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雙調(diào)·大德歌》春·夏·秋·冬

關漢卿為一代元曲大家，其元雜劇成就當屬元人第一，而其散曲創(chuàng)作亦成就頗高。關漢卿散曲題材內(nèi)容之豐富、創(chuàng)作技巧之精妙，亦應在元人前列?！峨p調(diào)·大德歌》春·夏·秋·冬為關漢卿散曲《大德歌》中四首，吟詠女子相思閨怨，藝術特色上借景抒情、語言俗白、化用典故，極具關漢卿散曲創(chuàng)作特色，對其進行研究鑒賞有利于全面了解關漢卿散曲創(chuàng)作。

關漢卿被譽為最有成就的元雜劇作家，鐘嗣成《錄鬼簿》中記載了賈仲明對關漢卿的吊詞“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師（帥）首，捻雜劇班頭”，其在元曲中的崇高地位可見一斑。除元雜劇的創(chuàng)作之外，關漢卿的散曲創(chuàng)作亦成就頗高。王國維對關漢卿散曲十分推崇，在《宋元戲曲史》中對于其散曲創(chuàng)作概括為“關漢卿一空倚傍，自鑄偉詞，而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當為元人第一”。關漢卿的散曲多寫男女婚戀、抒發(fā)抱負、描繪都市繁華以及自然景色之美;語言俗白、詼諧豪辣;多用平淡無華的白描、淋漓盡致的鋪敘以及豐富的辭格。王國維評價其為：“以唐詩喻之：則漢卿似白樂天……以宋詞喻之，則漢卿似柳耆卿……”本文主要對關漢卿《雙調(diào)·大德歌》春夏秋冬四首小令的情感內(nèi)容和藝術風格進行分析，探索其散曲價值。

一、情感內(nèi)容：表達相思與閨怨

“香奩體”是朱權《太和正音譜》中“新定樂府體十五家之一”，其特點是“裙裾脂粉”。蔣星煜主編《元曲鑒賞辭典》對“香奩體”的解釋為：“凡正當?shù)那檗o，如閨怨閨情、相思離別、男女歡愛及詠婦女者，均可屬之?！倍P漢卿散曲中就有大量描寫男女情愛的內(nèi)容，《雙調(diào)·大德歌》有小令十首，其中四首分詠春、夏、秋、冬四季，這四首小令當屬散曲中的“香奩體”。這四首小令單獨成篇，但又有其內(nèi)部聯(lián)系。

《雙調(diào)·大德歌》春夏秋冬抒發(fā)了同一位女子在春夏秋冬不同季節(jié)對遠方情人（丈夫）的思念之情，都描繪了閨中女子因極度思念情人（丈夫）而造成身體上的憔悴、消瘦，傾訴了此種難以言說的痛苦，但是又有對情人（丈夫）歸來的殷切期盼。而四首小令的抒情主體在情感側重上又存在細微差別，同樣是思念，《春》抒情女主人公充滿了企盼又失落的矛盾心理;《夏》潑辣坦率，表達了對情郎的責怪和怨恨之情，《秋》充斥著哀怨悲涼的情感氛圍，《冬》滲透著孤寂與絕望之情。由春至冬，也是少婦心境的變化過程，從最初的充滿希望到痛苦的爆發(fā)再到最后的絕望，《秋》中情感達到頂點，于是“撲簌簌淚點拋”，在《冬》徹底絕望，最后發(fā)出“好一個憔悴的憑欄人”自嘲式的哀嘆。

二、藝術特色：借景抒情，語言俗白，化用典故

這四首小令沿襲了關漢卿散曲創(chuàng)作的一貫手法，即借景抒情、語言俗白、化用典故，極具關漢卿散曲創(chuàng)作特色。

（一）借景抒情

《春》中“子規(guī)”“柳絮”“雙燕”為暮春之景，遠方情人到暮春之期未歸，心生失落，但又忍不住思念他，內(nèi)心充滿無奈之感。由“子規(guī)”啼叫引起少婦對情人（丈夫）的思念之情，再以“柳絮”“虛飄飄”的狀態(tài)比喻自己因思念而引起身體上的瘦弱，最后以艷慕“雙燕”銜泥的視角表達出內(nèi)心的苦澀。

《夏》描寫的“綠楊”和“石榴花”皆為夏日之景，抒情主人公表面上對“綠楊”滿懷責備之情，實際上是抒發(fā)對情人留戀他處、久不歸來的怨恨?；鸺t飽滿的石榴花別在發(fā)上更襯托出身體的“瘦巖巖”以及精心裝扮自己卻無人欣賞的寂寞。這首小令比《春》的情感更為濃烈，通過俏皮戲謔的語調(diào)使抒情女主人公情感上更添一層悲苦。

《秋》中，秋景都浸染了一層綿綿無期的哀愁，秋風瑟瑟，秋雨瀟瀟，蟬“噪”蛩“叫”，雨打芭蕉，曲作者描寫這些秋天特有的景物和聲音，表達出抒情女主人公百無聊賴、沉悶單調(diào)的情感狀態(tài)。小令情景交融，給人以視覺、聽覺沖擊，使人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無止境的壓抑之感。

《冬》以雪景開篇，紛紛揚揚的大雪，阻塞了遠方行人歸來的路，同時渲染了一種冷徹骨髓的嚴寒氛圍，襯托抒情女主人公此時近乎絕望的心情，于是抒發(fā)出“不由人不斷魂”的凄涼哀嘆?！笆輷p”的江梅如少婦自己，將人的情感和身體狀態(tài)物化到梅花身上。雖然此時抒情主人公的“瘦損江梅韻”與《春》中“飄虛虛柳絮飛”同為瘦弱，但原因不盡相同，前者是因為絕望而瘦，后者是因為思念而瘦。

因此，《雙調(diào)·大德歌》這四首小令中的抒情女主人公在經(jīng)歷一整年的痛苦等待和日日思念、企盼之后，至《冬》時的情感已經(jīng)徹底崩潰，最后自傷自悼，抒發(fā)出“好一個憔悴的憑欄人”，全曲中道而止。四首小令情感細膩多變，情景交融，給人以美的享受。

（二）語言俗白

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論及散曲時寫道：“曲中多用俗語，故宋、金、元三朝遺語，所存甚多?！庇纱丝煽闯觯⑶旧砭哂锌谡Z化傾向，多用俚語、俗語。關漢卿散曲語言，樸實簡練，生動明快，俗白流暢，又細膩精工。《雙調(diào)·大德歌》春夏秋冬四首小令在語言上也體現(xiàn)這一特色。張相的《詩詞曲語辭匯釋》對“則”的一種解釋為：“則，與只同，祗也。限量辭?！币虼?，《春》中“則”字可譯作“只”，當合理，意為：整個春天沒有信件傳來，只有舊時的一雙燕兒歸來，在銜泥筑巢。此處用“則”就是一種口語化表達，但又能精確地描繪出細膩的苦澀情感。

《夏》語言最為通俗俏皮，有市井俚語?！霸┘摇痹揪褪桥訉η槿说年欠Q，前面又加一“俏”字修飾，更加形象生動地表達出散曲中女子對情人（丈夫）的愛戀?！捌抢铩币酁榭谡Z化寫法，是曲中抒情主人公對情人（丈夫）的怨詞，但仍“數(shù)對清風想念他”，語言簡單流暢，直接袒露內(nèi)心情感?！抖分幸痪洹跋汩|里冷落誰瞅問？”，“瞅”字看似不經(jīng)意的設問，像日常對話般平淡，背后卻隱藏著閨中女子在嚴寒冬季獨守空閨的落寞和寂寥。

（三）化用典故

這四首小令使用了五個典故?！白右?guī)啼”典出《史記·蜀王本紀》：“望帝去時子規(guī)鳴，故蜀人悲子規(guī)，鳴而思望帝。望帝，杜宇也，從天墮?！薄妒酚洝分?，杜鵑鳥的悲啼是對遠方愛人的呼喚，《春》用此典，為下文表達女子對情人（丈夫）的思念做鋪墊?！断摹分小岸昝嫉私陶l畫？”化用漢代張敞為妻畫眉的典故，《漢書·張敞傳》記載：“又為婦畫眉，長安中傳張京兆眉憮?！睘槠蕻嬅急緸榉蚱藓湍赖膱鼍埃谛×钪?，抒情主人公“蛾眉淡了”身邊無人為她而畫，只能獨自傷感，傷感中又添一層寂寥。

《秋》中“便做陳摶睡不著”一句，言即使自己是陳摶也無法睡著?！端问贰り悡粋鳌酚涊d了陳摶在少華山石洞中睡一百多天不醒的經(jīng)歷。關漢卿用此典故強化曲中女子內(nèi)心的煩悶，渲染出長夜漫漫、徹夜輾轉、難以入睡的煎熬?！笆輷p江梅韻”用的是唐代梅妃之典。梅妃為唐玄宗的愛妃，后被楊貴妃貶入冷宮，之后遇安史之亂，被唐玄宗拋下，最后自盡于井中。關漢卿使用此典故有兩層意思：一是感嘆自己也如梅妃一般，被冷落拋棄;一是形容女子因思念和愁苦身形消瘦，風韻不存。最后“那里是清江江上村”是化用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詩句，辛棄疾是帶著國恥家恨的憤恨之情寫出此句的，關漢卿將此情感化用為女子對情人（丈夫）怨恨，以此表達內(nèi)心的悲痛，雖無辛棄疾憂國憂民、心系天下的愛國情懷，卻展現(xiàn)出作為個體存在的抒情女主人公極大的悲痛和悲痛之后的孤寂之感。

三、結語

關漢卿是一位雜劇大家，同時也是一位散曲大家，歷來備受關注。因其雜劇創(chuàng)作成就卓著，散曲研究略顯冷清。《大德歌》是其自創(chuàng)曲牌，而四季題詠又是系列抒情作品，表達思想情感細膩本色，在寫作藝術上，既有傳統(tǒng)詩歌借景抒情的特色，也融合凸顯出元散曲雅俗共賞的特色。

（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

作者簡介：傅夢玲（1995-），女，江西豐城人，碩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