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平遠法”山水畫中的沖淡意味

郭慧穎

摘要：“平遠法”是由北宋著名畫家及繪畫理論家郭熙在其著作《林泉高致》中提出的“三遠法”中的一種。它不僅是構(gòu)圖之法，也是造境之法。它更多地注重傳遞平和與沖淡意味?！皼_淡”在晚唐時被司空圖列為《二十四詩品》中的第二品，用來強調(diào)詩歌追求恬淡自然的境界。但是沖淡作為一種美學(xué)思想并不僅僅局限于詩歌領(lǐng)域。在本文中，筆者將從繪畫角度出發(fā)，通過對“平遠法”構(gòu)圖的山水畫代表作品進行畫面解讀，剖析作品所傳達的沖淡意味。

關(guān)鍵詞：“平遠法”;山水畫;沖淡

一、“沖淡”的內(nèi)涵

沖淡是一個具有豐富內(nèi)涵的重要美學(xué)范疇，最早可以追溯至先秦時期的老莊思想?！兜赖陆?jīng)》第四章中曾提道：“道沖，而用之或不盈。”在第四十二章中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币虼?，我們可以理解為“沖”既是道體處于靜態(tài)時包蘊萬物、維持自身外在形態(tài)的方式，又是其內(nèi)部事物之間在相互的矛盾斗爭中達到動態(tài)平衡的有效途徑。關(guān)于“淡”，老子云：“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币虼恕暗跗錈o味”的美不是外在的、可以為人的感官所接收的美，而是一種深層次的、包蘊天地的大美。老子強調(diào)天然，反對修飾，認為過多的修飾會妨害人們對美的追求與感受，“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莊子在藝術(shù)觀念上與老子的思想保持一致，同樣崇尚天然，反對人為，把自然無為、樸素恬淡作為最高的美，并將“淡”的審美范圍由道的本體擴展到了世間萬物。因此，在先秦時期的“沖淡”可以更多地理解為淡樸之美，更多地強調(diào)對自然的追求。

中唐時期的詩人皎然在其作品《詩式》中提出詩有“六迷”其中一迷便是“以緩慢而沖淡”。晚唐時期的司空圖更是將“沖淡”列為《二十四詩品》中的第二品，其原文道：“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fēng)，荏苒在衣。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它主要強調(diào)詩應(yīng)超越名利，走向恬淡自然的境界。“沖淡”雖然是作為詩的一品被闡釋，但是它以恬淡平和的內(nèi)在情韻、靜逸自然的藝術(shù)境界、簡淡質(zhì)樸的表現(xiàn)形式為主要審美特征，同樣的適用于書法、繪畫、音樂和建筑等藝術(shù)形式。

二、“平遠法”山水畫的沖淡意味

“平遠法”是郭熙在其著作《林泉高致》中的山水訓(xùn)一則中提出“三遠說”中的一種。其原文道“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 高遠表達雄渾，深遠體現(xiàn)縱深，平遠更多的是傳遞沖淡，它更偏重于追求平和與自然。沖淡并不是淡而無味，而是沖而不薄，淡而有味。在平遠式的構(gòu)圖畫面中沒有夸張的視覺沖突， 山川與大地都處于一片融合曠遠的視域之中。在觀察畫面的比例及其布局時，視平線在下部三分之一處，平視前方，使所描繪的景物集中入畫，從而感受到這種空間的縱深感與距離感。整幅作品所營造的氛圍使欣賞者在不知不覺中就深陷其中。

（一）山水畫作品畫面分析

徐復(fù)觀先生在《中國藝術(shù)精神》中曾說“平遠較之高遠與深遠，更能表現(xiàn)山水畫得以成立的精神性格”。因此關(guān)于平遠式構(gòu)圖的山水畫作品也較為豐富。這里筆者將以郭熙的《窠石平遠圖》及元代畫家倪瓚的《漁莊秋霽圖》為例進行簡要分析。

《窠石平遠圖》絹本水墨作品，據(jù)畫面左側(cè)的隸書款識記載：“窠石平遠，元豐戊午年（1078年）郭熙畫?！睆漠嬅鎯?nèi)容來看，近景描繪溪水潺潺，在畫面的左下方是兩塊兒岸邊的巖石裸露，用“卷云皴”加以刻畫并加以渲染表現(xiàn)出巖石的厚重感。在巖石后方畫有一叢雜樹，雜樹中以上方兩株高聳枯樹為主，占據(jù)畫面中心位置，枯樹主干粗壯遒勁，姿態(tài)更為優(yōu)美曲折，左一枝飛揚、右一株勾挑。再望遠山蒼翠，天空明朗曠達。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 郭熙更鐘愛于 “平遠”構(gòu)圖營造平淡的可居可游山水之境。畫面層層推進，沒有高聳山石的雄渾壓迫感，沒有自前山至后山的深邃穿幽，更多地去呈現(xiàn)靜謐、平淡的景色。這也是郭熙所認為的平遠所傳遞的沖淡。

山水畫的“平遠意趣”不僅適于給觀者心靈提供一個安居之所。同時“平遠之意沖融”“平淡者沖淡”也是山水畫家追求無拘無束、散淡任達的精神狀態(tài)的體現(xiàn)， 它極為符合文人雅士遠離喧囂、渴望平淡的精神追求。元代倪瓚的《漁莊秋霽圖》也是平遠法的著名代表作品之一， 畫面描繪了江南漁村秋景及平遠山水， 以其平實簡約的構(gòu)圖， 剔透松靈的筆墨， 展現(xiàn)出一種幽寒荒淡的意境。畫卷分為上、中、下三段， 上段為遠景， 三五座山巒平緩展開;中段為中景， 不著一筆， 以虛代實作渺闊平靜的湖面;下段為近景， 坡丘上疏樹五六株， 參差錯落， 枝葉疏朗， 風(fēng)姿綽約。整幅畫水面空闊， 山巒平遠， 不見飛鳥， 不見帆影， 也不見人跡， 呈現(xiàn)出一片“空曠孤寂”之境。

（二）沖淡意味的體現(xiàn)

1.“可居可游”的山水追求

北宋時期士大夫文化的興盛，使繪畫的作用由先前的宣教更多的轉(zhuǎn)化為娛情。在世俗的紛擾生活中文人士大夫們，更加的渴慕安逸靜謐，追求平和悠然。而山水畫中的自然之景則成為他們所向往的理想之境。世人對于林泉山水渴慕，但是真正放下世俗而歸隱于山林的卻少之又少，因此便有了山水畫的“可居可游”理念。郭熙認為山水畫作品“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而“平遠法”的山水畫所傳遞的平和淡然更符合于文人士大夫?qū)Α翱删涌捎巍钡纳剿车淖非?。其實隱退山林的竹林賢士他們求的不過是心靈的安靜與寄托，暢游于山水畫作品之中就能獲得“可居可游”的山水感受，更加的方便塵俗中的世人在人情世故之余也能體會到繪畫作品中與真正自然山水中的平和沖淡的悠然意境。

2.淡泊悠然的心境抒發(fā)

“平遠”山水的境界，伴隨著山水畫的發(fā)展，越來越被文人士大夫所推崇，文人士大夫以“平遠”山水來傾瀉胸中之逸氣，以“平遠”來書寫心中淡泊之境?！捌竭h”山水畫之所以自文人畫之祖王維起便為歷代文人墨客所推崇，是因為“平遠”山水中所蘊含的境界相對于“高遠”“深遠”最為平淡沖融，素樸自然，也顯得最為寬廣博大。而這種平遠山水的 “沖融”“沖淡”，符合藝術(shù)家心靈的要求，也符合于莊子魏晉玄學(xué)所追求的人生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恰恰在平遠山水畫的形象中所得到?！捌竭h法”山水畫以不俯不仰的觀察方式，平淡疏離的表現(xiàn)方式組織畫面，將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的情感融合其中，創(chuàng)作出的山水畫作品更多的是畫家對于沖淡融合的山水的向往，更多的是對于悠然自在的生活的追求。

三、結(jié)語

“沖淡”在晚唐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中作為詩的一品進行闡釋，但是這一審美理念一經(jīng)提出就在諸多領(lǐng)域得以運用。筆者是中國山水畫專業(yè)的學(xué)生，因此在解讀“沖淡”一詞時首先便聯(lián)想至北宋郭熙所提出的“三遠法”中的“平遠法”。文人士大夫面對于世俗生活的紛擾，以至于他們追求平靜安逸的生活、向往沖淡悠然的山水，因此在他們的山水畫作品之中多用平遠式構(gòu)圖來描繪自然山水，他們表現(xiàn)自然山水的同時更加注重內(nèi)心平淡融合的心境表達。“平遠法”的山水畫作品沒有夸張的視覺沖突，層層推進畫面，追求平和與自然，因此筆者認為“平遠法”的山水畫中所蘊含的意境與“沖淡”吻合，“沖淡”這一美學(xué)思想在中國山水畫中以“平遠法”的山水作品運用的最為貼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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