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人常說,千穿萬穿,唯有馬屁不穿。一些人靠著奴顏婢膝、趨炎附勢、溜須拍馬、討好賣乖、獻媚取寵、阿諛奉承,只需攪動“三寸不爛之舌”,就能使被拍者如飲醇醪、四體通泰,飄飄然如墜云里霧里。
相傳,晉桓玄稱帝后,一日,桓玄登上大殿,當在龍位就座時,御座突然塌陷,群臣大驚失色,桓玄也極感惶恐。侍中殷仲文站出來說:“這是因為陛下圣德深厚,連大地都載不起了,所以御座才陷落下去?!鳖D時桓玄轉(zhuǎn)憂為喜。自此,殷仲文便成了桓玄的得意侍從。
清人俞樾曾有篇《戴高帽》:俗以喜人面諛者曰:“喜戴高帽”。有京朝官出仕于外者,往別其師。師曰:“外官不易為,宜慎之?!逼淙嗽唬骸澳硞溆懈呙币话伲m人輒送其一,當不至有所齟齬?!睅熍唬骸拔彷呏钡朗氯耍雾毴绱?!”其人曰:“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師者,能有幾人歟?”師頷其首曰:“汝言亦不為無見?!逼淙顺觯Z人曰:“吾高帽一百,今止存九十九矣?!?/p>
這是拍馬的一種大境界了,讓人舒舒服服,渾然不覺,于無形之中贊美,讓老師非常受用。這位老師顯然是不太喜歡學生溜須拍馬戴高帽的做法的,只是這學生拍得太高明了。
曾國藩攻破天京后,有一次與幾位幕僚評論當今英雄。他說:“彭玉麟、李鴻章都是大才,為我所不及。我可自許者,只是生平不好諛耳?!庇幸荒涣耪f:“此二公各有所長,彭公威猛,人不敢欺;李公精敏,人不能欺?!痹鴩獑枺骸澳阋詾槲以鯓??”此人微微停頓,說:“曾師仁德,人不忍欺?!边@句恭維恰到好處,曾公十分受用,當場拍板,命此人督造船炮,數(shù)日后,這家伙攜巨款玩蒸發(fā)。曾國藩一生善于相面識人,也會在甜言蜜語中放松警覺。
以上幾例,該是馬屁不穿的經(jīng)典代表了。馬屁真的不穿嗎?未必。那要看拍的水平,拍的技巧,拍的時機,拍的分寸。溜須拍馬固然讓人舒服,但倘若拍得不慎,拍到了馬蹄子上,馬尥個蹶子,則可能把你踢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千萬不要以為,有了前面的先例,馬屁就真的不穿了。那些拍得不慎,“穿”得稀里嘩啦的也比比皆是。
《世說新語》記載,晉元帝司馬睿得個兒子,激動之余普賜群臣。大家都謝恩領受,唯獨殷羨玩謙虛:“皇子誕育,普天同慶。臣無勛焉,而猥頒厚賚?!币馑际亲约簺]功勞,不好意思接受賞賜啊。司馬睿被氣樂了,說:“這等事,豈能讓你有功!”馬屁拍錯,純屬自找苦吃,最終把自己拍下臺。雍正有次悄悄對廣東巡撫傅泰說:“以后有事,你可直接向我匯報?!备堤┊斦媪?,三天兩頭給雍正遞小報告,揭發(fā)同僚,結果得到的獎賞是免職。朱元璋曾對才子解縉說:“朕與爾義則君臣,恩猶父子,當知無不言。”應景之語,解縉當真了,最后因摻和皇帝“家務事”被埋入雪中凍死。
唐朝名相宋璟,因協(xié)助唐玄宗創(chuàng)造了“開元盛世”而彪炳青史。在擔任宰相之前,宋璟是廣州都督,由于為官公正、政績突出而深受當?shù)匕傩論泶鳌I卧紫嗪?,廣州官民為他豎立了一塊“遺愛碑”以示紀念。如果換了別人,對于這種“形象工程”高興還來不及,宋璟卻對唐玄宗說:“我在廣州沒有什么特別的政績,現(xiàn)在我職位顯達,便有人來諂諛,請從我開始革除此風?!碧菩谝虼讼铝钊珖輨x立碑之風。宋璟在地位顯赫、身陷鮮花與掌聲包圍之時能做到這一步,不愧為賢者。對他來說,老百姓的口碑比石碑更有價值。
隱士范知睿為宋璟寫了一篇《良宰論》,請人薦給宋璟。宋璟閱后,寫下一段批語,大意是此文頗有馬屁文章之嫌,作者若有水平的話何必私自送上,完全可以在科舉考試中一顯身手。全然不受“糖衣炮彈”之害。
唐代玄宗朝宰相姚崇生病,成敬奇去探望,對著姚崇哭泣,懷里放麻雀數(shù)只,向姚崇祝拜云:愿丞相速愈。然后放飛麻雀。姚崇討厭成的諂媚說:“此淚何自而出?”從此疏遠了他。
春秋時晏子的秘書高繚被辭退,他很郁悶,找晏子討說法:“我工作出過差錯嗎?還是不夠敬業(yè)?”晏子說:“你工作很勤奮,也沒出過差錯?!备呖澠婀至耍骸澳莿e人給你當秘書都升了官,為何單單讓我回家?”晏子平和地說:“你跟我三年了,給我提出過什么批評,糾正過我什么錯誤嗎?沒有吧!我是一個有很多缺點的人,正如一塊彎彎曲曲的木料,必須用規(guī)矩來定方圓,用斧子來削,用刨子來刨,才能成為一件好家具??墒悄銓ξ业娜秉c、過錯,從來沒提出過任何批評意見,只知道一味順從我,恭維我,這對我有害而無益??!”高繚慚愧地低下了頭。有人勸晏子:“爵位也不是你家的,你可以隨便給高繚一個官做,犯不著得罪人?。俊标套訃烂C道:“食人俸祿,忠人之事,怎么能拿公權為自己買好呢?”晏子不因秘書經(jīng)常給自己戴高帽就忘乎所以,而是堅決辭退喜歡恭維的秘書。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毕矚g聽好話是人之常情。好話聽得多了,“暖風熏得游人醉”,就容易喪失理性和清醒,使得你“直把杭州作汴州”。與那些喜歡恭維的人交往,必須善于辨別真假,適當保持距離,免得成了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類似的,馬屁拍穿的事在當下也時有發(fā)生。雜文家茅家梁講過退休前在報社遇到的一樁事:那一年不冷不熱的日子,幾個相當一級的領導下基層“調(diào)研”。到了“飯點”,卻還沒有到目的地,便下了專車,各自拿出富有特色的“拌面”和司機、秘書在引擎蓋上“呼嚕呼嚕”地享受起來。隨行的記者一見,趕忙“立此存照”。第二天,《首長下農(nóng)場途中吃拌面》的“新聞”,很體面地在顯著位置出現(xiàn)了,還配發(fā)了一篇評論。按理說,這個記者是應該受到欣賞的,可是事與愿違,上面?zhèn)飨略拋怼霸u論里說什么‘如果我們的領導都能像這樣樸素,就能節(jié)約多少多少,可以如何如何,這到底是什么用意?”馬屁拍到了馬蹄上。領導的老大不舒服,原因多種多樣。可能是沒有積極參加“吃拌面”的,不以為然;可能是“吃拌面”的有些過敏,以為是另一種形式的“反諷”;也可能是更深層次的問題。
馬屁的穿與不穿,既有拍馬者技巧與水平的關系,更主要的要看拍的是一匹什么樣的馬。倘是安于享樂,好吃懶做的駑馬,自然喜歡拍打揉捏,以讓自己解癢取樂。但如果是一匹縱橫馳騁的千里馬,對別人的拍拍打打當然只有憤恨,而回之響亮的一蹶子了。
(責任編輯:巫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