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_周春倫
每年的4月23日是“世界讀書日”,又稱為“世界書籍與版權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1995年確立,今年是第25個“世界讀書日”。
在世界文學領域,4月23日是一個具有象征性意義的日子,它是莎士比亞出生的日子,同時又是他的忌日。此外,在這一天逝世的,還有被認為是西班牙文學世界里最偉大的作家塞萬提斯,以及被譽為中國教育史上“繼孔子后又一人”的南宋理學家朱熹。
閱讀的重要性,無需贅言,它幾乎已成為現(xiàn)代民眾的共識,本刊亦多次討論閱讀。我們究竟為什么閱讀,或許正如吳梅所說:“我們只有一輩子,人類已有百萬年。以一輩子對百萬年,你將如何?你能如何?”
本期,我們邀請到一些普通人,這其中有作家、媒體人、翻譯者、教育者,當然,也有為人父、為人母者。我們不妨聽聽他們的閱讀經(jīng)歷與故事。
文_吳梅 作家,允元小學館創(chuàng)始人
有兩件事或許曾壓垮我們,一件是目睹死亡,一件是仰頭望見圖書館浩瀚的藏書——它們浩渺無際,黑洞壓頂。無力感、渺小感、虛無感自胸懷深處浸開,漫出,同時,崇高、傾慕、景仰之情,亦如冷水兜頭傾下,將我們擊中。人類文明的堆積之物以死亡般的質地和重量震懾我們,擊垮我們,再將我們拽地而起。
我們只有一輩子,人類已有百萬年。以一輩子對百萬年,你將如何?你能如何?你真的認為你能憑借一己之身,走過歷代祖宗百萬年的經(jīng)驗歷程嗎?輕薄之輩不足道,他們認為他們靠自己那點悟性足矣?!氨M信書,不如無書?!彼麄冏载摰卣f。滿打滿算,你活夠一百歲吧,全憑直接經(jīng)驗,怕是來不及從茹毛飲血走到結繩記事。
自負者此刻端坐在屋里敲打鍵盤,身下踩踏的,是百萬年來的有字、無字之書。從口耳相傳,到甲骨青銅刻字,到鍵盤輸入,這叫薪火傳遞。上周,我對著十來個五六歲的孩子,講我們?yōu)槭裁匆x《論語》。是從傳遞火炬說起的,“孔子接過了之前兩千多年甚至更久遠的智慧,就像接過了長跑者傳遞過來的火炬。然后他傳遞給了他的學生們。他的學生又傳給他們的學生,一代一代相傳?,F(xiàn)在,輪到我傳給你們了?!彼麄兌悸牰?。一個叫夕忱的五歲小姑娘說:就像,就像我長大了也要傳給我的孩子那樣是嗎?
我看過幾十個世界著名圖書館的照片,無一例外,它們皆著教堂相,莊嚴,崇高,上接天宇。圖書館是全人類共同的教堂??催^一部講古埃及的電影,一個場景是亞歷山大圖書館被焚。我如此痛惜那些文明結晶就此從世上消失,不復得見,以至心臟部位感到疼痛。那是浩劫。
無疑,對于通向智慧,閱讀是平正的大道。“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誰進進出出不會從門那走呢?讀書就是那個門,為什么偏偏就不走這個門呢?
然而莊生此處有警告:“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遍喿x亦是一條危殆之路??纯吹罔F上、睡床上、餐桌上手捧手機閱讀的人們,他們全然地沉浸在無涯的危殆之中。
古人知道避免危殆的方法。他們有一個非常重要、好用的方法論:知本末。
好比他們說:先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先王祭祀江河大海的時候,是先祭河,才祭海的。因為,河是源,可以至海,而海不可以返源。那些經(jīng)歷了時光淬煉保存下來的書,是后世所有書籍的源。源之中又有源,最初最初的源,擱在一塊,不過小小一捧。
文_郭勇 翻譯者,9歲男孩的爸爸
我是一個全職爸爸,業(yè)余時間翻譯一些日語書籍。兩年前,我翻譯出版了一套《365兒童百科》,接下來的一年里,我和兒子Jeff圍繞這套書發(fā)生了一些故事。
《365兒童百科》是一套體驗型親子共讀自然科學讀物,由“日本自然史學會聯(lián)合”編著。其中收錄了365個不可思議的自然科學小知識,而且非常貼心地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冊。一天讀一條,剛好可以讀一年。其實,在翻譯過程中,我已經(jīng)深深為這套書選材的巧妙性、知識的趣味性、實用性所折服。同時,心里還有點小得意:兒子,你再問我“鳥為什么能飛”“魚會被淹死嗎”“恐龍都是什么顏色的”之類的問題,我就不用抓耳撓腮了。
不出所料,兒子對這套書也愛不釋手,恨不得一口氣就讀完。但細水要長流,我和他約定一天只能讀一條。就這樣,一天、一周、一個月,秋天、冬天、春天、夏天,又到了秋天。厚厚的書,被我們越讀越薄,Jeff懂得越來越多,和我的共同話題也越來越多。
在這套書的啟發(fā)下,他在春天養(yǎng)了蠶、蝸牛和蝌蚪,在夏天養(yǎng)了螞蟻、蜘蛛、毛毛蟲,在秋天養(yǎng)了小魚、倉鼠和烏龜……家里仿佛開了動物園!而且,在同學眼中,Jeff也變成了昆蟲專家、養(yǎng)殖大戶。這套書好像一把鑰匙,打開了Jeff好奇心的大門,他開始自己鉆研,遇到不懂的問題不再問我,而是自己翻書、查資料。
一年時間,對于九歲的兒子來說,是生命的九分之一;對于三十七歲的爸爸來說,是我生命的三十七分之一。所以,這一年在兒子生命中的分量比我更重。這套書,讓我們父子的時間發(fā)生了“重疊”,也許,這里就是“蟲洞”的入口,它將帶兒子開啟一段時間之旅,到達美好的未來。
這套書給我制造了一段美麗的記憶,關于父與子。如今,我也將它介紹給你。
文_李晗 《育兒周刊》主編,12歲男孩母親
兒子問,為什么我們要讀論語。
這問題他問過多次,尤其是在學業(yè)較多、心情欠佳,再讀到難處就爆發(fā)。經(jīng)過多次游說無效,我說,因為我們是中國人,所以要了解我們的文化。
大費周折,最后還把自己搭進去,親子共讀,這才算了事。
如今社會,要人放下手機靜坐一旁,每次用半小時,讀論語一章五遍,很難。我想我最大的動力源自兒子。用不太恰當?shù)谋扔鳎核挥鹗┯谌?,我也得讀起來。
《學而》《為政》篇,讀得熟,洋洋得意?!栋速分螅悬c難了,《公冶長》開始卡殼,《子罕》篇,顏淵“拍馬屁”的功夫真是令人不忍直視?!多l(xiāng)黨》篇,不知道孔子為什么要弄這些繁文縟節(jié),還有《衛(wèi)靈公》,90%內容是子曰子曰,全是說教!
一周讀一章,每天讀五遍,三十五遍下來,各種偏見、評價、臆測穿插其間。這大概是彼時我的真實寫照。像大多數(shù)所謂好學上進的80后憤怒青年那樣,凡事批判、論斷、愛質疑,認為這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最好體現(xiàn)。
好在我就是孔子所說的那種“今之學者為人”,讀《論語》是為兒子。所以不管針尖麥芒,還是讀。慢慢地,卻猶如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讀得人心驚肉跳。
“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p>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p>
……
還有更多,無法盡述。每一句都如雷灌頂,發(fā)出轟轟巨響。變化就在一瞬間,那個頭凹臉闊個高的老頭子,穿越2500多年長河撥開歷史迷霧來到我的面前,成為我奔走在不惑道路上的人生導師。他讓我對自己確信不疑的人生觀價值觀產(chǎn)生懷疑,讓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我開始反省,自我封閉、自以為是破碎一地。
子教我入世之道,不彷徨不糾結,與天地,與自己,與家人,與朋友,與工作。敬畏在升起,膨脹的自我在消減。
通過重復地讀,進一步認識眼前這位老師,他真是太有意趣,異于常人和所有先賢。不是老學究,更不古板,嚴厲但又溫良恭儉讓。要罵人,還以杖叩其脛,但縱使這般,也總讓人感到愛惜之情……這般情意與人世風光,非論語不可見,非孔子不可有。
我想我是極喜歡這種不求甚解的讀書方式。每天就是讀。亂劍歇了,毛躁歇了,那個強烈的自我也歇息去了。都歇了,花園里靜寂無聲,如“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這是我的論語一百與去自我中心化的故事。
吉隆坡當選“2020年世界圖書之都“
文_宗爭 文學博士,商學博士后,傳播學副教授
我與哲學緣分不淺,但恐怕算不上善緣。
我的開蒙是自己完成的。
我們家藏書不少,以藝術和社會科學類居多,母親又算是那個年代的文藝女青年,買了不少小說。父親卻一直希望我能學理工科,所以不似其他家庭,鼓勵讀書,反而禁止我讀文史哲類的書,據(jù)說是擔心我年幼老成,過于早熟。有兩類書他看不懂,不會干涉,外文書和古文書,前者我既不愛讀,也讀不懂,只能選后者,經(jīng)史子集,囫圇吞棗,亂讀一氣。后來才知道父親早年也傾心于社會科學,只是沒修成正果,怕我重蹈覆轍,才出此下策。只是造化弄人,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后來執(zhí)意選擇文科,與這一時期的叛逆不無關系。
中學時,學校有個小圖書館,只能閱覽不能借出,幾乎無人問津,管理員是我們一同學的母親,我便經(jīng)常求她通融,借幾本書與我,依然是不求甚解的讀法,在同齡人只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候,讀過康德、黑格爾、尼采、薩特。高考時自以為是,作文開篇便用了黑格爾的名句,在以余秋雨式散文為作文范本正宗的時代,兵行險著,太過招搖,果然吃了大虧,作文分數(shù)攔腰對砍。不過這并不影響我選擇中文系,一路讀上去,拿文學博士學位。
在高校文科中,有條不成文的“鄙視鏈”:社會科學以哲學為大,故而,學文學的要學美學,學歷史的要學辯證唯物主義……苦讀哲學,是脫穎而出的捷徑?!罢軐W”之本意,是“愛智慧”,并不是“智慧本身”,研習哲學,前路茫茫,沒有終點,若無執(zhí)著與熱情,很難支撐。
哲學之難,首推其表述,哲學話語纏繞,人盡皆知,概念命題甚多,且多不訴其所宗,或斥之為“不說人話”;次則是其體系源流,根深葉茂,便須追本溯源,斷章取義,只會深陷泥淖無法自拔。不似文學,可信手拈來,從何處入手皆可。學哲學,又不想苦讀哲學史,迅速上手,只能獨辟蹊徑。
我案頭有一本周國平先生譯的《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不時便要拿出來翻翻。尼采是只活了56歲的瘋哲學家,是哲學史上的“異類”。這一本《悲劇的誕生》,雖是哲學著作,也是文學系必讀書目之一。
他的哲學語言是這樣的,至少不晦澀:
“我們應該認識到,存在的一切必須準備著異常痛苦的衰亡,我們被迫正視個體生存的恐怖——但是終究用不著嚇癱,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使我們暫時逃脫世態(tài)變遷的紛擾。我們在短促的瞬間真的成為原始生靈本身,感覺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樂?!?/p>
這或許要歸功于周國平先生,他寫女兒妞妞的文章充滿著父親的慈悲。記不清是2007還是2008年,周國平先生到四川大學演講,他似乎口才不佳,全程無法脫稿,時不時扶一扶他的金絲邊眼鏡——在汪洋恣肆、振聾發(fā)聵的尼采哲學背后,這個溫暖的中國男人功不可沒。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