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讀馬拉美的《天鵝》

劉愛萍

摘要：張寧在《孤傲的殉世者》——解讀馬拉美的《天鵝》（2012年第6期的《現(xiàn)代語文：上旬文學研究》）一文中，從馬拉美的暗示技巧出發(fā)，解析了《天鵝》一文。張寧認為，天鵝是詩人的自喻，深陷冰湖不能高飛的天鵝暗示詩人自己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不滿，詩人自己在現(xiàn)實和理想之間掙扎，他欲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然而因現(xiàn)實生活的束縛，他無能為力。總而言之，張寧在文中詳盡闡述了馬拉美的暗示技巧。然而，筆者認為《天鵝》一文的魅力不僅僅是暗示技巧的使用，它還體現(xiàn)了馬拉美詩歌的音樂美、繪畫美，等等，總之，這首詩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馬拉美的詩歌美學理論。

關(guān)鍵詞：馬拉美;天鵝;暗示技巧;音樂美;繪畫美

馬拉美是十九世紀法國象征主義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象征主義詩歌理論的締造者，他的詩歌在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手法和藝術(shù)形式上將象征主義詩歌的特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筆者在此以他創(chuàng)作的《天鵝》為例，以張寧在《孤傲的殉世者》——解讀馬拉美的《天鵝》（發(fā)表在2012年第6期的《現(xiàn)代語文：上旬文學研究》）一文中的觀點作比較，來解析馬氏所強調(diào)的詩歌藝術(shù)美學理論。

《天鵝》是馬拉美1885年發(fā)表在《獨立》雜志上的一首詩，后又出現(xiàn)在1887年版的《詩歌集》里。這首詩的發(fā)表在當時的詩壇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主要是在句法和詞匯的使用上人們普遍認為“晦澀”難懂，以至于在二十世紀人們還將這首詩列為難懂類詩作。

首先，從《天鵝》的結(jié)構(gòu)上來看，可謂一首標準的十四行詩，由兩段四句詩和兩段三句詩組成。這是常見的十四行詩結(jié)構(gòu)。從作者表達的主題來看，在第一節(jié)里，馬拉美用形容“天使”的形容詞，比如Vierge（冰清玉潔）、Vivace（有活力的）、Bel（漂亮的）描寫一只鳥，數(shù)次想擺脫冰封的湖面，可始終沒成功。在第二節(jié)，作者道出這只奮飛的鳥是天鵝。盡管今天的天鵝身陷冬日冰凍的湖里，可這美麗的天鵝，沒有忘記它往昔的華貴、華麗。在這里作者用“Magnifique”一詞，即“極美的或優(yōu)美的”，也就是說“以前的天鵝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華貴！”今日，天鵝被寒冷的冰層所困，它想振翅撕破這堅硬的冰層，遺憾的是，它沒能成功！文中用動詞“dechirer”，即“撕開或撕破”，以形容冰層之厚及堅硬，同時也說明天鵝想擺脫困境的決心！這樣，在前兩節(jié)，作者為讀者勾勒出天鵝這個意象及它的煩惱和痛苦。

在后兩節(jié)，馬拉美寫道，盡管天鵝現(xiàn)在被困不能展翅高飛去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可天鵝并沒屈服命運的安排。天鵝搖晃著它白色的頸項，表達著自己對命運的不甘。作者用名詞“agome”，本義指“臨終，垂?！?，這里指它（其實是詩人自己）的“極度的苦惱”。天鵝擺動自己白色的長頸表示自己不甘于這樣的命運。再者，天鵝自己身陷這樣的境地，最讓它痛苦的不是這冰湖，而是它不甘于這樣的命運！想想昔日的輝煌，怎甘于今日命運的安排！可是，它只能帶著輕蔑的意念暫時蟄伏。那么，詩人在這首作品中為何選用“天鵝”做意象？它又象征什么呢？張寧在其《孤傲的殉世者》一文中指出馬拉美用了暗示的技巧，天鵝指詩人本人。在這一點上，筆者完全同意，只是，這首詩歌所用的暗示、象征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另外，這首詩的魅力還在于它的藝術(shù)美。在此我們一一解析給大家。

一、天鵝，即詩人自己;冬季，象征作者的創(chuàng)作季;白色，暗示詩人的苦痛

《天鵝》創(chuàng)作于1885年。那時，詩人度過了個人的創(chuàng)作危機，明確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向，就是要擺脫巴那斯派的直白，采用象征、暗示技巧，給讀者創(chuàng)作出“純詩”類的詩歌。選用“天鵝”做意象，那是因為天鵝的羽毛潔白，姿態(tài)輕盈，在中西方文化里，都把白色的天鵝作為純潔、忠誠、高貴的象征。在西方文化中，將文人的臨終絕筆稱之為“天鵝絕唱”（swan song）。馬拉美在此用天鵝被困的意象，就是暗示作者自己被“純詩”所困，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癮gome”是天鵝的痛苦，也暗示是作者的困擾和痛苦。天鵝暗示詩人自己，天鵝的今日的困境就是詩人自己的處境。在《圖而農(nóng)危機》、《窗》、《藍天》等作品中，馬拉美都表達了自己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作者自己苦苦掙扎想擺脫困境，可無能為力，這就是作者自己的痛苦。在對天鵝的描寫中，詩人的心靈也飽受折磨，他和天鵝有同樣的命運！詩人想在這令人失望的世界中蟄伏，保持自己高傲的形象，也就是說面對困境，不屈不撓，堅持自己的夢想。

詩人描寫的天鵝悲劇發(fā)生在冬季。那么為什么會選擇冬天呢？冬季給了詩人怎樣的暗示和啟發(fā)呢？首先，冬季不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而作者在那個時候正在苦苦思索、苦苦挖掘自己的“純詩“呢?！短禊Z》寫于這個季節(jié)，詩人正處于創(chuàng)作低潮期，生活也不盡人意，所以”冬季“正好暗示作者的創(chuàng)作季。雖然作者被困于這個季節(jié)，可作者并沒因此而放棄自己的夢想。冬天到了，作者的春天還會遠嗎？

再者，整首詩呈現(xiàn)的顏色是白色，像雪一樣的白色：白色的湖面（lac）、白色的霜凍（givre）、白色的冰塊（glacier）、白色的天鵝（cygnet），就連天鵝的苦痛也是白色的（blanche agonie）。那么，這里的白色暗示什么？結(jié)合馬拉美以前的作品，像《窗》和《藍天》以及他的詩歌美學理論，白色的湖面束縛了天鵝以及天鵝的夢想，同時，白色的湖面也暗示詩人每日面對的空白紙張，詩人不想再作平凡的詩句，每日渴望寫出“純詩”般的句子，可多少日夜都是守著面前的紙張發(fā)呆！所以，白色的湖面映射出作者的焦慮，正如文中所用的詞“blancheagonie”，指詩人自己“白色的苦痛”。

二、詩與畫相互交融：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詩歌與繪畫的關(guān)系，也是象征主義詩人關(guān)注的一個方面。波德萊爾（Baudelaire）在他的一些論著中就明確指出，繪畫也是象征主義詩歌的一個因素。在魏爾侖，蘭波等象征主義詩人的詩歌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繪畫在詩歌中的作用。馬拉美在這一方面表現(xiàn)得尤其突出。從1872年起，馬拉美從他的好朋友馬奈（Edouard Manet）那里不斷得到靈感，將繪畫引入到他的詩歌中，使詩畫交融。莫奈（Edouard Monet）、惠斯勒（Whistler）和貝爾特.莫里索（Berthe Morisot）也給了馬拉美很多啟示。

《天鵝》這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體現(xiàn)了這方面的特點。在第一節(jié)，馬拉美用形容詞“純潔的（vierge）、活潑的（vivace）、美麗的（bel）”和un coup d'aile勾勒出它的意象。在第二節(jié)，道出是“天鵝”，昔日的天鵝回憶著當年自己的風采，而今它卻無法擺脫困境。在后兩節(jié)，馬拉美畫出天鵝的姿態(tài)：它搖晃自己頎長的脖子表示自己的苦痛：這不是身陷冰湖的苦痛，而是不愿放棄自己華麗的夢想。作者寥寥幾筆就畫出唯美天鵝的意象，宛若畫家用畫筆畫畫一樣。更值得一提的是這幅畫是清一色的“白”：白色的冰雪、白色的羽毛、白色的霜凍，就連天鵝的寒夢也是白色的。從寓意上看，整首詩包含著比詞語本身所要表達的還要“潔白”，包括作者內(nèi)心的白色苦痛。因為作者那時候所追求的“純詩”遠遠沒有達到，所以“天鵝”的苦痛也預(yù)示作者自己在現(xiàn)實中的痛苦。在這幅畫里，達到了“畫”與“寓意”的統(tǒng)一。是詩似畫，畫入詩中。在此詩中，馬拉美用筆所“畫”的這只白色的“天鵝”，使讀者看后回味無窮。

三、音樂是詩歌的一部分

有關(guān)詩歌與音樂的關(guān)系，很多詩人，評論家都做過論證。波德萊爾說：“真正的音樂在各個不同的頭腦里暗示著類似的觀點。在音樂中，正像在繪畫中，甚至像在藝術(shù)中最為實證的文學場合一樣，常常存在需要由聽眾的想象力填補的實際。想象力不同于感受力，它在哲學方法的范圍之外，它最先覺察到事物深處秘密的關(guān)系，感應(yīng)大關(guān)系和類似的關(guān)系，是一種近乎神的能力。①”后期象征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瓦萊里把象征主義詩論推向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他強調(diào)詩歌語言的音樂性。他認為詩是一種語言的藝術(shù)，某些文字組合起來能夠產(chǎn)生其他文學組合無法產(chǎn)生的效果。

蘇珊.伯納德（Suzanne Bernard）在他的著作《馬拉美與音樂》（Mallarme et la Musique）中指出，象征主義流派的詩人都注意到詩歌與音樂的關(guān)系，他們強調(diào)音樂在詩歌中的作用。馬拉美在這一方面更勝一籌，試圖把詩歌音樂化。首先，在這首詩中，作者用最響亮的元音i來押韻，韻腳是dчi，ivr，ivre，fчi，1чi，ivr，ivr，nчi，ni，ni，pri，siη，pri，iη，可以看出每行詩最后的元音都是響亮的元音i.甚至在有些詩句里，每個主詞都包含元音i.比如，句子

Quand du sterile hiver a resplendi l'ennui就包含四個元音i。這使讀者讀詩的時候像歌唱。再者，作者在詩里，經(jīng)常讓元音輔音相互交織，讀起來高低起伏，鏗鏘有力。像在第一句Le vierge，le vivace et le bel aujourd'hui中，輔音元音排列如下：

LE Vierge LE Vivace et LE Belaujourd'hui

難怪有人認為“天鵝”這首詩其實就是一部樂章。第三，用“天鵝”做標題，本身就暗示這是一樂曲。縱觀古今，在藝術(shù)領(lǐng)域有多少用“天鵝”冠名的作品！比如，圣桑的《天鵝之死》、柴可夫斯基的舞劇《天鵝湖》。那么馬拉美用這個名字是否也在暗示他的作品也是藝術(shù)品呢？更有趣的是馬拉美在他的詩歌理論《詩歌危機》（Crise devers）一文中指出：“……我們恰好處在一個裂隙前研究文學的大節(jié)奏（上面所談的問題正在這里）和它們清晰地顫動著接近音法地散步，研究將交響樂搬進書本或者重新要回屬于我們財產(chǎn)地藝術(shù)：因為，這不是銅器、琴弦、木器不可否認地最簡單地聲響，而是作為萬間總和的音樂 自己充沛和明顯而必然導致的智慧語言的頂峰。②”

四、結(jié)論

從以上幾方面看來，馬拉美寫詩并不像巴那斯派那樣，直陳其示，而是像張寧在《孤傲的殉世者》中指出的以及筆者在前面所展示的那樣，盡可能使用暗示、象征等手法，使詩歌富有神秘的色彩。還有，詩歌在馬拉美看來，也是藝術(shù)，所以它應(yīng)該將繪畫、音樂等藝術(shù)收納其中，使自己的詩作成為綜合藝術(shù)品。

注釋：

①徐曉亞，試析波德萊爾詩歌的音樂性[J]，外文學院學報，1997

②馬拉美，馬拉美詩集，葛雷等譯，浙江文藝出版社，1996

參考文獻：

[1]馬拉美，馬拉美詩集[M].葛雷等譯浙江文藝出版社，1996

[2]徐曉亞試析波德萊爾詩歌的音樂性[J]，外文學院學報，1997

[3]張寧，孤傲的殉世者[J].現(xiàn)代語文：上旬文學研究，2012

[4]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5]Paul Benichou， Selon Mallarme， Gallimard，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