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谷千工之竹器篇

郁偉年

籮

籮是竹制的容器，主要用于運輸和貯存谷物。人民公社時代，每個生產(chǎn)隊都擁有數(shù)量眾多的竹籮，幾乎每個男勞力都有一副。每戶農(nóng)民家里也有幾副各種類型的竹籮。

寧波地區(qū)盛產(chǎn)毛竹，奉化、余姚一帶滿山遍野長滿了竹子。毛竹繁殖力強，竹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加上價格便宜，許多農(nóng)具和家庭生活用具以竹代木，都由竹材編制，竹籮便是其中之一。編織竹籮是篾匠的基本手藝，每年入冬以后到開春之前，生產(chǎn)隊會請上幾個篾匠在倉庫里集中編織竹籮。一根長長的毛竹，在篾匠手里去頭去尾，由篾刀剖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直到細分至像鞋帶那樣粗細，再把每一條竹絲剖成“篾青”與“篾白”。所謂篾青是竹子的表皮層，呈青色，韌性好、光滑度高，一般用于編織密閉度好、比較精致的竹籮。這種竹籮，我們叫“夾籮”。篾白就是竹子的里層，相當于“竹肉”，呈玉白色，質(zhì)地差一些，適宜于編織比較粗糙、常用的竹籮。這種籮，我們叫“單籮”。準備好竹絲后，篾匠們開始編織，并沒有圖紙作參考，編織起來卻經(jīng)是經(jīng)、緯是緯，像模像樣。半天下來，手腳利索的可以打好一只竹籮的內(nèi)芯，接著便在內(nèi)芯的四周插入四條兩指寬的粗竹片，作為筐體。粗竹片十分挺括，不容易折彎，篾匠先在需要彎曲處挖去一點竹肉，然后放在火堆上加熱，竹片遇上火便軟化了，很容易彎曲成九十度角，篾青上還會爆出竹油來。裝好筐體后，再在上口用稍粗的篾白條打上一只竹圈，并在竹圈的四周縛上四個由麻繩制作的環(huán)。至此，一只上圓下方、結(jié)結(jié)實實的竹籮便編好了。

竹籮的用途十分廣泛。我們水稻地區(qū)，春收春種、夏收夏種、秋收冬種等幾個關(guān)鍵季節(jié)，幾乎每天都要用到竹籮。初夏，油菜籽、草籽種打下后，因為顆粒細小，單位體積重量大，用夾籮盛放最適宜，不會漏掉;早、晚稻收割后，從打稻機起出的含有草絨的濕谷，要用單籮挑到曬場揚曬。到糧站交公糧也是用竹籮挑過去的。搞副業(yè)收獲的西瓜、芋艿、番薯、蔬菜、桃子、梨頭等等，也是裝在竹籮挑到倉庫后再分配給社員的。農(nóng)民家里也離不開竹籮，沒有米缸谷倉的，就用竹籮代替了。逢年過節(jié)，男的會挑上一副竹籮，一頭裝一個小孩，一頭放行李和禮物，晃晃悠悠走親戚去了。連嫁女兒也要用竹籮裝嫁妝，沿路看熱鬧的還要數(shù)數(shù)這戶人家的嫁妝有幾擔(dān)幾杠。

隨著塑料制品的普及，現(xiàn)在竹籮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晌矣X得貯藏和運輸貨物，竹木制的容器是最好的，又生態(tài)又環(huán)保，而且經(jīng)久耐用，可惜都不用了。

出自高潔挺拔的翠竹，成為下方上圓的籮筐。出身清白，用途廣泛?；位斡朴崎g，劃過多少歲月？四明山里，漫山遍野是竹海，自古以來，村民們就養(yǎng)成了靠山吃山的傳統(tǒng)，竹編工藝應(yīng)運而生，竹籮編織長盛不衰，農(nóng)人們編的竹籮無一不是手工精細、結(jié)實耐用、實用性強、無毒無害的?？上У氖?，與無數(shù)老農(nóng)具一樣，竹籮也正在淡出人們的生活。而世界上最大的竹籮即將在佛山問世，據(jù)說這個世界第一大竹籮是由四位女性能工巧匠，歷時一個月，花了6 噸毛竹，編織而成的一個高約4.3米、底寬3米、體積約為48立方米、可裝55噸物的竹編巨無霸。我想，這一竹編巨籮，一定能夠激發(fā)起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回憶，弘揚物質(zhì)文化傳統(tǒng)吧！

竹匾，我們叫“”。用竹篾編制，扁圓形，用來曬和盛放東西。最初知道“竹”是一個謎語：“天上一只，里一只蟹?！敝i底是蜘蛛。漸長大，看到家里霉干菜，母親會喊：把那個拿來，知道那個竹子做的扁扁圓圓的東西叫。讀書以后，尤其是讀魯迅的小說《故鄉(xiāng)》，明白了就是竹匾。魯迅在寫他小時候回故鄉(xiāng)紹興、要小伙伴閏土捕鳥時，閏土說：“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其實，閏土干過的雪地捕鳥，我們小時候也經(jīng)常干，這給我們的童年同樣帶來了很多歡樂。

每戶農(nóng)家都有四五只，主要功能就是曬食材。咸菜從缸里取出，切碎后與春筍拌在一起，放入里，在日光下曬上幾天，就變成了筍絲霉干菜，用來烤肉或做湯，風(fēng)味獨特;冬天，把年糕切成片，在里干，可以存放半年以上;遇上放爆米花的，在那個神奇的爐子里轉(zhuǎn)上一會兒，開口一爆，變成了又酥又脆的“年糕胖”，美味可口，大人小孩都愛吃;水磨糯米粉，掰成一塊塊，也要在里曬干，過年前幾天家家戶戶都會在自己的家門口曬上幾面粉，預(yù)備過年時做湯圓。其它，如制作番薯干、蘿卜干、山芋粉等，都是在上完成曬制的。

的另一個功能是作篩子，篩選大小粗細，過濾雜物碎石，這種用作篩子的，底面有孔，根據(jù)不同的用途，每一只的孔徑也不同，有大有小。如篩米的，孔相對小點，只要把碎米漏下去就行了;篩焦泥的，孔相對大一些，細土從孔漏下，石塊、草絨留在上面，集中堆放。寧波農(nóng)村又把過篩稱為，作動詞用，如這堆垃圾要壅田了，趕快去“一”;這袋米碎米太多，還有細石子，要好好過。可以說，農(nóng)家生產(chǎn)生活，是經(jīng)常要用到的輔助工具，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到農(nóng)村去，仍然可以看到矮墻上、屋檐下，一只只曬著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在寧波地區(qū)，也有不少地方把叫作“團匾”的。

晾曬食物，篩選物品，一張竹匾，裝滿一家的生計、孩子的美味，篩去生活的艱辛、勞作的苦累，留下太陽的香醇、鄉(xiāng)愁的味? 道。秋來春去的時光里，每見梅花繁鬧、綠柳依依。冷色山河煙火人間和這面竹匾一般還是最初模樣，而我們又何曾還是當年的自己？那時鄉(xiāng)村，立春過后，柴門冷巷芳菲次第，門庭小院綠蕪深深。樵夫林徑擔(dān)柴，浣女溪畔濯足，白叟江岸垂釣，黃童騎牛吹笛。山河朗潤、竹匾翠，滿寨的清風(fēng)明月，不肯早早醒轉(zhuǎn);滿眼的紫霞炊煙，不肯早早散去。也好，臨感懷，恰如臨水擦身，照見童年的你和我。太陽的香醇悠悠長長，鄉(xiāng)愁的味道纏纏繞繞……

白 籃

白籃，一種用于農(nóng)作物脫粒、凈化、翻曬的竹編容器，形狀像剖開的半邊籃球，容積有大有小，大的直徑有兩米多。

白籃最適宜于黃豆、蠶豆、綠豆及芝麻等小農(nóng)作物的去殼脫粒。這些作物一般在果實七八分成熟時，就被連根拔起，進行晾曬，待到豆莢干燥發(fā)黃再進行脫粒。但這時的豆莢很容易自動爆開，豆粒便掉落在地上。如果放在竹墊或水泥地上脫粒，可能會滿地狼藉，豆粒到處滾動，芝麻四處飛濺，造成很大浪費。白籃像一只大碗，底平，邊沿有一定高度，可有效避免豆類往外蹦出。

黃豆脫粒，我當時幾乎每年都干。先在一塊空地上放好白籃，再輕腳輕手地捧起一把已經(jīng)晾干的黃豆株，根朝外莢朝里，放入白籃，一手捏住豆株根部，一手拿著一根木棍敲打，豆粒便畢畢剝剝地出來了。待把晾曬的黃豆稈全部敲完，白籃里已經(jīng)堆積了厚厚一層黃豆了。然后便是去雜，每次捧起三四斤的黃豆放入米篩篩選，混雜其中的細碎土粒通過篩孔落在地上，分量輕的豆莢殼浮在上面，用手一抓扔到外面，留下的就是玉白色的黃豆了。收獲其它豆類和芝麻也是這樣處理的。

白籃除了脫粒以外，還用于在太陽底下曬干果實，將豆粒、芝麻在白籃底上薄薄攤上一層，曬上幾個日頭，就可以收藏了。

寧波老話里有一個形容詞，叫“向白籃”，取意于白籃沒有蓋子，底朝天，里面的東西一覽無余?！跋虬谆@”的意思就是自我曝光，把自己的隱私全部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如一個人睡覺不蓋被子，四腳朝天，呼嚕震天，別人看到了就會說：此人睡相這么難看，“向白籃”一樣。又如，有一些暫時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結(jié)果不知什么原因被公開了，自己覺得很惱火，也很尷尬，有人問起，當事人就會自嘲：“‘向白籃啦?！贝蠹叶贾懒?，隨他去吧！

小時候?qū)幉ㄓ惺淄{叫《撮田螺》：“太陽落山，田螺擺攤，爬起一擔(dān)，傴倒一籃，倒出一白籃，烤攏一酒盞，過過夜飯，還差一眼 眼?！边@里說到的白籃，在寧波地區(qū)的廣大城鄉(xiāng)，就是晾曬干菜、去殼脫粒的竹篾筐子。白籃直徑很大，籃身很淺，需要晾曬的東西往籃里一攤開，很快就能干燥。小時候，外婆在家里搭漿板、做酒釀，就只是準備了一甑、一白籃。只見外婆用柴火煮了糯米飯，稍微焐上一會兒，這才起鍋倒在白籃里，攤開鋪平，隨著一股淡淡的白氣裊裊升起、漸漸散開，外婆就讓我用筷子扒拉籃里那些比平時略干的糯米飯，那米飯粒粒飽滿，顆顆晶瑩，香氣撲鼻。等到飯粒完全涼透，外婆就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包粉狀的“白藥”，散在白籃中，摻和、涼拌到米飯里。只見外婆左手輕輕扶著籃沿，右手 在白米飯里翻飛舞動，直到白藥白飯拌勻了，就從白籃里起出，把拌了白藥的糯米飯按壓在油亮亮的甑里，最后用鑊鏟柄在中間插出一個垂直的圓孔，然后蓋上蓋子、捂上被子，就可以靜等漿板搭熟、酒釀飄香了！

竹 籃

竹籃，竹篾編織的籃子，形狀不一、用途多樣，既是生產(chǎn)用具，也是生活用品。

生產(chǎn)上，經(jīng)常用籃子裝秧苗、種子，如種玉米、種番薯，要先育苗，待長到一定時候起苗，放入籃子，挈到田里，進行移栽插種。我小時候印象深刻的是提著籃子割豬草、鵝草、兔草。放學(xué)后，放下書包，拿一把鐮刀，提一只大籃，跑向田野，選擇那些家畜愛吃的野草，什么“豬人參”“紅棗藤”“革命草”等，抓一把割一刀，放進籃子里，滿滿地帶回家，抓一把扔進豬圈、兔籠，看著它們美美地進食，自己也覺得蠻開心的。

日常生活中，竹籃的用途就更加廣泛了，買菜、洗衣、盛物件都要用到它。當時，我們最喜歡的是杭州籃。杭州籃籃身深、環(huán)短，而且做工精致，又用篾青編制，既好看又耐用。拎著一只杭州籃出門，會覺得自己有檔次。因此，如果有人到杭州走親戚或出差，問有什么要帶的，一般都會說，給我?guī)б恢缓贾莼@回來。如今，竹籃的種類就更多了，而且用途也在不斷拓展，不少成了工藝品，更多的成了外包裝，比如作為粽子、大閘蟹、水果、月餅等的包裝，既時尚又生態(tài)。

竹籃還被用在成語上。“竹籃打水一場空”是一句經(jīng)常用到的成語，出自唐朝寒山的詩：“我見瞞人漢，如籃盛水走，一氣將歸家，籃里何曾有?！币馑际亲隽撕枚嗍虑椋瑓s白費力氣，沒有效果，勞而無功。

竹籃，曾是一件與百姓生活關(guān)系密切的物品。竹籃的原料分青篾、黃篾兩種。編制竹籃，有篾匠上門編織，也有不肯閑的男人自己編的。篾匠手巧，竹籃編得精美大方，形狀各異，有大的、小的、圓的、方的、元寶形的、長方形的、四角形的。日常生活中，洗衣裝菜，摘豆采茶，買貨打豬草，都離不開它。那種圓圓的、上面有蓋的竹籃，我們稱為“飯籃筲箕”。夏天，用它裝上剩下的飯菜，掛在老屋的梁上，老鼠吃不到，又通風(fēng)防餿。小時候傍晚時分放學(xué)回來，瞞著外婆，提著竹籃，偷偷地到墻門外面的小河捉魚抓泥鰍，大部分時間都沒有收獲，基本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元寶籃

元寶籃因形似元寶而得名，前低而后高。前低，方便人進出;后高，是為了靠背，讓躺在里面的人舒服一些。元寶籃由竹篾編織，分內(nèi)外兩層，內(nèi)層光滑細密，外層松散美觀。底部由硬竹爿支撐，十分牢固。前后端分別裝有竹環(huán)，穿過杠棍可以抬著走。為了防止蟲蛀，元寶籃通身還要用清漆漆上一遍。

元寶籃是過去農(nóng)村的“救護車”與“婚禮車”。產(chǎn)婦和病人上醫(yī)院都要用到它。有一年，我鄰居家的孕婦肚子痛快要生了，他家急急忙忙借來元寶籃，在籃底鋪上棉被，攙扶孕婦坐上，公公與丈夫抬起就往公社衛(wèi)生院送。還有一次生產(chǎn)隊一個社員跌斷了腿，也是讓他坐上元寶籃送醫(yī)院的。

舊時寧波農(nóng)村婚俗，女兒出嫁，雙腳不能落地，要由兄長抱著離家。當時沒有汽車，花轎則被當作“四舊”，不能坐了，接送新娘的變成了元寶籃。哥哥抱著妹妹，將她輕輕地放入元寶籃，夫家派來的人抬起來，跟在嫁妝擔(dān)的后面，沿著土路屁顛屁顛地走了。如果夫家或娘家人沒有將抬籃人擺平，新娘子就要吃苦頭了。他們會將肩上的竹杠使勁上下聳動、左右晃動，讓新娘子像坐在波浪上的小船一樣，顛得惡心，苦不堪言。

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后，公路、機耕路通了，手拉車、拖拉機以至汽車進了農(nóng)村，元寶籃逐漸喪失了它的功能，現(xiàn)在再要找一只元寶籃可不容易了。

元寶籃是江浙一帶的特色物產(chǎn)，從清代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元寶籃在民間社會生活中一直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作為一項傳統(tǒng)手工藝，元寶籃存在的歷史已有數(shù)百年，有民間人士考證，元寶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元寶籃在江浙農(nóng)村一度極其流行，新中國成立前曾是兩地百姓的主要出行工具，也是走親訪友的重要工具之一。老底子走親戚時，大家都喜歡拎一只元寶籃，籃子里放幾斤糖果、切兩刀肉，不少農(nóng)家婦女甚至還會用元寶籃提著嬰兒在村里閑逛。在長期的生活中，元寶籃與兩地的風(fēng)俗緊密聯(lián)系在了一起，因此派生出很多功能，如被當作老年人出行時的“轎子”和女子出嫁時的“花轎”。如果嫁得如意郎君，坐在元寶籃里該是多么的春風(fēng)得意;如果嫁的是瘸子麻子，坐在元寶籃里該是如何的悲傷與無奈！所以，一個元寶籃，承載的又豈止是民俗風(fēng)情、無邊風(fēng)月，它是一代又一代的女兒心事、悲喜人生。“江南春風(fēng)得意，席卷一城煙雨;葉底落紅，檐邊飛絮。盡隨一江春水東去，曉看紅濕處，何處是舊跡？”元寶籃里，幾度花開、幾番花謝，撥開塵埃、燕子飛時，是一瓢飲與弱水三千。

茶簍與蛇簍

茶簍與蛇簍都是竹篾編制的容器，在寧波方言里，讀音一模一樣，因此容易混淆。但茶簍與蛇簍在外形上是不一樣的，茶簍上圓下方，口子敞開，高度約五十厘米。采集茶葉時背在肩膀上，或兩只連在一起掛在脖子上。江南民歌《采茶舞曲》里描寫采茶的場景是這樣的：左采茶來右采茶，雙手兩眼一齊下，一手先來一手后，好比那兩只公雞爭米上又下。兩個茶簍兩旁掛，兩手采茶要分家，摘了一回又一箱，頭不暈來眼不花，多又多來快又快，年年豐收龍井茶。

這首民歌起源于杭州，說的是春天采摘龍井茶的情景，采茶時，茶簍是掛在采茶女的脖子上的。

蛇簍的形狀有點像沒有頭部的人的上半身，有脖子、有肩胛，主體部分呈梯形，空間較大。考究一點的蛇簍還做有竹蓋子。由于蛇簍上面口子收縮得比較小，而下面的空間大，比較適合于盛放捕捉到的黃鱔、泥鰍、黑魚甚至蛇類等活物，這些動物盡管生性狡猾，但關(guān)入蛇簍后便再也不能逃生了。

寧波話里，說一個人像“蛇（茶）簍”，就是在罵人了。蛇簍在寧波話里的意思是說此人是“日光族”，貪圖物質(zhì)享受，有錢馬上花光，有吃就吃、有玩就玩，不懂得珍惜生活、不考慮明天的事情，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被稱為“蛇簍”的人處于社會的底層，被人看不起，當然他們吃的東西也是低檔次的，所以寧波人又把調(diào)料只有醬油和蔥花的“陽春面”稱為“蛇簍面”，意為窮光蛋吃的面。

《采茶舞曲》的詞曲作者周大風(fēng)教授是寧波人。樂曲采用了越劇音調(diào)，融進灘簧疊板“多上一下”的曲式，又吸收了浙東民間器樂曲“四則”的音調(diào)作引子，并采用有江南絲竹風(fēng)格的多聲部伴奏，唱起來曲調(diào)優(yōu)美、朗朗上口，很有江南意韻。習(xí)慣唱茶歌的采茶人，背上山花一樣盛開的茶簍，在風(fēng)中晃出淡淡的影子，提著滿滿一簍綠色的聲音。一心，兩葉，三葉，統(tǒng)統(tǒng)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就是琴聲最抒情的部分，就是赴一場和春天有關(guān)的舞會。茶簍可以見證，從山頭到心頭，或者是從心頭到源頭，吉祥幸福源源不斷。

黃鱔籠

黃鱔籠，一種竹篾編制的誘捕黃鱔的漁具。黃鱔籠呈長圓條形，小孩小腿粗細，一頭大一頭小。大頭的那端往里面凹，中間有一孔，孔周邊的篾條有彈性，把孔團團圍住。黃鱔鉆進孔里覓食，篾條彈開，進籠后篾條自然閉合，再要出來就不可能了。小頭那端有一個口子，用于安裝木塞。木塞的中間插有一根細竹針，用來穿蚯蚓。蚯蚓身上會發(fā)出一種特殊的氣味，對黃鱔有極強的吸引力。所以蚯蚓是捕捉黃鱔的最適宜的誘餌。但又不是每一種蚯蚓都能作誘餌，只有一種身上會發(fā)出青光、個頭比筷子略粗的青蚯蚓才會對黃鱔有吸引力。據(jù)說用紅蚯蚓作誘餌會引來水蛇，挺嚇人的。這可能是實踐得出的經(jīng)驗吧！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寧波農(nóng)村普遍種植雙季稻，水田里黃鱔、泥鰍、田螺等水生生物很多。黃鱔生活在田塍、水田的水洞里，一般白天蟄伏，夜出覓食。人們利用其生活習(xí)性，以蚯蚓作誘餌，以黃鱔籠囚之。

晚春或夏末秋初的傍晚，小伙伴們挑著一擔(dān)黃鱔籠走在田塍上，選擇一塊稻田，跨進稻叢，每隔十幾米放一只黃鱔籠。放的時候，將三分之一的籠體壓入泥中，三分之二露出水面，便于黃鱔游入。第二天清晨，小伙伴又出發(fā)奔向田頭，一只只回收籠子，運氣好的，60%—70% 的籠里會有黃鱔，個別籠子里可能還有兩條。挑籠回家，一只只拔出塞子，把黃鱔倒入瓦缸里，看著爬來爬去的幾十條黃鱔，滿心喜悅。

寧波人把吝嗇小氣的人稱為“黃鱔籠”，因為“黃鱔籠”的特點是只進勿出，吝嗇的人也一樣，只知道要別人的錢財，如果要用他的錢請客送禮做好事，那是萬萬不能的。所以，如果知道了此人有“黃鱔籠”脾氣，父母親或親朋好友就會提醒你，不要與此人交朋友，否則是要吃虧的。

那是誘敵深入的技巧、請君入甕的智慧。在鄉(xiāng)村，有消失或處于消失之中的事與物，就像曾經(jīng)戴著草帽、拿著鉤子、提著簍子釣黃鱔的不多見了。而生成并延伸著的依舊是我們看得到、感受得到的鄉(xiāng)土的本真與氣息，就像放黃鱔籠子的農(nóng)人們，在增添了意外收獲的同時也成了鄉(xiāng)村里一道生動別樣的景致。

豬 籠

豬籠由竹篾編制，是運輸豬只的工具。我見過的豬籠有兩種：一種用于捆綁成豬?；\體圓柱形，周邊有許多大小不等的孔，口大，便于將豬塞進里面。豬在籠里就好像五花大綁一樣，動彈不得，任人處置。另一種用于運送豬仔。籠體呈圓錐形，中間空間較大，上面有一收攏的口子，僅限一只豬仔進入。這種豬籠大的可放三四只豬仔，小的可以放兩只。養(yǎng)豬娘的農(nóng)民，在豬仔長到三十至四十天、體重在二十斤左右時，便將它們放進豬籠，挑到市場出售去了。

不知從什么朝代開始，豬籠演變成了刑具。民間有將違反了道德規(guī)范的人塞入豬籠，浸入水中或沉入河底的，名為“浸豬籠”。浸豬籠并不是國家刑罰，是一種私刑。懲罰的主要對象是女子。未婚女子與男人偷情，已婚女子與丈夫以外的其他男子發(fā)生性關(guān)系，甚至寡婦不守婦道與人關(guān)系曖昧，經(jīng)族中長者調(diào)查核實，證據(jù)確鑿的，就要被浸豬籠;如果某個男子被證實是奸夫的，會受到同樣的處罰。根據(jù)影視作品和有關(guān)書籍的描述，“浸豬籠”的具體經(jīng)過是這樣的：把被認定為“淫婦”的女子五花大綁，塞進豬籠，并在豬籠里放進石塊增重，使豬籠加快下沉。在河岸豎一架子，架子上縛一木桿，將豬籠上的繩子連上木桿，吊起懸在河中央，慢慢放繩子，豬籠下墜。如果此人情節(jié)不重，可免死罪，則將籠子沒入水面后再重新拉起，放下拉起反復(fù)幾次，讓受刑者喝飽河水。見受刑者昏死過去后，收起豬籠扔在岸上。如果此人已經(jīng)罪無可赦，則將豬籠一沉到底，讓其溺水而亡。值得慶幸的是，那個摧殘人性、任意剝奪生命的“浸豬籠”時代一去不復(fù)返了，幾千年來規(guī)范婦女行為的、以“三從四德”為主要內(nèi)容的封建道德觀也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當然，再也不會發(fā)生“浸豬籠”這樣的丑惡行為了。

自然界還有一種植物，其擁有一個獨特的吸取營養(yǎng)的器官——捕蟲籠，捕蟲籠的外形又很像豬籠，因此被稱為豬籠草。捕蟲籠會分泌香味，以引誘昆蟲。待昆蟲進入籠內(nèi)滑進籠底后，即被籠底分泌的液體淹死，逐漸被植物消化吸收，成為豬籠草的主要營養(yǎng)來源。豬籠草是熱帶植物，廣東、海南可能有分布，一些植物園里也有引種，是一種很獨特的植物。

豬籠裝人四面透，冤魂淚滿江河共。多少帝王寵，亦遭浸豬籠！豬籠，本來只是為了方便運輸豬仔而制作的竹制工具。后來被用作殘酷的私刑，用來懲罰“出軌者”。而在三百年之前，鄭板橋斷案時，放過了一對險些遭遇浸豬籠的有情人，實在是一段難得的百年佳話，屬于小概率事件。

刀籠篰

刀籠篰，由竹篾編制，長約三十厘米，上端橢圓，下端偏平，中間穿過一條繩子，可系在腰際。顧名思義，刀籠篰的主要作用是插刀。農(nóng)民上山下田干活，肩上可能扛著鋤頭，手上拿著簸箕，再要帶把柴刀，就沒辦法了。于是便在腰上系一只刀籠篰，把柴刀插入篰里，干活的工具就全了。如果刀籠篰的作用僅僅是插柴刀，那也太浪費了。因為它本身就是一種小型的容器，農(nóng)民物盡其用，隨身攜帶，把它變成了干活時順手撿拾山珍田鮮的“聚寶籠”。耕地時，見到被翻上來的泥鰍、黃鱔，俯身撿起甩入篰里;耘田時，摸到田螺扔到篰內(nèi);小溝里有魚蝦，抓住了，也放入篰里，任它們在里面活蹦亂跳。上山斫柴砍樹，見到野蘑菇、野果子，刀籠篰會裝得滿滿的。

我們小時候到生產(chǎn)隊已經(jīng)收獲過的馬鈴薯田里拾遺，也會手持鋤頭，腰系刀籠篰，下田后一鋤鋤挖過去拾遺撿漏，挖到一只就往篰里放一只，直到全部盛滿。興沖沖拿回家洗一洗，放在鐵鑊里鹽水煮烤，一小時后，泛著鹽花，皺起皮，又香又韌的鹽烤馬鈴薯便出爐了，味道特別香濃，一連吃十幾個都不過癮。

別在腰間如刀鞘，掛到高處似飾品。刀出鞘，人揚眉，空籮出門滿籮歸。何事勞作乘晚風(fēng)，卻等來年好光景。至于那拾遺撿漏帶來的口福，實在是童年記憶中最值得回味的快樂。一年又一年，漸漸消瘦了的是時光，越來越豐滿的是回憶。那些從刀籠篰里捎帶回來的美味：烤田螺、炒黃鱔、蒸泥鰍、煮蘑菇、腌魚蝦，還有鹽烤馬鈴薯，無一不是舌尖上的故鄉(xiāng)、心海里的外婆橋……

土 箕

土箕，一種竹制的擔(dān)土擔(dān)肥的工具，下面像直立剖開的鴨蛋，但前端有口子，后端高起，邊框上安裝竹環(huán)，以方便挑擔(dān)。

過去農(nóng)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養(yǎng)雞，生產(chǎn)隊也有集體的養(yǎng)豬場，豬糞、雞糞都是很好的農(nóng)家肥，不僅含氮含磷，能滿足作物生長的需要，而且作為有機肥能有效改善土壤團粒結(jié)構(gòu)，增加土壤肥力。家里的豬糞、雞糞積得多了，就要向生產(chǎn)隊投肥，以換取工分。這時就要到豬欄里用土箕裝糞，挑到生產(chǎn)隊指定的田里，作為馬鈴薯、番薯及油菜、麥子的追肥。同樣，集體養(yǎng)豬場的豬糞累積到一定程度也要挑到田里施用。這個活一般由女社員承擔(dān)。十幾個婦女每人挑一擔(dān)裝滿豬糞的土箕，前前后后走向田間。放下?lián)?，徒手一把一把壅田，壅完后回到豬場再挑一擔(dān)過來，再壅到田里。我剛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時，與女社員一起干過這活，豬糞分量倒不重，挑起來也不感到吃力，就是一把把壅田，不僅氣味難聞，而且空手捏糞，心里接受不了。但為了掙工分，再苦再臟也得干。收工后，回到家拼命用肥皂洗手，洗上四五遍，手上還是有豬糞的味道。

土箕，裝糧裝土也裝糞;鋤頭，鋤草鋤泥更鋤禾;扁擔(dān)，挑桶挑籮挑土箕;筆桿，寫景寫情寫回憶。浙江、福建一帶的南方土箕，就是北方人口中的竹簸箕。比起北方的竹簸箕，南方的土箕外形要小巧很多，但內(nèi)里卻比較深，能裝載很多東西。最具特色的恐怕就是在土箕的上方有一道拱形的硬把手，可以把土箕像籃子一樣挈起來。在土箕的尾部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竹環(huán)。干活的人們把土箕裝滿后，用擔(dān)子勾著那拱形的把手，晃晃悠悠地走去。到了目的地，把擔(dān)子一放，用勾把手的鉤子勾住那個竹環(huán)，用手輕輕向上一提，土箕直立、重物傾出，省時又省力。返回途中，土箕已空，別無他物。農(nóng)人們大多用鉤子勾著那個竹環(huán)，悠悠然然地走在青山綠水之間、阡陌交通之上。豎著的土箕在暖陽清風(fēng)里閑閑散散、飄飄蕩蕩，猶如兩只低飛的紙鳶。此番光景，誰能不說這是一幅田園風(fēng)景畫呢？原來，土箕也是可以入畫的?。?/p>

竹 墊

竹墊，也有叫篾墊的，是由竹篾編織而成的墊子，每一張長約兩米五，寬約一米八，兩端分別由兩根竹片把墊子夾起作邊，竹片的中間穿過一條繩子，用于竹墊卷起時的加固。竹墊的主要作用是翻曬谷物的鋪墊。過去，農(nóng)村的曬場沒有水泥地，都是夯實后的泥地，在上面不能直接曬谷物，必須墊上竹墊后才行。竹墊通透性好，谷物在其上面干燥得快。夏天的早晨，太陽早早就掛在了半空，曬谷場的婦女們看看露水已干，便搬出竹墊，在泥地上一一攤開，然后挑的挑、抬的抬，把稻谷一籮籮倒入竹墊。一會兒曬場上便布滿了一座座小谷山。接著，用谷耙攤谷，把谷子堆從竹墊的中間向四周推開，直到看上去厚薄均勻。

這時曬場上是另一番景象，谷子在陽光照耀下泛著金色，好像在地上鋪了一層黃金。附近的雞、空中的鳥受不了誘惑，紛紛前來偷吃，這可害苦了婦女們，只見她們一邊“喔噓，喔噓”地發(fā)聲嚇唬，一邊揮舞手中的谷耙、掃帚不停地驅(qū)趕，但效果并不明顯，雞倒是趕走了，麻雀卻調(diào)皮，啄幾粒飛走了，過一會兒又飛來了，真拿它們沒辦法，好在吃得不多，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中午時分，婦女們又忙開了。曬了半天后，需要把谷翻上一翻，使之受熱均衡，水分更快蒸發(fā)。這時候烈日當空，曬場上像火燒一樣。婦女們頭上披一條濕毛巾，再戴上草帽，手不停地在竹墊上來回拖動谷耙，谷粒在起舞，水分在迅速蒸發(fā)，可她們卻渾身濕透。太陽下山了，竹墊上的谷要收起來，挑回倉庫。竹墊也要一塊塊卷起來，搬到倉庫或屋檐下豎放，防止露水打濕。早稻收割后，一般要曬三天的猛太陽，才能儲藏起來。碰到雷雨天或臺風(fēng)天，曬谷場更是忙壞了。小陣雨還好，把竹墊兩端一抬，谷粒便攏成了一堆，然后把兩端一交叉蓋在谷堆上，雨滴落在竹墊上不會馬上進入谷堆，可以抵擋一陣;遇上大雨就必須像救火一樣，在雨還沒落下之前，迅速把所有的谷子從竹墊轉(zhuǎn)移到倉庫里。碰到這種天氣，平時在家里的老頭老太以及小孩子們都會一擁而出，前來幫忙。

竹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移動，面積也不大。有些產(chǎn)量不高而經(jīng)濟價值比較高的小農(nóng)作物，收獲后需要翻曬，就把竹墊放在田邊屋后。如黃豆、赤豆、芝麻、蠶豆之類，還有番薯干等，農(nóng)民一般就用一塊竹墊，放在自家門口的空地上曬，便于看護。

嘩啦啦一聲鋪天蓋地，展開竹墊條格斜密，手編的紋理令人驚奇，烈日下，滿地碎花黃金匝地，雞鴨麻雀也來尋尋覓覓。月亮升起，孩子們在那兒盡情嬉戲。那攤開在竹墊上的莊稼，猶如三千繁花，綻放在農(nóng)人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