承認受制社區(qū)參與和經驗的多樣性,以及參與環(huán)境政策制定和管理的政治進程。在這一運動中,存在著三種不同的正義觀念,它們共同證明了多元而統(tǒng)一的正義理論和實踐的合理性。
關鍵詞:全球運動;環(huán)境正義;分配正義
作者簡介:大衛(wèi)·施朗斯伯格(David Schlosberg),北亞利桑那大學政治科學系教授。
譯者簡介:文長春,黑龍江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哈爾濱 ?15008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西方普適正義話語批判研究”(18AZZ008)
DOI編碼:10.19667/j.cnki.cn23-1070/c.2019.05.007
我想在這里以一種相當直接的方式開始問題的探討:全球化運動對環(huán)境正義的要求,或在某些反全球化論點中闡明環(huán)境關切的運動,它們如何能夠有助于全球層面發(fā)展“環(huán)境正義”的定義?在環(huán)境政治理論中,對環(huán)境正義進行界定是眾多學者一直以來的嘗試。但在這里我的論點是,即使考慮到運動的需要,以及一些社會正義理論家的理論創(chuàng)新,迄今為止,大多數(shù)環(huán)境正義理論都是不夠的。它們在理論上是不完整的,因為它們對正義的理解仍然只與分配有關——對承認和政治參與的相關整體領域進行理論分析卻不足。它們在實踐中是不夠的,因為它們并沒有與重要的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更徹底且更綜合的要求和表達相關。這里的中心論點是,全面的全球環(huán)境正義概念應該以地區(qū)為基礎,理論上要廣泛而且多元——包括承認、分配和參與等多方面的問題。
一、正義的要素:參與和承認
自由主義正義理論的一個關鍵缺陷就是只關注物資和利益分配的公平過程。羅爾斯(Rawls)1為了發(fā)展正確的正義理論,要求我們步入其所謂的無知之幕之后,置身于這樣一個我們既不知曉自己優(yōu)劣或者也不知曉自己在宏大的社會計劃中居于何處的地方。如果你不知道在生活中所處的地位,那么羅爾斯的觀點就呈現(xiàn)出來了,你就會想得出一個人人都會同意的公平的正義觀念:每個人都贊同;每個人都會和其他人共享一樣的政治權利;一個社會的經濟和社會的不平等分配應該惠及所有人,包括最小受惠者。羅爾斯代表了自由主義正義理論的焦點:公平分配獨立于任何一種與我們自以為美好生活的藍圖之“善”有關的實質性觀點。布萊恩·巴里(Brian Barry)的正義觀與此相類似,并且遵循著羅爾斯的觀點:我們應該同意那種在人們所持有的不同美好生活觀之間保持中立的分配正義規(guī)則。2
這種觀點其實早已廣受其他思想家的批判——其中艾瑞斯·揚3(Iris Young)和南?!じダ诐?(Nancy Fraser)的批判最有力度,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主張有助于進一步了解這些環(huán)保運動組織所定義的環(huán)境正義。艾瑞斯·揚認為,當分配正義理論提供了藉此可以改進分配的模式和程序時,它們首先沒有徹底深入地研究潛藏于糟糕分配背后的社會、文化、象征和制度條件等基礎。揚批判的是正義的分配理論將被分配的物資視為靜止的,而不是將其視為源于各種社會和制度關系的結果。其實揚在這里的訴求很簡單:“分配問題對于尋求一個令人滿意的正義結論來說至關重要,(但是)通過減少社會正義以滿足分配卻是錯誤的?!?可見,有關分配的正義問題是必要的,但并不完整。
揚的簡單而激進的主張認為,非正義不僅僅基于不公正的分配?;蛘?,更為重要的是,要探討某些人會比別人得到更多的關鍵原因。部分的非正義、部分的不公正分配的原因,在于缺乏對群體差異的承認。揚首先提出這樣一個論點:如果社會差異是存在的,并且依附于特權和壓迫,社會正義需要審查這些差異以削弱其對分配不公的影響。在這里,承認是關鍵,揚認為在個人和文化層面上的各種形式的侮辱、墮落和貶損,已經被證明既會對受壓迫社區(qū)產生影響也會對更大的文化和政治范疇的社區(qū)形象造成損害。在這種觀點中,缺乏承認是非正義的,不僅是因為它限制并傷害了人們,而且更因為它是分配不公的基礎。南?!じダ诐赏瑯右恢标P注于證明正義需要既兼顧分配也兼顧承認,正義就是在這個意義上的“染色體”。弗雷澤認為,文化是一個正當?shù)纳踔潦潜匾亩窢庮I地——這是一種深植于自身并且與經濟不平等緊密相連的正義視角。6與揚一樣,弗雷澤堅持認為我們必須看到不平等的原因,以便既能理解它又能糾正它。羅爾斯及其他自由主義正義理論家關注的是自由社會中的理想方案和正義過程;而揚和弗雷澤則探索這種方案真正的障礙是什么,以及它們如何才能夠得到解決。
這些理論家也注意到缺乏尊重和承認,與一個人在更大社區(qū)內,包括政治和制度秩序中的成員資格以及缺少社區(qū)參與直接相關。如果你不被承認,你就不能參與。在這方面,正義必須關注既能解決社會利益的不公平分配,也能解決使社會承認條件遭到破壞的那些政治過程方式。民主參與的決策程序既是社會正義的組成部分,也是社會正義的條件;1它們要同時挑戰(zhàn)制度化的排斥、不被承認的社會文化,以及當前的分配模式。
雖然許多傳統(tǒng)理論家,如米勒2(David Miller),大都支持程序正義的概念,但是就將承認作為正義要素的論斷而言卻存在著相當大的阻力。由于一些我確實不完全了解的原因,一些理論家將有關承認的爭論看作是對羅爾斯知識遺產的直接攻擊。他們回應的理由通常是羅爾斯最先想到了該問題,并且將承認問題嵌入他的分配范式之中。因此,對此第一個反對意見,簡單來說,就是承認不是一個明確的正義問題。這里的說法是,承認抑或尊重是分配正義的內在前提。人的平等,是自由主義正義理論的中心,它首先是指所有公民都受到平等的尊重的假設。羅爾斯將自尊稱為基本善,甚至,可能是“最主要的基本善”,3盡管最后它被降到了第五位。4羅爾斯就像最近的理論家如泰勒(Taylor)和霍耐特(Honneth)一樣重視類屬于承認的心理需要。羅爾斯堅持認為,自尊既是他兩個正義原則的前提也是其結果。5因此,顯而易見,尊重對于羅爾斯及其正義理論而言才是關鍵。
米勒6似乎也很贊同羅爾斯有關承認及其附帶而來的尊重的論點,但他遵循的是尊重和尊嚴是分配正義前提條件的觀點。畢竟,一個人必須被承認和尊重,包括在無知之幕之后,而一個人的立場——不管它是什么——也會在原初狀態(tài)下被默認。米勒還聲稱承認是程序正義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有關分配抑或參與的理想定義中就包含了承認,米勒將承認的關鍵訴求誤認為是個獨特的正義范疇。在這里他闡述了很多自由主義正義理論的立場,并且將承認設定為且歸類于分配正義和程序正義諸領域之中。
這里的結論是,一些正義論者認為,承認和尊重在理論上是有道理的,但是,卻無法給出任何有關承認的實用主義討論,也沒有發(fā)現(xiàn)缺乏承認與現(xiàn)有的分配不公之間的關聯(lián)性,就如同揚和弗雷澤所討論的那樣。很多分配正義理論家們會說,如果分配理想得到實現(xiàn)——就是假設說,如果所有社區(qū)都面臨著同樣數(shù)量的環(huán)境風險,而無論其種族、階級或社會文化狀況如何——那么這些社區(qū)就不會要求得到“承認”,因為這將是公正分配的先決條件。對這種說法的回應是,如果沒有承認(不僅僅指自我尊重,還包括社會尊重),這種理想的分配將永不會發(fā)生。理論上的正義可能是孤立的、中立的,或是在無知之幕后發(fā)生的,但在實踐中卻并非如此。如果人們感興趣的是獲得正義,而不是獲得一個健全的正義理論,那么承認就是該問題及其解決的核心,而不是簡簡單單的假設。再者,這里的關鍵是,正義的研究需要關注分配不公背后的決定原因及其過程,承認,抑或缺乏承認才是問題的關鍵。
也許對承認的敵意來自于在更大的正義理論范疇對其地位的誤解。揚將其1990年一部著作的第一章稱為“取代分配范式”而引發(fā)了這一誤解。揚和弗雷澤有關分配比承認相對更重要的早期論爭,可能會給人一種印象,不是這個就是另一個,自由主義理論家可能一直在擔心泰勒和霍耐特,他們都在討論承認,卻都沒有實質性地提到正義的分配方面。但讓我在這里說清楚:正義要求關注承認、分配和參與。它們三者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重疊的圓圈。至少,弗雷澤在其論點中已經清楚地表明,承認作為正義要素,與分配和參與等要素一齊——需要從一個二值的正義觀考慮到一個“三值”的正義觀。揚、弗雷澤甚或我都既不贊成動用“超越”分配,也不贊成拒絕分配方法,更不贊成將其歸入到承認之下。但正如同那些分配理論家不想讓其核心的關注點被納入只專注于承認的正義理論中一樣,承認也不能被簡單地歸入或假定為分配的理論。
這是陷入分配范式中的人們的共同反應:認為承認只是另一種被分配的事。就承認的獨特性而言,我有兩種回應。首先,大多數(shù)分配理論家認為承認是進入分配系統(tǒng)的先決條件。我注意到,羅爾斯和米勒都假設承認是正義關系的內在固有品質。但是人們不能就此既認為承認在分配系統(tǒng)中是內在固有的/假定的,又認為它們是由這些系統(tǒng)分配的;如果它是被分配的,那么就不能說它是預先假定的。首先,這些分配達到(或達不到)的狀況才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關鍵的問題不是去設想承認,而是去解決承認。我不認為國家,比如在某些方面不能分配承認,在一定程度上(例如,通過擴大特許經營權或實施積極的行動計劃),它們是可以做到的。但是,這種承認不只是一種善,也是政治共同體成員資格的一個先決條件。第二,對于揚來說,承認不是一種被分配的“事”,而是一種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關系。分配正義理論側重于將國家視為中立仲裁者,但“承認”不能簡單地被認為是分配,比方說,教育和住房援助。一個國家可能會樹立一個承認社會弱勢群體的例子,但是發(fā)生于社會、文化以及象征領域內的承認,必須與發(fā)生于制度領域中的一樣多。國家可以實施積極的行動,但社會對那些當前被誤解以及被政治排斥的社區(qū)的承認卻是一個更廣泛的問題。換句話說,正義作為承認的概念超越了注重單純救濟的國家范疇,并將正義理論直接帶到了超越國家之外的政治空間。
自由主義正義理論的問題,如上所述,就是承認,及其與分配和參與之間的相互聯(lián)結關系,還未被理論化。羅爾斯《正義論》發(fā)表的近35年里,我們已經看到了一個在其政治理論中將正義描述為分配的公平、公正或分配的范式,諸如此類的微觀產業(yè)——但是,羅爾斯也非常、非常少地認為分配問題的重點是尊重和承認。承認作為一種正義要素應該是沒有異議的,也應該確認它一直被忽視的事實。這里的主張是,正義是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關鍵要素之間的平衡。遺憾的是,正義的研究卻不是那么平衡。值得慶幸的是,環(huán)境正義運動特別地正好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平衡的方法。
二、正義的運動定義
關于正義在理論領域的適當作用的爭論,我轉向了以環(huán)境正義運動來研究這些運動本身如何闡明這些問題的。對美國和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文獻與訴求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這些運動并不像大多數(shù)理論家那樣癡迷于將正義定義為純粹的分配。對環(huán)境公益和公害分配的批判無疑是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核心,但與自由主義理論家不同,環(huán)境正義運動傾向于提供更廣泛而實用的正義概念。分配范式并不是正義的唯一表述,尤其是在實踐中。例如,在美國,分配問題總是存在的也總是關鍵的,但總是與承認和政治參與聯(lián)系在一起。1全球運動也是如此。的確,最常被引用,也是最明顯的環(huán)境證據都在分配領域——特別是有關貧困社區(qū)、土著社區(qū)和有色人種社區(qū)所面臨的不公平的環(huán)境問題。在此,對“環(huán)境正義”的呼吁集中于環(huán)境風險的分配如何反映社會經濟和文化地位的不平等。
但是,雖然在環(huán)境正義運動中分配不平等對正義的定義至關重要,但承認作為正義的一個組成要素也是一個中心問題。這里的底線是,環(huán)境正義活動人士常常把自己視為文化主流之外的人,因此,他們的身份被貶低了。在這場運動中,討論了承認的問題既有個人層面也有社區(qū)層面的,在這兩個領域,都存在著錯誤的承認。此外,建設具有包容性和參與性的決策機構是環(huán)境正義要求的核心。環(huán)境正義活動人士呼吁制定政策程序,以鼓勵社區(qū)積極參與,使公眾參與制度化,承認社區(qū)知識,并利用跨文化形式和交流,使社區(qū)內的多元化參與成為可能。
環(huán)境正義組織一貫要求“在談判桌上占有一席之地”,并要求有“為自己說話”的權利。對這種真實的、以社區(qū)為基礎的參與需求來自于被剝奪公民權的經歷,這是錯誤-虛假承認的結果。為了挑戰(zhàn)由文化退化、政治壓迫和政治機會缺乏所造成的一系列文化、政治和結構障礙,社區(qū)要求必須要有發(fā)言權和真正的參與。
我與其嘗試對全球領域內正在做某種被確認為環(huán)境正義工作的那些成千上萬的非政府組織(NGO)與基層組織進行分析,倒不如簡要地關注于當前這一時刻最有力的幾個問題,以說明其中的正義問題是如何得到解決的。當然,最近對新的全球經濟中最引人注目的結構——世界貿易組織(WTO)、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采取的行動,就包括了環(huán)境正義的主題。與此相關,有關糧食自治和安全的運動也以對人類和自然的公正的話語表達出來。最后,同樣相關的是,北方和南方為爭取土著權利而進行的無數(shù)運動都充滿了這些正義問題。這些運動包含了環(huán)境正義的概念,因為在每一個個人所關注的焦點中,一部分是與環(huán)境公益和公害有關的分配,一部分是與承認自然共存有關的文化方式,一部分是與環(huán)境決策有關的參與需求。
當然,在最近反對全球金融和貿易機構、反對糧食體系全球化以及為爭取土著權利的抗議活動中,平等問題是核心,經濟或分配不公是一個關鍵和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斗口號。最基本的批評是,目前最受歡迎的發(fā)展模式增加和加劇了不平等,這不僅存在于北方和南方之間,也存在于南方國家的精英和窮人之間——不僅僅存在于經濟利益方面,也存在于環(huán)境公益和環(huán)境公害方面?!豆袢蛸Q易觀察》(1999),作為1999年西雅圖世貿組織會議相關活動的主要組織者之一,在會后就非常直接地說明了這一點:“世貿組織導致了財富集中于少數(shù)富人手中,加大了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口的貧困。”關于誰受益、以誰為代價的問題以及對社區(qū)、工人和自然貿易的全部成本進行核算的要求是其關鍵?!度蚪灰住罚?000)在“反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十大理由”中也說明了這一點。在這里,最近抗議活動的另一個主要的非政府組織認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迎合富裕國家和華爾街精英,同時增加了貧困,并且損害了工人、婦女的權益和環(huán)境。
同樣,在爭取大眾糧食安全和土著權利的運動中,批評的矛頭指向剝奪了那些以土地為生的人們的制度和程序,同時使其他人特別是北方的大公司致富。而對于這種新世界經濟體制的主要批評是,它們促進了一種內在的不公平的經濟產品分配以及相關的社會和環(huán)境危害。在這些批判中,社會正義、環(huán)境正義和生態(tài)正義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為窮人既要遭受到社會和環(huán)境的不平等,也要忍受因經濟謀利而資源被耗竭了的自然。經濟全球化不公平的分配因素已經足夠明顯,關于這個問題的闡述已經連篇累牘了。
但是,同樣關鍵的是,公平并不是各種認同環(huán)境正義的團體和運動所要處理的唯一的正義問題。其他的基本批評還包括社會、文化和生態(tài)破壞之間的關系,以及顯然缺乏民主參與管理機構的建設和運行。
關于第一個問題,在批評全球經濟的文獻中,其中有許多文獻提到全球單一文化日益增長的危險。這不僅是對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單一愿景的批評,也是對當前和未來多元文化缺失的哀嘆。在這種情況下,對正義的呼吁是對不同文化、身份、經濟和認識方式的承認和維護。這種觀點認為,同質化的過程既導致了當?shù)厣鐓^(qū)文化和社交網絡的崩潰,破壞了呼吁正義,也破壞了當?shù)匚幕谋举|和意義。印度的“人民全球行動”組織發(fā)表的一份反WTO的聲明(1999)中表明了這一立場:這種不負責任的和臭名昭著的不民主實體即所謂的WTO,不僅吞噬了世界三分之二勞苦大眾的血汗,而且通過把我們物化開始破壞我們的自然棲息地、傳統(tǒng)的農業(yè)以及其他幾個世紀之前就發(fā)展起來的知識體系和我們的文化多樣性。
當然,從“人民全球行動”等非政府組織的角度來看,缺乏對地方文化認同有效性的認識是WTO的一個關鍵問題,尤其是在經濟全球化的大環(huán)境下,這里的主要觀點是,WTO所造成的不公正,其部分原因是缺乏對各種文化特征的承認,從而破壞了各種文化特征,包括與土地的文化聯(lián)系。凡達納·席瓦(Vandana Shiva)對糧食生產體系全球化的相關問題也提出了同樣的批評,特別審視了全球糧食供應體系的發(fā)展及其對當?shù)厣鐓^(qū)的影響。席瓦注意到糧食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之間的關鍵聯(lián)系,許多文化都是由當?shù)靥囟ǖ娘嬍硾Q定的,例如,有些以大米為基礎的,有些以谷物為基礎的,也有些以小米為基礎的。1但是,糧食供應的全球化破壞了當?shù)氐纳a和市場實踐,當?shù)氐奈幕J同受到損害。席瓦列舉了印度不同地區(qū)的例子,大部分地區(qū)的文化是由所使用的基礎食用油(根據當?shù)刂参锶旱牟煌煌Q定的;對于席瓦來說,禁止豆油地產卻轉向進口是對當?shù)夭煌幕?、習俗和身份的直接沖擊。糧食體系全球化的另一個重要的文化不公平之處是,破壞了當前本地化的農業(yè)文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單一的、企業(yè)化的、高度工程化的過程。例如,當?shù)氐姆N子銀行被視為不僅拯救了生物多樣性,也拯救了文化多樣性;但是這些銀行卻被由跨國種子公司擁有和控制的單一的作物種子所取代。令人詬病的是,它不僅是一種將要被摧毀的生計(而且是一種可持續(xù)的生計),而且是各種不同地區(qū)人民和文化的生活方式。從這個角度來看,全球化破壞了當?shù)氐沫h(huán)境、文化和可持續(xù)的生活方式,從而創(chuàng)造了“發(fā)展”和“增長”。
此外,文化上的承認對于土著運動實現(xiàn)社會和環(huán)境正義當然是至關重要的。對美國的許多土著環(huán)境正義活動人士以及世界各地的其他土著活動人士來說,保護社區(qū)無異于文化生存的問題。迪·奇羅(Di Chiro)提到,薇諾娜·拉·杜克(Winona La Duke)作為一位主要的印第安活動家(前綠黨副總統(tǒng)候選人),將主權問題和文化生存作為她參與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關鍵原因。2克勞絲(Krauss)指出,印第安人激進分子的“一份種族滅絕分析就是植根于印第安人的文化認同、殖民主義的經歷以及他們的文化即將面臨的危險”。3布雷特(Bretting)和普林德維爾(Prindeville)指出,在另一項針對美國西南部土著和墨西哥婦女(女奇卡諾人)的研究中,對于被采訪的一些活動人士而言,“環(huán)境受到的威脅被解釋為是對其家庭和社區(qū)的威脅”。4一些人會將他們社區(qū)的有毒污染視為有計劃的種族滅絕。彭(Pena)認為,“一旦我們在某個地方構建了我們的身份,那么無論何時該地的生物物理條件受到威脅、破壞或根本改變,我們都把這些變化視為對我們的身份和個人完整性的攻擊”。5
同樣的論點也適用于世界各地的其他土著運動。例如,禁止在哥倫比亞傳統(tǒng)土著土地上開采石油的佤邦(Uwa)運動,就將預期的環(huán)境破壞與佤邦文化的破壞聯(lián)系在一起。通過“熱帶雨林行動網絡”發(fā)布的公報關注的正是這個問題。佤邦拒絕了哥倫比亞政府與西方石油公司。“西方石油公司的計劃是在我們祖先的土地上帶頭進行一項石油勘探項目,以壓制佤邦文化?!?文化和文化主權是需要捍衛(wèi)的首要問題。
“亞馬遜盆地土著人民組織協(xié)調機構”(COICA)的一項重要聲明堅稱,各國政府和非政府組織都必須承認該區(qū)域土著人民的存在。1COICA等土著團體努力讓各國政府和非政府組織認識到,大自然并非空空如也,并非沒有人民和文化。沒有土著居民居住的自然世界的景象只會使這些文化無處存身。COICA的聲明中充滿了對承認和尊重文化、自治與尊重土著法律和習俗的要求。COICA強調,承認該地區(qū)的文化有助于接受土著組織為合法和平等的伙伴。2
在這些情況下,正如這些環(huán)境正義運動所闡明的,走向正義的第一步是承認。最基本的論點是,生活方式正在消失,而它們之所以消失,只是因為它們作為生活方式沒有得到認可并且被貶低。這是一個承認的問題,而不僅僅是公平的問題。
然而,在所有這些案件中,正義包括參與環(huán)境和其他問題的一個方面——既要有居于分配不公末端者參與,也要有因缺乏文化承認而遭受不公者參與。然而,到目前為止,這似乎是最常被討論的有關批判WTO、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不平等問題,即缺乏向公眾、各種反對者甚至南方國家組織提供有意義的參與,無論是組織中的日常實踐還是他們在各種會議和談判中所做的嘗試。由87個國家的1120多個組織簽署并經“公民全球貿易觀察”(1999)發(fā)布的一份聲明,不僅包括了平等問題,還包括了參與的關鍵問題。這表明“WTO的規(guī)則和程序是不民主、不透明和不負責任的,其目的是使世界大多數(shù)人民處于邊緣”。該聲明呼吁在公民社會的充分參與下,對WTO的政策和影響進行審查。
事實上,在1999年WTO會議上,許多小國及南部國家的反抗,是沒有得到充分報道的事件之一。圭亞那外交部長克萊蒙特·羅西(Clement Rohee)表示,“我們帶著加勒比地區(qū)各國的高期望來到這里”,“我們感到非常失望的是,我們來自小經濟體,結果卻處在一個實際上已被較富裕的發(fā)達國家劫持進程中被完全邊緣化的地步”。3《全球貿易》認為,“發(fā)展中國家在該機構內的權力相對較小,而這些機構卻有權決定資助的項目和政策,可以對整個當?shù)亟洕蜕鐣a生巨大的影響”。4這些國家不僅由于這些機構的不公平政策而日益貧困,而且對有關其本國經濟包括有關其環(huán)境和自然資源的全球決定的控制也在減少。這些批評雖然在1999年被邊緣化,但卻是2003年坎昆世貿組織會議談判破裂的核心。
缺乏民主參與也是席瓦批評當前糧食生產從地方向全球過渡的一個主要部分。不公正不僅僅是文化和生活方式被忽視、被拋棄、不被尊重,最終被摧毀,同樣關鍵的是,當?shù)厣鐓^(qū)在這一進程中沒有發(fā)言權。席瓦在《偷來的收獲》(Stolen Harvest)一書中,對農業(yè)和糧食供應全球化進行了幾章的批判之后得出結論:這是一種訴求——她認為,南北公民運動都表達了對糧食系統(tǒng)民主控制的訴求。糧食民主是一項有關生態(tài)可持續(xù)性和社會正義的新議程。5
除了簡單地指出對社會和環(huán)境正義的要求包括平等、承認和參與的因素外,全球尤其是南部的非政府組織對全球環(huán)境正義的闡述表明,這些概念是完全相連的。環(huán)境正義在政治實踐中不僅僅包括平等、承認和參與問題;這里更廣泛的觀點是,這場運動代表著將這些不同的主張融合到對正義的廣泛呼吁中。事實上,我沒有討論呼吁土著群體參與的需求,因為我根本找不到這種需求與承認之間的不同。對于需求環(huán)境和社會正義的土著運動來說,平等、承認和參與是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的。
在組成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各種組織(就像我在這里討論的那些組織一樣)中,一個人不能只談正義的一個方面而不談另一個方面。這三個不同的正義概念不僅在運動中表現(xiàn)得很明顯,而且這些團體的文獻和行動也暗示著這些正義概念必須是相互關聯(lián)的。在上文提到的佤邦和COICA的案例中,土著組織不僅堅持文化上的承認,而且堅持這種承認所帶來的民主和參與的權利,這兩者是正義不可分割的要素?;ィ↘iefer)和本杰明(Benjamin)注意到,1992年一次專門討論土著問題的非政府組織會議擬訂了一份關鍵需求清單,其中包括注重現(xiàn)有土著與自然有關的知識和技能、各級政府的代表權以及尊重土著自治。1同樣,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平等的問題,而且也是承認和參與的問題。北美土著人民認為,土著人民參與環(huán)境管理存在許多障礙。這些障礙妨礙了對土著知識的闡明和接受。2巴羅斯(Borrows)認為,引入土著的自然認知方式,不僅能擴大參與性,還能展示出“社會建構的空間概念”,以及認知土地方式的文化偶然性。換句話說,擴大參與將帶來對(在許多意義上)理解和評價土地的各種方式的承認和有效性確證。同樣,在糧食過度生產的情況下,對文化的侮辱和對基本民主進程的侵犯就是相互聯(lián)系在一起的,破壞當?shù)匚幕曀?、壟斷糧食生產體系和缺乏當?shù)貐⑴c之間存在著直接的關系。
在世貿組織/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的案例中,對這些機構的批評遵循了我一直在討論的正義的三重性質。顯然,平等問題是核心,但正如我所指出的,其他關鍵批評包括發(fā)展模式所造成的社會和生態(tài)破壞——自然、文化以及兩者之間關系的破壞,還有顯然缺乏民主參與發(fā)展規(guī)劃的過程。從西雅圖到坎昆的抗議者都很清楚,他們不會滿足于僅僅獲得最低限度的參與——一個席位或參加一個沒有權力的工作組——來解決這樣或那樣的問題。當前的發(fā)展模式不能簡單地靠一些人在世貿組織會議上發(fā)言就能解決,因為這并不能保證充分參與,更不用說承認和確證其他文化、生活方式或經濟公平了。最終,作為平等、文化承認和民主參與的正義之間存在著直接的聯(lián)系,如果以犧牲其他概念,或忽視其他概念為代價而只專注于一種觀念,根本就不能滿足正義運動所追求的三重性質。正如參加抗議活動的團體所定義的那樣,如果不在每一個領域都解決正義問題,正義就不能充分地實現(xiàn)。
這里的要點是,這些各種形式的不公正現(xiàn)象錯綜復雜地聯(lián)系在一起,必須同時加以處理。也許改進的參與機制可以幫助改善其他兩種形式的不公正;但是,必須處理這些形式的不公正現(xiàn)象以便提高參與。因此,正義不僅需要理解不公正的分配和缺乏的承認,而且更重要的是,需要了解兩者在政治和社會進程中是如何聯(lián)系在一起的。3這些關于不公正的觀念及經歷不是對立的觀念,也不是矛盾的或相斥的。分配不公、缺乏承認、參與有限之間的共同作用既產生了不公正,也要求將正義納入到全球生態(tài)正義運動的一項全面系統(tǒng)的政治規(guī)劃中。
三、生態(tài)正義理論的缺陷
鑒于理論和運動的訴求已經將正義分析擴展到分配領域之外,這就意味著正義的三重維度需要整合,迄今為止的環(huán)境及生態(tài)正義諸理論卻令人失望。
戴維·米勒(David Miller),被寫入自由主義傳統(tǒng)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最近在探討正義理論的環(huán)境影響。這項工作探討了將環(huán)境產品與其他初級產品一起納入分配正義計算的可能性。米勒最后將環(huán)境產品分為三類。有些環(huán)境產品可以很容易地直接附著在其他初級產品上,例如,污染造成的健康不良,將會降低(更遑論實現(xiàn))其他初級產品的價值。還有一些其他環(huán)境產品可以通過民主程序、足夠的民意來達成,使它們不會產生分配公正的問題。最后,有一些環(huán)境產品,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價值,只有那些重視它們的人才會把它們算作主要產品。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應用分配正義的一些原則,米勒認為,一種形式的成本-效益分析將是衡量公眾支付環(huán)境產品的欲望、損失和意愿的一種關鍵方法,盡管會有些困難。1漢弗萊(Humphrey)把米勒帶到最后一個問題上:他認為,不可替代的損失應該是任何此類計算的重要組成部分,從而使天平向有利于保護的方向傾斜。2
然而,整個關于應該考慮哪種環(huán)境產品,以及在分配方面如何考慮的辯論是有限的。當然,這是在環(huán)境正義分配概念范圍內的一場有趣和關鍵的辯論——它確實超越了環(huán)境倫理學家對自然內在價值的堅持。但所有這些都忽略了全球化時代更廣泛的環(huán)境正義問題:那些與瀕危的自然世界失去傳統(tǒng)關系的人的表達方式。對這些運動而言,正義不僅僅是對環(huán)境產品進行分類,或者討論是否應該將它們納入分配正義的計算中;相反,爭論的焦點在于如何保護那種以特定方式與自然聯(lián)系在一起的生活方式。這里最常提出的是自決。盡管即使是像米勒這樣的分配正義理論家也可能在全球正義的計劃中同意這一原則,3但對各種身份和文化習俗的承認,才是獲得自決以及程序正義的關鍵。
最接近環(huán)境正義運動論點的分配正義理論家,例如巴里(Barry)和德·沙利特(De-Shalit),集中于對未來幾代人的討論。4但是這些爭論并沒有解決人們對特定的生活方式以及那些對與自然有關的方式的認同運動所提出的問題。相反,關注未來幾代人的重點是找到一種方法,利用自由主義的分配正義理論為保護自然界辯護。環(huán)境哲學家可能會使用自然具有內在價值的觀點,但自由主義正義理論家們卻必須避免這種主張,以免其闖進個人之善的這個概念的自由主義禁飛區(qū)。相反,有人認為,我們需要給子孫后代留下和我們一樣廣泛的美好生活的機會。盡管這是一種令人欽佩的方式,將一種理論引向許多人認為它無法達到的方向,但它仍然完全局限于分配范式——與運動團體的許多要求和表述相去甚遠。
不幸的是,僅僅從分配的角度來構建正義的框架,也完全俘獲了安迪·多布森(Androw Dobson)試圖在社會正義和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之間找到共同點的開創(chuàng)性嘗試。多布森首先提出,所有的正義都是分配的,并認為尊重的問題根本不是正義的問題,因為它們超越了分配。因此,他只是沒有解決身份、承認和政治進程如何在環(huán)境正義中發(fā)揮作用的關鍵問題。所以,所有的環(huán)境不公正問題都是環(huán)境公益與環(huán)境公害的分配不均的問題。多布森同意“世界環(huán)境與發(fā)展委員會”(WCED)在布倫特蘭報告(Brundtland Report)中所宣稱的,即“不平等是這個星球主要的‘環(huán)境問題”的論斷。5他對分配正義與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全面而綜合的研究。他剖析了大量的政治和社會理論領域作家們所提出來的分配模型中的各種要素,并且審查了正義的“共同體”(分配者與接受者)、分配什么、分配原則(按照效用、需求、應得、資格等等),卻不管這些理論是片面的還是公正的,是程序主義的還是結果主義的,是特殊的還是普遍的。該書的中心任務就是以某種兼容性眼光,去比較不同分配正義圖景與各種關注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觀點之間的可能關系。但是多布森幾乎找不到其中的共同點。
多布森的研究工作與其說是一種處方不如說是一種檢驗,因為它探究了各種不同的分配正義話語與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之間可能存在的關系。比較和匹配是非常徹底而全面的,這些無數(shù)的關系構成了一個盡管復雜然而極具啟發(fā)性的模型。不過,多布森仍停留于分配范式,而忽略了與正義相關的重要領域,包括那些被揚和弗雷澤等理論家們研究過的領域,以及在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大旗下闡述的那些概念——包括他在文中所引用的學者和活動人士。這毫無必要地限制了社會正義與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之間的可能融合。如果主要關注的是環(huán)境保護主義者和社會正義人士之間缺乏對話,那么忽視額外的理論和對話領域結果似乎就會適得其反,因為在這兩個領域可能會找到一些可以討論的話題。
洛里(Low)和格里森(Gleeson)提供了另一個徹底而令人欽佩有關分配正義的環(huán)境探討。不幸的是,就像多布森一樣,他們也無法超越這種分配范式,并且以此為傲。他們認為,“環(huán)境質量的分配是‘環(huán)境正義的核心——重點在于分配”。1洛里和格里森通過對正義概念的分析,提供了環(huán)境正義的兩個關鍵原則,三個“經驗法則”,2以及兩家遵循赫爾德世界主義民主原則的國際環(huán)境機構。3
但洛里和格里森也錯失了超越狹隘的分配正義概念的機會。尤其令人沮喪是那兩個環(huán)境正義的關鍵原則(每個自然人都有權享受自己生命形式的完滿,所有的生命形式都是相互依賴的,并且依賴于非生命形式)并沒有關注于分配的事實。它們實際上是去承認和尊重:(1)自然的潛能;(2)人類依賴于實現(xiàn)這種自然潛能。當他們自豪地宣稱他們對分配正義傳統(tǒng)的堅守時,這些中心原則證明了導致環(huán)境問題分配的文化習俗和信仰所處的中心地位,以及在解決這些問題時“承認”所處的中心地位。再者,我并不主張我們以聚集于承認取代對于分配的關注;但是我們也不能簡單地以分配術語來討論承認。承認和分配正義之間存在著一種密切的聯(lián)系,它們是相互重疊的問題圈,然而我們不能簡單地抑此揚彼。我們也許可以討論一個較弱的有關承認的“分配”問題,但是我們不能僅僅依靠分配的理由來解決和治愈那個缺失,這樣的任務存在于分配圈之外。
關于正義所涉及的第三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問題,洛里和格里森主張將政治參與作為應對環(huán)境正義的一種手段——它們清晰地構成了參與包括其程序,與通向環(huán)境正義的公共話語之間的聯(lián)結。然而,這些成果卻未被納入其理想的生態(tài)正義的原則或實踐之中。重點應是在全球性的、世界性的機構層面上,而不是在那些地方性的、社區(qū)性的層面上。
最后,洛里和格里森承認“環(huán)境”和“正義”這兩個術語意義的語境和文化基礎。但是,不能將這種文化差異的概念帶入與其有關的環(huán)境正義或生態(tài)正義的定義之中。正義被理解為“我們與其他人類共同分享的普遍道德關系”,但“必須通過那種造成彼此不同文化特殊性的機構來解釋”。4因此,他們似乎看到認可意義由此派生的不同文化語境的重要性,并且堅持自主是正義的一個關鍵原則。然而,洛里和格里森由于對“后現(xiàn)代主義”的恐懼而蒙蔽了雙眼,他們將此僅僅等同于相對主義。因此接受不同的正義觀念,對于他們來說,就意味著接受“你的正義觀對于你來說是真實的,是在你的文化語境下。而我的正義觀在我的文化語境下是真實的”,這使得正義是“毫無意義”的。5對于洛里和格里森來說沒有中間地帶,只有普遍主義或相對主義。暫且不論這種所謂的二分法已經遭到從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理查德·伯恩斯坦(Richard Bernstein)直到最近的米勒(David Miller)的全部否認,6尤其在涉及正義問題時更是如此。洛里和格里森基于分配范式對正義的關注,并沒有看到跨越多種正義概念的“交接”的可能性——而這對于作為承認和政治過程的正義概念而言是至關重要的東西。正如我所指出的,在環(huán)境正義的概念上仍然存在著統(tǒng)一的可能性,即使這一術語在文化定義上沒有一致性。
四、理論的多元性與運動的策略
這留給我們兩個實際問題:
(1)我們在政治和理論領域如何調和對環(huán)境正義的不同理解?
(2)這種調和如何有助于環(huán)境正義運動真正地實現(xiàn)環(huán)境正義?
我認為,一個重要的多元主義,為我們提供了思考全球社會正義和環(huán)境正義的可能框架。大多數(shù)的正義理論家自稱是多元主義者,因為他們接受了各種各樣的“善”的觀念(我們可以從人類社會和自然之間不同的理解方式和聯(lián)系方式中看到這一點)。有些也自稱是“語境主義者”,這就意味著他們認為不同的正義原則會適用于不同情況,例如,米勒曾認為,正義原則應該基于提出正義訴求者的社會構成,以及基于他們與其他各方在正義論爭中的關系來制定。1
由運動所闡述的原則,部分來自于特殊類型社會團體(如土著社區(qū))的訴求,抑或來自于他們與國家或與國際社團之間關系的訴求。它也來自于諸如世界銀行、世貿組織或西方石油公司等經濟體制所缺乏的承認。因此,一個更廣泛的語境主義方法會有用——在不同的情況下可能會適用某些特定的正義原則,或者在這些情況下不同組織可能會有不同的側重點。這樣的語境要比米勒或其他多元主義者所認可的更為廣泛。2
有趣的是,彼得·溫茨(Peter Wenz)在其最早的一篇有關環(huán)境正義的討論中使用了這種方法。對于溫茨而言,這樣的多元正義觀在理論層面是很受歡迎的。他認為,環(huán)境正義可以以不同方式理解,這取決于語境。溫茨看到了“在一種情況下使用一種理論,而在不同情況下使用不同理論”這種事實的價值對我們的吸引。溫茨認為,我們需要一個多元化的環(huán)境正義理論,“能使我們以某種連續(xù)不斷的方式發(fā)現(xiàn)各種不同理論中所呈現(xiàn)的那些原則,即使所有這些原則不能全部簡化或者來源于單一的主原則”。3在這一點上,溫茨復活了一個經典的多元哲學觀,威廉·詹姆斯闡述得最為清楚。4對于詹姆斯而言,多元主義不僅僅是對來自不同語境下的差異的一種驗證,而且是對差異可能永遠不會成為一個連貫的、單一的、社會的統(tǒng)一體的承認。在多元世界中可以建立聯(lián)系,而不必堅持一致性。其結果就是詹姆斯所說的“多元世界”而非單一世界。5
這種語境主義和多元主義的方法不只在理論上有效,而且作為一種運動策略也是有效的。在實踐中,不同的團體和組織呼吁環(huán)境正義概念,提出了各自不同的、多元的,但卻是綜合的正義概念。簡單地說,其中優(yōu)先次序依據語境而變化,因此要清楚表達不滿和策略。這可能既是一個理論問題,又是一個實踐的現(xiàn)實問題,而后問題就會變成一個策略問題。這樣一場有著不同正義觀的運動,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以地方為中心的,能夠保持其作為一種運動的凝聚力并實現(xiàn)其所宣稱的目標嗎?對這一問題的回答雖然各不相同,但卻有限,而且似乎理論領域比政治行動領域更支持多元化的概念。
像溫茨一樣,雖然也關注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現(xiàn)有實踐,但大衛(wèi)·哈維(David Harvey)提到了承認環(huán)境正義中的各種不同正義觀的重要性——盡管不是完全以積極正面的態(tài)度。哈維超越了純粹的分配,并且贊賞地注意到了就美國環(huán)境正義運動而言拒絕僅從貨幣角度進行討論的重要性。平等可能是關于成本和利益的,但正義則更為廣泛,美國運動證明了這一點。哈維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使用以身份為基礎獲得承認的觀點是恰當?shù)?,包括各種種族和土著群體。1
因此,盡管哈維是少數(shù)幾個將“承認”引入對環(huán)境正義理解的理論家之一,但他在這樣一種接受可能帶來的多元化中看到了一些弊端。這樣一場多元運動向我們提出了多樣性的正義理論,但這些理論都同樣可信又都同樣在一個或另一個方面有所欠缺。哈維從他們對正義的不同解讀中看到了局部戰(zhàn)爭和特定戰(zhàn)爭最初的正當性和必要性,但是,他認為,它們最終是相互矛盾的,如果沒有對環(huán)境正義的統(tǒng)一而普遍的批判和定義,這場運動就不可能取得成功。哈維希望該運動“創(chuàng)造出一種必須超越特殊性的更卓越、更普遍的政治”,并主張從多重的、特殊的過渡到單一的、普遍的。在這里,局部必須被超越和替換。2
哈維這樣做的正當理由是,環(huán)境正義的理念和運動“必須直面全球強權政治的現(xiàn)實……不僅要有分散的、自治的、本土化的,本質上是社群主義的解決路徑”,而且還要有“更復雜的政治”和“更合理的活動秩序”。3哈維在這里并沒有考慮這樣一種可能性,即把這些分散的、本土化的概念整合在一起,實際上可能同時占據全球資本的話語和權力;相反,他只是認為這樣一種分散化運動——意識形態(tài)的和自然物質的——不可能產生如此大的影響。4
我(以及相信環(huán)境正義運動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會同意哈維的觀點,即環(huán)境正義的成就只有在“直面產生環(huán)境的和社會的不正義的那些基本的根本過程(相關的權力結構、社會關系、制度結構、話語以及信仰體系)”時,才會來臨。但是,這種至關重要的面對不需要以局部的、特定的地區(qū)為代價,這些地區(qū)曾經遭受過、了解過和抵制過權力和不公正。5這也許是傳統(tǒng)社會主義者的悲哀,但是沒有一個帶有主控開關的龐大機器會被異常統(tǒng)一的反對派所拋棄。如果說??拢‵oucault)在其著作中教給了我們什么,那就是權力是多種多樣的,并且在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而且權力所到之處不斷地遭到抵制。6這與(不)正義沒有什么不同。
環(huán)境正義運動可以是統(tǒng)一的,但不能是一致的。堅持一致性將限制不正義故事的多樣性,以及它所呈現(xiàn)的多元性和它所要求的各種解決方案。這場運動展示了瑪麗·帕克·芙麗特(Mary Parker Follett)很久以前所說的“沒有一致的統(tǒng)一”的力量,因為它可以同時在這么多層面上展示了環(huán)境正義。芙麗特的概念是相當直接的,并為“多樣性的統(tǒng)一”帶來了實質性內涵。她討論了一種統(tǒng)一的形式,這種形式將使人們認識到差異,而不是通過非常清楚地區(qū)分“統(tǒng)一”和“一致”的術語來消除差異。她強調,我們的目標必須是統(tǒng)一而不是一致。我們只有通過變化才能達成統(tǒng)一。差異必須被整合,不能被消除,也不能被吸收。她認為,一致性是吸收性的,而不是包容性的。芙麗特的主張好似一個“沙拉碗”的隱喻,而不是一個大熔爐。她用了“復合”和“和合“這樣的“好詞”,而不用“融化“和”消解“這類的“壞詞”。在這種形式的統(tǒng)一中,統(tǒng)一與差異之間沒有矛盾。事實上,她認為,異質性是構建統(tǒng)一的唯一途徑。1
環(huán)境正義運動展示了一種“沒有一致性的統(tǒng)一”的力量,因為它可以同時在許多層面上展示環(huán)境正義。我所討論的有關抵制全球經濟、糧食生產全球化以及持續(xù)漠視土著權利的問題,既說明了諸如平等、承認、參與等問題的不同表達方式,也說明了超越這種多樣性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可能性。正如這些斗爭所揭示的那樣,環(huán)境正義運動已經成功地把這些不同的問題和不公正的遭遇都匯聚在一個統(tǒng)一而不是一致的旗幟后面。如果堅持旗幟背后的一致性,堅持身份、批判或單一綱領的一致性,這不僅與運動本身背道而馳,而且也違背了以承認和民主進程為基礎的正義。這也是對正義的多元主義和語境主義理解的否定。重要的是,環(huán)境正義組織——無論是美國的還是全球的——從來都沒有在華盛頓特區(qū)、倫敦或其他任何地方實地建立一個大型的、單一的非政府組織。環(huán)境正義組織一直以網絡為基礎,這些網絡的核心是承認和民主程序。2環(huán)境正義從來就不是關于單一的問題、前景、批評、訴求或策略的。統(tǒng)一來自于對相似性和差異性的承認,以及對不同語境根據定義不同組織的理解。對于我來說,最關鍵的視覺時刻是發(fā)生在1999年西雅圖WTO會議期間的一次游行:美國工會、美國和全球環(huán)保非政府環(huán)境組織,以及代表南方發(fā)展中國家利益的團體,并肩而行。這種統(tǒng)一性以前從未見過,但在無論是批評還是重建命題中顯然沒有一致性。承認其他社區(qū)的承認及其參與的權利是此類事件的核心。
我相信溫茨的主張在這方面也會有所幫助。溫茨認為,理解不同民族對正義的解釋或原則很重要,這有助于我們理解他人。3多元化的觀點是關鍵,但它需要跨越這些差異進行參與。讓別人理解你的經歷和理論框架,反之亦然,這就是多元論如何被學習、被理解、被承認和被接受的。這就是以簡單的接受和容忍為基礎的多元主義與以更徹底的相互承認和參與為基礎的批判多元主義之間的區(qū)別。4這種參與關系到必須將承認與參與結合起來以實現(xiàn)環(huán)境正義。溫茨提出了一種他稱之為“同心圓”的環(huán)境正義理論,在這個理論中,我們給予那些與我們家庭關系較近的人道德上的優(yōu)先權,而給予那些離我們較遠的外國人或其他物種較少的優(yōu)先權。這是有道理的,因為我們與最親近的人接觸得更多。這種理論的問題在于,很難為那些遠離我們自己圈子中心的人提供身份認同和申張正義。
但是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行動似乎抵消了這一差距。通過各種各樣的戰(zhàn)斗的交流,無論是來自遙遠大陸還是熱帶雨林深處,其意義在于讓那些與我們相距甚遠或截然不同的人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并承認他們的處境。各種各樣非正義話語的爆發(fā),通過網絡、另類媒體或主流媒體提供的話語的隨處可見,以及通過國際民間社會行動而引起人們對環(huán)境不公正多樣性的關注,鍛造了人們的同情、承認和團結——甚至跨越遙遠距離。這是西雅圖世貿組織抗議活動的重要經驗之一。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非正義故事,會對平等、承認抑或參與有著不同的關注側重點??吹侥切┯兄煌沫h(huán)境不公經歷的人們分享著不同的故事是很常見的。這通常也是那些非主流的非政府組織會議上的關鍵,這些會議成為貿易抗議活動的一部分。參與和承認——正義本身的兩個關鍵因素——使得那些遙遠和許多圈子之外的人(借用溫茨的比喻)變得更近了。5正是這種參與導致出席會議的許多不同團體團結一致。堅持“超越”這些經驗的做法,毫無疑問將是一條摧毀最近抗議活動所提出的那種暫定的“沒有一致性的統(tǒng)一”觀點的做法。
結 ?論
至此,正義本身是一個具有多重、綜合意義的概念。把分配作為正義的唯一關注點,而且僅僅聚焦點于分配,不僅在理論上是有限的,而且不能涵括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所提出的廣泛而多樣化的正義訴求。有關文化認同的“承認訴求”抑或有關充分民主參與的“權利訴求”,都是有關正義的整體訴求,它們不能與分配問題分開。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不僅說明了這一點,也表明了堅持運動的普適性或一致性的局限性。全球環(huán)境正義運動以多樣化、相互重疊的形式體現(xiàn)了一場全面、綜合的正義運動的潛力。
無疑,這項工作的另一個要點是,環(huán)境正義理論家必須更加審慎地關注公民社會中人們的正義訴求,以更充分地理解實踐中環(huán)境正義的多樣性和綜合性。徜徉于街頭、媒體和全球經濟機構大廳里的環(huán)境正義運動一直挑戰(zhàn)著發(fā)展話語。但是,它們更挑戰(zhàn)了學術界自身的正義話語,我們理應恬靜地洗耳恭聽。
Reconceiving Environmental Justice:
Global Movements And Political Theories
[USA]David Schlosberg
Translated by WEN Chang-chun
Abstract: ?While calls for ‘environmental justice have grown recently, very little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exactly what the ‘justice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refers to, particularly in the realm of social movement demands. Most understandings of environmental justice refer to the issue of equity, or the distribution of environmental ills and benefits. But defining environmental justice as equity is incomplete, as activists, communities, and non-governmental organisations (NGOs) call for much more than just distribution. This essay examines how definitions beyond the distributive in these movements can help us develop conceptions of global environmental justice. The argument is that the justice demanded by global environmental justice is really threefold: equity in the distribution of environmental risk, recognition of the diversity of the participants and experiences in affected communities, and participation in the political processes which create and manage environmental policy. The existence of three different notions of justice in the movement, simultaneously, demonstrates the plausibility of a plural yet unified theory and practice of justice.
Key words: ?global movements, environmental justice, distributive jus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