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莉[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浙江 寧波 315000]
佳·查·斯皮瓦克是當今學界一流的文學理論家和文學批評家。在德里達、賽義德、??隆⒒裘住ぐ桶?、詹姆遜等當代文學理論家、批評家中,斯皮瓦克以其獨特性名聲大噪,也被評價為“第三世界馬克思、女權主義和解構主義三位一體的批評家”。在20世紀80年代,斯皮瓦克就在《國際框架內的法國女權主義》《三個女性的文本與一種帝國主義批評》《女性主義與批評理論》《帝國主義與性別差異》等文中闡述了自己的女性主義思想?!杜灾髁x與批評理論》也是較早影響中國的女性主義理論文本之一。
斯皮瓦克作為一個解構主義者,也不得不將女性的定義以男性性別定義為參照。這是“根據通常使用的詞語來構筑我作為女人的定義,男人便是這樣的通用詞語”,并且是“唯一的通用語”。斯皮瓦克作為一個走出第三世界的移民者,她的研究焦點始終沒有離開第三世界的女性。由于斯皮瓦克的印度背景,處于底層的女性也被納入斯皮瓦克的女權主義討論范疇,因此女性的定義又多了底層這一內涵。
西方女權主義視角下“第三世界”的婦女是和工廠工人、囚徒、精神病患者等并列的底層人,斯皮瓦克以歷史的視角,系統(tǒng)嚴密地分析作為“底層人”的婦女在男性居主導的歷史中的“被缺席”現象。
首先,斯皮瓦克將“婦女”放入使用、交換、剩余價值這三種價值關系之中,闡明了婦女在傳統(tǒng)社會語境中的“剩余價值”源泉的地位。男權社會中婦女只有生產價值,卻不能夠擁有生產所產生的價值。同時,在宗族紀律、婚姻生活、社會規(guī)范等活動中,婦女的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壓制。婦女的價值在社會生產中不斷讓位于男性,但是這一男性主導的社會生產并不能夠給婦女產品(孩子等)及婦女一個很好的價值定位。在婦女缺場的歷史生產中,斯皮瓦克做出“據婦女的勞作及生育重新審視異化、勞動及創(chuàng)造財富的性質和歷史”的假設。
其次,在生命的主宰問題上,“女性作為建構的性歧視主體,其自由意志的模糊位置被成功地抹掉了”。斯皮瓦克用了一個年輕女子因為沒有完成政治謀殺任務而自殺的事件,揭露了婦女在歷史中的“被缺席”及喪失歷史發(fā)言權的現象。一個正值生理期的女性上吊自殺,對于自殺背后的真相,人們卻并不想知道。而自殺者的親屬更愿意將反抗的自殺歸咎于傳統(tǒng)的為愛情自殺。這就成功地轉移了布巴內斯瓦麗·芭杜莉自殺事件的歷史價值。正如斯皮瓦克認為這個“問題不在于女性對叛亂的參與,或性別勞動分工的基本規(guī)則”,而是由于男性作為性別意識形態(tài)建構的主導,女性失去歷史意識,沒有話語權。
對于弗洛伊德認為女性的性本質是陰莖嫉妒,斯皮瓦克提出子宮嫉妒的觀點,強調了被弗洛伊德忽視的子宮作用。盡管在男權中心論中“婦女的形象問題,作為不確定因素的最小表達已經為菲勒斯中心主義所用了”,但是,在倫理中,女性的子宮作為生產場所的觀點不容忽視。
斯皮瓦克“用‘易位空間’(displaced space)來闡明國家政權與下層婦女的關系。第三世界,如印度的下層婦女存在一種‘倫理困境’。國家理論常常包括了對婦女的傳統(tǒng)要求,如女性要簡單、溫順等,這是下層女性最難突破的關卡”?!氨婚幐睢焙汀皩⑷碎幐睢钡呐杂^念,在子宮嫉妒的話語下被解構。作為倫理的一個小型單位——家庭,女性則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按蠹彝セ驈秃霞彝ナ且环N社會經濟組織(實際上時常也是政治組織)”,斯皮瓦克將其解釋為一種“共謀關系”。通過這樣的解讀,斯皮瓦克希望達到擺脫政治因素控制的、本文性主宰的“物質/意識形態(tài)/心理/性別生產”的閱讀解構。女性的倫理價值也被置于同陰莖嫉妒的平行地位,而不受其控制。
斯皮瓦克的這種倫理思想,需要結合她本國(移民之前的印度)的語境去解讀。在印度,女性的地位很低,無論是對于未結婚的女性,還是已婚女性或者寡婦,甚至是女童都有嚴格的管束。在倫理上,印度女性毫無自身主體價值可言,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斯皮瓦克不斷尋求婦女的工作在家庭、經濟和政治關系中的重要性。
歷史和倫理將女性納入父權意識形態(tài)之下,女性一方面成為隔絕于主體之外的他者,另一方面被迫放棄自我價值的立場投入男性統(tǒng)治的價值立場之下。對于女性價值的探討,斯皮瓦克將歷史與倫理兩條線索糅合到文本之中,抵制和批判了文本中以男性為中心的話語機制。僅僅使用馬克思主義、心理分析、心理性別、種族以及階級等閱讀方法進行閱讀,顯然不能滿足深層次的閱讀需要。隨之她提出“在女性主義的立場上,將文學用作一種‘非評注性’的實踐理論”。
首先,斯皮瓦克對《瀑布》的內容進行了解讀。斯皮瓦克認為簡的愛情是在一個“特權化”的環(huán)境下發(fā)生的。女性之間并沒有因為愛情的爭奪而成為彼此的敵人,而是將一些矛盾置于與嬰兒相關的母性之下,并消解矛盾。這樣一種特權化的故事和女性形象顯然不具有任何普遍性的說明力度。在愛情的偶然性發(fā)生及愛情的結局選擇上,斯皮瓦克則深刻點明了瑪格麗特·德拉波在對種族、階級以及性等問題上選擇了逃避、規(guī)避敏感且嚴肅的表述。
斯皮瓦克認為《簡·愛》是一部“好斗女性主體的心理傳記”,簡·愛被認為是追求自我價值的獨立女性形象,但是依舊逃脫不了家庭和反家庭的矛盾對立。小說主人公簡·愛是一個合法家庭的反叛者,打破合法家庭存在后,又走向自我家庭的合法化。斯皮瓦克將這樣的戲劇性轉置于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話語領域。如何將簡·愛的身份合法化,這就需要將女性主義立場弱化于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之中。
我們在文本的閱讀中需要回歸女性主義立場,“他者”和“自我”都還原到女性個人中心——“我是誰”,根據悠久的歷史文化來猜測女性的真實身份及身份的合法性。
在文本中的女性主體地位被確立后,不妨看看蕭紅的《生死場》如何進行女性文本價值的構建。魯迅在《生死場》的序言中贊揚了蕭紅對于北方人民圖景式的敘事,也肯定了蕭紅的女性書寫,但是將其定位為“越軌”。在男權社會里,婦女對于外界的事物是全然不知的,唯有男性才掌握著世界?!渡缊觥窙]有著力于人物形象的刻畫,但是在模糊的場景中,我們不難去想象蕭紅筆下女性個人命運的輪廓。北方鄉(xiāng)村的日??臻g——麥場、菜圃、屠場及荒山,承載著的是女性的生存、欲望、命運及死亡。女性是父權社會和男性文化侵占利用的對象,在這樣的侵占和利用之下,蕭紅并不是旁觀性地敘述,而是以女性的自我立場進行生與死的演繹。《生死場》中麻面婆雖然畏懼她的丈夫,但是并不將丈夫放在心上。生孩子會讓女性自我變成廢物,神圣的母性在自我生存與毀滅之間顯然沒有應有的威力,女性的價值究竟何在?如同走進屠場的老馬一文不值嗎?金枝婚后看到的真相是男人和婦女一樣是嚴涼的人類……在傳統(tǒng)的北方農村,所有的陰性(婦女同牲畜一樣),只有生存——交媾——生育——死亡。蕭紅在將一切還原,即使年輪轉動也不能顛覆傳統(tǒng)的鄉(xiāng)野。陰森壓抑的書寫纏繞著生育、衰老、腐爛、自殺、復仇、瘟疫的場景,勾勒了女性原始的生死狀態(tài)……蕭紅自由但又壓抑地呈現了中國農村女性及其尋求女性價值確立的道路之艱難。
無論是在傳統(tǒng)父權之下還是在男性中心論之下,女性價值被承認、確立的道路都是漫長而艱辛的。僅就閱讀文本而論,正如斯皮瓦克表明的那樣,文本的解讀不能陷入“本質論”的陷阱,廣泛的意識形態(tài)解讀的形式已然不夠全面。20世紀以來,女性主義批評理論家層出不窮,越來越多的研究者以女性主義視角去審視文本,在浩瀚的研究中,研究者們始終在為女性的價值確立地位。斯皮瓦克的語言雖然晦澀難懂,但是其堅定而又獨到的女性主義立場和觀點不斷給研究者照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