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杰 高桐
中國當代散文一直在尋找自己的道路,每一個散文家都渴望超越,并努力實現(xiàn)自我超越。改革開放40年,散文作為最靈活的文體,在反映時代、表現(xiàn)情感等方面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取得了比較大的成就。1980年代散文回歸“真”的藝術(shù),作家一方面關(guān)注社會問題,另一方面透過個人命運叩問歷史與現(xiàn)實,從而使真誠的現(xiàn)實情懷與深刻的歷史反思再次浮出歷史地表。1990年代之后散文的“分化”涌現(xiàn)多元格局,開創(chuàng)轟轟烈烈的散文時代:有作家觀照歷史文化與人文山水,彰顯中國知識分子的歷史理性與詩性哲思;有作家融人自然,在自我與自然的雙向回溯中熔鑄生命詩學;也有的作家在瑣碎的日常中表達“曠男怨女”的情感綿緒,甚至催生了“小女子散文”。1990年代的“熱”可能造成“假象”,有的作家在熱鬧中擱淺,導致“繁華遮蔽下的貧困”。新世紀歷史文化散文余韻猶存,依然保持文體優(yōu)勢。然而就總體格局來說,與1990年代相比,新世紀散文似乎趨于平淡。不過也許平淡才是本真,新世紀散文更加關(guān)注平凡人生。
新時代散文承繼當代散文的歷史觀照與現(xiàn)實抒懷,以歷史與現(xiàn)實的雙重視野表現(xiàn)普通人的真實人生,顯現(xiàn)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劉文艷散文集《一紙情深》關(guān)注的對象是普通人,是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普通人,或是褪去英雄光環(huán)的普通人。也就是說,作者在普通人身上用力最大、用筆最多、用情最深,形成她立言的根基與審美的旨趣。她以新時代中國知識分子的人文情懷,將滿載著大愛與深情的中國傳統(tǒng)美德、中華民族精神與新時代品格融合進自己的散文中?!兑患埱樯睢凡皇菫樽约毫⒀裕菫槿嗣窳⒀?。它以“人·物”為核心,以性格為聚焦,以情感為紐帶,以精神為旨歸,通過構(gòu)思原點與傳情路徑的貫通與暢達,形成富有韻味的立言藝術(shù),包蘊著作者強烈的時代精神與傳播意識,這和作者的家風熏陶與身份認同等密切相關(guān)。
一、“人·物”“情感”——構(gòu)思的原點與傳播的紐帶
除了《旅游魅力》《會心處不必在遠》兩篇主要關(guān)涉旅游與自然外,《一紙情深》中其他22篇散文可以說都是寫人的,這些人成為作者傳播傳統(tǒng)美德、民族精神、時代品格的載體。這些人以及與這些人相關(guān)的物,是作者構(gòu)思的原點,人作為載體,而物則變成溝通媒介,物之中蘊含的情感則成為聯(lián)結(jié)散文中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紐帶,成為作者把主體意向性傳播到受眾(讀者)的紐帶。
“人·物”關(guān)系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在《難舍的禮物》中,女兒與“我”探討人與物的關(guān)系:“我們在與物建立關(guān)系時,要十分慎重,因為人是有感情的,一旦與物,建立了所屬關(guān)系,便難以割舍,難以割舍的東西越多就越累,因此,當你要割斷與物的關(guān)系時,一定要毅然決然,否則就根本割舍不掉,割舍不掉,就為物所累?!边@種現(xiàn)代的“人·物”觀,的確有道理,尤其是在這個物化的時代。然而,作者文中偏偏對物“情有獨鐘”。因為這些物,不是單純地與“自我”建立聯(lián)系的物化“自我”的物,而是“自我”與“他者”聯(lián)結(jié)的“中間物”。這些物,“只要起能指的作用,它們就意指著那些只能通過它們來言說的東西”。物帶著“自我”的情感順向進入到“他者”的世界之中,或者通過物,情感逆向而行,由“他者”進入到“自我”世界。這時候的物,就具有符號學的轉(zhuǎn)喻意義。
物,在文本中的位置多有不同。有的物,是文本明顯的核心要素,自然成為構(gòu)思原點。比如“紅棗”“柳”“拖鞋”“信”等。《難舍的禮物》圍繞著中學同學給“我”做的拖鞋而展開,“拖鞋”因為承載了人的情感而難舍,而顯得珍貴?!都t棗連心》整篇以“棗”為原點生發(fā)而去,也是以“棗”為核心,輻射和棗相關(guān)情節(jié)。這樣一來,棗處于圓心位置,經(jīng)過圓心的直徑在圓上的兩點,可以看作是散文中寫到的生活中的兩個主體。由此看來,棗所起的作用是媒介和橋梁的作用,溝通了兩個主體,或者說,兩個主體因為“棗”而深聯(lián)。圓上的點與圓心的關(guān)系,看似人與物的關(guān)系,其實,是通過“棗”勾連兩個主體的關(guān)系,表達兩個主體間的感情?!拔摇痹缘臈棙涫抢褷攺睦霞乙圃詶棙涞牡谌褷斠粭棙湟弧拔摇钡墓适卤憩F(xiàn)祖孫情;“我”主動送紅棗給解放軍,解放軍卻悄悄留下紅棗錢(“我”一紅棗一解放軍)的故事彰顯軍民情;母親一紅棗一哥哥、母親一紅棗一“我”的母子(女)情以及嫂子一紅棗一“我”的姑嫂情,也一并在以紅棗為核心的圓形家族中綻放。
文本中看似并不突出的物,往往也是刻畫人物性格最重要的要素,或者傳遞情感的最重要的載體,這也是作者隱含的構(gòu)思原點。比如《爸爸的節(jié)日》中的“沙發(fā)”,《鐘點工》中的“手表”,《生日的告別》中的玉雕“壽桃”,《百姓心中的豐碑》中的“雕像”,等等。女兒回家的日子,就是“父親的節(jié)日”,為了讓女兒回來住得舒適,父親主動換掉自己喜歡的皮沙發(fā),買了女兒喜歡的、并讓女兒誤以為父親也喜歡的藍色調(diào)的布藝沙發(fā)。沙發(fā),凝聚著深厚的父女之情,清晰可見“可憐天下父母心”的真意。《生日的告別》中岫巖玉雕的壽桃,是“我”給母親的生日禮物,而母親卻把它轉(zhuǎn)贈給一位來參加她生日宴會的90歲的老奶奶,早年母親把病在路上的老奶奶用手推車推回家,老奶奶感恩前來為母親過生日,知道自己來日不多的母親以壽桃相贈祝她健康長壽。生日宴會上有許多令人感動的場面、令人感動的人和事兒,但最讓人難忘的是“我”一壽桃一母親一壽桃一老奶奶之間的故事,這個只占十五分之一篇幅的情節(jié)因為“壽桃”而意義非凡,它在文本中間部分出現(xiàn),情感的傳遞在瞬間達到高潮。這樣的“人·物”關(guān)系,撥動讀者的心弦,讀者在作者的淚光中照見自己。
在文本中看似與人沒有構(gòu)成見證性、互動性關(guān)系的“物”,恰恰是無關(guān)系中的關(guān)系顯現(xiàn)最堅實的情感。《外公的尊嚴》寫道,外公坐生產(chǎn)隊“大車”去看望剛結(jié)婚不久的女兒,可到了女兒的家門口卻因兩手空空沒有進屋,在看見女兒的背影后踏實地離開。當時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坐“大車”看自己,也就是說當時的她并沒有自覺和“大車”構(gòu)成關(guān)系,但因父親和大車構(gòu)成的關(guān)系指向是女兒,大車成為父親看望女兒、思念女兒的見證。當這一幕后來被女兒知曉成為被反復(fù)回味的歷史的時候,“大車”與女兒的關(guān)系就變得實實在在。就事件發(fā)生的語境來說,馬車與人構(gòu)成單向性關(guān)系,還可以說有關(guān)系的存在。然而在《外公的尊嚴》中,人與火車并沒有構(gòu)成任何關(guān)系,沒有構(gòu)成關(guān)系成為它的關(guān)系。但恰恰是外公沒有坐上火車在文本中濃墨重彩,72歲的外公在女兒家干了兩天半活兒,因火車停運步行45里路半夜到家,因為他不想再回到女兒那兒給女兒家添麻煩。如果外公坐火車回家,或女兒親見父親沒有坐上火車,就沒有這么感人的故事發(fā)生,父女之情也不會讓人如此“留戀”。
散文集《一紙情深》“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物化關(guān)系,是一種情感關(guān)系和意義關(guān)系。作者以“人·物”為構(gòu)思原點,以情感為紐帶,聯(lián)結(jié)兩個主體。就如同《一紙情深》這篇散文中的信,連結(jié)了寫信與讀信的兩個人。因而,“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實際上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但物不是作為人的附庸存在,它喚起人的情感,激起人內(nèi)心的溫暖和感動,影響人的精神世界。這時候的情感,又成為聯(lián)結(jié)作者與讀者、文本與讀者的紐帶。從這個意義上說,作者以《一紙情深》作為散文集的名字頗有深意。
二、性格·精神——聚焦的閃光點與傳播的旨歸
情感交流是主體彼此理解的基礎(chǔ),由此能構(gòu)成傳播的紐帶。對于作家來說,情感不是她創(chuàng)作的最終指向,她的旨歸是傳統(tǒng)美德、民族精神與時代品格的融合與傳播。她以“多情”感人,更想以精神“化人”,因而在情感的流動之中,她以性格為聚焦,以精神為旨歸,使承載傳統(tǒng)美德、民族精神與時代品格的人更凸顯,給讀者的印象更深刻,也更利于傳播效果的達成。
面對不同的人物對象,作家關(guān)注的聚焦點有所不同。在寫到單個人物的時候,作者比較注意通過細節(jié)進行性格刻畫;而寫群像時,作者則更重視通過事件進行精神寫實。《最美山花》中的耿秀華、《鐘點工》中的牛麗、《外公的尊嚴》中的外公是作者著力刻畫的成功的人物形象,每個人都有自己突出的性格。作者六次寫到身患直腸癌的耿秀華的臉上微笑的閃光點,突出她堅強的性格和生命的韌性。通過賣報紙、手表的失與得寫牛麗作為鐘點工的平凡與高貴的閃光點。細節(jié)的表現(xiàn)力就在于它塑造人物栩栩如生,個性與性格鮮明,細節(jié)連同細節(jié)塑造人物的閃光點易于刻在讀者的記憶之中,由此普通人身上所展現(xiàn)的美德、精神與品格會對接受的讀者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為人民立言的藝術(shù),此時表現(xiàn)的是普通人成為表現(xiàn)的對象,性格作為聚焦的閃光點。
細節(jié)描寫刻畫人物性格,事件敘述則彰顯人物精神。當目光由個體轉(zhuǎn)向群體的時候,作者通過一系列事件書寫群像的精神圖譜?!堕W光的青春》寫的是邊防戰(zhàn)士的事跡。丹東邊防檢疫站的王俊剛與持槍歹徒生死較量破獲販賣毒品案,邊防支隊孫超與持刀歹徒斗智斗勇,寬甸派出所教導員孫平告別妻兒帶著年貨準備給嚴守海防的戰(zhàn)士、卻不幸墜人結(jié)冰的江里壯烈犧牲,等等。作者通過這些事跡書寫英雄贊歌,正是這些人用生命詮釋了軍人的奉獻精神。《星海灣的橄欖綠》寫的是大連女子巡警隊勇救溺水男孩、營救跳海男孩、“撈漂”歷練,安慰輕生女子,開導吸毒模特,和自閉癥兒童一起看大海、做游戲,幫扶癱瘓環(huán)衛(wèi)工人,等等。群像系列集中推出,繪制整體的精神圖譜,展示了這些人無私奉獻,具有博大的家國情懷。作者并不注重個體的性格刻畫,而是把他們作為新時代的群體進行整體觀照。因而,這不是為個人“立傳”,而是為時代“畫像”。群像身上所負載的民族精神與時代品格,使讀者更加了解時代;群體身上凝聚的人格力量,對讀者產(chǎn)生巨大的沖擊。為人民立言的藝術(shù),此時呈現(xiàn)的是人民、人民利益作為被保護的對象。讀者在閱讀中切實感受到把人民、人民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的新時代精神。
在一般的閱讀視域中,我們會感受到文本顯現(xiàn)以性格為聚焦、以精神為旨歸的讀者接受意識。其實,文本還通過人物對作者的逆向塑造進一步拓展和深化傳播的效果,從而使傳播效果更具實證性。
畢飛宇曾經(jīng)談到“虛構(gòu)人物對小說作家的逆向創(chuàng)造”,說的是“玉秀”這個虛構(gòu)人物的生命韌性對他的精神反哺。其實通過《一紙情深》我們也可看到劉文艷散文中人物對作家自我的逆向塑造。《一紙情深》中的人物都是現(xiàn)實中的真實人物。親情散文中的人物,在作者的成長道路中,一直對她人格的塑造產(chǎn)生直接的影響。而其他人物作為素材存在的時候,也或多或少、或強或弱,存在不同程度的影響?;蛘哒f,正是這些觸動她心靈、對她構(gòu)成影響的人,才成為她散文中的人物。而當現(xiàn)實中熟悉的人物進入到散文中時,現(xiàn)實的力量依然存在,再創(chuàng)作的二次加工和雙重疊印,對題材的提煉、性格的凸顯、精神的張揚更會對作者產(chǎn)生深層次的沖擊,這是真正的藝術(shù)的力量。作者親身經(jīng)歷和聽來的故事,經(jīng)過文本的再造重塑作者自身。人物的性格與品格,人物的精神,對作者產(chǎn)生非常大的影響,作者流淚創(chuàng)作的過程同時就是精神洗禮與升華的過程。浸滿淚水的深情文字,從作者的筆端流出,流進讀者的心田,可以看出人物對作者的逆向塑造會進一步增強精神的傳播力量。
《珍貴的回報》是逆向塑造的典型例證?!墩滟F的回報》寫的是“黨員干部走進千家萬戶活動”,“我”與貧困家庭對接?!拔摇比蔚匠柫柙词写笸跽茸余l(xiāng)小劉杖子村南溝村民組趙恩海家,給這個貧困家庭帶些錢物,并派人靜忙整修房子,請醫(yī)生為他妻子治病,幫他們購買住房,趙恩海一家充滿感激之情。作者一是感謝這個黨員干部活動,使幫扶變成“一種牽掛,一種自覺,一種責任,一種幸?!?,也感謝趙恩海一家“給我了深厚的回報”:“趙恩海感激的淚水,他的妻子邢彩雙有了靈氣的眼神,他的女兒趙曉晶甜美的微笑,一家人對生活燃起的希望之火,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這給了我最大的欣慰,使我感受到助人之后的快樂,感受到真誠感激的幸福?!比宋锏幕貓?,是對作者的逆向塑造,使作者思考人生,為人生增值。
流淌的淚水化作凝重而激昂的文字。作家的立言,站在人民的立場,她不是為自己揚名而立言,而是把筆下承載美德、精神、品格的人物寫進新時代的歷史里,為人民立言。
三、主體傾向與傳播意識的多樣表達
在當代文壇,“零度寫作”曾一度被作家奉為圭臬。但劉文艷從開始寫作的那一刻起,就不是“趕時髦”的作家。她的作品一直有情感、有熱度,為人民立言的意識強,主體傾向性濃。她是一個干預(yù)敘述者,從不躲在話語的背后,以“冷眼”視人;而是站在文本之中,以“暖光”傳情。
《一紙情深》中,我們能夠感受到作者非常強烈的傳播意識。與中國傳統(tǒng)散文追求含蓄與內(nèi)斂不同,劉文艷在散文中非常鮮明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傾向與價值取向,所以她的散文情理并重。親情散文負載傳統(tǒng)美德,作為“親歷者”“在場者”的“小我”流韻其中,情深意長,傳播意識呈現(xiàn)隱性狀態(tài);而當“我”作為一個聆聽者、見證者和記錄者時,民族精神激蕩,時代品格張揚,理性色彩較濃,傳播意識呈現(xiàn)顯性狀態(tài)。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散文都如此界限分明,介于二者之間的“我”的存在,把傳統(tǒng)美德、民族精神與時代品格有效融合。但不論“我”以何種身份存在,散文的傳播意識都在時代的感召下或隱或顯。
《一紙情深》主體的傾向性與傳播意識的表達呈現(xiàn)多樣化。首先,有的散文題目很具傾向性,比如《以順孝親家自安》《閃光的青春》《無悔的選擇》《難舍的禮物》《珍貴的回報》。讀者往往從題目中就會做出對文章主旨的判斷,而這一判斷一般會同作者表達的傾向合謀。這正說明散文標題的導向性作用。“為了讓語詞服務(wù)于交流,就需要……他們在聽者的頭腦中喚起的觀念和說話人腦子里的觀念完全相同。沒有這一點,人們就是用噪聲和語音塞滿彼此的腦子,卻不能傳達思想,不能把觀念袒露出來;然而彼此把觀念擺出來卻是話語和語言的目的?!庇^念傾向性越強,傳播意識越明顯。散文的優(yōu)勢在于,作者對自己要傳播的對象以及對象身上的精神具有非常明確的定位,而這些恰恰是作者需要傳達給讀者的。
其次,從自然描寫過渡到人的表現(xiàn),主體傾向性在文本中流淌。自然描寫在《一紙情深》散文中都是附屬性存在,是為了寫人物而存在,也就是說,在作者的很多散文篇章中,自然與人物融合在一起。寫自然之本即寫人物之真,比如《星海灣的橄欖綠》《最美山花》《鴨綠江畔杜鵑紅》。其實我們能夠感受到作者的用意,以山花比喻耿秋華的堅韌性格,以及她身上昂揚的生命之美。文本描寫山花時,讀者可能就預(yù)測到將會過渡到對人的表現(xiàn)。楊朔的散文在這一點上比較突出,寫景一記人—抒情一議論。《最美山花》《鴨綠江畔杜鵑紅》這兩篇散文,因為對于耿秋華身患癌癥卻微笑面對生活的鮮明的性格刻畫,對于王守漢目睹妻子在朝鮮戰(zhàn)場遭遇轟炸慘烈而死之后投入戰(zhàn)斗的突出的精神力量的表達,遮蔽乃至顛覆了散文的這種潛在的模式,從而使景色成為陪襯,甚至使讀者忽略景物的存在,主體傾向性在人物的性格刻畫與精神張揚中展現(xiàn)。
最后,或是層層遞進的情感疊加,或是潤物細無聲的情感滲透,主體傾向自然而然地表達。主體傾向的表達最具藝術(shù)性的是《大美無色》。讀者初入文本的第一閱讀感覺是作者視野中的自然之美,幽靜的林中小路、形象逼真的千佛巖。但接下去對抱兒峰的描寫,卻是從自然過渡到人(“我”思念母親,對母愛的感懷)的轉(zhuǎn)向,而這一轉(zhuǎn)向自然而然。如果行文至此戛然而止,似乎也是一篇動情文章。作者的高妙之處就在于這還只是一個鋪墊,接下去畫家的故事是文本重墨所在。而畫家是“我”認識的王元石,不期而遇的驚喜只是在感嘆的瞬間,此時文本插敘王元石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以赤子之心畫錦繡河山,詩贊美麗祖國。如果行文至此,文本在動情之上有所升華,似乎也是一篇佳作。但作者繼續(xù)推進,因為畫板上的抱兒峰才是文本主旨所在?!拔摇钡哪抗飧嗤断虍嫲迳系谋悍?,二人的交流也由畫而起,畫家談起自己的母親:五點多鐘母親來電又掛斷,想告訴兒子今天生日又擔心吵醒兒子。無須渲染,只道本真,就是最偉大的母愛。母愛牽動了“我”和王元石兩個人,母愛也牽動了作者和讀者。從自然中的抱兒峰一“我”眼中的抱兒峰一“我”的母親和“我”,再到畫板上的抱兒峰一王元石的母親和他,作者以層層遞進的情感疊加盛贊母愛,達成自然之本與人物之真的深度融合。我們不知道母親早上給王元石打電話告訴他今天生日,王元石按照媽媽意愿煮雞蛋給自己過生日是否真地發(fā)生,如果是真實,那是天作之合;如果是作者的虛構(gòu),那也是最具藝術(shù)性的佳構(gòu)。也許,我們追問真實與否背離作者的原初動議、背離母愛的至真至誠,因為大美無色,大愛無疆。
《鐘點工》則屬于潤物細無聲的情感滲透。題目沒有傾向性,文中也沒有過分渲染,作者就是在平淡如水的日常中建立“我”與“鐘點工”的聯(lián)系,通過賣廢報紙、聊天、丟表事件等寫出牛麗的樸實、真誠,寫出生命的尊嚴與高貴。讀者不是在題目的導向之中尋溯被作者“規(guī)約”的鐘點工的既成人格,而是在潤物細無聲中品味鐘點工的人格魅力,以無聲勝有聲的力量撼動讀者。
作者的主體傾向性和傳播意識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通觀整部散文集,我們在閱讀時可能覺得剛性有余,而綿柔不足;有時候會覺得密實有余,而空靈不足。確實如此,綿柔和空靈不是作者的追求,她所看重的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實實在在的人生,實實在在的情感,實實在在的責任。
作者的傳播意識和責任意識有關(guān),而這種責任意識和家風熏陶、身份認同相連。家風熏陶在作者的傳播意識中起到最初的鋪墊作用,姥爺抗日英雄,奶奶助人幸福,父親勞動模范,母親任勞任怨,“無我”的至高境界同時也產(chǎn)生長久的效用。這是作者一生寶貴的精神財富。在她后來的成長中,作為作家的她,高級記者身份、人文知識分子身份、黨員作家身份對她的創(chuàng)作影響深刻。記者,在她的散文中起到的作用非常明顯。也許,她逐漸擺脫記者的寫作模式對于自己創(chuàng)作的“糾纏”,然而記者身份卻一直伴隨她,在她的身上從未離開過,記者寫天下使人知天下的傳播意識有時變成一種無意識在文本中存在。如果說,記者身份使劉文艷關(guān)注現(xiàn)實更自覺,那么人文知識分子身份、黨員作家身份則使她為人民立言更自覺,傳播正能量更自覺。身份認同是立言藝術(shù)傳播意識的精神源頭。
《一紙情深》以“人·物”為構(gòu)思原點,喻指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情感表達。尤為深刻的是,作者并沒有止于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而是進一步深刻探問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尤其是自我與社會的關(guān)系?!兑患埱樯睢窙]有文壇流行的“小資”情調(diào)、“小清新”格調(diào),而是大氣、正氣,從她的筆端永遠不可能流出負面情緒,她的散文沒有抱怨,她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充滿正能量。作者努力發(fā)掘這些人物身上負載的傳統(tǒng)美德、民族精神與時代品格,并把這些閃光點傳遞給讀者。讀者在閱讀中感受到心靈的震顫與精神的洗禮,這正是作者立言藝術(shù)通過構(gòu)思原點、傳情路徑要達成的傳播效果。
【作者簡介】吳玉杰,博士,遼寧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高桐,遼寧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王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