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艷
摘? 要:王安憶的小說創(chuàng)作,綜觀之下始終是有兩個主要審美空間,一個是都市,一個是鄉(xiāng)村。她的城市小說創(chuàng)作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對于鄉(xiāng)村的書寫也別有風致,她始終不懈致力于題材的開掘。但由于人生經歷的原因使得她對鄉(xiāng)村的書寫雖上升為一種審美形式,卻始終存有一種距離。
關鍵詞:王安憶;城市;鄉(xiāng)村;創(chuàng)作拓展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3-0-02
王安憶是一位活躍于新時期的高產作家,從小受其母親茹志娟的影響,閱讀了大量書籍且養(yǎng)成了記日記的好習慣。這些看似平常的行為,為王安憶后來的寫作生涯奠定了基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小說創(chuàng)作取得了很大成就,短中長篇她都有作品問世。王安憶說:“我自認為是一個遠離一切文學潮流的作家,其實卻得了一切文學潮流的好處?!雹偎?,不管文壇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或是怎樣發(fā)展,她都能繼續(xù)在文壇的藍天里飛翔,始終活躍于文學潮流的浪尖之上。王安憶的小說創(chuàng)作,從開始的“雯雯系列”到90年代成熟的城市小說直至投向鄉(xiāng)村的筆觸,這些轉變似乎具有某種內在的連貫性,尤其是《長恨歌》以后,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顯著變化就是篇幅小了,也更收攏了。
一、城市的書寫
王安憶的城市小說創(chuàng)作,真正是開始于《流逝》,她在散文《獨語》中寫道:“雨,沙沙沙地響過那么一小陣之后,人們開始要求王安憶——開拓題材面。本人也想從小雨中走出來,拔起腿,卻疑惑起來——這一步跨出去,是往前了,還是往后了?不知道,真不知道,但必須跨出去?!雹谶@是王安憶為《流逝》寫的后記,她知道不能再局限于抒寫“雯雯”的個體內心的困惑與煩惱,而應向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邁步,至1995年長篇《長恨歌》的問世,宣告了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應。《長恨歌》是她對老上海臨摹的一幅寫實畫,其中無不顯露王安憶對于老上海的細致觀察,也可窺探出作為新時期女性作家的王安憶對社會現實生活的敏銳度和獨特感悟。《長恨歌》中,繁華與破敗并存的都市里的弄堂、閣樓、大世界;彌漫羅曼蒂氣息的法國梧桐和優(yōu)雅的淮海路;喧囂的人家住戶和走在上海大街小巷的王琦瑤;令人向往卻暗自撥弄命運之弦的片場……都清晰呈現在讀者眼前。
王安憶的城市題材小說可說是別具一格的。她不似張愛玲的絕望虛無,她也沒有茅盾抒寫社會宏大政治經濟的眼光,更不是老舍對于外來文化的排斥批判和對逝去的文化傳統(tǒng)的追憶、流連,她的筆尖規(guī)避著對社會歷史事件的描寫,以女性作家的獨特視角,從平民生活的瑣碎出發(fā),用日常生活細枝末節(jié)的變化來映射社會歷史的變遷;她鉆進城市的“芯子”里,從柴米油鹽,從個體的喜怒哀樂,實打實地描繪這城市,再現這城市。上海是給了女性一個好舞臺來展現自己再現這座城市的點滴,而女性也當之無愧為上海最貼切的形象代言,所以我們不難發(fā)現王安憶小說中的主角基本都是由女性形象一貫始終?!堕L恨歌》中,王安憶眼中的上海就是一個王琦瑤一樣的女性形象。這個普通弄堂人家的女兒,也代表著老上海這座城市里千千萬萬個同樣花季年齡的少女,“每天早上,后弄的門一響,提著花書包出來的,就是王琦瑤;下午,跟著留聲機哼唱《四季歌》的,就是王琦瑤……每間偏廂房或者亭子間里,幾乎都坐著一個王琦瑤?!雹叟c其說王琦瑤是這個都市上海的形象代表,不如說女性是對這座城市的最好詮釋。柔到骨子里的一呼一吸、霞光異彩的服飾、細至微處的柴米油鹽,都是女性對城市的理解與表達,無論時勢如何變遷,社會如何更迭,王安憶是抓住了這城市的精髓。
《上種紅菱下種藕》以小女孩秧寶寶的視角,向人們展示了江南小鎮(zhèn)的獨特風光,揭開城鄉(xiāng)發(fā)展變化的幕布,也展示了在這變化中人的現實狀態(tài)?!陡黄肌分γ鑼懙?,是從貧困落后的鄉(xiāng)村遠來居住在這座城市邊沿的農民,他們生活在城市的邊緣,同時也在社會的底層。但他們身上有著頑強的生存意志和抗爭精神,這種意志和精神支撐著他們不被城市生活所拋棄,但也無法完全融入城市的主流生活。富萍悔婚、執(zhí)意留在城市的選擇與決心,舅舅、舅媽以一條運垃圾的船為生計的努力,棚戶里的那對母子以及生活于這城市邊緣卻格外團結的人們,這一個個真實可感,有血有肉的個體與群體,向我們展示了上海這座大都市另一面,它不是一個象征符號,而是一座有生機、血肉可辨的城市。
王安憶的城市小說,對于城市的描述觀察細致入微,仿佛一幅摹像寫實畫擺在你面前,但這種寫實卻似有幾分讓你看清生活,看清人生的無意義。小說中女性的樂觀獨立堅強,仍逃不掉命運這把枷鎖,逃不出性別給她圈畫好了的生活軌道。在王安憶的城市小說中,無論是王琦瑤、蔣麗莉,還是富萍、奶奶亦或是呂鳳仙,甚至是秧寶寶的媽媽,這些女性角色帶給人的,少了幾分昂揚向上的激勵,更多的是女性好似活在生活安排的圍場里掙扎悲戚、患得里患失,在那個女性生命的圍場里進行著一生忙碌卻無意義的生命形式。但值得肯定的是,在鄉(xiāng)村與城市敘事并存的今天,城市敘事的美感不僅沒能得到提升,城市在一些作家眼中還淪為了金錢、權勢、利益、甚至腐朽生活的代名詞,與鄉(xiāng)村敘事對比,常是否定的對象,王安憶用卻她的創(chuàng)作證實,對城市的認識與表達,完全可以有另一番新景象,她孜孜不倦的奮力開掘城市小說創(chuàng)作題材的背影,不禁讓人感動。綜觀王安憶的城市小說創(chuàng)作,她的努力如今已結下了累累碩果。
二、投向鄉(xiāng)村的筆觸
王安憶的城市小說創(chuàng)作,取得了讓人無法忽視的成就,我們縱觀她的創(chuàng)作歷程,可清晰窺見其筆觸軌跡。從80年代的《大劉莊》、《小鮑莊》中篇小說開始,已伸向淳樸自然的鄉(xiāng)村世界,特別是90年代中后期,她的一系列短篇小說如《姊妹們》、《開會》、《喜宴》、《隱居的時代》等鄉(xiāng)村小說相繼問世,王安憶巨大的創(chuàng)作轉向著實讓人大吃一驚,不過卻現實存在著她創(chuàng)作轉向的合理原因與現實需要。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為文學開拓了一個書寫地域,也為知識分子筑造了一個理想的精神家園,那是心靈的寄居與回歸。王安憶,作為新時期的知識分子,同樣需要心靈的寄居與回歸,千瘡百孔的都市,其真正面目讓人心酸、為之心痛,好比《人人之間》中王強新爺爺的一句話:“我在上海灘混一生一世,舊社會,新社會混了各有三十年,我總算明白了:人好比是條魚,鈔票就是水,魚離開水,一腳去了?!雹芏际鞋F實生活中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赤裸裸的金錢物質關系難有幾分人情溫暖,城市留給人的,是無盡的掙扎與抗爭?!堕L恨歌》中的長腳身上所體現的人性軟弱與貪婪,為了滿足內心渴求承認與肯定的虛榮心理,為了一點點錢財讓平日熱情招待他的王琦瑤死于非命,命喪黃泉;而“在農村貧困的、溫飽難以維系的生活里,其實是含著健康的性質,這是以簡樸為基礎的……春夏秋冬有序地交替,恪守各自的職責,自給自足著。這是合理的生存環(huán)境?!雹菰谶@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中,人們少了城市里那種因為生計的千方百計,也不必為了外在光鮮的虛榮去算計,城市的藏污納垢在鄉(xiāng)村簡單的生活方式中不復存在,有的是誠誠懇懇,實實在在的生活態(tài)度,甚至形成了一種達觀的天命觀,這種天命觀里的是一種健康的人性與生存方式。王安憶覺省自己的作品,也該具有這種生活態(tài)度和立場,為心靈找尋一方凈土,創(chuàng)造一方屬于自己、屬于社會公眾的精神故鄉(xiāng),這是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轉向的原因,也是她小說創(chuàng)作題材拓展的需要。不能僅僅局限于都市生活,局限于都市的弄堂閣樓、街頭巷尾,也應該要看到鄉(xiāng)村廣袤的土地,以及那土地上的人們生活的困窘與歡樂。所以,王安憶的鄉(xiāng)村小說是對淮北六七十年代鄉(xiāng)村生活的書寫與回憶,是對逝去了的鄉(xiāng)村生活記憶的追尋與記錄。她不像魯迅《故鄉(xiāng)》是對于農村封建落后的批判與揭露,也不像沈從文《邊城》中對奇特詭美、原始自然的湘西世界的向往與流連,王安憶筆下的淮北鄉(xiāng)村,彌漫著淳樸民風同時兼有鄉(xiāng)村特有的自然理性。
王安憶的鄉(xiāng)村小說創(chuàng)作,開始于80年代《大劉莊》、《小鮑莊》,其中《小鮑莊》并不僅僅是鄉(xiāng)村生活的記敘與抒情,它偏重的,是從道德和文化兩個視角對鄉(xiāng)村進行的審視與批判。王安憶有兩年半的知青下鄉(xiāng)農村生活經歷,當真正目睹了農村現狀的時候,她感到的是夢想的破滅,加上生活習慣的不適應,王安憶對鄉(xiāng)村始終有一種距離感,她是把自己排在鄉(xiāng)村生活之外,以一個過客的身份書寫鄉(xiāng)村生活,所以具帶著一種理性與冷漠的態(tài)度?!拔覍⒆约悍怄i起來,既與農民隔閡著,又和知青同伴們遠離著……于是寫出了一些插隊日子里關于希望,關于失望的種種心情?!雹捱@是王安憶鄉(xiāng)村小說創(chuàng)作初期作品所呈現的。她回復劉志云的《我寫<小鮑莊>》中寫道:“許是插隊時太小了,或是太嬌了……雖說才只兩年半,其中有半年以上還是在家里的,可感覺卻是十年,二十年。因此我無法像很多人那樣,懷著親切的眷戀去寫插隊生活,把農村寫成伊甸園。”⑦這是王安憶鄉(xiāng)村小說創(chuàng)作初期作品中所體現出的那種俯視與理性甚至幾近冷漠的原因。直至90年代中后期,王安憶才不是以一個外來者的眼光窺探和描寫鄉(xiāng)村,她舍棄了那種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個人化敘事的個體好惡,而用“我們”、“我們莊”的敘事語言,以細膩的筆觸從鄉(xiāng)村的日常著筆,將鄉(xiāng)村純樸健康的人性與生存方式鋪展開來,展現一種審美意義上的鄉(xiāng)村生活方式?!断惭纭分幸粓鲟l(xiāng)村婚禮所包含的農村婚禮風俗,從中又突出新郎學友的聰敏、鎮(zhèn)定、開朗;《姊妹們》中未婚女子的美好年華和鄉(xiāng)人們的愛護與寬容以及《開會》中孫俠子的能干與純樸;《隱居的時代》則以一個知青的視角,通過一系列人物展現鄉(xiāng)村生活方式,通過生活方式的展現來透析鄉(xiāng)村獨具特色的生活,以及鄉(xiāng)村悠久沉穩(wěn)的文化和這種文化所具有的巨大包容力。她顯然有“以審美眼光展示鄉(xiāng)村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支撐、決定這種狀態(tài)的鄉(xiāng)村精神和鄉(xiāng)村理念。”⑧的內在自覺,對于農村的書寫已不僅僅是出于懷舊或者對逝去生活的追憶,而是鄉(xiāng)村的生活和農民的生存狀態(tài)在她的眼里已是一種具有審美性的形式。
王安憶對于鄉(xiāng)村小說創(chuàng)作的自覺探索與開掘,使得她的作品一直活躍于文壇之上,具有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她不斷地拓展自己小說創(chuàng)作的題材面,用創(chuàng)作成績向人們證明,對于城市和鄉(xiāng)村可有別樣的書寫,而不是提起城市便是金錢權勢與罪惡,提起鄉(xiāng)村便是落后封建與愚昧。但是,由于生活經歷的原因,作為城市知識分子的王安憶,對于城市底層人民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缺乏深刻的了解,鄉(xiāng)村的描寫也更多的是一種局外冷靜、理性的描寫,雖上升為一種審美形式,卻也產生了一種距離感,鄉(xiāng)村生活在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更多只是一種觀念上的審美形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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