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哭

胡弟章

小時候，特愛聽哭。不管那哭聲是悲痛欲絕、撕心裂肺還是別情離敘、難舍難分。只要有哭聲，便去奏熱鬧，聽究竟。

印象最深的是我伯母去世那天，幾個堂姐和堂嫂們在棺材前一聲娘一聲媽的哭得肝腸寸斷，聲啞淚干，其凄凄慘慘、死去活來的場面讓人十分深沉、傷感。

那時候年幼無知。聽哭，僅是好奇而已，根本體味不到大人們那些生離死別的痛楚和生活歷程的辛酸。后來，隨著聽哭次數(shù)的增多和年齡的增長，慢慢明白了那些哭聲里親人間的永別之痛和人世間的惆悵之苦。

記憶中的哭有兩種。一是對長輩逝去時的哭，名曰哭喪;二是女大出嫁時的哭，稱為哭嫁。

這些哭，并非是隨意的哭，有其規(guī)范的哭詞、真執(zhí)的情感。比如哭喪有落氣時候的哭，守夜時候的哭、除靈時候的哭，還有五更調(diào)、接亡十二個月、打井歌等等。落氣時候的哭以訴說父母生病后的痛苦和兒女無能為力的無奈為主。一直從一月到十二月，以每個月的時節(jié)和作物生長的狀況比喻父母生病離世前的病痛和兒女們心頭的悲傷。如：正月種麻麻不生，我娘得病腦殼昏;二月早菜不復(fù)種，我娘生病喊頭痛;三月葛葉離葛藤，我娘得病很深沉……冬月里來雪飛山，丟兒丟女不心甘，臘月里來去一年，丟兒丟女好慘然。嫁出去的女兒哭法也有所不同：太陽出來淚汪汪，我娘得病在高堂;侄兒侄女來報信，手拿雨傘匆忙忙;走到當(dāng)門抬頭望，聽見鑼鼓響丁當(dāng)……

哭嫁又名哭嫁歌。分為開聲歌和勸唱歌。大意是敘述在家愉快生活的往事和今后生活的惆悵，勸唱則是以自己對生活的體驗和感悟勸導(dǎo)女兒到婆家要做好的事項。如開聲哭娘：雞叫五更天要亮，冤家開聲先叫娘，我娘撫我一十八，冤家要走把娘想。水有源來樹有根，是誰撫我是我娘。天下只有我娘好，娘的恩情我不忘……娘則勸唱：一要推魔做豆腐，二要燒茶做好湯……九要夫妻同和好，十要孝敬爹和娘。哭嫁歌也是針對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哭詞，哥嫂、姐妹、伯父、舅舅等，大都是訴說別情離緒，互訴衷腸，互相勉勵。

古往今來，哭喪和哭嫁是祖祖輩輩的傳承。為了哭得好，那些嫂嫂姐姐們一旦有親戚或鄰居家的白、紅喜事都要前去聽哭或陪哭，從中學(xué)習(xí)、煉習(xí)哭法，掌握哭的技巧。

聽哭，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經(jīng)濟、科技落后，交通極為不便。長輩去世后，生前的音容像貌只能在夢中重現(xiàn)。女兒出嫁后也是很少回來，難得見到一次。那時婚姻無自由、戀愛可言，是通過媒人介紹，父母作主、包辦，有的甚至指腹為婚、童養(yǎng)媳。出嫁后對新家庭里的生活充滿陌生與憂慮感。

如今，經(jīng)濟發(fā)展了，科技發(fā)達了，交通便捷了，長輩們生前的一言一行，音容像貌，女兒出嫁后可通過照片、手機視頻隨時聊天、懷念。逝者也不在家里入棺、附近入土。專門的殯儀館、專業(yè)的喪葬樂隊，為逝者的葬禮細致而周到地一條龍服務(wù)。之后葬入固定的公墓、觀山。逝者的親人們只需負責(zé)接待前來告別的親朋好友即可。心情也不那么悲傷，自然也沒有了哭聲?；榧抟彩窃陔p方長時間浪漫的談情說愛后，不僅對雙方的各種情況了如指掌，而且還共同規(guī)劃了今后的生活遠景，水到渠成地在金碧輝煌的酒店、賓館，由專業(yè)的婚禮主持人，熱情洋溢地介紹、祝福她們的幸福、美滿?？藜薷枰搽S之消失。

其實，當(dāng)年喜歡聽哭，還有一個深藏心底的秘密：混一餐飽飯、粘一點油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