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利偉：飛越群星

蒼荀

在十八歲之前，楊利偉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于常人的特質(zhì)。那時他有兩個夢想，一是當火車司機——這是很多小男孩都有的夢想，能夠威風凜凜地駕駛著一列鋼鐵巨龍呼嘯而過；另一個夢想在當時看有點不太尋?！蔀橐幻w行員。

飛機是楊利偉童年記憶的重要符號。1965年，楊利偉出生在遼寧省葫蘆島市綏中縣，那是個靠近海邊的小城。綏中縣有一個機場，小時候他常和小伙伴們在那附近玩耍。飛行員們戴著頭盔、墨鏡，穿著軍裝的颯爽英姿，給生活在貧瘠年代、偏僻小城的楊利偉留下了深刻印象。后來，他又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那些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們吃的竟然都是白面、大米，而自己家里吃的卻一直都是粗糧。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部隊軍人的家屬。楊利偉那時就在心里嘀咕：要是當上飛行員應該就能吃細糧了吧。

高三那年，空軍到他所在的中學招飛行員。在人生第一個重要的叉路口，楊利偉做出了選擇。據(jù)他后來回憶，當時他報名的原因有兩個：除了年少時的夢想外，楊利偉還擔心自己會高考失利。那時的高考非常殘酷，只有3%的通過率。而成為飛行員則是楊利偉給自己的未來預留的另一種可能性，這是一個雙保險的選擇策略。

對于兒子去考飛行員的選擇，楊利偉的母親沒有干涉。她覺得如果沒選上也沒關系，權(quán)當是做了一次身體檢查。但這一體檢可不得了，楊利偉的身體素質(zhì)好的令人瞠目。飛行員選拔有一項要求每個人坐在一個可以360°旋轉(zhuǎn)的椅子上，椅子在旋轉(zhuǎn)幾分鐘之后會突然停下，選手要從椅子上走下來還可以直立。很多人都倒在了這一關，而楊利偉在旋轉(zhuǎn)了幾圈后，筆直地站在了地上，隨即還指認出了東南西北。

那一年，綏中縣有五個人通過了復選，楊利偉就是其中之一。當?shù)厝艘源藶闃s，在他們離開家鄉(xiāng)去北京參加三選時，縣委書記專門送行，敲鑼打鼓、熱鬧非凡。2004年，在神舟五號發(fā)射成功后的第二年，楊利偉之前所在的中學改名為“利偉中學”，所在的班級也被命名為“利偉班”。

單飛，是飛行員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這標志著他已經(jīng)具備了獨立操作飛機的能力。第一次單飛時，教練試探性地問楊利偉：“你到底敢不敢？”他只說了一句話：“有什么不敢的？”隨即啟動飛機、一飛沖天。

1992年，楊利偉在新疆馬蘭機場執(zhí)行訓練任務，他駕駛著戰(zhàn)機在吐魯番的艾丁湖上進行超低空飛行。突然飛機發(fā)出一聲巨響，儀表顯示汽缸溫度驟然升高，發(fā)動機轉(zhuǎn)速急劇下降。那一刻，楊利偉展現(xiàn)了極高的心理素質(zhì)，他迅速調(diào)整狀態(tài)，判斷出問題的原因——飛機的一個發(fā)動機出現(xiàn)故障，這就是飛行中最危險的“空中停車”。

這時可以跳傘逃生，但一想到如此昂貴的戰(zhàn)斗機要摔在自己手里，楊利偉又很不甘心。危機關頭，他一邊向地面報告情況，一邊沉穩(wěn)操作，駕駛著戰(zhàn)機一點點往上爬升，500米、1000米、1500米，就在飛機越過天山山脈，快要接近機場跑道時，意外再次發(fā)生，剩下的一個發(fā)動機也不工作了。楊利偉當機立斷，采取應急放起落架的措施，將完全失去動力的戰(zhàn)機安全地降落在跑道上。楊利偉從機艙出來時，飛行服都被汗水濕透了，他們團長跑上來一把抱住他，當場就宣布給他立三等功。

雖然頭一天遭遇了重大險情，但第二天楊利偉就照常投入到飛行訓練之中，毫無異狀。這一次面對生死考驗，他展現(xiàn)出的鎮(zhèn)定和勇氣，為之后入選航天員，埋下了重要伏筆。盡管當時的楊利偉還不知道，也是在這一年，中國的載人航天工程開始起步了。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當上飛行員不久，楊利偉就對航天員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經(jīng)常會翻閱書籍雜志，了解國外航天員的相關信息，他覺得飛行員和航天員的生活有很多相似之處。于是就在心里默默埋下了一顆種子：“要是中國有航天員就好了……”

機會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1996年，楊利偉抵達青島，參加航天員選拔。如果說飛行員的選拔是萬里挑一，那航天員的選拔則是億里挑一。據(jù)說，培養(yǎng)一個飛行員，需要耗費和他體重相當重量的黃金；而培養(yǎng)一個航天員，需要耗費和他體重相當重量的鉆石。在全軍初選的886名最頂尖的戰(zhàn)斗機飛行員中，楊利偉憑借自身優(yōu)秀的身體素質(zhì)、心理素質(zhì)一輪輪過關斬將。最終，他和其他11名飛行員組成了中國第一代航天員隊伍。

航天城坐落于北京西北部，是個既保密又神秘的地方。按照要求，楊利偉不能外出、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與身份不明者接觸、不能抽煙喝酒、連日常吃喝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航天員雖然吃的不是山珍海味，但特別講究營養(yǎng)均衡，所有飲食都是由營養(yǎng)工程師制定。食品、蔬菜要由專供商店、專供基地提供。楊利偉愛吃肉，但這不符合營養(yǎng)要求，就只能忍著。因為這里小體檢三個月一次、大體檢一年一次，如果不遵守飲食規(guī)定，體檢時馬上就能發(fā)現(xiàn)。

楊利偉也不外出，生怕外出時萬一傳染點什么病菌，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戰(zhàn)友。2003年，中央電視臺要采訪他，當時“非典”還沒結(jié)束，按要求他得穿著防護服接受采訪，可那樣上鏡效果又不好。為了保證他的安全，工作人員想了個辦法：他們找了幾個風扇放在楊利偉的身邊，對著對面的記者王志猛吹，免得那邊的氣流傳到他這邊來，王志也很理解，就在大風中堅持采訪。

除了這些紀律上的要求，要成為航天員，還得忍受普通人想象不到的艱難困苦。但楊利偉并不怕，繁重的學習和身體訓練他都堅持了下來，他甚至能輕松地背下五六百頁的航天員飛行手冊。為此，他把航天員的好多操作，編成了口訣和順口溜，用一個字代表一個動作，了如指掌、爛熟于心。

在理論學習之外，還有實際操作。所有航天員都要進行一項“過載訓練”，他們坐在離心機上，通過旋轉(zhuǎn)的方式承受著巨大的推背感。在這項訓練過程中，由于巨大的過載，學員體內(nèi)的血液會涌向后背，同時伴隨著身體嚴重供血不足，眼睛處于“黑視”狀態(tài)。這一系列操作會對人的身體產(chǎn)生無法估量的沖擊和傷害。為此，每個學員手中都有一個按鈕，可以在身體承受不住時按下按鈕，訓練就會立即停止。但自從航天員大隊成立以來，無論多么痛苦的訓練，這十二名航天員沒有一個人按過那個按鈕。

后來，楊利偉說：“當一件事情堅持到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實際上就是接近成功了?！?/p>

“神舟五號”飛船預計在2003年10月15日發(fā)射。直到發(fā)射的前一天，還沒有人知道到底是由誰來執(zhí)行任務。當時的十二名航天員專業(yè)能力不相上下，經(jīng)過嚴格篩選和測試，最終確定楊利偉、翟志剛、聶海勝三人組成首次載人航天的乘組。

但細心的楊利偉發(fā)現(xiàn)，在確定乘組之后，三人都拿到了飛行手冊，而他的飛行手冊和其他二人的稍微有點不一樣。他覺得自己的手冊內(nèi)容更為詳實，操作細節(jié)更多，他隱約感覺到了什么。14日晚，楊利偉正式接到上級通知，確定由他執(zhí)行任務。這時他才表現(xiàn)出了一絲激動的心情，但隨即就冷靜了下來，他告訴自己：“這只是一次工作?！?/p>

那天晚上楊利偉睡得很安穩(wěn)。15日凌晨兩點，楊利偉起床，一切都是按照程序進行，沒有一絲慌張。而給他來送行的妻子已經(jīng)激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妻子問他：“你帶衣服了嗎？”楊利偉笑了：“我這是上太空呢，帶什么衣服呢？”而楊利偉帶上天的，只有一件“比較有意思”的東西——手槍。當然，這不是為了和外星人搏斗，而是為了防止降落時發(fā)生偏差，落到荒原叢林中，預防野獸時用的。

6時15分，楊利偉接到了進艙命令。他用了十幾分鐘完成接收飛船程序，并把確認單交給工程師。關艙門前，負責關艙門的工程師問：“你知不知道當年給蘇聯(lián)航天員加加林關艙門的工程師現(xiàn)在在干什么？”楊利偉說：“不知道?！惫こ處熣f：“他現(xiàn)在是俄羅斯航天博物館的館長?！睏罾麄ノ⑽⒁恍Γ骸澳呛?，館長，咱們明天見?！?/p>

進入太空艙后，楊利偉馬上開始了工作，操作過程中的每個細節(jié)都分厘不差。令人驚嘆的是，從太空艙傳回的數(shù)據(jù)顯示，楊利偉從6點15分進艙到9點發(fā)射的這三個小時里，他的心率始終維持在每分鐘76次，沒有絲毫的慌亂和緊張。

火箭開始加速，楊利偉漸漸感到箭體發(fā)生了共振，而且越來越強，整個身體似乎都要被撕碎。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就要犧牲了。地面上的工作人員通過大屏幕看到楊利偉一動不動，也十分緊張，控制室里鴉雀無聲。隨后，整流罩打開，陽光照了進來，強烈的光線讓楊利偉眨了一下眼。工作人員這才歡呼一聲：“楊利偉還活著！”隨后，掌聲雷動。

進入了太空，楊利偉從舷窗望出去，地球，這個藍白色星球泛著淡淡紅光，懸掛在無垠的星海中。有時，他也能看到地球上的閃電，像鐵樹銀花，絢爛異常。

太空中的經(jīng)歷十分奇妙：洗臉就是用消毒毛巾擦，刷牙就是嚼消毒口香糖。解手有點麻煩，因為上天前進行了灌腸，所以不會有大便。小便的話要么用“尿不濕”、要么用近似醫(yī)院中用的導尿系統(tǒng)。因為失重的原因，太空中的睡覺不用在床上，站著、躺著都行，但必須固定住，免得飄來飄去。還得把雙手綁在胸前，是怕無意中碰到什么開關。最有趣的是吃，因為是中秋節(jié)前發(fā)射，所以艙內(nèi)有些月餅。要吃的時候，楊利偉就忙中偷閑，讓它們懸浮在空中，然后飄過去一口吃掉。

在經(jīng)歷了21個小時的太空之旅后，楊利偉接到了返航的命令。在整個飛行的過程中，返回被認為是最關鍵、也是最危險的階段。在飛船距地面100公里，逐步進入大氣層時，驚險一幕出現(xiàn)了：飛船與大氣摩擦產(chǎn)生的高溫，把舷窗外面燒得一片通紅，飛船瞬間變成了一團大火球。更為恐怖的是飛船右側(cè)的舷窗竟然開始出現(xiàn)裂紋。而此刻外面，是一千多度的高溫。楊利偉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左邊的舷窗，也開始出現(xiàn)裂紋，在這危機時刻，楊利偉再次表現(xiàn)出高超的心理素質(zhì)，他冷靜分析了下：“可能沒什么問題，因為如果是故障，兩邊同時出現(xiàn)的概率并不高?！焙髞砘氐降孛嫠胖?，不是舷窗玻璃燒壞了，而是外面的防護涂層燒裂了。

2003年10月16日6時23分。飛船在內(nèi)蒙古的大草原落地了。此刻，正好是當天天安門升國旗的時刻。楊利偉向指揮部報告：“我是神舟五號，我已安全著陸！”出艙時，楊利偉對迎接他的人說：“這是祖國歷史上輝煌的一頁，也是我生命中最偉大的一天?！?/p>

那一刻，他成了被歷史選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