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賢相文彥博

石磊

文彥博（1006年～1097年），汾州介休（今山西介休）人，字寬夫，別稱“文潞公”。從翼城知縣起步，歷仁、英、神、哲四朝，仁宗朝兩度拜相，英宗、神宗朝為樞相九年，哲宗朝除太師、平章軍國重事，出將入相50多年，在政事、軍事、民事、文學、書法上均成就不凡，堪稱千古賢相。而其尤為后人所稱道的則是雖居廟堂之高，然關注民間疾苦，重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以“兼濟天下”的心態(tài)為百姓服務，為朝廷效勞。

文彥博早年在基層任職，一步一步官至宰輔重臣，而其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重視，為百姓舒憂解困的政治立場，則貫穿其整個仕宦生涯。

文彥博的第一個官職為大理寺評事、知翼城縣，雖然初入官場，已經(jīng)顯示出了其親民愛民的良好作風。知翼城縣期間，文彥博親下阡陌，勸課農(nóng)桑，深受當?shù)匕傩盏膿泶?。翼城有條河叫澮河，繞縣城南門而過，水勢洶涌，經(jīng)常淹沒兩岸百姓的農(nóng)田、屋舍。文彥博便在天圣六年（1028年）組織民夫修繕堤壩，并于縣衙東面修繕加固的河堤上捐建了一座河亭以觀察水勢，還親自書寫了歲月榜于河亭屋楹之上：“臨城碟，瞰澮溪，遠挹山光，林木森布，翼之盛況，此亭為最?！焙笪膹┎┲卫硪沓枪冏恐庹{(diào)他邑，翼城百姓感其恩德，遂將此亭呼為“潞公軒”。

古語有云：“賢臣起于州縣，良將發(fā)于行伍?！弊怨乓詠砜h治一職都是歷練國家賢才，選擇政治棟梁的不二人選。文彥博在做了翼城知縣后，又先后擔任了榆次知縣、殿中侍御史、河東轉運副使、龍圖閣直學士知渭州、秦鳳路都部署兼知秦州等不同的官職，這些歷練最終為文彥博進入更高的執(zhí)政平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慶歷四年（1044年）12月，文彥博以樞密直學士的身份改知益州成都府。成都經(jīng)濟興盛，物產(chǎn)豐富，古稱“天府”，盛唐時期更有“揚一益二”的說法。文彥博在知成都府的三年中，“遇事果斷，政有威嚴”，但是其體恤民間疾苦的執(zhí)政方式依舊沒有改變。舊時成都平原四周多山，地狹民稠，所以米價一直居高不下，一些不法商販經(jīng)常囤聚米糧，高價出售，牟取暴利，百姓苦不堪言。文彥博的前任也曾采取過一些措施平抑米價，但都收效甚微。文彥博注意到這一問題之后，下令由政府從其余地方調(diào)集大量米糧，在臨近城門的十余處大院設立售米處，平價出售，并在成都府的主要街道張貼布告，通知百姓可以不限量購買。這一措施非常有效，不到半月，成都米價恢復到正常的行情，百姓們稱贊不已，認為文彥博治蜀有方。

熙寧二年（1069年），已經(jīng)貴為樞密使的文彥博對參知政事王安石主持的“新政”持懷疑態(tài)度，尤其是認為“新政”中的“青苗法”嚴重損害了百姓利益，應該廢除。青苗法是在春秋兩季農(nóng)作物未成熟以前，官府將常平倉的糧食折成現(xiàn)錢貸給農(nóng)戶，待有了收成之后再加息納還，利息統(tǒng)一規(guī)定為20%，其初衷是為了避免農(nóng)民受到高利貸者的盤剝，同時也可以增加政府的收入?？梢哉f政策制定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地方官府為了多收利息，變百姓自愿借貸為強行配發(fā)，強制納息給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負擔，且一旦遇到天災，收成欠佳，百姓又要被迫向豪強借高利貸以償還官債，造成惡性循環(huán)。雖然文彥博曾經(jīng)在皇帝面前舉薦過王安石，二人私交甚好，但是為了百姓著想，文彥博依然向宋神宗上了一道名為《言青苗錢》的奏疏，指出“青苗法”利于“富國”而不利于“安民”，朝廷若一意孤行，長此以往必定會失去民心。然而一心想要通過變法實現(xiàn)富國強兵的宋神宗選擇支持王安石，沒有采納文彥博的意見。文彥博見朝廷執(zhí)意如此，便多次上疏，請求辭去樞密使，外轉到地方任職。

熙寧六年（1073年）四月，文彥博以守司徒兼侍中、河東節(jié)度使的身份判河陽府（今河南孟州附近）。對于文彥博而言，雖然暫時擺脫了復雜的樞密院政務，避開了中央的政治漩渦，但他并未忘卻民間疾苦和國家的興衰。熙寧六年（1075年），當他看到河陽、濟源等地的百姓因水旱災害而不堪重役時，立即上書朝廷：“臣檢會河陽諸縣人戶陳狀并值夏秋五料災傷，乞免向去一料春夫……兼臣于十一月、十二月兩次被旨赴濟源禱雪，所過河陽、濟源兩縣界，自秋至冬，久無雨雪，田疇干旱，種麥全少。況此兩縣在本州稍微富庶，尚乃村落蕭然，若不減重役，必不聊生。”除了奏請朝廷減免百姓負擔外，文彥博還在洛陽龍門山附近的勝善寺建立了一座藥寮，捐獻錢糧、藥草、醫(yī)書，由精通醫(yī)道的僧侶為貧困百姓無償治病，解民困苦，造福一方。

元封三年（1078年），已經(jīng)75歲的文彥博屢次上書告老還鄉(xiāng)，但是朝廷不準。九月份，宋神宗更是加封文彥博為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兼河東、永興軍兩鎮(zhèn)節(jié)度使判河南府。北宋時洛陽為陪都，號稱“西京”，山河形勝，富庶繁華，文彥博雖然不再擔任宰相，但是負責西京洛陽府的相關軍政事務，也顯示出了朝廷對文彥博的重視。

此時的文彥博雖已年過七旬，但在留守洛陽期間，依然為當?shù)匕傩兆隽瞬簧俸檬?。彼時的首都開封府人口數(shù)百萬，物資消耗極為龐大，非常依賴溝通江南的汴河。汴河是一條人工河，自隋朝就已經(jīng)開通，河水主要來自黃河，但泥沙淤積導致河道經(jīng)常斷流。元豐二年（1079年），宋神宗下令引洛河水入汴河，以清理淤泥，“導洛通汴”。這本是一項利國之舉，但是由于洛河水量本就小于黃河，尤其是冬季河道結冰，進入汴河的水量更是銳減，有司為了保證汴河水量，不使洛水再入洛陽，嚴重影響了洛陽百姓的生產(chǎn)生活。文彥博發(fā)現(xiàn)這一情況后，非常著急，于是他趁著皇帝寵信的中官劉惟簡到洛陽之際，厚結惟簡，將這件事陳述給他，并托他如實轉告，請求宋神宗下令使洛水重新進入洛陽。劉惟簡回到開封后，將文彥博的請求如實報告給了神宗。非常敬重文彥博的宋神宗立即下令施工者復引洛水進入洛陽城，不但恢復了洛陽往昔的水上交通，而且也使得洛陽附近百姓的農(nóng)田得到灌溉。洛陽民眾十分欽佩文彥博的德行，感念他“惠化遍天下，蜚有不周，而在洛為多”。元豐四年，洛陽百姓自發(fā)集資在洛陽資圣院為文彥博設立了生祠，以表達心中的敬意。

元豐六年（1083年）十一月，年近八旬的文彥博自感年老體衰，對于政治日趨倦怠，于是請求辭官歸隱。朝廷鑒于文彥博功勛卓著，名動天下，于是加官文彥博太師（三公官，正一品），準許文彥博以守太師、開府儀同三司、河東節(jié)度使的官銜致仕洛陽。

經(jīng)歷了數(shù)十年的宦海浮沉，致仕后的文彥博變得更加豁達灑脫，雖然注意力轉移到縱情山水，賞花品酒，與洛陽一幫耆宿詩詞唱和，但是這并沒有改變文彥博對國事的關注，對民生疾苦的留意?！霸锔敝?，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宰相）司馬光上書朝廷，奏言文彥博“沉敏有謀略，知國家治體，能斷大事”。請求臨朝聽制的高太后（名將高繼勛的孫女，英宗趙曙的皇后）和宋哲宗重新啟用文彥博。高太后于是派遣宦官梁惟簡賜給文彥博一份手詔：我臨朝聽制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雖然盡心竭力，但是天下之大，事務之廣，能力還是有所不及，因而想多向老臣們征詢意見。我在宮中查閱舊日奏疏，發(fā)現(xiàn)您的章奏經(jīng)常可以切中時弊，發(fā)現(xiàn)愛卿您是可以擔當國家大任之人。期待您高明的進言，以彌補朝政的缺漏。元祐元年（1086年）三月，文彥博上疏答詔，提出了自己對于“納諫、任賢、安民、御邊、理財”等方面的建言，其中就包括“方朝廷大施仁政，勤恤民隱，親民之官，專在守令。宜申戒吏部，遴擇其人，政得以和，民受其賜”。這段建言中，文彥博主張選擇良牧，施行仁政，撫恤民困，贏得民心。文彥博的愛民之心與親民之情，拳拳可見。

答資訪詔之后，高太后對文彥博的治國理政才能非常滿意，加之宰相司馬光的屢屢推薦，于是，元祐元年四月，朝廷授予文彥博太師、平章軍國重事的職位，序位在宰相之上。已經(jīng)81歲高齡的文彥博接受任命之后，一面處理朝廷緊要的軍政事務，一面侍候哲宗皇帝經(jīng)筵，向天子傳授儒家經(jīng)典和治國要義。文彥博對于國家政務變革始終堅持一種穩(wěn)健的態(tài)度，既主張變革，又反對疾風暴雨，以防加重百姓的負擔，比如其建言皇帝“蓋朝廷大號令必當自上而下，州縣常差役理需自下而上，則各從民便”。這一建言的出發(fā)點在于文彥博發(fā)現(xiàn)很多朝廷高官缺乏基層為官的經(jīng)驗，他們發(fā)的很多議論雖然高雅，但是可操作性不強。他請求將朝廷政策的細節(jié)制定委托給地方府州縣官，從而制定出符合地方實際情況的行政措施。

元祐元年九月，文彥博政治上的親密盟友宰相司馬光病逝，文彥博深感悲痛，提筆寫下“莫逆論交司馬公，君心知我我知君。同謀同道殊無間，一死一生今遂分”的感人詩句。故友的相繼離世，政治環(huán)境的起伏無常，年老力衰的身體狀況疊加在一起，加速了文彥博的求退心切。此后三年里，文彥博不斷上疏要求致仕。雖然朝廷希望文彥博繼續(xù)服務天子，以“鎮(zhèn)服四方，穩(wěn)定朝局”，但是面對一位八十多歲老人安度晚年的請求，也不忍拒絕。元祜五年（1090年）二月，文彥博以太師、開府儀同三司、充護國軍、山南西道兩鎮(zhèn)節(jié)度使的官銜致仕。臨行之際，文彥博因為洛陽遭遇大旱，于是又上了《奏勤恤民隱事疏》《奏久旱乞不追擾事疏》等數(shù)份關心“小民艱食”的奏疏。

仔細梳理文彥博的仕宦生涯，可以發(fā)現(xiàn)，解民疾苦、愛惜民力的思想貫穿其執(zhí)政實踐的始終。從擔任翼城縣令時的親入阡陌、勸課農(nóng)桑、治理水患，到擔任成都知府時的打擊奸商、平抑米價、與民實惠，再到擔任樞密使時的反對加重百姓負擔的“青苗法”，以及在地方重鎮(zhèn)三度擔任“使相”（節(jié)度使兼中央政府宰相頭銜）時，所上奏的“久旱無雨，乞減免百姓租稅”“復引洛水進入洛陽，恢復洛陽附近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選擇親民守令，大施仁政，勤恤民隱”，直至以太師致仕時所上的憂慮“小民艱食”的幾份奏疏，可以說，文彥博是一位真正踐行了“民本思想”的宋代政治家，其歷職內(nèi)外，處處為百姓著想，對北宋中期社會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宋代文豪蘇轍評論文彥博“器業(yè)崇深，不言而四方自服;道德高妙，無為而庶務以成”，絕非恭維之語，當屬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