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的黃昏

付秀瑩

初夏的黃昏，晚飯后，我們一干人出校園，過馬路，進北宮門。北宮門是頤和園的后門，緊靠著萬壽山。我們倒沒有上山，而是從山背后繞行。只見林木繁茂，小徑幽深，有不知名的野鳥在綠陰深處鳴叫，越發(fā)平添了清絕之意。這個時候的園子，游人寥寥，安靜極了。我們本是一路說笑，此時也都沉默下來，像是怕驚動了皇家園林的繁華舊夢。到處是朱門繡戶，到處是曲折回廊。青苔蔓延的小路，樹影斑駁的宮墻，夏木繁茂，陰影重重疊疊，如同潑墨一般，濃得化不開了。

我們在長廊上行走，昆明湖水光瀲滟，遠處，山色如黛，被陽光勾上無數(shù)金絲銀線，耀人眼目。剛?cè)朕r(nóng)歷五月，京城還沒有到暑氣蒸騰的時節(jié)。陽光盡管明亮，卻不大熱。更有向晚的風從湖面上吹來，涼爽適意，夾雜著濕潤的水汽，還有植物蓊蓊郁郁的味道。我們一路走，一路拍照。走走停停，賞之不足。

遠遠見十七孔橋閑閑臥在清波之上，狀若長虹。十七孔橋是園中的著名景點之一，東連廓如亭，西接南湖島。長一百五十米，寬八米，由十七個橋洞組成，故名。據(jù)說，橋上的所有匾額，均出自乾隆之手。橋南端橫聯(lián)為“修練凌波”，北端為“靈獸偃月”，北端的另一幅對聯(lián)寫著：虹臥石梁岸引長風吹不斷，波回蘭槳影翻明月照還望。橋上的石雕極其精美，每個橋欄的望柱上都雕有神態(tài)各異的獅子，大小共五百四十四只。橋兩邊的白石欄桿，共有128根望柱，上面雕刻著石獅，惟妙惟肖，情狀姿態(tài)各個不同。橋頭各有兩只大獸，威武生動，叫人肅然起敬畏之心。

我們在橋上閑走，憑欄遠眺，昆明湖上煙波浩渺，同淡淡的暮色水汽纏繞，閬苑仙境一般。風從水面上吹過，一湖大水波瀾興起，洶涌動蕩。恍惚間，這十七孔橋也仿佛晃動起來，似真似幻，直教人有出塵之想，欲乘風飛去。而長空萬里，亂云飛渡，層層疊疊奔涌不止，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召喚的力量。

正走著，前面的人卻折回來，說是橋頭有人給花木噴藥，擋住去路了。我們只好返回。

下得橋來，忽見一群燕子不知從何處驚起，呼啦啦飛到半空。有人說，是要下雨了吧。也有人說，是雨燕。燕子們在頭頂盤桓一時，漸漸飛遠了，同那殿宇的飛檐和黃昏的暮色映襯著，教人神思飄舉。不知是誰嘆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眾人都一時默然。也不知道，這燕子究竟是哪朝哪代的燕子，穿越歷史的煙云，它們飛了多長的路。

依舊是沿著長廊往回走，風光卻不同了。此時，太陽漸漸被遠山銜住，是夕陽了。夕照下，園子仿佛被涂抹上一層淡淡的金色，有一種驚人的富麗華美。風更大了。昆明湖波瀾涌起，水紋漫溢，一湖的流光溢彩。遠山靜靜佇立著，沐浴著夕陽，靜穆莊嚴，叫人心懷一暢，俗念頓消。

出了園子，就是繁華的街道。從幽靜到熱鬧，仿佛穿過時光隧道而來，叫人恍惚。疑心方才不過是一場夢，而園子里的黃昏，大約俱是夢中所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