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霖
一直覺得臺灣是個適合一群小伙伴集體出游的地方:在夜市狂吃,在海邊追逐浪花,騎著機車在沿海公路上狂奔,在鐵軌邊行走,在稻浪里呼喊,捧著奶茶在大街上無所事事地溜達……這些都是很青春、很有臺灣風格的“小確幸”,也應和著我們打打鬧鬧、漸漸遠去的少年時光。所以我總覺得,去一次臺灣,就能再年輕一次。
遺憾的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臺灣行,是獨自出發(fā),獨自歸來。《大陸居民往來臺灣通行證》的停留期限是15天,而我在那座小島上足足待了14天。臺北一平溪一九份一花蓮一池上一墾丁一高雄一臺北,很倉促地環(huán)島一周,所以記得的,也只是一段段不連貫的鏡頭:爬到象山之巔看臺北夜景,101大樓就在正前方,燈光璀璨,夜色斑斕;乘坐浪漫的平溪線在山水森林中穿行,感受最原始、最純粹的臺灣風情;在淡水的漁人碼頭看夕陽,被街頭歌手的某句歌詞勾起了遙遠的記憶;迷失在墾丁的蔚藍大海里,懷想著《海角七號》中“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的浪漫愛情;被某家青旅留言墻上的一句話—下子戳中了心中的柔軟…
去九份,尋找悲情城市
九份,是一個地名,就是陳綺貞的歌《九份的咖啡店》中的九份。它位于新北市瑞芳區(qū),是臺灣北海岸邊的山上街市。這里原是附近開采金礦的員工們自建的住宅形成的村落,后來隨著附近金礦開采業(yè)的沒落,這方村落才日漸冷清。再之后,電影《無言的山丘》《悲情城市》《多?!返仍诖巳【?,吸引了許多游人前來尋古懷1日,九份就此再生。
或許用童話的形式,三五句話更能真實、完整、清晰地概括九份的興衰變遷:“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金礦,金礦吸引來一群人。礦枯猢猻散。百年后出了個會講故事的老和尚叫侯孝賢,故事名叫《悲情城市>,于是百年孤獨的空中之城重新開放?!?/p>
我在九份只住了一晚。到那兒時已經天黑,錯過了網評很好的九份的黃昏。燈籠已經亮起來,很多店都關了門。安安靜靜的石板街道,有很多的臺階,拾級而上。走了許久,才到達在Airbnb上預訂的房間。
那天我放下行李就出門了。九份與大陸的古鎮(zhèn)、古城不同,沒有人聲鼎沸的酒吧,晚上七八點鐘,很多店鋪就已經打烊,街上安靜得有些過分。我大致逛了一圈,簡單吃了點兒九份最具代表性的食物——芋圓,即返回休息。回去時,發(fā)現(xiàn)房東小董還沒有睡,在臨窗的大桌子前喝啤酒、看書。
我們很自然地聊起天來。他很瘦,快40歲了,未婚,臺北人,19歲時失去父親,25歲失去母親。他在臺北當過幾年樂隊主唱,也錄了一些demo。不玩樂隊后,有幾年的時光,他無所事事,在臺北晃晃悠悠。
這一年,是他在九份生活的第5個年頭。在九份,他有一個小工作室,做珠寶設計。他很喜歡九份,在這里,一個人,簡簡單單。對于生活,他沒有什么追求,覺得現(xiàn)在就很好,對愛情和婚姻,他亦毫無向往。
小董沒有到過大陸,我向他推薦我上過學的東北,建議他一定要找個冬天去一趟。
他說:“我見過雪,在花蓮的山上?!?/p>
我問:“那你去過的最北的地方是哪里?”
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說:“基隆?!?/p>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過了片刻,我們不約而同地爆笑起來。
但是他說:“我愛臺灣,如果有其他的選擇,我還是會選擇生活在臺灣。”
我忍不住問自己,如果可以自由選擇,我會生活在哪里?
我向來不善言談,是個沒嘴的葫蘆,但在外旅行時,卻總能較自然地與陌生人交流,在別人的故事中看清自己的生活。那個和小董一人一杯啤酒、隔著一張桌子聊到半夜的場景,直到今天,依然清晰地刻在心里。
我是第二天中午離開九份的。拎著行李箱走過一個個臺階時,我竟十分哀傷。我久久地俯瞰這個完全自我的小世界,高高矮矮、鱗次櫛比的房屋從山崖下直砌上來,不遠處的大海和基隆山映照相守。我不知道我的憂傷是來自于這個背山面海的小天地,還是來自于我多年來對臺灣過分強烈的情懷。
花蓮,人情比風景更美
在網上看到花蓮的美景,是鵝卯石海灘,是泡沫般的海水漫過雙腳,是清水斷崖的遼闊海景動人心魄,是太魯閣的層巒疊嶂、溪泉縱錯。于是,我想要到花蓮去。
乘坐臺鐵從瑞芳到花蓮,三分之一的路程在穿越中央山脈,三分之一沿著蔚藍的太平洋一路奔馳,再三分之一則在宜蘭的稻田中穿行。沒有臺鐵的自由行是不完整的。如果沒有這一路的風景,沒有在花蓮遇到的那些人,我想我對花蓮會是十分失望的。
花蓮給我的印象很一般,它最值得去的三個地方——清水斷崖、太魯閣和七星潭,都必須有藍天白云的映襯才漂亮,而我到那里時天氣并不好。
還好,我在花蓮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人,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姓田的商人。當知道我即將研究生畢業(yè)、踏上工作崗位,他對我說:“最重要的是自信,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年輕人剛從校園里出來,沒有什么社會經驗,總覺得外邊的人會比自己強,其實別人并不會比你強多少。我以前在臺中做婚紗生意,剛把業(yè)務拓展到臺北的時候,我也很緊張,我猜想臺北人會不會對婚紗有更高的審美、更苛刻的要求,我在臺中的那套生意經在臺北會不會不適用?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些擔憂都是多余的,臺北人并不比臺中人有更高的審美、更多的要求,除了價格更高,在臺北做婚紗生意和在臺中做并沒有什么區(qū)別?!?/p>
他這番樸實的話,給了當年那個因即將邁入成人江湖而惴惴不安的我一種定海神針般的力量。
離開花蓮時,我又在青旅門口見到他。他正要上車離開,看見我拉著行李箱,就問:“妹妹,你去哪里?”我說:“火車站?!彼f:“我送你去。”他問我未來幾天的行程,當知道我還打算去墾丁時,便給了我一張他的名片,說:“現(xiàn)在是端午假期,墾丁訂房很難,你去了如果訂不到房,打電話給我,我?guī)湍憬鉀Q。”
在臺灣,人與人的相處,似乎也變得簡單。
臺灣,精神上的溫柔故鄉(xiāng)
臺灣于我而言,一直是一個如同精神故鄉(xiāng)般的存在,白先勇、張大春、朱天心、李敖、三毛、侯孝賢、楊德昌、羅大佑,這些來自臺灣的豐碑一樣的名字鐫刻在我的成長記憶中。我愛它就像愛一個記憶中的白衣少年,因為遙遠,所以愛里有很多想象的、不真實的成分,于是對于它的不完美,也有更多的原諒與寬容。
在臺灣,我沒有戒備心。以前旅行,雙肩包從來都是背在前面,因為擔心東西被偷。但是在臺灣,我把雙肩包背在身后卻一點兒也不擔心。
在墾丁租電動車,問老板要鎖。老板說:“不用鎖,你把車子停在路邊,把發(fā)動機鑰匙拔了就行,想去海邊玩多久都沒關系,我們這邊治安很好,不會有人偷車。”后來,我騎車逛了大半個恒春半島,發(fā)現(xiàn)的確沒人鎖車。
在臺灣的最后一個夜晚,我在機場度過。那個晚上留給我最深的記憶便是冷。機場里的冷氣開得過大,我不得不跑到機場外邊找張長椅坐著,于是,也得以看到一點點亮起來的臺北夜空。當絢麗的朝霞灑滿天空,航班即將起航,我想起的,竟然是10多年前讀過的美國作家安妮·賴斯的小說《夜訪吸血鬼》,書中如此描寫吸血鬼路易看的最后一場日出:“那天早上我還沒有變成吸血鬼,我最后一次看了日出。我完全記得它的細節(jié),但是我已忘記之前的每個日出。我最后一次欣賞這壯觀的景色就好像我是第一次看一樣。然后我就對陽光永別了,變成了我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
我想,就算我以后的生活中會有許多不如意,但是來過一次臺灣,我的心里就會一直住著一個溫柔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