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杰與籌浚江北運河工程局

夏林

馬士杰，字雋卿，江蘇高郵人?？v觀民國時期的江北運河治理史，馬士杰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他參與組建籌浚江北運河工程局（以下簡稱籌浚局），并一直擔任總辦一職?；I浚局是民國成立后江蘇設(shè)置的第一個治運機構(gòu)。馬士杰為民國年間的江北運河治理打下了重要基礎(chǔ)。迄今為止，學界關(guān)于馬士杰和籌浚局的研究十分薄弱。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chǔ)上，較為系統(tǒng)地探討馬士杰組建和主持籌浚局的前前后后。

一、就任總辦

馬士杰就任籌浚局總辦并非他的本意，而是時任江蘇民政長（后改稱巡按使）韓國鈞不斷勸說的結(jié)果。民國成立后，馬士杰擔任江蘇省行政公署內(nèi)務司司長。當時，行政公署僅設(shè)總務處和內(nèi)務、財政、教育、實業(yè)四司。內(nèi)務司司長權(quán)力甚重，民政長一旦外出，均由內(nèi)務司司長代行民政長職權(quán)。但是，由于在任內(nèi)屢受攻訐，馬士杰從1913年10月開始就多次呈請辭職，最終于次年4月19日獲民國北京政府批準。此時的馬士杰對于入仕為官已經(jīng)心灰意冷。他后來說：自卸任內(nèi)務司司長一職后，就“絕意仕進”。1914年5月20日，《申報》報道，韓國鈞不僅極力挽留馬士杰，還請其擔任疏浚運河督辦，但遭到后者“力辭”。

不過，當韓國鈞以地方義務為辭相勸時，馬士杰不得不打消原來的念頭。自晚清以來，隨著黃河北徙、漕運廢棄，大運河治理不再受到中央政府的矚目。中央政府的退出意味著國家財政挹注的斷絕，進而導致江北運河年久失修，對整個蘇北地區(qū)都產(chǎn)生了不利影響。為此，韓國鈞計劃就地籌款浚治運河。他向馬士杰表示：大舉施工治運要有詳細的數(shù)據(jù)資料作為依據(jù)，而運河下游清江至瓜州段向來沒有實測詳圖，為施工之預備計，必須先行勘測。更為重要的是，就地籌款“圖始為難”，馬士杰作為本地人士，不應逃避“地方義務”。話已至此，馬士杰也只能接受任命。韓國鈞之所以一定要馬士杰負責籌備治運，主要是借重后者的身份、人脈和能力。韓國鈞十分清楚就地籌款必須得到地方紳商群體的同意和支持，而馬士杰為地方紳商群體中的一員，擔任內(nèi)務司司長一職更擴展了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無疑是溝通的最佳人選。韓國鈞后來在向北京政府匯報治運事宜并呈請委任馬士杰為總辦時明確指出：“值此分段測量及時規(guī)劃，非得地方鄉(xiāng)望、允孚實心任事之員主任其事，不克以資倡率而策進行?！瘪R士杰就堪當此任。

因此，原本已經(jīng)無意人仕的馬士杰在韓國鈞的敦促和委派下，開始為籌款治運而奔走。據(jù)1914年7月《申報》報道，馬士杰曾多次往來于南京和揚州，一面與兩淮鹽運使姚煜磋商兩淮鹽場各商認款一事，一面向韓國鈞匯報籌款情形。從這些報道可以推測，馬士杰與地方士紳、工商界人士的往來磋商應該是很頻繁的，他為募款進行了大量活動。只不過由于史料缺乏，目前還無法知曉更多的細節(jié)?？傊?，在馬士杰的疏通下，籌款活動取得了積極進展。據(jù)相關(guān)史料顯示，同月韓國鈞召集淮安、寶應、高郵、江都、泰縣、東臺、興化、鹽城八縣士紳在省署開會，議決分三年籌措治運工費100萬元。其中，八縣農(nóng)田按畝帶征二分畝捐，每年約20萬元，三年共計60萬元;另外40萬元從貨厘、鹽運、航業(yè)三項中籌措。除貨厘已議妥外，鹽運、航業(yè)認捐還有待商洽。會議同時決定，委任馬士杰總辦江北運河工程，設(shè)局于江都。8月，籌浚局正式成立。

在籌浚局成立時，馬士杰特意聲明，水利工程乃專門科學，他既不具備專門知識又無工程經(jīng)驗，因此只能承擔籌備任務，若進入工程實行階段，則須另擇賢能?！拔┯诨I備期間應行布置諸端，量盡綿力之所能，冀為淮海一隅薄施補救?！边@體現(xiàn)了他的自知之明和對治運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

二、協(xié)調(diào)蘇魯治運

馬士杰就任籌浚局總辦后不久，就遇到一件棘手之事，便是與山東會商治運。蘇北地區(qū)位于山東下游，是沂沭泗諸水系的行水區(qū)域。除沭水外，其余諸水系的入江入海之路皆以運河為承轉(zhuǎn)。山東一旦治水，勢必加重江北運河的負荷。以當時江北運河之淤塞，上游水量的增加極易釀成水患。差不多與江蘇同時，山東也因為魯南地區(qū)運河、湖泊、河流日益淤墊，設(shè)立籌辦山東南運湖河疏浚局，由當?shù)厥考澟藦椭鞒?，準備興工治理。自此，蘇魯兩省圍繞治運問題展開多次討論。作為籌浚局總辦，馬士杰全程參與其中，努力維護蘇北地方利益。

1914年9月，聽聞潘復已向農(nóng)商部呈送籌治山東南運湖河草案后，江蘇官紳十分緊張，立即動議與山東會商運河治理。馬士杰奉命承擔起協(xié)商的任務。但是，由于籌浚局剛剛成立，蘇北地區(qū)各湖河均無確切測量數(shù)據(jù)，因而難以立即與山東進行協(xié)商。于是，馬士杰一面親自勘察蘇北各湖河以了解大致情形，一面督促測量人員迅速進行測量。在完成這些基本的準備工作之后，1915年6月3日，馬士杰與潘復在江蘇邳縣、山東嶧縣交界的臺兒莊會晤。經(jīng)過雙方協(xié)商，最終決定：兩省分別從事測量，在測量完成后，再協(xié)商擬訂全部的治運計劃?？偟脑瓌t是統(tǒng)籌分治，“蘇省治運要在使上游無壅遏之災，魯省治運要在使下游有消納之量”。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完結(jié)。在這次會議后，山東立即著手籌款施工，而江蘇則因為經(jīng)費短缺尚未進行。為防止山東以鄰為壑，蘇北士紳要求其提供籌款施工各項計劃書以便進行研究。馬士杰拿到計劃書后，迅速召集地方士紳詳加討論。他們認為，山東治運計劃的實質(zhì)是要使濱湖之地多數(shù)成田以求增加稅收，而盡量將水泄向蘇北，這意味著蘇北地區(qū)將蒙受水災之害。既然如此，蘇北士紳們就不得不起而力爭。他們呈請江蘇省省長轉(zhuǎn)呈中央政府，要求中央政府派遣水利專家會勘蘇魯運河事宜。1916年冬，中央政府派遣已經(jīng)升任全國水利局副總裁的潘復與江蘇官紳一道會勘江北運河，并在會勘后召開會議，討論籌治施工辦法。馬士杰全程參加了此次會勘和會議。不僅如此，馬士杰還力請江蘇省政府轉(zhuǎn)呈中央政府：“凡魯皖兩省與蘇省水道交接之處湖口及閘壩舊制一概不能變更”。這個提議獲得了北京政府核準，有力地保障了蘇北地方利益。

三、主持局務

除了協(xié)調(diào)蘇魯治運外，馬士杰還在籌措經(jīng)費、舉辦測繪、興辦河海工程測繪養(yǎng)成所、疏浚運河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對此，已有學者做過考察，可以參閱。筆者想要補充說明的是，在馬士杰主持下，籌浚局開啟了以地方人依靠地方資源治理江北運河的進程，是江北運河治理“地方化”轉(zhuǎn)型的重要一步。特別是馬士杰與韓國鈞、丁寶銓等蘇北士紳一道建立的治運畝捐、貨厘制度，成為民國時期江北運河治理的基本制度。關(guān)于這一點，筆者將另文探討，這里就不再贅述了。

籌浚局實際上并非僅僅是一個籌備機構(gòu)，它也根據(jù)實際需要興辦了一些工程并具體負責堤防和閘壩管理，對運河維護和經(jīng)濟民生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在運河工程方面，從1916年3月開始，籌浚局用了3年時間興砌江都縣瓜堤碎石坡岸工程，計用銀約20萬元。1917年3月，籌浚局興辦里運河自界首至馬鵬灣一帶切灘工程。1918年5月，修高郵車邏壩土舌。此后，籌浚局還興辦了少量工程。上述所列工程基本上都是在馬士杰的主持下完成的。至1918年底王寶槐被任命為籌浚局會辦后，馬士杰就不再負責工程事務了。馬士杰還盡力維護堤壩安全。1917年8月，鑒于運河一帶秋汛水位必漲，他親自前往高郵等地查勘水勢，加意防護堤岸。對于農(nóng)田灌溉，馬士杰也十分注意。1917年6月23日，他應里下河各縣民眾的請求，派員啟放三河壩以便農(nóng)田插秧。

客觀地講，若沒有馬士杰的苦心經(jīng)營，籌浚局是難以維持下來的。籌浚局的治運經(jīng)費源自地方，常常被截留和挪用，馬士杰不得不付出極大的努力來籌措治運經(jīng)費，他甚至還要代為墊付籌浚局員工的薪水。按規(guī)定，籌浚局員工的工資應由江蘇省政府負責，但這部分經(jīng)費也常被拖欠。1917年6月27日《申報》報道，因省政府經(jīng)費支絀，籌浚局員工已經(jīng)數(shù)月未領(lǐng)到薪水了，而當時已經(jīng)臨近端午節(jié)?？梢韵胍?，在這種情況下，籌浚局員工當然難以安心工作。迫于無奈，馬士杰只能自己籌墊3萬元，發(fā)放5、6兩月的員工工資。馬士杰在做官的同時也經(jīng)營商業(yè)，這點錢是拿得出來的。從這里亦可窺見馬士杰的獨特作用。

四、屢受攻訐

雖然馬士杰在籌備治運和維持局務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是他在總辦任內(nèi)依然屢受攻訐。最早受到攻擊是因為1916年的水災。該年8月，江北運河一帶水勢盛漲。8月10日，寶應縣界首子嬰閘出險;11日，界首南首馬號東堤柴工也塌陷數(shù)十丈，后經(jīng)下河備鄉(xiāng)農(nóng)民竭力搶救才得以避免潰決危險。社會輿論均歸咎于馬士杰等人未能事先修筑、敷衍塞責，致蘇北于險境。迫于輿論壓力，馬士杰遂以身體抱恙為由兩次提請辭職。他的辭職受到全國水利局的極力慰留。最終，在全國水利局和江蘇省政府的挽留下，馬士杰才沒有辭去職務。

然而，對馬士杰的質(zhì)疑聲浪沒有消失，而且越來越強，愈加具有個人針對性。1918年11月2日，省議員徐庭啟指控籌浚局瀆職違法，咨請省署五日內(nèi)答復。他的指控是針對經(jīng)費而言的。徐庭啟后來在省議會提出了一項議案，題為“江北運河工程局、江南水利局不交決算故意違法緊急動議案”。1919年3月江蘇省議會開會時，又有一名議員指控馬士杰“瀆職違法”，提議咨請省長派員查辦。此后，還有多縣士紳提出了相同的指控。據(jù)《申報》報道，應這些士紳的要求，江蘇省長齊耀琳曾一度秘密派人到揚州調(diào)查馬士杰的經(jīng)費使用問題。

馬士杰任內(nèi)治運經(jīng)費使用是否存在問題，由于事涉隱秘，當時既無結(jié)果，后世亦無由得知。考慮到時人的指摘均針對決算問題，說明馬士杰在財務公開這一點上確有疏漏。他亦官亦商的身份可能也加重了人們的疑慮。但這些應該都不是主要原因。筆者認為，上述對馬士杰的指控似應不是單純的財務問題，而是權(quán)力斗爭的一部分。徐庭啟在省議會提出議案時，據(jù)稱“一部分反對者紛紛避席”。1920年1月，當江蘇擬將籌浚局升格為督辦局時，有傳聞說新的治運機構(gòu)用人悉由馬士杰支配，不少“江北士紳”表示反對，以至于馬士杰不得不親自出面辟謠。1920年4月1日，張謇在督辦江蘇運河工程局成立時指出：“前江北運河工程局總辦馬雋卿先生，籌辦工程及整理地方畝捐，已閱五載。其成績?nèi)绾?，諸君皆江淮人，聞見必確，無待走之贅言。而一班人之詰難者，不一而足。”這些材料表明，江蘇士紳中間存在明顯的派系斗爭，治運經(jīng)費問題的提出應該是出于派系斗爭的需要。

總的來看，盡管存在一些非議，馬士杰對于民國時期江北運河治理的開辟之功是不能抹殺的。時人對此也頗為肯定，上引張謇的話就是證明。1920年10月，江蘇省長公署也指出，馬士杰等人“資勞卓著”，呈請銓敘局予以褒獎。正是因為高度肯定馬士杰的功績和能力，督辦江蘇運河工程局成立時聘任他為財政諮議。自此，雖然不再對治運負主要責任，但在民國北京政府時期，馬士杰一直都深度參與江北運河治理，為修浚運河事業(yè)繼續(xù)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