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心中的日月

阿涂

大巴車從麗江駛入迪慶藏族自治州，車窗外一片廣闊的草甸，那里有成群的牛馬自在地踱步覓食，民居疏疏落落地蓋在遠處的峽谷之間。望不見天空，蒼郁的森林遍布峽谷和山脈，在雨霧中肅穆而沉默地注視著我們。

車上的導游扎巴是四十歲出頭的藏族漢子，在漫長的歲月里他跟隨家族過游牧生活。他說香格里拉的動物像人一樣自由自在。偷盜牲畜的事情極少發(fā)生，“這大概是因為我們有信仰吧?！?/p>

這一趟車程大概三個多鐘。除了風景優(yōu)美，民風淳樸，扎巴讓我們說說香格里拉的其他特點。話音未落，大巴車便到達第一個補給站。大家在這里領取防寒羽絨服和氧氣瓶，若想解手，需要給站在公廁旁的藏族老人一元錢現(xiàn)金才能進去。盡管是收費的廁所，但衛(wèi)生條件實在很差。想著車程漫長，也只能捏鼻子熬過去。

初秋的香格里拉進入雨季，隨著海拔上升，氣溫陡然變冷。原本可以從補給站望見的梅里雪山，此時云霧環(huán)繞，四下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氐杰嚿希屠^續(xù)剛剛的話題，介紹香格里拉的特點?！案F”，他直截了當?shù)卣f，“曾經(jīng)有個客人，車還在麗江的時候就急著上衛(wèi)生間，我說別急別急，一會兒就到迪慶了。硬是讓這位大哥忍了半個小時，因為我就想讓我的老鄉(xiāng)賺那一塊錢。”

我忍不住笑：知道條件艱苦，沒想到這么艱苦。扎巴接下來的話更讓人泄氣：“也不要想著能吃到什么美味的食物，山上海拔高沸點低，米飯都不一定能煮熟?！?/p>

所以，為什么要來香格里拉？我回溯起自己這趟“吃苦之旅”開始的原因：大概還是在小孩子的時候，聽到電視里“香格里拉”的名字，就不禁心馳神往?！跋愀窭锢辈卣Z意為“心中的日月”。藏族人虔誠，認為越高的地方越接近神。他們對高原土地懷有敬仰，也深信雪山對藏民的庇護。若是追求舒適，千百年間他們總可以外遷到條件更佳的平原地帶？ 如此，可見是為了信仰而活。

鄰近中午，我們在鎮(zhèn)上的一間小餐館用餐，做足了心理準備，結果發(fā)現(xiàn)菜品還行。桌上甚至有一盤為外族客人特地準備的蒸魚？ 藏民是不吃魚的，因為他們相信魚有靈魂。扎巴就曾信誓旦旦地說他死后要舉行水葬，他的肉體最終是要獻給魚的。

當天下午兩點我們到達普達措國家公園?！捌者_措”是梵文音譯，有“到達苦海彼岸”之意。這是我期待值最高的景點：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在這里三江并流，雪山巍峨，水草豐茂。公園面積十分寬廣，我們主要參觀屬都湖景區(qū)，從公園入口坐大巴車到景點站，一路上見到好幾頭黑不溜秋的藏香豬在草甸上快樂地奔跑。

景區(qū)修建了專供游客徒步的棧道，海拔在4000米左右，走完全程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虛弱如我，大概走上半小時就需要掏出氧氣瓶吸一次氧。中途雨越下越大，雨水打濕了褲腿，鉆進了運動鞋里，不一會兒腳底就冰涼一片。

夏末秋初的草甸上開著黃色的小花，湖泊靜謐純凈。牦牛和滇馬沿湖散步覓食。雨霧中，遠處的山脈影影綽綽，濃淡不一而顯得分外溫柔。從棧道不同的位置看，山與湖泊是不同的光景。既有巨人般頂天立地的巍峨雪山，也有水墨一樣秀氣的蜿蜒山嶺；有玻璃般晶瑩的微小湖泊，更有變幻詭譎的云煙流水。“人在畫中行”，大抵如此。

而在森林間徒步是另一種奇妙感受。我很喜歡高原地區(qū)高大的冷杉樹，筆直的樹干自有一種高貴氣質(zhì)。嫩綠色的地衣悠然懸掛在枝椏間，它們是滇金絲猴的食物，近看有一種棉花糖般的質(zhì)感，只是雨滴并沒有融化這股嫩綠，而是被包裹其間，宛如一道水晶簾子，煞是好看。

大概是被森林的靜謐所感染，棧道上的旅人們沉默地前行。只有在一種精靈般的生物出現(xiàn)時，大家才欣喜地停下腳步？ 松鼠，它們敏捷地在樹干間飛來竄去，絲毫不害怕，在全副武裝行動笨拙的人類面前，反倒有點炫技的意思。

第一次背著保溫杯和氧氣瓶在雨中徒步，身體有時凍得瑟瑟發(fā)抖，心靈卻很輕盈。即將走完棧道時，烏云散去，天光終于亮了一些，而我卻必須跟團離開普達措了。總覺得這個公園我還會再來，再渡一次彼岸。

晚餐是在藏民家里參加藏王土司宴。小火鍋、青稞酒和酥油茶，暖烘烘地驅(qū)散寒意。導游扎巴還親手給我們捏了糌粑，陶土一般的小團子，竟然很好吃，口感軟儒香甜。飯席間還有歌舞表演，四個扎西（藏族男性）手拉六弦琴不停大跨步地轉(zhuǎn)圈跳舞，氣勢如虹，倒是很久沒見過這么陽剛的舞姿了。

宴席散去，跟扎巴道一聲：“扎西德勒（吉祥如意之意，從早到晚大概說了一百句）！”一天的行程就算結束了?；氐骄频臧l(fā)現(xiàn)房間洗澡的熱水不僅充足，床上竟然還鋪了電熱毯，于是滿意地脫口而出：“扎西德勒！”

獨克宗古城是香格里拉的藏民居群，也是具有1300多年歷史的茶馬古道重鎮(zhèn)?！蔼毧俗凇痹诓卣Z里有“石頭城堡”和“月光城”之意，2014年一場大火將古城里的許多民居樓燃為灰燼，如今見到的已是重新修復的獨克宗。

還在麗江拉市海的時候，我便由當?shù)氐募{西族人領著，騎滇馬走了一段茶馬古道。獨克宗古城過去是滇、川、藏商人互市的地點，如今則游人如織。整個古城廣場算不上繁華，一些藥材店和玉石店，還有當?shù)夭孛駹恐昀系牟亻幔瑸橛慰吞峁└顿M合影服務。

純粹是出于喜歡，我在一家玉石店買了只翡翠手鐲。扎巴把我?guī)У綇V場邊、大佛寺腳下的水池旁，將手鐲浸過了龍頭水池里的雪水，用藏語念念有詞地“開光”。最終接過這只手鐲，冰涼的溫度從手腕直沁到心里。

據(jù)說大佛寺的僧侶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這里擔水回寺。我順著階梯走到寺廟，半路便氣喘吁吁，心跳加快，感覺又要吸氧……好不容易到達頂端，廟里喇嘛跪坐在蒲團上念經(jīng)，我不敢輕易進門打擾，看了一會兒便離開。

繞著寺廟走了一圈，濕潤的石板路忽然閃閃發(fā)亮，輕風吹過，經(jīng)幡飄揚，風鈴鳴響。竟然天晴了，許久不見的陽光終于撥開云朵。我感到驚喜，但隨之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而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

大佛寺最熱鬧的地方是在轉(zhuǎn)經(jīng)筒邊上。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轉(zhuǎn)經(jīng)筒，它高21米，總重60噸，鎦金純銅，需要許多人一起推才能轉(zhuǎn)動。我興致勃勃地和幾位陌生的游客一起攥住轉(zhuǎn)經(jīng)筒的繩環(huán)后，更多的路人加入我們，齊心協(xié)力推動轉(zhuǎn)經(jīng)筒。據(jù)說筒內(nèi)藏有經(jīng)咒，六字真言124萬條和許多佛寶，轉(zhuǎn)單數(shù)圈會帶來好運。

我實打?qū)嵉剞D(zhuǎn)了三圈。轉(zhuǎn)經(jīng)筒上的天空越發(fā)顯出明凈的藍色。踏在月光古城的土地上，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福許愿，不斷描繪未來的美好，心中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