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漢語詞典》兼類詞詞類標注修訂例析

摘 要 在兼類詞詞類標注的修訂上，《現(xiàn)代漢語詞典》從第5版到第7版有增加和減少兩大類。增加包括義項增加、詞類更改、增收新詞和條目合并四種致因，減少則包括刪改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標記，以及條目分開和條目刪除等致因。文章以具體詞條為例分析了這些修訂，在此基礎上對《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兼類詞詞類標注修訂做出評價和反思，提倡結合大型平衡語料庫的概括詞使用模式調查來標注詞類。

關鍵詞 《現(xiàn)代漢語詞典》 詞類 兼類 轉指 自指

《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xiàn)漢》）從第5版開始全面標注詞類，到第7版一直在進行詞類標注的修訂工作。修訂原則為保持原有詞類標注體系不變，只對少數(shù)詞的詞類標注做修訂。（江藍生2013）由于第5版是首次全面標注詞類，所以從第5版到第6版的修訂相對較多，而從第6版到第7版只做了規(guī)模較小的修訂（見“第7版說明”）?；谶@個原因，本文選擇第7版作為研究對象，把第5版作為比較基礎，必要時提及第6版的處理。

在《現(xiàn)漢》詞類標注中，兼類詞的標注爭議較多。原因在于詞類多功能現(xiàn)象的復雜性，牽涉到名物化、向心結構、句法分析、句法范疇等眾多問題，所以在學界并沒有取得完全一致的看法。在兼類詞詞類標注的修訂上，第7版相對第5版有增加和減少兩大類，本文將對這兩大類做出具體分析，最后就《現(xiàn)漢》的兼類詞詞類標注做出評價和反思。

一、 新增兼類詞

《現(xiàn)漢》新增兼類詞有四種致因，分別是義項增加、詞類更改、增收新詞和條目合并。

（一） 義項增加

義項增加指某些詞條因補充新義項而相應增加了詞類標記從而成為兼類詞。如“自信”新增了名詞和形容詞義項：

自信 動相信自己： ～心|～能夠完成這個任務。（《現(xiàn)漢》第5版）

自信 ① 動相信自己： ～心|～能夠完成這個任務。② 名對自己的信心： 不能失去～|工作了幾年以后，他更多了幾分～。③ 形對自己有信心： 他做事總是很～。（《現(xiàn)漢》第7版）

如表1所示，一般都增加了一類，少數(shù)增加了兩類。需要補充的是，有一些詞在第5版中本來就是兼類詞，到第7版又增加了一個不同的詞類標記，從兼n類詞變成了兼n+1類詞。如從兼二類變?yōu)榧嫒惖摹氨?、不足、附帶、蓋1、回頭、委曲、有心、軸、怪1”，從兼二類變?yōu)榧嫠念惖摹斑^”，從兼三類變?yōu)榧嫠念惖摹氨ｋU、被”，從兼四類變?yōu)榧嫖孱惖摹岸唷盵1]。

（二） 詞類更改

詞類更改指義項數(shù)目沒有變化，但某個義項的詞類標記和釋義語言有一致變化，從而成為兼類詞。包括“垃圾、賽艇、上上、實地、下下、應試、有關、御用、主導”等。如：

垃圾 名① 臟土或扔掉的破爛東西。② 比喻失去價值的或有不良作用的事物： ～郵件|清除社會～。（《現(xiàn)漢》第5版）

垃圾 ① 名臟土或廢棄物： 倒～◇清除社會～。② 形屬性詞。比喻失去價值的或有不良作用的事物： ～郵件|～短信|～食品。（《現(xiàn)漢》第7版）

“垃圾”義項②的詞類標記雖然由名詞改為形容詞，但釋義語言仍然是名詞性的。此外，屬性詞一般只能做定語，但我們發(fā)現(xiàn)“垃圾”有做謂語的例句：“我是會做而做不對，那題錯得太垃圾了。”

賽艇 名① 體育運動項目之一，在比賽航道內(nèi)用人力劃槳使艇前進。分為單人、雙人、四人和八人。② 賽艇運動用的小艇，形狀像梭子，多用玻璃鋼制成。（《現(xiàn)漢》第5版）

賽艇 ① 動水上運動項目之一，在比賽航道內(nèi)用人力劃槳使艇前進。分為單人、雙人、四人和八人。② 名賽艇運動用的小艇，形狀像梭子，多用玻璃鋼制成。（《現(xiàn)漢》第7版）

體育詞匯“賽艇”義項①屬于系統(tǒng)變更項目，均把《現(xiàn)漢》第5版中的名詞更改為動詞，但釋義語言沒有變化（仍為“運動項目之一”）。也就是說，釋義語言為名詞性，詞類標記卻是動詞，出現(xiàn)了詞類標記與釋義不一致的問題。其他體育詞匯也存在這個問題。

上上 形屬性詞。① 最好： ～策。② 指比前一時期再往前的（一個時期）： ～星期|～月。（《現(xiàn)漢》第5版）

上上 ① 名方位詞。指比前一時期再往前的（一個時期）： ～星期|～月。② 形屬性詞。最上等的;最好的： ～策。（《現(xiàn)漢》第7版）

“方位詞”指“表示方向或位置的詞”（《現(xiàn)漢》第7版），但“上上”第7版義項①所給配例均表示時間。此外，將《現(xiàn)漢》第5版義項②詞類標記更改為名詞，但釋義語言沒有變化，仍然是形容詞性的，似不妥?！跋孪隆蓖?/p>

實地 副① 在現(xiàn)場（做某事）： ～考察|～試驗。② 實實在在（做某事）： ～去做。（《現(xiàn)漢》第5版）

實地 ① 名現(xiàn)場： ～試驗|到～進行考察。② 副實實在在（做某事）： ～去做。（《現(xiàn)漢》第7版）

此條目更改原因是名詞亦可做狀語，我們基本認同這一點，但“實地”的無標記用法是在狀語位置做副詞，還是主賓語位置做名詞，只有調查之后才能確定?！罢Z料庫在線”顯示，“實地”的索引除了兩條之外均和“現(xiàn)場”有關，共有92條，其中標為d（副詞）的68條，標為n（名詞）的24條。我們進行了手工標注，雖有修改[2]，最后合計下來也是這個數(shù)目。這說明“實地”的無標記用法應該是副詞。

（三） 增收新詞

《現(xiàn)漢》在增收新詞語時避免不了要增收一些兼類詞，這也成為兼類詞增加的一個致因。從第5版到第6版增收新詞語和其他詞語近3000條，從第6版到第7版增收400多條，影響到兼類詞的結果如表2所示。大部分兼類詞是第6版中出現(xiàn)的[3]，少部分（包括“催淚、逆天、走心、分分鐘”）是第7版增加的。在新增收的兼類詞中，以動名、名形、動形、形副兼類詞最多，這也證明了名、動、形、副四大開放詞類之間轉類的靈活性。

（四） 條目合并

條目合并指在《現(xiàn)漢》第5版中處理為同音同形詞，但在第7版中又合并為同一個條目，從而成為兼類詞。這說明第7版對這類詞的“同一性”有了新的認識。如“開山”在第5版中被分為兩個條目，離合詞“開山”和非離合詞“開山”，分別被標為動詞和名詞，第7版予以合并，變成了動名兼類詞。具體情況見表3。

二、 兼類變單類

兼類變單類指《現(xiàn)漢》第5版中本為兼類詞，到第7版中刪除或更改了一個或一些詞類標記，或因條目分開（對應于前面的條目合并）而成為單類詞。如表4，名詞標記被刪改最多，動詞、形容詞、副詞次之;此外還有因“條目分開”而變成單類的，還有少數(shù)被刪除的條目。

（一） 名詞標記被刪改

該類別下又可分為“動詞自/轉指用法被刪改”和“形容詞自/轉指用法被刪改”兩大類。

1. 動詞自/轉指用法被刪改

這一類別屬于系統(tǒng)變動，集中在“推理方法或思維方式”“體育項目”“以動作表示結果”三類詞。在“推理方法或思維方式”詞條中，如“類比”：

類比 ① 名一種推理方法，根據(jù)兩種事物在某些特征上的相似，做出它們在其他特征上也可能相似的結論。類比推理是一種或然性的推理，其結論是否正確還有待實踐證明?！ā冬F(xiàn)漢》第5版）

類比 動① 一種推理方法，根據(jù)兩種事物在某些特征上的相似，做出它們在其他特征上也可能相似的結論。類比推理是一種或然性的推理，其結論是否正確還有待實踐證明。……（《現(xiàn)漢》第7版）

義項①中的詞類標記由名詞改為動詞，但釋義語言沒有變化，仍然是“一種推理方法……”，出現(xiàn)了釋義語言與詞類標記不一致的問題?！把堇[、歸納、判斷”與此類似。

“體育項目”詞條包括“滑冰、滑雪、射擊、射箭、游泳”，它們的“體育運動項目之一”的義項都由名詞更改為動詞，明顯出現(xiàn)了釋義語言與詞類不一致的問題。袁偉（2006）曾對這些詞做了使用模式調查，發(fā)現(xiàn)它們均不做謂語，都不受否定副詞“不”或“沒（沒有）”修飾，也不受程度副詞“很”修飾，說明這些詞謂詞性較弱，歸入名詞一類更為合理。

“以動作表示結果”詞條包括“表示、表現(xiàn)、胡說、警告、對話、記載、簽證”，如：

胡說 ① 動瞎說： 信口～。② 名沒有根據(jù)的或沒有道理的話： 這純屬～，不必理會。（《現(xiàn)漢》第5版）

胡說 動瞎說： 信口～|這純屬～，不必理會。（《現(xiàn)漢》第7版）

義項合并說明《現(xiàn)漢》第5版中的兩個義項有相似之處，但“這純屬～，不必理會”中的“胡說”是指胡說的內(nèi)容，還是胡說這個動作呢？恐怕很難說清楚。與此類似的“問話”即保留了“詢問的問題”這個名詞義項，其配例為“回答考官的～”。這里的“問話”是“問話”這個動作還是所問問題，恐怕也很難說清楚。

簽證 ① 動指一國主管機關在本國或外國公民所持的護照或其他旅行證件上簽注、蓋印，表示準其出入本國國境。② 名指經(jīng)過上述手續(xù)的護照或證件。（《現(xiàn)漢》第5版）

簽證 動一國主管機關在本國或外國公民所持的護照或其他旅行證件上簽注、蓋印，表示準其出入本國國境。（《現(xiàn)漢》第7版）

簽證固然以辦理手續(xù)為前提，但其結果可能是簽注在護照上，也可能頒發(fā)另紙簽證，如新加坡對外國人頒發(fā)的就是另紙簽證。后一種情況是，簽證體現(xiàn)為可摸可見的物理實體，理應有相應的名詞來稱呼。從語言學上來說，這是動詞“簽證”的轉指用法，即用動作（即簽證手續(xù)）來轉指結果。

2. 形容詞自/轉指用法被刪改

還有一些形容詞，如“不平、赤忱”：

不平 ① 形不公平： 看見了～的事，他都想管。② 名不公平的事： 路見～，拔刀相助。（《現(xiàn)漢》第5版）

不平 形① 不公平： 看見了～的事，他都想管|路見～，拔刀相助。（《現(xiàn)漢》第7版）

在《現(xiàn)漢》第5版中，義項②是義項①的轉指用法，按照郭銳（2015）的標準應該單列為名詞;而且合并之后，配例詞性與詞類標記、釋義語言也不一致。

赤忱 ① 形赤誠： ～相見。② 名極真誠的心意： 一片～。（《現(xiàn)漢》第5版）

赤忱 〈書〉 形赤誠： ～相見|一片～。（《現(xiàn)漢》第7版）

“一片”后應跟名詞，例如“一片癡情、一片癡心、一片丹心、一片純情”中的中心詞在《現(xiàn)漢》第7版中均被標為名詞，尤其是“癡情、癡心、純情”在有形容詞義項的情況下仍然單列出其名詞義項。“赤忱”標注為形容詞，似不妥。

（二） 動詞標記被刪改

“雕漆（特種工藝的一種）、干打壘（一種簡易的筑墻方法）”修正了《現(xiàn)漢》第5版中釋義語言與詞類不一致的問題，修改合理。“沮喪、鬧心、怕人、奇怪”都從動形兼類變成了形容詞單類。但如“新交”：

新交 ① 動剛認識不久或交往不久： 因為是～，彼此還不太了解。② 名新結交的朋友： 舊友～，歡聚一堂。（《現(xiàn)漢》第5版）

新交 名新結交的朋友： 舊友～，歡聚一堂。（《現(xiàn)漢》第7版）

修改之后雖然和“舊交”做到了對稱，但一方面和“初交”不對稱，另一方面，“新交”確實有動詞用法，如“新交的高中朋友正值熟悉之中”。

（三） 形容詞標記被刪改

形容詞標記被刪改包括“費事、固定”，如“固定”：

固定 ① 形不變動或不移動的（跟“流動”相對）： ～職業(yè)|～資產(chǎn)。② 動使固定： 把聘任制～下來。（《現(xiàn)漢》第5版）

固定 動① 不變動或不移動（跟“流動”相對）： ～職業(yè)|～資產(chǎn)|客源相對～。② 使固定： 把聘任制～下來。（《現(xiàn)漢》第7版）

上例義項②沒問題。修改之后的義項①中，“客源相對～”中的“固定”應為形容詞，而“固定職業(yè)、固定資產(chǎn)”易被（尤其是二語學習者）誤解為VN短語。

（四） 副詞標記被刪改

這類以“私下”為典型：

私下 ① 名背地里;不公開的場合： ～商議|這種事只能在～談，不能在會上講。② 副自己進行，不通過有關部門或公眾，： ～調解。∥也說私下里。（《現(xiàn)漢》第5版）

私下 名① 背地里;不公開的場合： ～商議|這種事只能在～談，不能在會上講。② 只有當事人在的場合，指不通過有關部門或公眾，自己進行： ～調解?！我舱f私下里。（《現(xiàn)漢》第7版）

配例與釋義語言、詞類不一致： 《現(xiàn)漢》第5版義項①中“私下商議”中的“私下”為副詞，義項②中“私下調節(jié)”中的“私下”為副詞。《現(xiàn)漢》第7版義項②的詞類由副詞更改為名詞后，釋義語言卻矛盾，前半句“只有當事人在的場合”為名詞性，后半句“指不通過有關部門或公眾，自己進行”為副詞性。

三、 評價和反思

（一） 評價

目前尚無針對《現(xiàn)漢》第7版兼類詞的宏觀統(tǒng)計分析，但由于從第6版到第7版只做了規(guī)模較小的修訂，所以可以參考一下針對第6版的研究。據(jù)楊旭、王仁強（2018）的統(tǒng)計，第6版中兼類詞的詞條數(shù)目為3746，占詞條總數(shù)的6.65%。結合本文的具體調查，我們估計第7版的兼類詞比例不會超過7%。參照同為分析語但分析性較差的現(xiàn)代英語，現(xiàn)代漢語的兼類比例應略高于現(xiàn)代英語才符合事實，但是據(jù)Coughlin（1996）的統(tǒng)計，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1992）共有1.85萬個兼類詞，約占該詞典詞條總數(shù)的12%，遠遠高于《現(xiàn)漢》的兼類比例。這暗示了第7版在刪改兼類詞方面多有不妥之處。本文的具體調查也證實了這一點，無論是刪改名詞、動詞標記，還是刪改形容詞、副詞標記，其中都或多或少出現(xiàn)了誤刪誤改、釋義語言或配例與詞類標注不一致，以及同類詞條（即具有反義、同義或類義關系的詞項）處理自相矛盾的問題。這說明《現(xiàn)漢》在兼類詞詞類標注方面尚有較大的進步空間。

（二） 反思

1. 詞和短語的區(qū)分問題

詞和短語要解決的是標不標的問題，因為詞需要標注詞類，而短語不需要標注詞類。如果錯把短語識別為詞，就可能帶來不必要的詞類區(qū)分問題。如上文提到的“沮喪、鬧心、怕人、奇怪”四個詞，都是從動形兼類變成了形容詞單類，表面上是動形之間的區(qū)分問題，但實際上卻是詞和短語的區(qū)分問題。以“費事”為例：

費事fèi∥shì ① 動辦事費周折;費工： 洗幾件衣服也費不了你多少事。② 形事情復雜，不容易辦： 給同志們燒點水喝，并不～。（《現(xiàn)漢》第5版）

費事fèi∥shì 動辦事費周折;費工夫： 洗幾件衣服也費不了你多少事|給同志們燒點兒水喝，并不～。（《現(xiàn)漢》第7版）

對于“并不費事”中的“費事”，《現(xiàn)漢》糾結于動形區(qū)分，但根源在于詞和短語較難區(qū)分。在第7版中，“費事”被標注為離合詞，所給配例的初衷應是前者為“離”，后者為“合”。但它們都屬于“離”的情況，也就是說都是短語，后者屬于“貌合神離”的情況。原因在于，“很費神”既可分析為“很（費神）”，也可分析為“（很費）神”，若“費神”已經(jīng)詞化，我們選擇前者;若未詞化，則選擇后者。但是與“費神”類似的結構有“費工、費勁、費力、費時、費事、費手腳、費心”（均來自《現(xiàn)漢》第7版），數(shù)量之多說明“費+名詞”結構的分析性很強，“費事”應該是個短語。這啟示我們，在糾結于詞類區(qū)分之前，必須先確定詞和短語的身份。

2. 四大開放詞類的區(qū)分問題

在四大開放詞類的區(qū)分問題當中，名動、動形、形副、名副的區(qū)分問題最為凸顯。根據(jù)上一節(jié)的描述，兼類詞刪改有一些常見模式，比如名動傾向于刪改名詞標記，動形傾向于刪改形容詞標記，形副傾向于刪改副詞標記，名副傾向于刪改副詞標記。這些都是系統(tǒng)性的修改，背后的動因是朱德熙先生（1985）提倡的詞類具有多功能的觀點，即“漢語詞類與句法成分之間不存在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比如動詞可以同時做主賓語，名詞可以做主賓語、謂語（一定條件下）和定語。當被問到“哪些詞類可以做狀語呢？”《現(xiàn)漢》第7版的答案是“形容詞、副詞、時間詞、處所詞都可以做狀語”。

為了貫徹詞類多功能性的主張，一方面用自指、轉指的對立加以約束，另一方面以“兼類要盡可能少”的原則加以控制。比如對于名動區(qū)分中牽涉的自指、轉指問題，多主張轉指需要單列名詞義項而自指不需要，如郭銳（2015）即認為單列名詞義項必須看動詞是否有名詞性和動詞的名詞性用法在語義上是否是轉指兩個因素。這樣，自指用法的義項地位便被嚴格排除在外。之所以要考慮“兼類要盡可能少”，是因為——以動詞為例，既然很多動詞都可以出現(xiàn)在主賓語位置，如果把這些詞通通處理為名詞，就可能造成兼類眾多，使得原有的詞類區(qū)分成為不必要。這樣在詞典中就等于執(zhí)行“奧卡姆剃刀原理”，把不必要的詞類標記統(tǒng)統(tǒng)刪掉。比如對于《現(xiàn)漢》第5版中名副兼類詞，系統(tǒng)性地“剃”掉了副詞標記。《現(xiàn)漢》第6版修訂主持人譚景春（2012）在介紹“詞類的逐步完善”時，舉了“實地、私下、當下”三個例子，前兩者的副詞都被刪或改為了名詞，“當下”則新增了一個名詞義項，修改理由就是處所詞和時間詞可直接做狀語。盡管有學者比較務實，提出要考慮使用范圍和使用頻率的問題（侯瑞芬2017），但如果不反思“兼類要盡可能少”的原則，就可能面對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面，即該尊重語言事實標注為兼類詞，還是貫徹“兼類要盡可能少”原則不標注。

這兩個原則都需要重新反思。首先是“兼類要盡可能少”的原則，最近幾年已經(jīng)受到一定質疑。《現(xiàn)漢》從標注詞類以來一直恪守該原則（姜自霞等2011;王仁強2013;韓蕾2015），可是針對該原則的討論并不多，導致得出的結論可能過于狹隘（本文不擬對此展開討論，讀者可參考： 高航，張鳳2008;黃昌寧等2009;王仁強2013）。其次，自指、轉指并非截然對立。一方面，在實踐上由于難以區(qū)分導致了一些相互矛盾的地方（如“變化”和“地震”情況相同，卻朝不同的方向修改，參見侯瑞芬2017）;另一方面，在理論上自指、轉指屬于包含關系（吳懷成2011;楊旭2018），比如“游泳”的指稱用法（如“游泳對身體有好處”），可以把它理解為動詞“游泳”的自指用法，也可以理解為用行為動作的稱呼來轉指一種活動項目（陸儉明2013）。

3. 基于語料庫調查標注詞類

如果能破除或淡化以上理論桎梏，就可以更為開放地對待兼類問題，比方說我們可以基于大型平衡語料庫的概括詞使用模式調查來判斷詞類。以“方便”為例：

方便 ① 形便利： 大開～之門|這里的交通很～|把～讓給別人，把困難留給自己。② 動使便利;給予便利： ～群眾。③ 形適宜： 這兒說話不～|～的時候，你給我回個電話。④ 形婉辭，跟“手頭兒”搭配使用，表示有富余的錢： 手頭兒不～。⑤ 動婉辭，指排泄大小便： 車停一會兒，大家可以～～。（《現(xiàn)漢》第7版）

呂叔湘、朱德熙（1951）很早即指出，“在‘給他一個重大打擊和‘給他種種方便里，一方面‘給字尋常不用動詞或形容詞做動詞賓語的，一方面‘打擊前面的‘一個，‘方便前面有‘種種。這不是一般動詞和形容詞所能有的格式，就應該承認‘打擊和‘方便已經(jīng)變成了名詞。”莫彭齡（2004）也指出，配例“把～讓給別人”中的“方便”似乎是名詞，“方便”可受量詞修辭，如“給他種種方便”。這種論證很有說服力，但假如能有數(shù)據(jù)上的支持，那么將更使人信服?！罢Z料庫在線”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626條索引中指稱用法（23.37%）已超過了陳述用法（17.32%），僅次于體飾用法（54.58%）。這個比例足以說明其名詞用法已經(jīng)規(guī)約化。當然使用頻率并不是唯一考慮的因素，我們還要參照類型頻率（即構式槽中詞匯項目出現(xiàn)的類型數(shù)量，它能促成更抽象圖示的規(guī)約化，參見Evans & Green2006）、使用范圍和歷時分布（王仁強，陳和敏2014）等因素。

四、 結束語

《現(xiàn)漢》處理兼類問題時無須有理論上的顧慮，而應該專注于語言事實。畢竟，盡量縮小兼類現(xiàn)象是一種理想化傾向，根源于漢語研究者對詞庫、形態(tài)和句法之間的嚴格劃界;而一個概括詞是否兼類是一個實證問題，不能出于方法論考慮把語言事實排除在外（高航，張鳳2008）。但我們也應該意識到這種改變不可能在短期內(nèi)完成。復雜科學中有一個術語叫“鎖定”（lock-in），講的是復雜系統(tǒng)允許模式動態(tài)涌現(xiàn)和經(jīng)歷變化，但一旦宏觀的族群特征出現(xiàn)，它就會抗拒進一步的變化。我們由衷希望《現(xiàn)漢》在繼續(xù)修訂中一步步進步，能夠更加與時俱進和實事求是地反映社群語言知識。

附 注

[1]本文并未把義項為“姓”的名詞標記統(tǒng)計進去。

[2]語料庫自動標注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如同是“實地考察”，有的標為d（副詞），有的標為n（名詞）。

[3]值得一提的是“給力”一詞，它在誕生后于2010年世界杯足球賽期間成為網(wǎng)絡熱門詞匯，而在同年11月10日登上《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后，還一度引起了人們對其詞性或用法的探討。如網(wǎng)友針對《人民日報》頭版標題“江蘇給力‘文化強省”，提問道：“在網(wǎng)民使用這個詞時，是當形容詞用，還是當動詞用？《人民日報》當什么詞用了？是否合適？”（詳細內(nèi)容可參考百度百科“給力”詞條）。

[4]“普世”《現(xiàn)漢》第5版沒有收錄，第6版收錄，第7版又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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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