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新《婚姻法》的推行及其影響

鄧紅 王利娟

摘 要：重視和保障婦女權益、實現(xiàn)男女平等和婦女解放是中國共產(chǎn)黨一以貫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婦女運動從階級解放走向社會解放?！吨腥A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頒布是新中國建立初期婦女解放的重要舉措，帶來了婦女婚姻家庭的巨大變化。天津較早頒布并大力推行新《婚姻法》，尤其是轟轟烈烈的貫徹《婚姻法》運動，對天津婦女的婚姻家庭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以天津市檔案館館藏檔案、《天津日報》等資料為基礎，對此問題作一系統(tǒng)的實證研究。新《婚姻法》促進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新式婚姻家庭觀念逐漸確立，促進婚姻制度變革和社會主義新婦女的形成，婦女解放達到一個新的高度。這對當今《婚姻法》的完善及婦女問題的解決都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天津;《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婦女;婚姻家庭

中圖分類號：K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378（2019）04-0124-07

DOI： 10.39 69/j.issn. 1005-6378.2019.04.019

近代以來，伴隨著社會發(fā)展、西風東漸尤其是中共革命的沖擊，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觀念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然而，包辦強迫、男尊女卑等現(xiàn)象仍然嚴重存在①。新中國成立以后，1950年5月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通過《婚姻法》的實施，才真正實現(xiàn)了對封建傳統(tǒng)婚姻制度的巨大變革，中國婚姻家庭進入一個嶄新的歷史時期。對于如此重要的歷史事件，學界已有一些研究②，但區(qū)域的個案研究仍嫌不足，應該繼續(xù)拓展并在史實重建的基礎上提出具有說服力的解釋。天津作為中國北方最大的工商業(yè)城市，在各方面都起著率先垂范的作用，對于新《婚姻法》的推行也是如此③。本文擬以天津市檔案館未刊檔案和有關報刊為基礎，對此作一較為系統(tǒng)的實證研究，期冀深化相關問題的認識。

一、推行《婚姻法》面臨的難題

《婚姻法》共8章27條，以調(diào)整婚姻關系為主，同時也涉及家庭關系的諸多方面，其基本原則是“廢除包辦強迫、男尊女卑、漠視子女利益的封建主義婚姻制度，實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權利平等，保護婦女和子女合法利益的新民主主義婚姻制度”[1]45。然而，與其他一切新的社會變革一樣，即便是一項于民有利的舉措，也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為了保證《婚姻法》的貫徹執(zhí)行，全國總工會、青年團中央、全國青聯(lián)、全國學聯(lián)和全國婦聯(lián)聯(lián)合發(fā)出《關于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給各地人民團體的聯(lián)合通知》，號召“工、農(nóng)、青、婦各人民團體的工作干部本身，首先必須對于《婚姻法》加以仔細研究，認真學習”，“還要注意嚴格地檢查自己對待婚姻問題有無封建殘余思想，如果有，就要堅決地徹底地加以肅清”[1]44，49。在此精神指導下，天津市確立了“先干部，再工人，再群眾”的工作思路。在普及宣傳《婚姻法》過程中，天津市婦聯(lián)派出干部深入到工廠、學校、機關作報告，利用群眾大會、座談會等形式，宣講《婚姻法》。不僅如此，還出版通俗易懂、圖文并茂的圖解《婚姻法》，文藝工作者編演“大喜事”“婚姻自由”“四個女性”等評劇[2]。應該說，《婚姻法》的宣傳取得了一些成效。部分民眾表示積極擁護，認為婚姻法是“寶貝法”，“婚姻法，經(jīng)過本人自愿太好了”;“現(xiàn)在婚姻法多好啊，男女全看得見，省得以后打麻煩”;“我看誰還敢娶小老婆”[3]。

但與此同時，也出現(xiàn)了“上面大張旗鼓宣傳《婚姻法》，下面是偃旗息鼓”的情形。1951年8月下旬至9月底，對天津市八區(qū)700多名婦女的調(diào)查，知道婚姻法的僅有10人;十區(qū)民園里召集一個有17人參加的小片會，6個人均未聽過報告、廣播，也未看過報紙，只有3個人知道一些婚姻法知識[4]。甚至，有一部分人認為婚姻法觸犯其切身利益，表示質疑、不滿和反對。

第一，男性夫權思想根深蒂固，不愿意貫徹婚姻法，怕老婆以后不聽話。他們認為，婚姻法是“婦女法”“男人倒霉法”，削弱了男人的權威地位，“把婦女提得比百貨公司的樓尖還要高，男人就倒了霉”[5]。有的說：“我覺著我的老婆秀英變‘壞了，她開過兩次會，回家就跟我念道婦女翻身啦，男女要平等啦。我罵了她幾句，她居然也敢跟我頂嘴啦。我一琢磨：不給她點顏色看，往后可就管不了啦?！盵6]

第二，婆婆固守于自己的封建“撈本”思想，對婚姻法持排斥和反對態(tài)度。她們覺得婚姻法是“媳婦法”，只對青年婦女有利。實行婚姻法就是“年青的女人成了大爺”，“媳婦成了奶奶”[5];“什么和睦民主，簡直就是把婆婆變成孫子了”[7]。

第三，父母對婚姻法規(guī)定的反對包辦婚姻表示不滿。他們認為婚姻法剝奪了他們給兒女擇偶的權利，“生兒養(yǎng)女連這點主都作不了？”“兒女戀愛給自己丟人”[8]。不少父母極其排斥自由戀愛，說“還不如開妓院，開妓院還有間房子，這個就在馬路多不害羞”，“男女攜著手，半夜三更的到勸業(yè)場（大商場）去溜達多么難看”[9]。女工張淑英與于某自由戀愛，遭到父母的堅決反對，“女兒是我養(yǎng)的，一定要由我作主，我是不能讓她跟他結婚”[lO]。天津國棉二廠的劉玉蘭，通過自由戀愛準備結婚，遭到母親反對，“共產(chǎn)黨這一來，叫我閨女學習，學會了自己找漢子，這給劉家多丟人”。哥哥也說：“這么大閨女也不嫌沒羞沒臊，自己找漢子，要是我呀，我跳大河也死了。”[11]

第四，也有不少群眾認為《婚姻法》與自己無關，保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我不想搞對象也不想離婚，婚姻法與我沒關系”[5]。山西路被服廠家屬老太太說：“讓年輕人去聽婚姻法，我們老了，又不能去‘瘋，去，我們就不聽?！盵4]有的甚至說：“學習婚姻法是權利還是義務？是權利我沒婚姻問題，不愿享受，是義務也不過宣傳宣傳?！盵12]

總之，新《婚姻法》頒布初期，問題重重，進展不力，“男尊女卑的風氣還未徹底轉變。這表現(xiàn)在夫婦和家庭關系中，就是限制婦女的社會活動，和男女地位不平等。不少婦女，在家庭中不被當做一個家庭成員，依舊處于從屬地位，造成了許多婦女嚴重的精神痛苦”[13]。

二、《婚姻法》的強力推行

1952年底，全國農(nóng)村的土地改革基本完成，國民經(jīng)濟也已初步恢復，并將開始對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資本主義工商業(yè)進行社會主義改造。這種歷史背景之下，黨和政府決定深入開展“貫徹婚姻法運動”，強力推行新《婚姻法》，根本摧毀包辦強迫、男尊女卑的封建婚姻制度，以建立民主和睦、團結生產(chǎn)的新式家庭，以增強國家經(jīng)濟建設與文化建設的力量，保證大規(guī)模經(jīng)濟建設的順利進行。1953年2月1日和18日，政務院和中共中央委員會分別發(fā)出《關于貫徹婚姻法的指示》和《關于貫徹婚姻法運動月工作的補充指示》，決定“全國各地，除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及尚未完成土地改革的地區(qū)外，無論城市或鄉(xiāng)村，均應以1953年3月作為宣傳貫徹婚姻法的運動月”，“開展一個大規(guī)模的宣傳婚姻法和檢查婚姻法執(zhí)行情況的群眾運動”。

天津市成立了由婦聯(lián)、工會、青年團等部門組成的貫徹婚姻法運動委員會，全面負責天津婚姻法運動月的領導工作，吳德為主任;各區(qū)、縣、青年團、總工會等單位，則建立貫徹婚姻法運動委員會分會，由此為貫徹婚姻法建立了組織保障。對于有關干部，加強婚姻文件的學習，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有關婚姻法執(zhí)行的若干問題與解答》和《中共中央關于保證執(zhí)行婚姻法給全黨的通知》3個文件為主;政治部門另加《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內(nèi)務部聯(lián)合發(fā)布關于（糾正幾個有關婚姻問題的錯誤）的指示》《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關于檢查婚姻法執(zhí)行情況的指示》《堅決貫徹婚姻法保障婦女權利》《學習蘇聯(lián)人民崇高的共產(chǎn)主義道德品質》及《論社會主義的愛情、婚姻和家庭》等文件[14]。學習方法，除了報告員講授以外，還擬定諸如“為什么要開展這個宣傳運動”“新舊婚姻制度哪個好”等提綱，組織大家聯(lián)系自己的思想進行討論，以此批判封建殘余思想與行為，明確自己在運動中應起的作用及如何進行工作[15]。天津市貫徹婚姻法運動委員會決定1953年2月20日至3月20日為貫徹婚姻法運動月.并確定以“婚姻自主自愿和家庭和睦民主”為運動月中宣傳婚姻法的主題。為了使群眾最大限度的認識、理解和接受婚姻法，集中采用了以下4種方式。

第一，舉行貫徹婚姻法廣播大會。1953年3月3日，天津市舉行貫徹婚姻法廣播大會，各機關、工廠、學校和街道等單位共有50余萬人參加收聽，是一個動員全市人民積極投入宣傳婚姻法運動的大會。會上，天津市貫徹婚姻法運動委員會主任吳德作了關于貫徹婚姻法運動的報告，天津被服廠第二彈花部女工胡啟榮、北洋紗廠女工翟秀英的母親翟大娘分別作了新舊婚姻對比和民主和睦家庭的典型報告。會后，重播5次廣播大會的實況錄音，繼續(xù)組織群眾收聽和參與討論婚姻法[16]。

廣播大會結合群眾中存在的問題和思想顧慮，全面而通俗地闡釋黨和政府的相關政策，包括貫徹婚姻法運動的性質、意義、方針、任務及婚姻法的基本精神，批駁各種錯誤思想。同時，還介紹自由自主婚姻及民主團結家庭的典型，為運動的順利開展打下思想基礎。

廣播大會“規(guī)格”高，內(nèi)容深入淺出，許多群眾表示受到了教育，要接受新思想，要建立團結、平等、和睦的新家庭。店員杜幼生說：“我過去常常打老婆、罵老婆，不叫老婆參加社會活動;聽了吳德主任的講話，我知道了這是因為自己存在著‘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現(xiàn)在我痛恨這種思想，以后我保證不再打罵她，不干涉她參加社會活動，還要鼓勵他參加工作?！绷暵芬焕咸J識到：“自己的女兒，人家的媳婦;人家的女兒，自己的媳婦;不愿意自己的女兒受氣，為什么卻給兒媳婦受氣呢？這不是很糊涂嗎？”[17]同德里的宋徐氏保證，今后一定叫3個兒媳婦參加街道中的學習，為了使她們不被家事牽累，她還要幫助她們做飯、洗衣服等[18]。

不少婦女鼓起勇氣，說出自己受丈夫打罵、公婆虐待的情形，要求政府幫助解決。如南華里的邱云瑞和丈夫結婚4年，有4個孩子，經(jīng)常受丈夫毒打;婚姻法頒布后，雖然說不挨打了，但經(jīng)常受氣，精神苦悶，有了病，丈夫也不給錢治，對孩子也不管，常常罵她：“你死了吧！”在貫徹婚姻法廣播大會的討論會上，邱云瑞說：“這是精神虐待！”強烈要求政府幫助調(diào)解[17]。

第二，舉辦貫徹婚姻法運動展覽會。1953年3月13日至4月8日，天津市貫徹婚姻法運動委員會主辦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貫徹婚姻法運動展覽會”。展覽會分4個館，內(nèi)容豐富，形式活潑。第一館陳列的是婚姻法全部條文的圖解，通過圖片的方式了解婚姻法的全部內(nèi)容和意義。第二館用圖片和實物揭露舊婚姻制度的罪惡，揭露封建婚姻制度下婦女的血淚歲月。展出的實物有毆打、殺害婦女的兇器，如盧學珍毆打妻子的“三節(jié)鞭”，鄭錫安打死妻子的扁擔，以及曾虐待殺害婦女的牛兒尖刀、烙鐵、火筷子、繩索、毒藥等;還有封建統(tǒng)治者編纂的《女孝經(jīng)》《教女遺規(guī)》等荼毒婦女的“理論”等。第三館用連環(huán)畫圖展示婦女反抗封建婚姻、爭取自由的斗爭故事。婦女在人民政府的支持下，在婚姻法的保護下，終于獲得了自由，得到了幸福生活。具體故事有“趙振榮得到幸?！薄榜T宗義的前后兩個家”等。第四館用圖畫描繪自由婚姻的美好故事，畫面中陽光、花朵和真摯的愛情，充滿幸福的婚姻家庭，都是人們所向往和期待的生活。如恒源紡織廠工人于寶珍和劉淑珍，棉紡三廠工人張蕙蘭和周志武等自由美滿婚姻的故事，都在此得到展示。

四館之外有一個小劇場，演出宣傳婚姻法的文藝節(jié)目。獲得婚姻自由的男女，可以在這里表演、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還有一個婚姻詢問處，解答有關婚姻、家庭關系的各種疑難問題，告訴人們?nèi)绾螤幦』橐鲎杂梢约白杂苫橐鰩Ыo家庭的幸福，等等[19]。

豐富多彩的婚姻法展覽會，使群眾了解了新舊婚姻制度的社會根源，認識到黨和人民政府對人民婚姻家庭問題的高度重視，進而增加對黨和國家的熱愛。華北軍區(qū)速成中學的一個學員說：“看到婚姻法展覽會，就看到了祖國的勝利，沒有祖國的勝利，就沒有今天新的婚姻制度?！盵20]女工趙淑蘭，參觀展覽會時，激動地說：“擁護婚姻法，毛主席萬歲！”[21]

第三，召開各種類型的座談會。不同類型的群眾（如婆婆、兒媳婦、丈夫等），都有其特殊思想情況。因此，針對各類型群眾典型的或具體的思想問題，組織更加細致、深入的群眾自我教育，把群眾對婚姻法的一般理解引導到更有針對性的個體生活中也非常重要，座談會由此產(chǎn)生。為了明確各種類型座談會的不同要求和內(nèi)容，首先進行實地調(diào)查，掌握各地區(qū)、各類型群眾中存在的主要思想情況和應解決的具體問題，再確定每次座談會的相關人員、宣傳教育內(nèi)容和解決的問題，有的放矢。座談會主要有5種類型。

婆婆會。著重要解決的是虐待兒媳、限制兒媳參加社會活動、包辦女兒婚事等問題。不少老年婦女認為，貫徹婚姻法運動是“媳婦翻身，婆婆被斗”，因此曾打罵過兒媳或干涉兒媳參加社會活動的婆婆非常驚慌，“怕被斗”[22]。有的婆婆說：“貫徹婚姻法就是對兒媳婦有好處，以后得把兒媳婦供起來，婆婆算倒霉了！”[23]因此，主要是給婆婆講清政策，打消她們怕斗爭和怕坦白的思想顧慮;并啟發(fā)她們痛恨舊制度，認識到用封建壓迫的方法對待自己人的錯誤。

媳婦會。主要是教育她們認清婦女在新社會中應有的權利和地位，使她們開闊眼界，參加社會活動，并教育她們合理地搞好婆媳和夫妻關系。如召集受虐待的媳婦和一般家庭中尊老愛幼的好媳婦一起開會，好媳婦發(fā)言時，重點向大家傳授與婆婆溝通相處的技巧和經(jīng)驗;對于受虐待的媳婦，向她們講清不合理的家庭關系是可以通過婚姻法的貫徹而得到改善;對于較嚴重的虐待兒媳問題，干部有責任協(xié)助開家庭會，改善其不合理的家庭關系，制止虐待行為[24]。

婆媳會。由婆婆與媳婦共同參加，挑選典型發(fā)言人。婆婆講如何做個好婆婆，媳婦講如何做個好媳婦，受虐待的媳婦講舊婚姻制度的痛苦，這樣就可以減少婆婆們的思想顧慮，以及婆媳之間的相互猜疑。

男人會。主要是批判重男輕女的夫權思想，以及打罵妻子、經(jīng)濟不平等、限制妻子出去工作和學習等思想和行為。

家庭會。主要是針對要求改善的問題家庭，或者對婚姻家庭關系好的典型家庭進行總結和鞏固。對問題家庭，宣傳骨干深入到戶召開家庭會，分析家庭不和睦、不民主的害處及其原因，詳細說明家庭關系的改善對個人、對家庭、對國家建設的好處，最后，在自愿的基礎上訂立家庭公約[25]。

第四，開展文藝宣傳活動。文藝團體通過戲劇、電影、相聲等，展開婚姻法的宣傳工作，促進了婚姻法的宣傳貫徹。如戲劇界通過演出，揭發(fā)封建婚姻制度罪惡、歌頌自由自主婚姻，使群眾以視覺形式，感知封建婚姻制度的毒害，了解從古至今婚姻自主就是青年男女的向往，以及只有新中國成立后在中國共產(chǎn)黨和人民政府的領導和保障下才能順利實現(xiàn)。歷史劇有“梁山伯與祝英臺”“秦香蓮”“孔雀東岸飛”“白蛇傳”和“張君瑞與崔鶯鶯”等;評劇和曲藝劇有“羅漢錢”“柳樹井”和“小二黑結婚”等新戲。在這些新舊劇目中，“梁山伯與祝英臺”和“劉巧兒”尤其受群眾的歡迎。自1953年2月25日到3月20日，“梁山伯與祝英臺”在天津市各主要劇場中共演出49場，觀眾達3 100余人，“劉巧兒”演出96場，觀眾達6 200余人。天津市文化事業(yè)管理局直屬電影放映隊還在各區(qū)和工廠放映“兒女親事”和“兩家春”影片。此外，小劇場有相聲“和睦家庭”，三人合唱的數(shù)來寶“婆媳頂嘴”等[26]。

這些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形式，在婚姻法宣傳貫徹運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三、新型的婚姻家庭關系

新《婚姻法》的深入開展，使男女平等觀念逐漸融人民眾的婚姻家庭生活之中，民眾從思想上劃清了新舊婚姻制度的界限，尤其是婦女的婚姻家庭關系得到顯著改善。

第一，擇偶觀的改變。中國傳統(tǒng)婚姻，擇偶以“門當戶對”為原則。在婚姻法貫徹運動中，單一的“門第”觀念受到?jīng)_擊，父母和青年男女在選擇配偶的標準上出現(xiàn)了明顯差異，婚姻自由觀念獲得青年人的認可。在父母眼中，“找一個有錢人人家多好，以后好不受罪，不嫁給包干制的窮光蛋”[27]，“我們不跟工人結婚，等著嫁給有錢的吧”[28]。而在許多青年男女看來，門第的高低和家資的豐厚已經(jīng)不是擇偶的重要標準，對方的性情、思想、品行和健康狀況才是最主要的?！斑x擇對象就不能隨便，應當政治思想一致，工作事業(yè)一致，加上身體健康，年齡愛好之相近等，要愛情鼓勵進步，對個人和家庭社會幸福皆有好處”[29]。女青年楊玉敏和裝卸工人溫振友談對象時，她看重的不是對方的家業(yè)，而是樸實、爽快和每天勤快地勞動，“我不是只認識錢的人，我就是喜歡他愛勞動”[30]。

第二，婚姻自由的初步實現(xiàn)。傳統(tǒng)包辦婚姻減少，自主自愿婚姻增加。據(jù)粗略統(tǒng)計，到1953年，半自主婚姻率已降低到20%左右，其余80%都是自主自愿婚姻31]。其中1月至6月，天津市申請結婚登記人數(shù)共12 993對，其中，婚姻登記處審查批準自主自愿且合乎婚姻法規(guī)定的12 810對，基本實現(xiàn)了青年男女的婚姻自由[32]。1955年更是如此，天津市申請登記結婚者共23 122對，其中屬于包辦強迫未予批準的婚姻僅有16對，只占申請人數(shù)的0.07%[33]。

婦女婚姻自由的初步實現(xiàn)，一方面得益于父母的認識，他們認為如果還要包辦兒女婚姻，就是不體面的事情了。如張氏說：“自主自愿太好了，過去父母給‘保，孩子也不一定看得上眼;媒婆在中間為了賺錢，信口亂說常常騙人。這一來可好多了?！盵34]一個老太太說：“你們這時候多好啊！以后再不給我女兒包辦婚姻了，要把媳婦當成閨女?！盵35]仍然堅持包辦婚姻的父母，會遭到親鄰孤立。塘子胡同的楊家，女兒自幼被包辦訂婚，在貫徹婚姻法運動中，父母同意退婚;但為了家庭經(jīng)濟關系，父母又要給女兒包辦，引起鄰居的強烈反對，楊家最后放棄了包辦[36]。另一方面，《婚姻法》成為婦女爭取婚姻自由的法律斗爭武器。通過學習婚姻法，她們有了追求幸福的勇氣。信義里的宣傳員徐秀珍，1950年被父母包辦和她表弟訂婚;她多次和父母作斗爭，終于在區(qū)公所的支持下，解除婚約。同時她還邀請來親戚、朋友和代表，耐心地向父母講解婚姻政策，并當眾燒毀她父親曾經(jīng)騙著她在上面摁過手印的婚約，說“現(xiàn)在有了婚姻法了，旁的事可以，這個事我可得要自主”[34]。八區(qū)興隆居胡同的史某，曾被父母包辦結婚，婚后夫妻感情不合，僅一起生活兩個月，她就返回娘家。在娘家一直住了10年，直至婚姻法頒布后才得以離婚，“幾千年的鐵鏈子由共產(chǎn)黨給解開了”[17]。

第三，男女平等觀念滲入夫妻關系。傳統(tǒng)婚姻家庭，夫妻地位不平等。貫徹新婚姻法運動后，家庭生活中的平等互助、民主和睦因素增加。男人對婦女的態(tài)度和看法也發(fā)生變化：一方面，存在“夫權”思想的男人，受到婚姻法的批判教育后，態(tài)度有所轉變，打妻子或限制妻子自由更是被看成不合理的事。天津市一區(qū)工會財務科副科長李某，以前經(jīng)常嫌棄妻子是農(nóng)村的，不識字，不會應酬，不會打扮，處處不順眼。經(jīng)過貫徹婚姻法運動，檢討了自己輕視婦女的封建思想，認識到自己沒有理由虐待曾經(jīng)和他經(jīng)受苦難的妻子。此后開始用新的態(tài)度看待妻子，發(fā)現(xiàn)妻子有諸多優(yōu)點：勤勞樸素、忠誠老實，謹慎操持家務，耐心撫育子女[37]。劉大娘說：“我兒子劉長有跟媳婦時常打架，最近經(jīng)過婚姻法宣傳和干部的幫助，不但他們倆再也不打了，我們?nèi)覉F結和睦，可過好日子了，這真和過去的社會太不相同了。咱一定得再聽聽婚姻法，多懂些道理?！盵38]有的丈夫甚至開始幫助妻子學文化，督促妻子進步[39]。另一方面，男人認識到婦女家務勞動的重要性，開始肯定婦女的勞動價值，并主動參與家務勞動，以減輕她們的家務負擔。通過學習婚姻法，“這回我也明白了，婦女在家做飯、看孩子、料理家務，也是社會勞動的一部分。她如果不做飯，我下班回家吃嘛？再說撫養(yǎng)第二代更是重要的問題”[40]。國營制冰廠的李紹先在談到妻子時說：“她，對我的幫助真不小啊，不是她把家里事都攬起來，我哪能這么安心地生產(chǎn)啊！”[41]

第四，婆媳關系改善。許多婆婆逐漸改變舊有觀念，認識到當年自己當牛做馬的兒媳婦生活，是由封建婚姻制度造成的，新社會需要用新的態(tài)度處理婆媳關系，而不應該再讓兒媳婦經(jīng)歷自己所遭受過的痛苦。棉紡三廠的李大娘說：“我這一輩子可受夠了封建社會的痛苦，可不能讓青年人們再受哪！”“兒媳婦女兒應該同樣看待，我兒媳每天上班工作，又有小孩，更應很好體貼，要重打鑼鼓先開張?！盵42]四區(qū)小孫莊的王大娘，過去總是整天找媳別扭。在宣傳婚姻法運動中，大家都幫助她認識婆媳平等的道理，丈夫說：“你做的不對，要是咱閨女嫁了人凈受氣，你不心疼嗎？”兒子強調(diào)：“婆婆媳婦平等，不是說媳婦就可以壓迫婆婆了，是要互相尊重?！蓖醮竽锢斫獾竭^去是自己不對，便和媳婦訂立家庭公約，還主動給媳婦買一身花衣服[43]。

不少婆婆開始關心媳婦的吃、穿、冷、暖，幫忙照顧家庭，減輕媳婦的家務負擔。有的婆婆對媳婦說：“早晨別不吃點心，如開會趕不上回來時，就在外邊買點東西吃，餓病了耽誤工作?！盵44]北洋紗廠女工顧玉蘭，和丈夫蔡鴻林自由戀愛結婚，公公婆婆把她當閨女一樣疼愛。婆婆知道她什么時候上班或去開會，就提前把飯做好，知道她有胃病，還單獨給她做好吃的。顧玉蘭下班回來，公公說：“你歇歇吧.一天的工還不夠你累的！”小姑子說：“我干吧，嫂子！”小叔子說：“少年兒童隊員應該幫著做家里的事，嫂子，你讓給我吧！”顧玉蘭激動地說：“這是婚姻法給我的！”[45]不少家庭婦女說：“學習了婚姻法，才看到了多年沒有看到的婆婆的笑臉，現(xiàn)在才真正是翻了身?！盵46]

部分已婚女工不能自主支配工資問題，在貫徹婚姻法運動中得到初步解決。有的是多留零花錢，要買什么東西婆婆也同意;有的每月固定給婆婆多少錢，再多賺自己留著;還有的把錢全部交給婆婆，但家庭經(jīng)濟公開，大家共同商量錢的使用和支配問題[22]。

第五，婦女提高了參加社會活動的積極性。自主自愿婚姻，使婦女幸福感增加，生產(chǎn)熱情高漲。地方國營工業(yè)局印染一廠女工姚寶珍，和丈夫自由戀愛結婚后，生活美滿，感到應該感謝中央人民政府頒布的婚姻法，于是提出努力生產(chǎn)和學習的保證：“在1953年要把生產(chǎn)定額計劃做到準確先進，并在互敬互愛基礎上共同努力，提高文化，提高技術?！盵18]女工張淑月，和同廠工人李某自由戀愛結婚。夫婦二人工作積極，張淑月領導的生產(chǎn)小組總能比別的組多出兩三包貨，產(chǎn)量高，而且返工率低，“三八”婦女節(jié)時，張淑月被評為二等勞動模范;其丈夫李某也因工作積極，被提升為辦事員。工人們都說：“貫徹婚姻法，咱們得向人家淑月學習”，“人家不光感情好，小日子過得幸福，倆人結了婚對工作更有勁啦！”[47]曾經(jīng)極力限制妻子參加社會活動的男人，思想覺悟提高，逐漸認識到“不是女的生來不如男的，而是在舊社會里女的受著封建制度的束縛，使她們沒有機會鍛煉，這是舊社會造成的一種罪惡”[9]。二區(qū)小馬路有80多名從來不參加社會活動的婦女，也紛紛參加街道工作，她們的行為得到家庭的大力支持，“叫媳婦出去開通開通，多懂事對自己的家庭可以更和美”[36]。

綜上所述，《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貫徹實施，使天津婦女的婚姻家庭關系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化，由此證明了中國共產(chǎn)黨執(zhí)政的優(yōu)越性。當然，也必須指出，在實施過程中，曾出現(xiàn)離婚率激增、婦女因婚姻家庭問題被殺或被逼自殺的現(xiàn)象頻發(fā)等現(xiàn)象。中國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觀念并不會因為新《婚姻法》而完全消失。這表明，要徹底實現(xiàn)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仍然任重而道遠。

①就天津而言，相關資料參見《全國大多數(shù)地區(qū)封建婚姻制度仍然嚴重存在》《天津日報》，1953年2月9日;《交流貫徹婚姻法試點經(jīng)驗》《天津日報》，1953年3月14日。

②代表性論著有楊麗萍：《新中國成立初期上海貫徹婚姻法運動》《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1期;李洪河：《新中國成立初期貫徹（婚姻法）運動中的社會問題及其解決——以河南為中心的歷史考察》《中共黨史研究》，2009年第7期。

③ 目前尚無專文探討天津市推行《婚姻法》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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