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滿滿都是人性的光輝

文_宗不爭

詩經 · 周南 · 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雎》歷來被認為表現(xiàn)“后妃之德”。中國歷代常借此宣傳封建倫理。圖為清焦秉貞所繪《歷朝賢后故事圖》，圖中人物為西周武王之母太姒

《關雎》為《詩經》的頭一篇，閃耀著人性的光輝，它包含著古代人倫社會對人的動物性進行改造的秘密。具體而言，這個秘密藏在三處：

第一處，是“窈窕”這個詞。今天的諸種簡易釋本，通常把“窈窕”做“美好的樣子”來解，成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形容詞，這樣一簡化，《關雎》就變成了“俊男愛美女”的俗套。

窈窕二字均有穴字頭，而我們知道，一般有這個偏旁部首的字，通常和建筑有關?！墩f文解字》里講：“窈，深遠也。從穴，幼聲。”“窕，深肆極也。從穴，兆聲，讀若挑?！薄榜厚弧钡谋疽鉃椤吧钸h之貌”，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里也用過——“既窈窕以尋壑”，即是此意。如果直接引申到“美好”，太牽強了，按今天人對“窈窕”的理解，說這位淑女前凸后翹，曲線畢露，身材勁暴，那就謬以千里了。

“窈窕淑女”連起來，應該是“居于深宅大院的美好女子”，一般人見不到，《長恨歌》里寫“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就是這個意思。古人的觀念，女子有德，不能隨意拋頭露面，更不能打扮得花枝亂顫，招搖過市。端莊正直的淑女，才有君子思慕她，愿意娶她。今天的中國小伙兒，盡管已經開放了不少，對花枝招展的姑娘抱有強烈的幻想，但找媳婦時還是得看看品行操守，誰也不想婚后立馬變綠帽王八。

第二處，是“逑”這個字?！队衿防镎f，“逑”字的意思是“匹也，合也?！彼?，在此處，“逑”并非是單純的追求之意，而是“匹配”的意思。

匹配與追求，有些微的區(qū)別，“追求”是不加擇取，“匹配”則是要考慮下自身實力，講求家世門第、學識修養(yǎng)大致相當。動物沒有“門當戶對”這一說，只是由著性子，讓荷爾蒙做決定，像泰迪這種狗，看見異性（甚至不是異性）就心旌蕩漾，完全不計較個頭、種類是否相當。人是智慧生物，自然在追求的過程之中要進行選擇，不僅僅是對對方進行選擇，也是對自己進行甄別。窮小子看上了富家女，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真的結婚了，能不能負擔得起對方的生活。

第三處，是“輾轉反側”。輾轉反側，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自然是君子思慕淑女的緣故。

我們另外舉兩個例子。

電影《有話好好說》里有個橋段：姜文飾演的趙小帥為了向女友安紅表達思慕之情，雇人在其樓下大喊“安紅，我想你，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不料卻被人喊成“我想你想得想睡覺”。趙小帥踢了這人一腳，怒說“你怎么這么流氓，光想睡覺的事！”

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中，阿Q當了革命黨之后，覺得擺脫了過去破落，架子大了，也可以試著談情說愛。他情動于中，在和趙老爺家的女工吳媽聊天的時候，脫口說了兩句“我要和你困覺”，然后經歷了“空氣突然安靜”的片刻尷尬之后，吳媽“愣了一息，突然發(fā)抖，大叫著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來帶哭了。”

通俗地講，在兩性問題上，人性與獸性的區(qū)別，就在于“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和“我想你想得想和你睡覺”的區(qū)別。趙小帥是個愣頭青，但也懂這區(qū)別，阿Q是“蟲豸”似的人，并不能懂。兩個作品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都算得上高明。

電影《有話好好說》里，趙小帥為了向女友表達思慕之情，雇人在其樓下大喊“安紅，我想你，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想你想得睡不著覺”，人性就升華了，就是一種高級的情感，不再是如動物一般僅是想傳宗接代，尋求肉體上的歡愉而已。

總結一下，如果你認為“窈窕”是身材妖嬈，認為“逑”就是追求，滿腦子“想和你睡覺”，那就是人的獸性在作祟；但如果你懂得“窈窕”乃是深閨有德，“逑”是條件匹配，達到了“想你想得睡不著覺”的程度，那么恭喜你，你的人性光輝就開始散發(fā)出來了。

所以，《毛詩序》里說《關雎》“風天下而正夫婦”，就是因為這首詩雖然表面上說的是男女之間的愛情，但其實暗含了在兩性問題上，古代文化對人倫的基本要求，這也就是對人的動物性進行改造的第一步，也就是文明建立的第一步。所以把這首詩放在第一位，的確不是隨意為之。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