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 新解
——從四銘太太說起

⊙馮 帆 ［中國傳媒大學， 北京 100000］

《肥皂》是魯迅《吶喊·彷徨》中的一部作品，相較于對魯迅其他作品的關(guān)注和挖掘，《肥皂》可以說是不被認可的“寶藏”。《肥皂》發(fā)表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對其正面的評價少之又少：1930年李長之評價其“寫的很壞，壞到不可原諒”；1940年竹內(nèi)好認為《肥皂》是“愚蠢之作”；直到新時期之后，楊義、溫儒敏、吳中杰、呂聚周等一眾學者對《肥皂》進行了較為細致、全面的解讀，并從其高超的諷刺技巧、反封建的內(nèi)核對《肥皂》進行了肯定。

過往的研究多把視角放于四銘身上，本文試圖將視角轉(zhuǎn)移到四銘太太身上，從女性的角度來觀照文本，從而獲得新的啟發(fā)。

一、四銘太太的“心路歷程”

文章開頭便是一幅家常景象：四太太和八歲的女兒秀兒在糊紙錠，一方面，“糊紙錠”從側(cè)面表明四太太最起碼是一個仍未完全擺脫舊式習俗的婦女；另一方面，秀兒的年齡從側(cè)面表明四銘和四太太的婚姻至少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八年。兩人在長久的相處中對對方早已熟悉無比，所以四太太僅僅通過又重又緩的布鞋聲就知道是四銘回來了，四太太也并不去看他，只是繼續(xù)著自己手上的活。直到四銘從口袋里掏出那塊精美的肥皂后，才引起四太太極大的注意。

（一） 四銘太太的“發(fā)現(xiàn)之旅”

故事便從這里開始。這塊葵綠色的、散發(fā)著似橄欖非橄欖香味的肥皂同樣讓秀兒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她即刻搶著要看這個“稀有之物”，四太太的反應竟然是“趕忙推開她”。其中既有對這一“稀有”之物的珍惜，還有對四銘的重視以及由此帶來的內(nèi)心雀躍，畢竟，四太太認定這塊肥皂是丈夫?qū)ｉT買給自己的?！斑磉?，你以后就用這個……”一邊說著，四銘將目光射在了四太太的脖子上，因為脖子上積年的老泥，四太太感到非常難堪?！八谑蔷蜎Q定晚飯后要用這肥皂來拼命的洗一洗”。而在此之前，四銘太太也并非毫無察覺，但“她向來倒也不是很介意”。由并不介意到難堪得滿臉發(fā)紅，四銘的眼光和視角在這過程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磥恚m已朝夕相伴多年，四太太仍舊是以四銘的在意為在意。

接下來話鋒一轉(zhuǎn)，四銘一門心思想要搞清楚在肥皂店買肥皂時被幾個學生說的壞話的意思，便喊來兒子學程問詢，學程卻一無所知。以此為起點和由頭，四銘開始對四太太發(fā)表一些大而無當?shù)难哉?，關(guān)于學堂教育、社會風氣以及對女性的看法。然而，四太太只是一邊糊著紙錠，一邊不經(jīng)思考地、毫無意義地附和。直到四銘說出了“孝女”的故事，四太太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她不答話，也只將眼光釘住他，似乎倒是專等他來說明”。 這時的四銘太太似乎感覺到這個十八九歲的孝女在四銘心中的地位不同尋常，試圖通過他接下來的言辭知道更多關(guān)于孝女的事情以及四銘對此的看法。四銘終于說出了最為關(guān)鍵的部分，即引發(fā)他對孝女“性幻想”的兩個光棍的對話。對此，四銘太太的反應先是“哼”；這一聲“哼”表達了四銘太太對兩個光棍“咯吱咯吱”言論的不滿和不屑，然后陷入了沉默，她在思考，仔細揣摩這兩個光棍的對話帶給四銘的影響，猜測四銘是否也如這兩個光棍般對孝女有非分之想。良久，四太太才又懶懶地發(fā)話，她問四銘：“你給了錢么？”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無所關(guān)心，她以表面云淡風輕的方式掩蓋內(nèi)心的風起云涌，想要通過四銘的實際行動和錢財?shù)氖┥岢潭群饬科鋵π⑴膽B(tài)度。四銘的回答顯然暴露了孝女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一兩個錢，是不好意思拿出去的。她不是平常的討飯，總得……”孝女并非“平常的討飯”，這一心跡的暴露惹怒了四太太，她一反常態(tài)，不再像之前那般對四銘各種恭敬，還沒等四銘說完話便站起身，走向廚房，以這種無言的抗議表達自己的不滿。正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顯然，四太太是前者。

在晚飯的飯桌上，四太太不再無言，這時她的不滿外現(xiàn)于神情和語言。先是在四銘呵斥學程時站在孩子的一邊，并指出四銘的“不對勁”——“你今天怎么盡鬧脾氣”，這與之前維護四銘、譴責學程的她判若兩人。借四銘的視角看去，此時的四太太似乎是憤怒到了極致：陷下的兩頰鼓了起來，三角形的眼發(fā)著可怕的光——積壓的憤怒即將噴薄而出：“你是特誠買給孝女的，你咯支咯支的去洗去?！彼你懙挠唾I肥皂的真實目的在此刻被揭穿了：“孝女”洗干凈的身體引起了四銘的“性幻想”，在此幻想的誘發(fā)下，四銘買了肥皂回來，讓自己用肥皂清洗，其實是把對孝女的身體欲望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二）四銘太太的“掙扎之旅”

縱觀這個過程，隨著真相的慢慢揭示，四太太從最初的漫不經(jīng)心、有所懷疑、到默不作聲地面對真相，直至最后夾雜著憤怒當面指出四銘對孝女的非分之想，以及自己成為“孝女”的替代品的殘酷真相，她的心理防線一步步崩潰。

崩潰后的四太太非?？咕苓@個肥皂：“我不配，我不要，我也不要沾孝女的光?！倍@抗議是耐人尋味的，固然，這其中有婦人“耍潑”似的發(fā)泄和埋怨，但是，言辭中的“不配”“不要”背后是四太太把自己置于低于孝女的地位的意識。那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意識呢，孝女的“光”在哪里呢。我們可以從四太太接下來的話中一窺究竟：“你們男人不是罵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就是稱贊十八九歲的女討飯：都不是什么好心思?！睙o論是“女學生”還是“女討飯”，話語的焦點集中于十八九歲，從中可以看出四太太對十八九歲女孩的復雜感情：因為四銘對十八九歲女孩“沒什么好心思”而引發(fā)的擔憂，甚至是艷羨和嫉妒，但是對此卻無能為力——畢竟自己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在生理年齡上又如何能與十八九歲的女孩同日而語呢。面對無力改變的年齡和四銘對“孝女”動心動欲的現(xiàn)實，彼時的四太太糾合著失望、不甘、抱怨，在種種情緒的扭結(jié)中苦苦煎熬。

何道統(tǒng)一行人的到來中斷了四太太的質(zhì)問，當四銘送走道統(tǒng)和薇園再次回到堂屋的時候，“迎頭就看見中央的方桌中間放著那肥皂的葵綠色的小小的長方包”。 這肥皂自四銘買回來便被四太太視若珍寶，放置于洗臉臺上最高的一層格子上，這時卻正正端端地躺在桌子中央。存放位置的改變代表著肥皂對四太太意義的轉(zhuǎn)變——擺在桌子中央的肥皂如橫亙于四銘和四太太之間的壁壘，其承載的曖昧不清的含義深深地刺痛著四太太。這時的四太太死板著臉，看不出什么喜怒，與方才晚飯時的目露兇光、表情扭曲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仿若是經(jīng)過了一番驚天動地的撒潑打滾后的平靜，而這平靜背后是跌入冰點、心如死灰的狀態(tài)，這注定是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難眠之夜，難眠于自己的丈夫?qū)δ贻p的“孝女”產(chǎn)生了欲念、難眠于丈夫冠冕堂皇的議論背后的“居心叵測”、難眠于自己成為“替代品”、難眠于自己心中非常不快卻似乎無可奈何。

果然，四太太在第二天一早就使用了這塊讓四銘產(chǎn)生無限遐想、自己極為介意、造成家庭矛盾的肥皂：“這日他比平日起得遲，看見她已經(jīng)伏在洗臉臺上擦脖子?！碑斶@塊肥皂從前一晚方桌的正中位置轉(zhuǎn)移到四太太手中的時候，就表明隔閡不再成為隔閡，四太太接受了肥皂，包括肥皂所含有的種種含義，肥皂不再成為其對立物，而是成為“自己人”。

二、“空虛”與“黯淡”

看起來，經(jīng)過一晚，四太太似乎是“想通了”，她接受了四銘對十八九歲的孝女生出“性幻想”的事實，也愿意承接由孝女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的“性幻想”，這不禁讓人感嘆四銘太太的“寬容大度”，然而，真的是這樣嗎？恐怕并不見得。

（一） “空虛”的四銘太太

事實上是，四銘太太只能這樣選擇，她只能選擇接受和承接，這是她僅有的選項。對此，有論者認為，“但凡有過長期生活經(jīng)驗的人，都會對四太太的做法給予理解”；也有論者認為，畢竟是長期在這個舊家庭中生活，處于隨聲附和地位的人，不可能有很強的反抗意識” ，所謂 “婦者服也” 。而無論是只能選擇容忍，還是最好選擇容忍，這背后都有著復雜而難解的因素，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四銘太太不具備成為一個獨立個體的條件，即她沒有獲得精神獨立和物質(zhì)獨立。

四太太的精神世界可以說是一片空白，或者說根本沒有精神世界可言。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四銘身上，她根本不知道現(xiàn)今的社會到底是何等情勢，關(guān)于社會時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因此，作為個體，她無法找到自己的立足點和存在方式，“四銘太太”就是其存在的最大意義；一旦離開四銘，自己將失去這個唯一的依托。作為女性，四太太本該有基于其立場的生活體驗，進而為女性的生存爭取更多的權(quán)利，抑或是對女性所遭遇的不公平待遇提出質(zhì)疑。但是，四銘太太對此并沒有應有的自覺，而是毫不介意、無動于衷地認同于四銘對女性的偏見，如女性的活動范圍最好只限于室內(nèi)、女子無須接受教育等。既然如此，在四太太的觀念中又如何會有“女性是可以離開男性獲得獨立的，妻子是可以選擇不以夫為天”的觀念呢。也就是說，在四太太的思想深處，根本就不會產(chǎn)生離開四銘的想法。其實，也不僅僅是精神上的依賴，肥皂究竟還是比皂莢好用的，四太太對此也并非沒有體驗：“肥皂的泡沫就如大螃蟹嘴上的水泡一般，高高的堆在兩個耳朵后，比起先前用皂莢時候的只有一層極薄的白沫來，那高低真有霄壤之別了?！钡怯梅试淼拿篮皿w驗只能由四銘提供給她，四太太毫無經(jīng)濟來源，物質(zhì)方面的享受只能依靠四銘，沒有堅實的物質(zhì)支撐的四太太是沒有底氣的，有點“虛”的味道。

因而，既沒有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更無從談起精神獨立的四太太，只能選擇寬容大度和若無其事，朝相反方向的選擇她一步都邁不出去。對她而言，離開四銘就意味著干涸和枯萎。所以，我們看到，前一天還憤憤不平、義憤填膺的四太太第二天就歸于平靜，盡管她曾是如此介懷四銘的心思不純，但是仍然絲毫沒有動搖四銘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在以后的日子里，四太太開始日日用肥皂洗漱，選擇性遺忘地養(yǎng)成了用肥皂的習慣，忘卻了肥皂背后的不堪和為此有過的崩潰，四銘則負責不斷地為四太太提供肥皂：“幾乎小半年，這才忽而換了樣，凡有聞到的都說那可似乎是檀香?！比兆颖闶沁@么一天天地過下去。

（二）“黯淡”的子君

《肥皂》是魯迅先生于1942年發(fā)表于《晨報副鐫》上的作品，以家庭生活為主題，講述丈夫和妻子之間因為一塊肥皂而引發(fā)的故事。一年后的《傷逝》與此類似，講述的是子君和涓生這對年輕夫婦的故事，子君沖破重重阻礙與自己的所愛在一起，但最后卻郁郁而終。我們?nèi)耘f選擇觀照女性命運、女性獨立的角度進入文本。

與涓生同居前的子君閃爍著自由平等的思想之光、求知若渴的智慧之光，她曾是涓生的一切，帶給涓生生活的希望。同居后這一切都在慢慢地發(fā)生著改變，曾經(jīng)閃著光的子君逐漸變得黯淡：忙于生活瑣事的她再也無暇徜徉于易卜生、泰戈爾、雪萊的世界中，不再升華自己的靈魂、凈化自己的生命，有的只是對愛的往事的溫習和新的考驗，以涓生的溫存的愛作為她精神世界的基地和支撐，稍有不慎，便會流露出懷疑和憂慮的神情來，此時的子君仿若是纏繞著枝干的藤蔓，無法獨立存在，所有營養(yǎng)的來源都是涓生。不僅如此，在構(gòu)建自己的小家庭后，經(jīng)濟的重擔就全落在涓生一個人身上，子君就靠著涓生寫文章、譯介得來的收入建立自己“川流不息”的吃飯的功業(yè)。她無法為涓生分擔經(jīng)濟壓力，有時連基本的后勤保障都難以提供，卻只是一味地依賴。涓生在這一天勝似一天的索取和煩憂中感到窒息，不禁思考到，大半年來，“只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要義全盤疏忽了” ，在幾次欲言又止后，終至于對子君說出那句“我已經(jīng)不再愛你了”。涓生的坦白對時時處處依附于他的子君而言意味著毀滅性的打擊，某種源頭性的東西被切斷了，郁郁寡歡的子君被父親接回家中，不久后年輕的生命就畫上了句號，悲劇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四太太的不獨立讓她無路可選，子君的不獨立讓愛窒息。當然，子君和四銘太太本身有著很大的差別：這些差別表現(xiàn)在年齡、性格、學識、思想等方面，概括來講，就是一“新”一“舊”。但是，在瑣瑣碎碎中，她們的眼界逐漸狹窄，長期的依賴使她們以丈夫的愛意表達和忠誠作為自己的“事業(yè)”；這項“事業(yè)”一旦遭遇挫折，對她們而言，都是“絕境”，能否“逢生”，從來都是未知數(shù)。如果說，實現(xiàn)“雙重獨立”對四太太這樣的“舊人”而言要求甚高；《傷逝》則表明，對于站在風口浪尖上的新式女子，對于那個能夠決絕地說出“我是我自己的，你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 的子君而言，也同樣艱難。

三、“無形的枷鎖”

那么，我們要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她們?yōu)楹尾华毩?。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努力追求獨立嗎？未必見得，還應考慮在當時中國的社會，是否允許女性獲得獨立。

《肥皂》中，在四銘的視野里，女子根本就沒有必要獲得知識，女人是屬于家庭的，不能夠參與社會性事務，他不認為女性應享有受教育權(quán)，甚至是在街上行走的權(quán)利。而持有此種觀點的，又絕對不限于四銘一人，何道統(tǒng)、薇園想必也是“同道中人”；而他們僅僅是一個縮影，微縮了舊時代男性對女性的看法。在一個父權(quán)制社會中，男性對于女性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在這樣苛刻的生存環(huán)境中，四太太連長時間在室外活動的可能性都是很小的，又從何獲得精神和物質(zhì)的雙重獨立呢。不可否認，曾經(jīng)的子君對很多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那個神采奕奕、豁達無畏的子君是那樣地充滿魅力，與后來眼神渙散、神情淡漠的她形成了很大的反差。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子君囿于家庭的狹小空間中，每日接觸的都是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叫她如何能獲得經(jīng)濟的獨立呢，更遑論有質(zhì)感的靈魂?？v然是“新”如子君，在構(gòu)建自己的小家庭后，也要按照社會約定俗成的觀念安安分分在家做一個操持家務、飼喂雞狗的好妻子。在舊中國這樣一個父權(quán)制社會中，男性以壓倒性勢力主宰著一切，女性只能生活在其壓制下，“三綱五?！钡囊?guī)約在男性看來是天經(jīng)地義的，他們便以“夫為妻綱”來定義女性。在密不透風、暗無天日的環(huán)境中，“獨立”一詞對女性而言，無疑是天方夜譚。

而假使這“天方夜譚”實現(xiàn)了，洞悉了四銘不軌心思的四太太有大鬧一場甚至是為此離婚的底氣，又有誰會支持她捍衛(wèi)自己的婚姻、允許四太太向自己的丈夫提出離婚的要求呢？沒有！保持了獨立，子君在遭到涓生“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的冷面拒絕后，就能果斷離開，尋覓新的生活，抑或是奔向新的懷抱嗎？被接回家的子君要面對的只有父親的威嚴和周遭人的非議：對于已經(jīng)嫁為他人婦的女性而言，被接回娘家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與被嫌棄、有過錯相聯(lián)系，不僅如此，這還意味著在人生的盡頭，連墓碑都不能有。周圍的壓力讓子君難以自處，更無須說奔向另外一個懷抱，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事件。更何況，在她與涓生同居時就已遭到了自己的父親和胞叔的反對，在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被認可的時代，子君的父親又怎么可能讓她再一次“選擇愛”呢。

關(guān)于此種種，魯迅先生發(fā)表于1925年的《離婚》給了這些假設(shè)以出口，對此進行了解答。主人公愛姑算是那個時代中頂有覺悟的女性，她勇敢而潑辣，對自己該爭取的權(quán)益有清醒的認識，并竭盡全力去為之斗爭，不為自己的丈夫所奴役；且自己的家境優(yōu)渥，父親莊木三是“沿海三六十八村”無人不曉的人物。因為丈夫“姘上了小寡婦”；愛姑就罵他是小畜生；自己的公公不主持正義，被愛姑罵為“老畜生”。因此他們決定要“休掉”愛姑。愛姑為了自己的名譽、維護自己的正當權(quán)益而挑戰(zhàn)封建勢力。這樣“強大”的愛姑，本是有理有據(jù)地向主持道義的七大人細數(shù)委屈，最后竟至于啞口無言、狼狽收場，這固然與其主觀上的不夠堅定有關(guān)，但是更為致命的，仍舊是封建勢力的過于強大。“地主集團為施家說話，主要是為了維護封建統(tǒng)治舊秩序。因為愛姑的反抗動搖著封建統(tǒng)治的基礎(chǔ)。男性中心、蔑視女權(quán)的買賣婚姻制度，正是封建綱常的重要一環(huán)”。在愛姑與一眾男性勢力的對峙中，我們可以看到，男性話語占據(jù)了主導地位，其勢力不允許女性有爭取獨立、積極維權(quán)的情況存在，允許愛姑來說理，已然是“法外開恩”了。

由此，當時的社會并未曾給女性以喘息的空間和余地，嚴苛的環(huán)境如無形的枷鎖般束縛著她們，即使“女性獨立”這個小火燭暫時照亮了周圍的黑暗，怕也會因為“缺氧”而很快熄滅。

也許當時魯迅先生早已清醒地看到了女性獨立解放、擺脫桎梏的艱難，早在1923年題為《娜拉走后怎樣》的講演中就尖銳地指出了娜拉飛出籠子后的結(jié)局，做出了“娜拉出走后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的斷言。女性的解放和獨立之路是一重又一重的過關(guān)斬將，是女性自己的覺醒，是整個社會意識的轉(zhuǎn)變，這一偉大的命題一直延續(xù)至今。

①李長之： 《魯迅批判》，北京出版社 2003 年版，第 93 頁。

② 〔日〕 竹內(nèi)好： 《近代的超克》，李冬木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2005 年 版 ，第 77頁 。

③④⑤⑥ ⑦⑨⑩?????魯迅： 《肥皂》，《魯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年版，第51頁，第51頁，第51頁，第52頁，第53頁，第53頁，第53頁，第52頁，第52頁，第54頁，第54頁，第55頁。

⑧ 魯迅：《記念劉和珍君》，《華蓋集續(xù)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98頁。

? 袁少沖：《另類的封建家庭與假道學——〈肥皂〉新解兼及對研究史的幾點反思（上）》， 《魯迅研究月刊》201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