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紅木藝術的高度

順應木性，以木造物，追求精細木作技藝的極致，追尋紅木文化藝術的高度，是楊金榮一直在做并將持續(xù)做下去的事。

楊金榮，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精細木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研究員級高級工藝美術師，江蘇工美紅木文化藝術研究所所長。從事紅木文化實踐與理論研究四十年，在新產品設計、新材種開發(fā)、新設備引進、新工藝推廣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并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和理論心得。代表作品有竹節(jié)椅、雙開門雕花架子床、藤面對料亂冰格上撓度踏足圓臺凳、漢風大畫案，專著《紅木文化談藪》等。

“一說起紅木，就有人問是什么年代、什么材料的。仿佛紅木的價值除了舊和材料，就沒有其他?！痹谥袊鴩覉D書館2019年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講座月“精細木作技藝與紅木文化藝術”專題講座中，主講人楊金榮如是說。

什么是紅木？什么是紅木文化？什么是紅木藝術？如何品鑒紅木制品？這些問題，要真正說清楚是有不小難度的。

楊金榮在紅木行業(yè)鉆研了40年，見證了當代紅木行業(yè)的復興與發(fā)展，他一直在探索如何讓紅木在技藝、行業(yè)、文化、藝術上做得更好，走得更遠。

以紅木為業(yè)

作為紅木領域的專家，楊金榮卻是“半路出家”的。

1979年，改革開放拉開序幕，工藝品成為出口創(chuàng)匯的暢銷門類，各省份開始獨立創(chuàng)辦工藝品公司。1980年，江蘇省外貿部門在全社會招募人才。此時，楊金榮正值30歲。九年前，隨著第一批知青上調，他被選拔到工廠工作，從打鐵鍛造到負責車間計劃調度，練就了不錯的技術能力和統(tǒng)籌能力。聽聞這一機會，楊金榮立即報名參加了考試。憑借扎實的英語底子，他順利通過并被分配到中國工藝品進出口公司江蘇省分公司，從事紅木和漆器的進出口工作。

在鼓勵良性競爭、擴大經營的國家政策支持下，各省口岸開始自主發(fā)展工藝品的進出口事業(yè)。1980年7月，新開設的江蘇口岸從上?？诎督邮樟丝蛻裘麊?、產品貨號等資料。紅木制品都有標準尺寸，從上?？诎兑平贿^來的貨號有1500個，其中很多尺寸不適合現(xiàn)代的形式，出口時遇到了難題。楊金榮堅信：“傳統(tǒng)不是因循守舊，傳統(tǒng)的精神不能變，但是形式一定要適應新的需求。”于是他將所有出口家具尺寸背下來，給全省的紅木設計師講解出口家具標準尺寸，同時將貨號精簡到300個，并大力引進國外先進設備，如第一臺紅木機械設備、第一臺西德進口的干燥機等，大大提高了工廠的生產效率。

1983年，江蘇紅木出口量占全國三分之一，實現(xiàn)各項指標全國第一。楊金榮開始思考：江蘇紅木出口下一個目標應該是占全國一半，接著占全國70%，為了實現(xiàn)這些目標，則需要對現(xiàn)有體制進行改革。楊金榮借鑒國外經驗提出新設想：外貿部門管材料進口、產品出口;工廠主抓紅木制品的生產;單獨成立外貿設計中心，將各工廠優(yōu)秀設計師集中起來，研究每年應該推出什么產品。這樣便可以科學分工，提高效率，擴大紅木產業(yè)鏈。

可惜，這一設想遭到了領導的否決。楊金榮逐漸意識到外貿體制束縛了他的想法，于是1992年他離開江蘇省外貿部門，繼續(xù)研究紅木文化，并開始獨立從事進出口貿易和內銷業(yè)務。20世紀90年代，紅木內銷逐漸興起，市場上出現(xiàn)木雕工人轉做紅木、重工偏料等現(xiàn)象，從業(yè)者大多對紅木文化和工藝理念認識不深，紅木市場亂象叢生。此時的楊金榮正在籌集資金準備創(chuàng)辦紅木文化藝術研究所。在他看來：“必須加強紅木實物研究和理論研究，全面恢復傳統(tǒng)工藝，追求紅木文化藝術的高度。”他要把紅木文化的根固住。

1999年，依托于江蘇工藝美術學會紅木制品專業(yè)委員會，由楊金榮創(chuàng)辦的江蘇工美紅木文化藝術研究所正式成立。這是一個純粹的紅木研究平臺，生產的紅木制品不是為了進入市場，而是在生產過程中恢復傳統(tǒng)技藝，同時培養(yǎng)年輕的傳承人。此外，也在用傳統(tǒng)工藝制作一批經典作品，留給這個時代。通過對經典作品的復制和創(chuàng)造，將積累的經驗總結提升為理論，轉化成文字，傳授給后人。

固紅木之根

在紅木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楊金榮始終堅守因材施藝的原則，尊重木性。四十年來，他根據木材自然生長的實際狀態(tài)與特性，采用以傳統(tǒng)工藝為主的技法，制作出了一批兼具傳統(tǒng)精神和時代風格的紅木制品。

明式家具簡練質樸，浸潤著明清文人的審美情趣，以圈椅為代表的明式椅子最能代表明式家具的藝術水平。20世紀80年代初，楊金榮便有一個愿望：“我要設計一把最適合現(xiàn)代人的圈椅，同時又具有傳統(tǒng)精神，從理念設計到制作工藝都要超越明代。”

經過幾十年不停的修改、調整，楊金榮設計的竹節(jié)圈椅、第七代圈椅都已達到近乎完美的藝術水準。其中，竹節(jié)圈椅用木質做出竹子的關節(jié)感，所有的竹節(jié)均由榫卯結構呈現(xiàn)，看不出絲毫拼接的痕跡，坐在椅上既舒適無比又能保有端莊的人體形態(tài)。竹，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元素，代表謙虛、剛直不阿的氣節(jié)和節(jié)節(jié)高升的吉祥寓意，選擇竹節(jié)作為圈椅的表達元素，蘊含了濃厚的人文氣息。

另一件作品素圈椅如今已設計到第七代。傳統(tǒng)圈椅的功能是正襟危坐，而現(xiàn)代人的理念則更講究舒適自由。面對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矛盾，楊金榮認為：“能夠最大限度地持久滿足人類身體和靈魂愉悅的需求，就是好的椅子，不應拘泥傳統(tǒng)。”于是，他將椅子前面調整得更高一點，后面調整得更低一點，將直線變?yōu)榱骶€，讓人落座時可以更舒服地倚靠。

此外，在制作過程中，楊金榮發(fā)現(xiàn)壓條（緊貼外框，用于固定藤面的木條）和面邊（椅子外框）的木材顏色不一致，因此摸索出新的工藝—面邊壓條一體化制作工藝，即在一根木頭上，先把壓條開下來，將藤繃好以后，再將壓條通過特殊的榫卯工藝連接到面邊上，使其嚴絲合縫，從視覺效果上看是一個整體。同時，為了讓圈椅“天圓地方”的特征更協(xié)調，楊金榮將圈椅的下半部分調整為一個偏向梯形、帶有弧度的“方”，并把背部腰線收緊。楊金榮說：“圈椅的外形可以改，但傳統(tǒng)的精神、工藝的精華、天圓地方的核心內涵不能改?！苯涍^前后七次的修改、調整，時尚、現(xiàn)代、傳統(tǒng)、優(yōu)美成為圈椅最后的狀態(tài)。

藤面對料亂冰格上撓度踏足圓臺凳是楊金榮的另一件（套）代表作品。整套作品包含一張圓臺和若干圓凳。臺面和凳面是用印度尼西亞米藤在木作結構上繃制而成的。如果木作結構稍有一點偏差或不牢，那么在繃藤的過程中作品就會扭曲。所以，為了增加臺凳的堅固性和抗壓強度，楊金榮將小塊木料用精巧的榫頭拼接成面。整個底面亂中有序，木料榫卯相交形成的冰格紋無一相同。這種將小料以榫卯結構攢合拼接，組成各式幾何紋樣的工藝，北方叫攢接，南方叫對料。同時，楊金榮使臺凳底面中間部位略微鼓起，形成3厘米左右的拱度，也增強了抗壓性。整套作品不僅實用、牢靠，而且給人以輕盈、空靈之感。

“撓度”一詞特指構件受到外力時發(fā)生彎曲變形的程度。楊金榮借用這一專業(yè)術語，將這樣的木作結構總結為“對料亂冰格上撓度踏足工藝”。這些創(chuàng)新的制作工藝豐富了中國精細木作技藝的傳統(tǒng)，所總結的科學規(guī)范也使紅木藝術有了更多的技術保障。

為紅木正名

楊金榮長期堅持紅木文化藝術理論研究和實踐，不斷通過實踐來驗證、研習傳統(tǒng)，并認真總結經驗使之上升為理論，同時又在實踐中校正理論，總結出紅木文化藝術載體論和三大屬性論、紅木藝術價值論、紅木藝術審美原則論、紅木學研究及其學科分類等一系列學術理論成果。

紅木是什么？長期以來沒有明確的定義。楊金榮認為：“中國人把性堅（比重重）、質密（毛孔細）、紋美（紋理美）的陽材（暖色系木材）稱為紅木。從本質上講，紅木是一個文化概念，它包含了木材、制品、文化和藝術四層含義?！蹦静暮椭破肥禽d體，文化和藝術是靈魂。紅木藝術是以紅木材料為載體的工藝文化發(fā)展到高端的表現(xiàn)形式，具有實用性、藝術性和保值性三大基本屬性，可以從選材、造型、結構、雕塑、和諧五個方面來考量。

紅木文化作品簡稱紅木制品，主要分為雕刻藝術品、結構型雕刻擺件和藝術家具三類。長期以來，人們對紅木的認識被局限在家具、木材或木雕領域，因而無法全面透徹地認知紅木的本質及價值。在不斷的實踐和理論總結中，楊金榮提出了紅木學的概念，并試圖建立完整的紅木理論體系。在他看來，以紅木文化為內涵的紅木學理論，主要涉及木材學、結構力學、人體工程學、造型美術、雕塑藝術以及精細木作技藝六大學科或領域，且每一領域均包涵了專門的學科或知識。

紅木經濟是很多紅木愛好者關注的問題。在楊金榮看來：“紅木是個文化問題，如果大家的行為限制在經濟范圍內進行，就會走偏，因為經濟的方向和文化的方向在紅木領域有時是不一致的。譬如文化追求差異性，而經濟則追求同一性。”現(xiàn)在文化、科學和經濟交融在一起，方向不明、定位不準，導致了紅木行業(yè)亂象的產生。

針對我國當下以紅木為標志的木作行業(yè)的不景氣狀況，楊金榮認為，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自己責無旁貸，當勇挑重擔，將多年木作行業(yè)產業(yè)化理論大膽付諸實踐，并努力把一生研究成果毫無保留、公開透明、有序地轉化為服務全社會大眾的文化產品。為了讓更多人認識并欣賞真正的紅木藝術，2017年楊金榮創(chuàng)建了占地500畝的茅山紅木藝術館。他希望，通過展示近代以來不同時段的紅木實物資料，讓世人近距離地觸摸江蘇當代紅木發(fā)展的歷史，全方位地了解紅木的本質，身臨其境地見證紅木室內陳設文化和藝術魅力。

“我負責解決高度問題，我的弟子來解決維度問題。非遺創(chuàng)造了高度，產業(yè)化擴展維度，兩者同時進行才是一個完善的傳承發(fā)展體系?！睏罱饦s說，利用科技降低工藝成本，讓紅木技藝的精華走進現(xiàn)代生活，讓紅木藝術在全國乃至世界范圍內廣為傳播，讓大眾分享國家非遺保護的成果，才是對傳統(tǒng)工藝的真正傳承。

王永強，就職于蘇州工藝美術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