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眠繪畫美學初探

摘? 要：林風眠先生是現(xiàn)代美術教育史上的重要人物，同時也是一位著名畫家。他一生始終走著一條學貫中西的藝術道路，其繪畫有著鮮明的藝術特色，從中反映了深刻的人性認識以及豐富的藝術魅力，他的藝術實踐過程體現(xiàn)了一種藝術生命精神。

關鍵詞：林風眠;繪畫美學;詩意化;悠遠;和諧

近現(xiàn)代的中國經(jīng)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一系列的革命或變革浪潮中，中國人要走出國門向西方借鑒和學習，包括生產(chǎn)技術、文化教育觀念等。作為藝術家的林風眠留學法國，走著一條以西潤中、中西結合的繪畫道路，堅持中西文化的交流與融合，采用具有造型表現(xiàn)的繪畫形式表達了對于藝術觀念的認知和解讀。他以個人的卓越追求艱苦地開拓著他的藝術發(fā)展格局，是一位藝術之旅的求索者與開創(chuàng)者。

一、林風眠繪畫的主要特色

在林風眠的藝術道路上，郎紹君撰文說“他總是在路上”①，這是對其藝術主張和藝術追求而言的，即永遠保持一種探索者的身份。他的繪畫實踐和探索也表明了這一點，在實踐中，他既擅長油畫，又擅長水墨畫，畫法新穎，能融合中西畫法的某些形式因素，也反映了他卓爾不群的藝術道路，他的繪畫特色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一）多樣的繪畫表現(xiàn)形式

具體來說，中國繪畫的表現(xiàn)方式與西方有所不同，中國畫追求的是臥游的精神感受，在視覺空間上被稱為散點透視，在精神方面追求的是“玩”的文人畫意趣，以簡逸的豐富為目標，并以線的表現(xiàn)取勝。西方繪畫追求的是自然的客觀精神、嚴謹?shù)膲K面感，在思想上表達了一種真實感以及追求復雜的組合等，在視覺空間上被稱為焦點透視。林風眠先生站在中西繪畫融合的角度，表現(xiàn)：單純、具體、準確，加之采用中國畫的虛實意趣，他的畫面增加了一層朦朧的詩意，這也許是他要尋找的中西融合的另外一條道路。他在客觀自然的寫生過程中，既堅持了理性，又保持了中國傳統(tǒng)的“感性-詩意化”，其形式因素已經(jīng)反映了他的藝術時空觀。

從創(chuàng)作歷程而言，林風眠的藝術發(fā)展之路可以分為不同的階段。20世紀40—70年代，是其思考形式、畫法的中西融合時期，并進行了多方面的實踐，趨向完美化的追求，逐漸形成了獨特的“中西融合”的繪畫表現(xiàn)格局。在晚年，他的藝術風格是建立在個性心靈的內(nèi)在性基礎之上，趨于粗放、強烈和不和諧，在矛盾中求統(tǒng)一。這種表現(xiàn)接近于西方的表現(xiàn)藝術，他更多地是運用這一形式表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抒發(fā)心中的壓抑、苦悶和憂郁。從思想層面來說，這又近似于西方的畫家梵高和思想家尼采，在一種純粹的思想意識指導下，尋找著迷失中的生命反抗。因此，他不再拘泥于某些具體的表現(xiàn)方法，而只表現(xiàn)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

林風眠的作品經(jīng)歷了重慶時期到香港時期再到上海時期的不同風格變化。他以一種獨特的視覺觀念，表現(xiàn)在審美結構中，顯示了獨特的個人風貌——將繪畫主題放在畫面的正中或是靠近中央的地方，具有立體感和裝飾感。他的構圖吸收了西方繪畫的構圖方法——立足在一個統(tǒng)一的視覺空間范圍內(nèi)表現(xiàn)他的主題思想。他站在西方的文化立場看待傳統(tǒng)繪畫，又從傳統(tǒng)繪畫立場去體察西方繪畫，再以自己的感受、喜好去發(fā)現(xiàn)和選擇東西方繪畫各自的優(yōu)點。在他的作品中，既吸收了民間戲曲、皮影等裝飾性美感元素，又追求傳統(tǒng)文人畫的簡潔、超脫與從容的精神品質，以一種深沉的哲學思維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表現(xiàn)方向，并試圖改變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構圖方法，從而在近于“方形”視覺范圍內(nèi)展現(xiàn)他晚年哀傷的情緒。他與吳冠中一樣都是用一種感性的方式，通過自由的選擇去表現(xiàn)自己理想的審美目標。林風眠思想厚重，在滄桑中帶著幾分愉悅的生命美;吳冠中思想輕靈，在歡悅中隱含了幾分苦澀。他們都是站在中西調(diào)和的繪畫立場——結合東西方繪畫思想，表現(xiàn)鮮明的個性，呈現(xiàn)了一個“在特定藝術觀念下的繪畫藝術樣式”。

（二）仕女畫

仕女畫在林風眠的作品中尤具代表性，這不僅體現(xiàn)了他對女性審美的偏愛，也反映了他想通過對女性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他個人的藝術思想。中國仕女畫有著久遠的歷史，而林風眠也通過這種體驗和感受去表現(xiàn)他所追求的藝術創(chuàng)作特色。他的仕女畫具有裝飾美，其中又分為純水墨的;以水墨為主，再以色彩輔之;以色彩為主，以水墨為輔的。他將西方的具體、平面化組合與中國寫意、傳神的表現(xiàn)方法結合起來，力求表現(xiàn)一種含蓄、多情的東方仕女美形象，具有唯美的感覺。在他的畫作里，可以感受到很多西方畫家的繪畫理念，如塞尚、梵高、高更、莫迪格里阿尼、馬蒂斯等帶有東方繪畫美感的繪畫大師，既有抽象意味，又有形式表現(xiàn)。

二、繪畫美學精神

在諸多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林風眠是一個坦率、虔誠的，受到西方文化藝術思想影響，性格鮮明而執(zhí)著。在20世紀，像他這樣能將中西繪畫藝術近于和諧的結合，并對繪畫世界有著深沉的思考且確立自己高度的畫家是極少的。

一方面，他的繪畫充滿了深沉的和諧、悠遠的美學品質。法國賽爾努西博物館館長迪默·埃利賽夫在林風眠的展覽會目錄序中寫了一句話：“在所有為使中國人民熟悉和了解西洋畫及其繪畫技藝而做出貢獻的畫家中，林風眠是首屈一指的，也就是說，他是唯一的已經(jīng)接近了‘東西方和諧和精神融合的理想的畫家?！蔽鞣饺四苷J識林風眠，說明他藝術形式手法的多樣性和人類藝術領域對于“審美”高級階段的相通性，這種相通性表現(xiàn)在林風眠的藝術作品中是一種輕音樂似的詩意化藝術表現(xiàn)——既有浪漫的抒情，又有深刻、沉凝的思想深度。

中國畫學中最重要的“筆墨”觀念在林風眠的繪畫中似乎被減弱了，但是“黑白”觀念的哲學意識卻在林風眠的畫中不同程度地加強了。在林風眠的畫中，他考慮的是怎樣利用“黑”與“白”的過渡去表現(xiàn)他含蓄的創(chuàng)作體驗。這種“黑白”觀強化了他生命的主體感知，促成了他從藝術觀念到形式的最終完成。在這其中，他表現(xiàn)了那種微妙的黑白變化關系，最終形成了極具個人風格的形式趨向。如果放棄具體的西方或東方的繪畫形式技巧，林風眠的畫同樣可以上升到了一種深度的文化感知，那種幽深的東方美感，其精神的永恒似乎露出一種神秘的微笑，這種思想的渴求和挖掘是在他寂寞、孤苦的冥思苦想中錘煉出來的。他用西方的油畫技法——重疊或疊加的方法將水墨與顏色錯綜多變地整合起來，表現(xiàn)了繪畫形式領域的文化自覺。他的精神并非一味荒涼，而是在寂寞、荒涼的背后有一種高貴的美學品質——簡潔與單純。在他的藝術世界里，更多的是自然、淳樸，仿佛回到了原始時期。其中藝術心靈感應著宇宙時空的巨大空間，勾畫出天地大美，呈現(xiàn)出一種超越性。

他晚年主要以花卉、靜物、風景、舞臺人物、仕女、禽鳥等為題材，表現(xiàn)他豐富而多變的情感因素。到了晚年，作品更加潑辣、雄肆，在大俗中有大雅，在大雅中又復歸于平淡。另外，在其畫中，中國民間的和工藝的藝術實物，如青銅器、畫像石、畫像磚、巖畫、瓷繪、漆藝、剪紙、皮影等都是他繪畫取材的資源，所以他的繪畫不同程度地體現(xiàn)了一種“調(diào)和性”，這也對現(xiàn)代繪畫藝術有重要影響。

其山水或是風景畫，充滿了寧靜、哀嘆、熱烈、奔放等多種審美因素。從技法表現(xiàn)上來說，不考慮作為畫面媒介的技法、筆墨、色彩等形式因素，就能體悟到無窮的時空繪畫精神本體。他在充滿矛盾的客觀理性的畫面空間范圍內(nèi)，賦予具體事物生命激情，并去實現(xiàn)他的整合與解構，以表現(xiàn)其創(chuàng)作意圖以及文化觀念。林風眠的畫有可能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褪色，但是它的精神卻永遠是新的，因為始終有一種新的時代精神支撐著他的繪畫形式、技法、色彩乃至創(chuàng)作思想中的點線面。在一種想象的和理想化的建構中，以獨特的精神魅力詮釋著他的作品內(nèi)涵，就像溫克爾曼說的“靜穆的偉大”。其畫面的整體感、深沉與單純性背后，隱藏著人生觀、宇宙觀、生命觀。他深入地參悟了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蘊和精神，以暢游式的宇宙情懷關注著藝術的精神本體，在西方藝術精神中追求中國文人的審美意趣以及深邃的文化內(nèi)涵。觀其一生，從美麗的家園到出國留學，再回到祖國，又移居香港，他不時回憶起自己的親人、朋友，從他對親情的眷念，美好生活的回顧和懷念，可以感受到他對人生、對藝術精神的感受和理解。在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中，他以有限的生命錘煉了高雅而至純的藝術品質。

早年的林風眠，生活、學習通達，理想遠大，晚年卻很孤獨，人生經(jīng)歷形成鮮明對比，最終沉浸在他個人孤苦的藝術樂趣和默默探索中。他用數(shù)載光陰發(fā)掘了“苦”在繪畫美學中的意味。他用“藝術生涯”的曲折和漫長，鑄造了藝術精神的偉大與曠達，使他的繪畫同樣成為了一種偉大精神的凝聚物。生活的苦感昭示著他對光明的希望和渴求，他將“苦”的人生經(jīng)歷演化為充滿意蘊的審美精神作品——以優(yōu)美的作品宣示了他的飄逸，以深邃的品格展示了他對人性的關懷和理解。也許他有著更多的渴望和夢想，也許正是他思想的深沉性使他領悟到了藝術的真諦，使他的很多作品都展示了藝術生命的無窮思想空間。任何崇高的藝術都是用生命的自我燃燒磨練出來的。林風眠從生活到藝術創(chuàng)作，追求 “孤獨”感，這種反差正反映了他傳奇人生的藝術生命表現(xiàn)規(guī)律，一種拋物線的生命運動軌跡正推動他作品風格的多樣性。只有單純與真誠才能譜寫出真摯感人的藝術精品，也只有這樣的作品才能打動讀者?！肮陋殹笔钱a(chǎn)生偉大作品的良好土壤。古往今來大藝術家大都享受到過這種美好的待遇，如我們古代的李成、范寬、吳鎮(zhèn)、倪云林、青藤、八大、石濤、石溪以及西方的梵高、高更等藝術家，他們正是用孤獨的心靈去體驗純凈藝術中的真善美，從而創(chuàng)造出凈化人類心靈的偉大作品。

三、結語

我們從林風眠的畫論“繪畫的本質就是繪畫，無所謂派別也無所謂中西，這是個人自始就強烈主張著的”（《藝術叢論自序》）“西方藝術是以模仿自然為中心，結果傾向于寫實一面。東方藝術是以描寫想象為主，結果傾向于寫意一面”得到的結論是：“其實西方藝術上之所短，正是東方藝術之所長;東方藝術之所短，正是西方藝術之所長。短長相補，世界新藝術之產(chǎn)生，正在目前，惟視吾人努力之方針耳。”（《東西藝術之前途》）可以看出他繪畫風格形式的表達，是通過東西方繪畫理論和實踐的比較達到的。因為他始終要走出一條別人沒有走過的路，窺探其對藝術的大膽、調(diào)和中西的膽魄和毅力就足以使他的藝術不朽。他創(chuàng)作的思想目的并不是想規(guī)范在哪一種形式技巧范圍之內(nèi)，而是追求整個人類超越意義的美學品質——純粹、高潔而深沉的內(nèi)在美，從而達到無與倫比的審美愉悅。

充滿詩意和生命美的作品就像夢一樣，在我們身邊，又似乎遙不可及，這些正是林風眠先生繪畫美學的內(nèi)在追求。

注釋：

①郎紹君《中國現(xiàn)代美術理論批評文叢——郎紹君卷》，載《永遠在路上（節(jié)選）——林風眠在上海和香港時期的藝術》，人民美術出版社，2010年版，第337頁。

作者簡介：冉隆福，貴州美協(xié)會員，廊坊永清第五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