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婷婷
衣、食、住、行、娛,人生百態(tài)。
它們像一張張標簽,被貼在時間版圖上。共和國70年,不同的年代彰顯不同的生活面貌,變遷巨大令人驚嘆。
歲月如歌,回顧過去,不同人有不同的感受。
我們從平常百姓的生活入手,去解鎖人們內心深處的記憶,在普通人的講述中,感受共和國70年與百姓生活相關的服飾、飲食、住宿、交通、娛樂的變化軌跡,感受共和國70年日新月異的變化。
一部“衣食住行娛”的變遷史,就是70年來重慶人的生活簡史,是70年來國家和時代前進的縮影。
——編者
五月的風吹拂陽臺上的綠植,薄荷葉浸泡在溫熱的茶水里,沙發(fā)背景墻上掛滿泛黃的老照片——這里是65歲的蒲佳斌位于九龍坡的家。
她身著花色講究的亞麻家居服,樣式簡潔的金質耳環(huán)在耳畔輕晃。
這位在親朋好友眼中“一輩子愛美”的重慶女性,拿出更多滿藏回憶的照片,為我們講述了一段關于服飾的光陰故事。
兒時春節(jié)的新衣
那種歡愉難以被替代
蒲家有五姐妹,人稱“五朵金花”,蒲佳斌排行老四。2009年,蒲佳斌從單位退休后,比以前更熱衷服飾了。
打開她的衣柜,斑斕色彩躍入記者的眼簾,里面自然少不了一些壓箱底的“寶貝”:母親做的手工棉褲、丈夫用縫紉機做的百褶裙、重磅真絲過膝長裙……老式樣的衣服,承載著綿長的歲月。
新中國成立之初,布料定量供應,“憑票買布”成為人們共同的記憶。最困難的時候,一人一年的布票只能買幾尺布。
蒲佳斌出生的1954年,正處于那段“大改小、舊翻新、補丁摞補丁”時期。好在她母親是個能干賢惠人,把一家人的衣服張羅得井井有條。
小時候,蒲佳斌最開心的就是每年過年,她們姐妹五人都有一套新衣服穿。母親往往提前一兩個月就開始準備,全靠一針一線手工縫制,連扣子也細心地用布料包裹?!按竽耆砩?,趁我們睡著了,她就把新衣疊放在我們床頭。初一一早醒來,我們看見了便高興得不行,互相擠眉弄眼地打鬧著穿上新衣。”蒲佳斌說,這些新衣其實是套在棉襖棉褲外面的純棉罩衣和罩褲,圖案是小朵花或者小格子。
母親自己穿得非常樸素。那時人們的觀念還非常保守,低調內斂的藍、黑、灰是主題色。在蒲佳斌的記憶里,女性都穿“老三色”的對襟衣裳,著長衫的男性逐漸減少,開始以中山裝為主。
初期的中山裝樣式比較呆板,于是有人根據(jù)其特點,設計出了款式更簡潔明快的“人民裝”“學生裝”,備受年輕人追捧?!傲袑幯b”也是當時的流行服裝,男女爭相穿著,以顯示思想進步。
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日子過得比較艱難?!啊氯?、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肚子都吃不飽,衣服上有補丁就很常見了?!逼鸭驯笳f。
捱過那段艱難的時期,生活漸有起色,顏色鮮艷的“布拉吉”(連衣裙)從蘇聯(lián)傳入中國,但其流行只限于條件較好的家庭,大多數(shù)人仍需節(jié)衣省布。
而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后期,“軍裝熱”開始引領潮流?!艾F(xiàn)在只要一閉眼,就能回想起滿街的軍綠色?!逼鸭驯笳f,即便是在如此拮據(jù)的年代,母親也竭盡全力為孩子們的童年增添暖意和色彩。
“家里孩子多,再怎么省著用,布料也難免捉襟見肘,母親總是想方設法尋找替代品。我印象最深的是,不知她從哪里找來一種特別的膠布,放大盆子里泡著,再使勁搓洗掉面上那層膠,剩下一層白布用來給我們做圓領短袖或者貼身衣裳?!庇洃涬m然已經泛黃,但母親辛勞的身影依然清晰。
時髦莫過的確良
她穿上男友親手縫紉的裙
進入上世紀七十年代,因為的確良的出現(xiàn),人們的記憶開始被染上鮮亮的色彩。這種化纖面料現(xiàn)在看來有些土氣,也并不舒適,在當時卻是時髦的代名詞。
這期間,正值花樣年華的蒲佳斌戀愛了。對象在重慶通用機械廠上班,長得端正、為人也好。每周三是小伙子的固定休息日,到蒲佳斌家從不空手,不是拎菜就是拎水果。
有一天,小伙子藏了東西在身后,遮遮掩掩挺神秘。姐妹笑著起哄,將東西搶過來一看:一套款式新穎的的確良衣裙!
“是他親手縫制的?;ǘ绦鋭e致的領口由數(shù)個等大的菱形圖案依次拼接而成,天藍色的百褶裙是側邊扣,剛及膝?!逼鸭驯笊聿拿鐥l,穿起來既合身又好看,可把姐妹們羨慕壞了。
“當時解放碑只有一家熨燙店,我經常送裙子過去燙。店里并不打擠,大多數(shù)人都還舍不得花錢燙衣服?!钡鸭驯髨猿诌@么做,“看師傅把一個個褶皺捋順燙平,心里就美滋滋的?!?/p>
后來,蒲佳斌有了更多新衣服,其中不少都由男友“定制”,“經常是看到別人穿啥好看,跟他一描述,隔一段時間他就像變戲法似地做出來了?!?/p>
上世紀七十年代,縫紉機走進百姓家。由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和收音機組成的“三轉一響”,成為大部分女性擇偶的重要標準之一。
說到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后期,蒲佳斌口中的“新名詞”變多了。尼龍綢夾克、富春紡褲子……更多新面料出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對美和時髦有了新追求。
沙發(fā)背景墻上的一張老照片非常醒目。蒲佳斌戴著墨鏡,翹著二郎腿,側身坐在江邊的大石上,任一頭卷發(fā)在風中飛揚。即使照片是黑白的,也難掩她的一身時髦感。
“1975年在北碚拍的,那時不僅流行戴墨鏡、穿花襯衫,也時興穿北碚布鞋。白色膠質平底,有提兜、側扣、松緊等式樣,好看又好穿,幾塊錢一雙,我一次要買兩三雙。”蒲佳斌說。
再細看1976年她與丈夫的結婚合影,照片中的女式白襯衣又有所不同,衣領從傳統(tǒng)的方領變成了圓領帶小尖角,更加別致。
1978年,蒲佳斌首次身著毛衣拍照?!澳菚r開始流行用腈綸線手織毛衣,配色上也比較講究。假設是紅色毛衣,往往會搭配黑色三尖角或者菱形圖案?!?/p>
在這些照片中,蒲佳斌是清一色的卷發(fā):“七十年代就流行燙頭發(fā)了,常??梢钥匆娨恍┠型迌捍┚o身花襯衣、大喇叭褲,梳爆炸頭,戴蛤蟆鏡,提著三洋收音機,放著迪斯科。我們也穿喇叭褲,但要保守一些,通常是微喇。不過頭發(fā)一定要燙,一般是自己在家用燒紅的火夾子一夾一裹,頭發(fā)就變卷了。”
老照片輕敲時間的門,一切恍如昨日。這一身身服飾,見證了她的愛情和她的芳華。
的確良不再“一統(tǒng)天下”
蝙蝠衫、牛仔褲輪番登場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么想……”時間來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歌手羅大佑唱著《光陰的故事》,開啟了中國流行音樂新篇章。
同樣迎來“春天”的,還有國人的服裝。
改革開放后,人們似乎在頃刻間迸發(fā)出對服裝的熱愛、對美的追求。就像有個聲音在耳邊說:愛美的人啊,且去穿著吧,別辜負時代和此生!
1983年11月22日,商業(yè)部發(fā)出通告,宣布從該年12月1日起全國臨時免收布票、絮棉票,1984年也不再新印發(fā)。流通了30年的布票從此廢止。
觀念和政策的轉變成為我國紡織品與服裝消費的“催化劑”。的確良不再“一統(tǒng)天下”,滌棉、純棉、絲綢等更為透氣、吸汗的布料開始受到人們的歡迎;花襯衫也不再是女人們的最愛,西裝、長裙、蝙蝠衫、牛仔褲輪番登場。蒲佳斌最偏愛長裙,那段時期的很多照片中,都有她長裙搖曳的身影,“最多的時候衣柜里有七八條,有雪紡的和真絲的,花色都不重樣?!彼f。
不單是她,重慶夏天的街道上、校園里,處處可見花裙翩飛。1984年上映的國產電影《街上流行紅裙子》中,也呈現(xiàn)了當時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出現(xiàn)女青年“斬裙”比美的場景。
上世紀九十年代,和大多數(shù)愛美的人一樣,蒲佳斌也在追逐時髦的道路上越行越快。西裝套裙、皮裙、皮背心、真絲長裙、風衣、毛線裙……無論潮流如何變化,蒲佳斌總是緊跟步伐。穿在腳上的也不再是布鞋,而是更加時尚的黑白中跟皮鞋。
她不僅給自己打扮,還頗花心思在女兒的穿著上。
女兒1981年出生,給這個小家庭帶來了無限的歡樂,他們家也多了一名“小時裝精”。女兒9歲那年的留影中,小女孩穿著黃色娃娃裙,可愛又洋氣,尤其領口、腰部以及裙擺的設計非常別致,看起來就像現(xiàn)在的高級定制。
“這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式樣,買了布料請人幫忙做的?!逼鸭驯笳f,當時了解時裝信息的方式,基本上就是看新出的書、逛街時觀察別人的穿著,因此人們買東西也喜歡跟風。令蒲佳斌印象最深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流行皮衣那陣,她與單位的女同事幾乎人手一件。
與此同時,人們在服裝上的開銷也越來越大。
“那時我的月工資已漲到380元左右,但訂做一條裙子就要花180元。逛街的頻率也非常高,尤其愛光顧新華路的舊貨市場,只講好看不講牌子?!逼鸭驯笳f,那時候不需要買房買車,基本開銷就是吃穿用度,買起衣服來難免“大手大腳”。
除了熱衷購買衣服,人們開始關注配飾,蒲佳斌也不例外,各種金銀首飾買了不少。
仿佛愛美的天性被壓抑太久,進入新千年后,人們在服裝消費上表現(xiàn)出補償性的狂熱,同時造就了一段爭奇斗艷的歲月。
時裝派對輪流開
和老閨蜜們把美衣?lián)Q著穿
“滴滴!滴滴!”蒲佳斌手機的微信消息提示聲不時響起。她的閨蜜群很多,群里每天都很熱鬧,往往有人一聲吆喝,一個約會就被愉快地確定下來了。
到了約定的這一天,閨蜜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拖著裝滿美衣的行李箱就來了。
“你看,這是上個月在我家拍的?!逼鸭驯笾钢罱淮巍皶r裝派對”的留影給記者看。
在自制的動態(tài)相冊里,墨鏡、寬檐帽、五彩絲巾、露肩上衣、桃紅長裙,配上勾著帽檐、插在腰間的豐富姿勢……這些與蒲佳斌同齡或更年長的阿姨們笑容燦爛,用斑斕的色彩點亮并溫暖了彼此的晚年。
進入21世紀后,人們的消費觀念也發(fā)生了變化,在兼顧美觀的同時,變得更加重視衣服的舒適感。
“別看聚會時穿得花哨,其實買衣服我們很看重品質和品牌。”蒲佳斌說,“也嘗試過讓女兒幫我網購,但我還是更喜歡逛實體店,什么質地、穿上合不合身,一試便知?!?/p>
解放碑的商場依然是她“血拼”的主戰(zhàn)場。穿著一件件美衣,蒲佳斌訪名山大川、享陽光沙灘,國內外都有她留下的足跡。適應不同地點和場合,蒲佳斌也穿出了屬于自己的品味。
記者翻看到一張2013年她在韓國某體育場的照片。
照片中,蒲佳斌戴著墨鏡,卷曲的發(fā)間露出珍珠耳釘,穿著花色考究的針織衫,左腕間一只玉鐲。不管是氣質還是穿著,都有一種經歲月沉淀后的優(yōu)雅與淡然。
回看自己六十余年的衣著變遷,蒲佳斌也帶著一種“審視”的心情。但一顆愛美之心,難免將她卷入又一輪時尚的浪潮中去。
“以前戴紗巾、圍巾,我從來都是系脖或者披肩,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用雙手拉開讓它迎風飄揚?!笨粗约旱慕?,蒲佳斌忍不住輕笑了起來。(編輯 劉婷婷 32738043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