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媛 楊建華 高 磊
(上海交通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上海 200240)
大師是大學的靈魂,是世界一流大學的重要標志之一。1931年梅貽琦先生就職清華大學校長時提出“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并多次強調(diào)“師資為大學第一要素”“勿徒注視大樹又高幾許,大樓又添幾座,應致其仰慕于吾校大師更多幾人。此大學之以為大學,而吾清華所最應致力者也。注吳洪成.生斯長斯吾愛吾廬——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M].濟南: 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許多國外大學之所以能夠成為公認的世界頂尖大學,很大程度是依靠一批蜚聲全球、成就卓著的大師作為強力支撐。所以,產(chǎn)生與匯聚世界級學術大師對當下中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具有重要意義。
2015年國務院頒布《統(tǒng)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以下簡稱《總體方案》),將建設“一流師資隊伍”放在五大建設內(nèi)涵首位?!犊傮w方案》指出要“深入實施人才強校戰(zhàn)略,強化高層次人才的支撐引領作用,加快培養(yǎng)和引進一批活躍在國際學術前沿、滿足國家重大戰(zhàn)略需求的一流科學家、學科領軍人物和創(chuàng)新團隊,聚集世界優(yōu)秀人才?!卑凑彰绹茖W界的統(tǒng)計,每2000位科學家中就能產(chǎn)生一位大科學家,即大師級人物注李鳳岐.為什么他們可以成為大師[M].北京: 科學出版社,2014.。然而,新中國成立70年來,真正的大師級人物屈指可數(shù)。
學術大師如此重要,又如此稀缺,那么,什么樣的學術工作者能夠稱之為學術大師,或說哪些指標有可能對一流大學的學術大師進行衡量?其次,中國“雙一流”建設高校在學術大師的學科分布與指標表現(xiàn)上是怎樣的,與世界一流大學相比是否存在差距?第三,如果存在差距,中外一流大學的學術大師引進與培育機制有何不同,如何借鑒?
關于第一個問題,如何衡量學術大師,目前學界仍然缺乏共識。著名的科學社會學家默頓(Robert K. Merton)、加斯頓(Jerry Gaston)、喬納森·科爾(Jonathan R. Cole)與斯蒂芬·科爾(Stephen Cole)等學者圍繞“學術認可(academic recognition)”機制及其標準,對科學獎勵系統(tǒng)等展開過探討。而目前較為普遍使用的還是通過計算發(fā)表量、引用量作為衡量指標,也有將是否是諾貝爾獎獲得者、是否擔任知名國際學術期刊編委、是否在頂尖的國際專業(yè)學會擔任重要職位、是否是國家科學院院士、是否獲得各種學術榮譽頭銜等,視為衡量學術認可的多元指標。作為引領者,學術大師這一群體數(shù)量極少,但聲望極高,是科學金字塔尖頂級的科學精英。與一般學術工作者相比,不論大學還是社會,對學術大師的期待與定位都不止局限在對論文等科研成果的數(shù)量與質(zhì)量進行常規(guī)評價,而上升到對學科未來建設發(fā)展、對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對國家全球競爭力與話語權(quán)提升等更高層面的影響與貢獻。在第二節(jié)“研究方法”中,作者對本研究衡量學術大師的指標選取進行了詳細說明。關于第二個問題,本研究分別從學科層面與大學層面,對中國“雙一流”建設高校與世界一流大學在學術大師學科分布與指標表現(xiàn)進行定量比較。關于第三個問題,本研究依次選取美國南加利福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USC)(以下簡稱南加州大學),日本京都大學與中國清華大學作為案例,對學術大師引進與培育機制進行深度剖析,并在定量比較與案例分析基礎上提出政策建議。
首先,學術大師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同行對其學術造詣的高度認可。學術成果刊用與否本身是一個同行認可的過程,發(fā)表在權(quán)威性學術刊物上的成果能夠被錄用,大多已經(jīng)通過了同行權(quán)威的評閱。[注]閻光才,岳英.高校學術評價過程中的認可機制及其合理性——以經(jīng)濟學領域為個案的實證研究[J].教育研究,2012(10): 75-83.所以,專業(yè)研究成果的數(shù)量是常用的學術認可的客觀依據(jù)之一。在科學計量學視角下,產(chǎn)出數(shù)量相對容易測量,但也有研究證明產(chǎn)出數(shù)量與學術認可之間并不存在相關,而與質(zhì)量相關。[注]Cole S, Cole J R. Visibility and the structural bases of awareness of scientific research [J].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968, 33(3): 397-413.關于研究產(chǎn)出質(zhì)量,通常將同行引用水平作為認可學術研究成果的指標,即以專業(yè)同行的關注度作為質(zhì)量判斷的依據(jù)。[注]閻光才,岳英.高校學術評價過程中的認可機制及其合理性——以經(jīng)濟學領域為個案的實證研究[J].教育研究,2012(10): 75-83.論文引用是學術交流的主要方式之一,高被引科學家作為世界級科學家的代表,研究成果數(shù)量大,被引次數(shù)名列前茅,所以高被引科學家能夠作為學術大師的重要評價依據(jù)之一。
學術界通過獎項認可科學成就歷史悠久。1719年法國科學院通過年度獎項競賽鼓勵科學家尋找天文學和航海問題的解決方案。1731年倫敦皇家學會開始對在物理或生物科學取得杰出成就的學者授予“科普利獎章(Copley Medal)”。[注]Zuckerman H. The proliferation of prizes: Nobel complements and Nobel surrogates in the reward system of science[J]. Theoretical Medicine, 1992, 13(2): 217-231.二十世紀初諾貝爾獎建立,默頓將之視為“科學界至高無上的榮譽”,獲得者不僅是科學界精英,而且占領科學界超級精英的最高地位。[注]Merton R K. The Matthew effect in science[J]. Science, 1968, 159(3810): 56-63.諾貝爾獎是用來衡量“革命科學”的新指標,所謂“革命科學”是通過創(chuàng)造新的發(fā)現(xiàn)、理論或技術來改變科學的基本結(jié)構(gòu)。[注]Kuhn T. S.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0.作為革命性科研成果的測量工具,[注]Charlton B G. Scientometric identification of elite “revolutionary science” research institutions by analysis of trends in Nobel prizes 1947-2006[J]. Medical Hypotheses, 2007, 68(5): 931-934.諾貝爾獎是世界公認的權(quán)威科學大獎,所以能夠?qū)⑵渥鳛樵u判學術大師的黃金標準之一。
學術刊物是學術話語權(quán)傳播的重要平臺,學術期刊編委被喻為科研產(chǎn)出的“守門人”,無論是論文產(chǎn)出數(shù)量,還是論文被引頻次,均是“守門人”這一先前決定機制的作用結(jié)果。[注]Braun T, Diospatonyi I. The counting of core journal gatekeepers as science indicators really counts. The scientific scope of action and strength of nations[J]. Scientometrics, 2005, 62(62): 297-319(23).在期刊編委中,主編是期刊的靈魂人物,一方面把握辦刊方向和質(zhì)量,領導編委會各項事務,制定期刊中的學術評價標準,決定期刊文章發(fā)表與否,扮演著學術話語權(quán)控制者的關鍵角色。另一方面,國際頂尖期刊主編通常也是學科領域內(nèi)的學術精英,具備卓越的學術研究能力,引導著學科研究熱點與發(fā)展方向,在科研產(chǎn)出與學科建設上貢獻巨大。[注]王興.國際學術話語權(quán)視角下的大學學科評價研究——以化學學科世界1387所大學為例[J].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15(3): 64-75.所以,掌控著學術話語權(quán)的國際頂尖期刊主編,比單純的科研產(chǎn)出指標更能代表大師級學者的實力。
關于樣本選取。根據(jù)2017年世界大學學術排名(Academic Ranking of World Universities,ARWU),國際大學樣本共選取了20所ARWU排前100名的大學。其中,10所來自ARWU排前25名的大學,設為世界頂尖大學組;[注]世界頂尖大學組包括哈佛大學、斯坦福大學、劍橋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普林斯頓大學、牛津大學、加州理工學院、耶魯大學、多倫多大學、東京大學。另外10所來自ARWU排前76-100名的大學,設為世界一流大學組。[注]世界一流大學組包括莫納什大學、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悉尼大學、名古屋大學、佐治亞理工學院、新加坡國立大學、西澳大利亞大學、巴塞爾大學、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卡迪夫大學。中國大學樣本共選取了32所“雙一流”建設高校。其中,6所來自ARWU排前150名的“雙一流”建設高校,設為中國頂尖大學組;[注]中國頂尖大學組包括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浙江大學。另外26所來自ARWU排前500名的“雙一流”建設高校,設為中國一流大學組。[注]中國一流大學組包括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四川大學、中山大學、北京師范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南京大學、華南理工大學、東南大學、電子科技大學、武漢大學、西安交通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中南大學、大連理工大學、湖南大學、吉林大學、蘭州大學、南開大學、中國海洋大學、山東大學、天津大學、同濟大學、廈門大學、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華東師范大學、東北大學。
關于數(shù)據(jù)來源?!叭蚋弑灰茖W家”數(shù)據(jù)來自科睿唯安公司2017年12月發(fā)布的高被引科學家名單(2017 HCR List as of 15 December 2017),包含21個科學和社會科學領域。“諾貝爾獎獲得者”數(shù)據(jù)來自諾貝爾獎官方網(wǎng)站公布的2001年至2018年的獲獎人名單,包含諾貝爾物理學獎、化學獎、生理學/醫(yī)學獎與經(jīng)濟學獎,不含文學獎與和平獎?!皣H頂尖學術刊物主編”數(shù)據(jù)來自軟科官網(wǎng)2018年5月公布的“學術卓越調(diào)查”中41個學科的123本頂級學術刊物,對所有刊物官方網(wǎng)站進行檢索,收集主編或等同主編信息。
關于指標得分計算。首先,研究者對所有原始值進行統(tǒng)計處理,改善原始數(shù)值分布;然后,計算出世界一流大學組在各個指標上的平均值作為參照,設為1分;再通過計算單一大學的單一指標值與世界一流大學組在相同指標上的平均值的比值,得到該校在該指標上的得分。
根據(jù)“全球高被引科學家”的21種學科劃分,本研究統(tǒng)計了樣本學校的高被引科學家的學科分布。如圖1所示,發(fā)現(xiàn)空間科學、生物學與生物化學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全部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生物學與生物化學、分子生物學與遺傳學、經(jīng)濟學與商學、神經(jīng)系統(tǒng)科學與行為學、臨床醫(yī)學、微生物學、免疫學等13個學科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也有超過一半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在材料科學與農(nóng)學中,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與中國頂尖大學組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占比相同: 在材料科學中兩組占比均為31%;在農(nóng)學中兩組占比均為27%。在數(shù)學與工程學中,來自中國一流大學組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占比最高,占比分別為53%、46%。
圖1 不同學科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占比
關于“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學科分布,本研究統(tǒng)計了樣本學校的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化學獎、物理學獎和生理學/醫(yī)學獎獲得者的學科分布。如圖2所示,經(jīng)濟學諾貝爾獎獲得者超過90%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在四個學科中,即便是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的獲得者占比最低的生理學/醫(yī)學,其占比也超過了76%。四個學科的其余諾貝爾獎獲得者均來自世界一流大學組,中國頂尖大學組與中國一流大學組占比為零。
雖然在諾貝爾獎獲得者中從來不乏中國面孔,但他們大多數(shù)為外國國籍的華人科學家。2015年屠呦呦獲得諾貝爾生理學/醫(yī)學獎,但其工作單位是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并非大學。截至2018年,中國大學在諾貝爾物理學獎、化學獎、生理學/醫(yī)學獎與經(jīng)濟學獎的獲獎人數(shù)上尚未實現(xiàn)零突破,所以中國頂尖大學組與中國一流大學組在四個學科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占比均為零。
圖2 不同學科的諾貝爾獎得主占比
關于“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的學科分布,本研究統(tǒng)計了樣本學校的頂級學術刊物的主編信息,涵蓋41個學科,為更加有效地對其學科分布進行分析,進一步將其合并為理科、社科、工科與醫(yī)科4個學科大類。如圖3所示,理科的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超過95%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社科、工科與醫(yī)學的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分別約有73%、60%、50%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組。四個學科大類的其余主編均來自世界一流大學組,中國頂尖大學組與中國一流大學組占比為零。
圖3 不同學科的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占比
整體來看,不論與世界頂尖大學組,還是與世界一流大學組比較,中國“雙一流”建設高校在學術大師的學科分布與指標表現(xiàn),與“世界一流”均存在一定差距。雖然中國“雙一流”建設高校在個別指標上已經(jīng)達到世界一流,但與真正的世界頂尖大學仍然相差甚遠。尤其是在諾貝爾獎獲得者、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指標上的表現(xiàn),根據(jù)現(xiàn)有數(shù)據(jù),仍未實現(xiàn)零突破。
具體來看,關于“全球高被引科學家”指標,如圖4所示,以世界一流大學組得分均值1為參照,世界頂尖大學組得分均值為2.13,中國頂尖大學組得分均值為1.13。也就是說中國頂尖大學組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指標得分均值略高于世界一流大學組,但與世界頂尖大學組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6所中國頂尖大學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指標得分如圖5所示。清華大學、浙江大學與北京大學位居三甲,且均高于世界一流大學組得分均值。另外,中國一流大學組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指標得分均值為0.45,不論與世界頂尖大學組,還是與世界一流大學組比較,均存在較大差距。
圖4 全球高被引科學家指標的國際比較分析
圖5 中國頂尖大學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指標得分
關于“諾貝爾獎獲得者”指標,如圖6所示,以世界一流大學組得分均值1為參照,世界頂尖大學組得分均值為2.78,中國頂尖大學組與中國一流大學組得分均值為0。
圖6 諾貝爾獎獲得者指標的國際比較分析
關于“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指標,如圖7所示,以世界一流大學組得分均值1為參照,世界頂尖大學組得分均值為2.47。從2018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多數(shù)來自美國的世界一流大學。世界頂尖大學組與世界一流大學組之間也存在較大差距。對中國大學而言,與“諾貝爾獎獲得者”指標情況相似,中國頂尖大學組與中國一流大學組得分均為0。
圖7 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指標的國際比較分析
南加州大學引進的“磁石人物”來自哈佛大學、加州理工學院等世界知名大學,他們的存在像一顆顆巨大的磁石,為南加州大學提供源源不斷的強大吸力,吸引更多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學者加盟,從而建立全球頂尖學術團隊,形成一個個學術高地。
2018年日本京都大學免疫學家本庶佑(Tasuku Honjo)與美國免疫學家艾利森(James P Alison)共同獲得諾貝爾生理學獎/醫(yī)學獎。本庶佑出生于醫(yī)學世家,考入京都大學醫(yī)學部,大學二年級進入早石修(Osamu Hayaishi)教授實驗室。早石修教授是著名生物化學家、醫(yī)學家,1986年成為日本第一位沃爾夫獎(Wolf Prize)得主。1975年本庶在早石教授的得意弟子西冢泰美(Yasutomi Nishizuka)教授門下獲得博士學位。西冢泰美于1995年成為日本第二位沃爾夫獎得主。雖然早石修與西冢泰美未能獲得諾貝爾獎,但沃爾夫獎也已非常接近諾貝爾生理學/醫(yī)學獎的水平,本庶獲得諾貝爾獎也是繼承了兩位大師的衣缽。師承傳統(tǒng)在新一代大師的培育過程中發(fā)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京都大學是日本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最多的大學,京都大學重視學術大師接力培養(yǎng)在日本物理學家的科學譜系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日本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譜系發(fā)端于京都大學,發(fā)展于多所大學的同一學科領域。20世紀上半葉留學歐洲的仁科芳雄把最先進的量子力學帶到了日本,創(chuàng)建仁科研究室,湯川秀樹,朝永振一郎以及坂田昌一均在這里成長,成為日本的介子論和基本粒子論的開拓者。[注][日] 杉木勛著.日本科學史[M].北京: 商務印書館,1999: 416-417.畢業(yè)于京都大學的湯川秀樹、朝永振一郎,分別于1949年和1965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其中,朝永振一郎在東京大學任教期間培養(yǎng)了小柴昌俊與南部陽一郎,兩人分別于2002年和2008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小柴昌俊又帶出了梶田隆章,于2015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畢業(yè)于京都大學的坂田昌一在名古屋大學任教期間培育了益川敏英與小林誠兩位高徒,兩人在名古屋大學取得學位后分別于1970年、1972年回到京都大學工作并出重大發(fā)現(xiàn),于2008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日本物理學從第一位獲獎者湯川秀樹開始,共6位獲獎者的成果屬于基本粒子領域。湯川秀樹提出介子理論,坂田昌一提出坂田模型,益川敏英與小林誠提出基本粒子的六夸克模型等是日本物理學家一直在圍繞相互關聯(lián)方向不斷發(fā)展的結(jié)果。學術大師的傳承接力不僅體現(xiàn)為聯(lián)結(jié)國際學術大師的學緣紐帶,更體現(xiàn)在研究領域一脈相承,研究對象相互關聯(lián),研究問題不斷拓展,這是學術大師層出不窮的重要原因。[注]丁建洋.日本大學創(chuàng)新能力的歷史建構(gòu)研究[D].南京大學,2013: 242-250.
不論本庶佑師從兩位沃爾夫獎得主,還是仁科研究室、坂田實驗室“名師出高徒”的故事古今中外一直存在。喬納森·科爾在《公平科學》一書中指出師承關系可以培養(yǎng)年輕科學家對好的問題及關鍵課題的感覺、開展研究與理論化的風格、批判的立場及教導自己未來門生的方式。[注]Cole J R. Fair Science: Women in the Scientific Community[M].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79.“一種特別的東西、關鍵性的東西,在若干代科學家之間,代代相傳”。[注]Robert K. Apprentice to Genius: The Making of a Scientific Dynasty[M]. Baltimore, Md: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3.徒弟從師傅那里傳承到的最重要的不是知識技能,而是思維風格、科學品味。[注]Zuckerman H. Scientific Elite: Nobel Laureates in the United States[M]. New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blishers, 1995.
施一公教授是世界聞名的結(jié)構(gòu)生物學家,1989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1995年在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獲博士學位,2003年起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終身教授,2008年回到清華大學全職任教,2015年至2018年出任清華大學副校長。此外,2015年施一公被授予《自然》杰出導師獎。[注]該獎由國際頂級學術期刊《自然》雜志所屬的自然出版集團于2005年創(chuàng)立,每年嘉獎一個特定國家或地區(qū)的科學領域的優(yōu)秀導師,表彰導師在啟發(fā)年輕科學家做出的重要貢獻。[注]龔岸菹.清華大學教授施一公等五位中國科學家獲《自然》杰出導師. [EB/OL]. (2015-12-08) [2019-01-25].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06494.2015年,在施一公的帶領下,清華大學三名博士生作為共同第一作者在《科學》雜志發(fā)表了兩篇關于剪接體三維結(jié)構(gòu)和RNA剪接的分子結(jié)構(gòu)基礎的研究成果,在生命科學領域?qū)崿F(xiàn)重大突破。
施一公將帶好學生、做好科研、做出對人類有價值的成果視為最要緊的事,[注]趙婀娜,鞏育華.帶好學生,是特別要緊的事[N/OL].人民日報, (2016-02-25) [2019-01-25]. http://edu.people.com.cn/n1/2016/0225/c1006-28147779.html.強調(diào)團隊合作中傳幫帶的重要性以及團隊中的導師對培養(yǎng)學生的投入。在團隊合作中、在實驗室,只有通過導師的指導與引領、師兄師姐與師弟師妹之間的互助,以及大量的科研訓練,每個學生的潛能才能實現(xiàn)最大程度的發(fā)掘。在施一公團隊中,非常強調(diào)合作過程中的這種積累和傳承,在廣泛的學習和閱讀基礎上,從師兄師姐那里獲得具體的指導至關重要。[注]林莉君.四個人的團隊和一個世界級的難題[N/OL].科技日報, (2015-08-24) [2019-01-25]. http://news.china.com.cn/live/2015-08/24/content_34044670.htm.
另一方面,在團隊合作中導師扮演關鍵角色,需要投入一定的時間和精力培養(yǎng)學生,將自己對科學研究的態(tài)度、視角、方法傳承下去。導師對于學生的第一責任就是教會學生選擇課題,教會他們?nèi)绾闻袛嗾n題方向、研究價值。同時,當學生在研究過程中遇到問題時,給予及時的指導。[注]趙婀娜,鞏育華.帶好學生,是特別要緊的事[N/OL].人民日報, (2016-02-25) [2019-01-25]. http://edu.people.com.cn/n1/2016/0225/c1006-28147779.html.在施一公團隊中,學生完成實驗都會與導師進行深入討論。導師會提出很多細節(jié)問題,幫助學生發(fā)現(xiàn)設計上的漏洞和問題,讓學生下一次的實驗能夠更有效地進行。其次,導師要善于挖掘每個學生的特長。在施一公團隊中,三名博士生各有分工,通過導師指導,三人充分發(fā)揮各自專長,使團隊做出領先成果。另外,在團隊合作中,導師還要時刻把握整個團隊的努力方向,保障研究兼顧規(guī)范性與創(chuàng)新性。[注]林莉君.四個人的團隊和一個世界級的難題[N/OL].科技日報, (2015-08-24) [2019-01-25]. http://news.china.com.cn/live/2015-08/24/content_34044670.htm.《自然》雜志總編菲利普·坎貝爾(Philip Campbell)爵士曾表示:“我們處在一個實驗室面臨巨大競爭壓力的時代,科研人員在鼓勵創(chuàng)造力的同時,保證產(chǎn)出的科研成果在技術細節(jié)上的可靠性、在科研倫理上的嚴謹性是至關重要的。這也是為何對于年輕科學家的指導十分重要。成為一個實驗室的負責人并不自動意味著能給他或她的學生提供優(yōu)秀的指導”。[注]龔岸菹.清華大學教授施一公等五位中國科學家獲《自然》杰出導師[EB/OL].(2015-12-08) [2019-01-25].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06494.
本研究選取“全球高被引科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和“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三個指標,對國內(nèi)外一流大學在學術大師方面的表現(xiàn)進行國際比較。上述三個指標均為低頻指標,與一流大學原始創(chuàng)新、經(jīng)濟貢獻等研究所采用的高頻指標不同,低頻指標的數(shù)值相對較小,經(jīng)常出現(xiàn)為零的情況。不過,低頻指標的優(yōu)勢在于只要數(shù)值發(fā)生一個單位的變化,將會對整體表現(xiàn)產(chǎn)生重大影響。另一方面,指標的選取也存在一定局限性。在滿足代表世界級學術大師的水平的同時,還要具有國際可比性,造成指標的選取難度較大。目前使用的三個指標不一定能夠代表所有的學術大師,也有可能不是最具代表性的指標,但從數(shù)據(jù)獲得性的實際出發(fā),借鑒已有的學術探討,選取“全球高被引科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和“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三個指標,應該是在可行性的前提下最為接近學術大師的指標。此外,受到時間與數(shù)據(jù)可獲得性的限制,本研究的中外一流大學樣本選取未能實現(xiàn)覆蓋全樣本,也可能會對結(jié)果產(chǎn)生影響。不過,研究通過分類取樣選取了四個大學樣本組,盡可能體現(xiàn)不同類別的一流大學的學術大師在學科分布與指標表現(xiàn)上的差異。
通過學術大師定量比較分析發(fā)現(xiàn),在學科層面,在材料科學與農(nóng)學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中,來自中國頂尖大學組與世界頂尖大學組的占比相同,各占三分之一左右。在數(shù)學與工程學中,來自中國一流大學組的全球高被引科學家占比最高,超過了世界頂尖大學組、世界一流大學組與中國一流大學組。在大學層面,中國頂尖大學組的全球高被引學者得分均值超過了世界一流大學組,但與世界頂尖大學仍然存在差距。而在諾貝爾獎獲得者、國際頂尖學術刊物主編方面,中國大學尚未實現(xiàn)零突破。中國大學中真正的大師級人才屈指可數(shù),學術大師匱乏的問題依然突出,引進與培育世界級學術大師對當下的“雙一流”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通過學術大師案例分析發(fā)現(xiàn),第一,大師的引進與培育各有裨益。例如,大師引進在相對較短時間內(nèi)能夠看到成效,但也容易出現(xiàn)政策投機、“搶人”“挖人”等亂象;而且引進的大師能否真正留下,在學科建設發(fā)展中發(fā)揮作用,也有待觀察。大師培育尊重了人才培養(yǎng)、學科發(fā)展等規(guī)律,但周期相對較長,需要少則十年、長則數(shù)十年的學術積累與沉淀,也容易出現(xiàn)學術壟斷、近親繁殖等問題。第二,大師的引進與培育不是單一存在的,而是相互交織、共同作用的,形成兩種具有規(guī)范性的大師產(chǎn)生機制。
一個常態(tài)的學術界是一個等級分布的結(jié)構(gòu)化系統(tǒng),基于能力、努力和機會,各歸其位、各司其職,只有極少數(shù)學者最后能夠到達學術金字塔的塔尖。[注]閻光才.精神的牧放與規(guī)訓[M].北京: 教育科學出版社,2011.所以,與一般性學術人才的引進、培育和評價不同,學術大師的產(chǎn)生有賴其特有機制。如何引得來,更重要的是如何育得出學術大師,是中國“雙一流”建設高校能否擁有真正的世界頂尖學術大師,成為世界頂尖大學的關鍵所在,為此本研究提出下述若干建議。
通過政策推動,加快大師引進?!扒к娨椎?,一將難求”。在知識產(chǎn)生、科學創(chuàng)造過程中,學術大師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甚至決定一所大學、一個學科、一個創(chuàng)新團隊在國際競爭中是否有可能達到頂尖位置。對中國的世界一流大學建設而言,引進世界級學術大師,對于在短期內(nèi)快速充實一流大學、一流學科建設的人才隊伍至關重要。建議通過政府或大學層面的政策驅(qū)動,結(jié)合當前國家經(jīng)濟社會優(yōu)先發(fā)展領域,集中資源合力引進國際領先的學科帶頭人,并促進其在進一步吸引頂尖學術人才過程中發(fā)揮磁石效應。
通過師承關系,吸引大師加盟。世界大師級的精英學者多產(chǎn)于世界一流大學,深厚的學科傳統(tǒng)與師承關系始終對該領域內(nèi)的頂尖學者具有強大吸引力。所以,通過師承關系或科學譜系吸引頂尖人才是世界一流大學的普遍做法。另外,不少學術人才畢業(yè)后選擇到其他大學、研究機構(gòu)進行深造或工作,取得卓越成就后再回歸母校。這也是世界一流大學延攬學術大師的有效路徑,為中國引進具有潛力的未來學術大師提供重要借鑒。
通過團隊合作,培育下一代大師。作為引領者,學術大師面向?qū)W科前沿領域,具有敏銳的戰(zhàn)略眼光,把握學科研究熱點與發(fā)展方向,具備強大的團隊凝聚力。建議將團隊合作作為培育未來學術大師的載體,根據(jù)團隊成員各自優(yōu)勢,形成強強聯(lián)合或優(yōu)勢互補的格局,推動團隊整體運作和發(fā)展,激發(fā)成員研究中的創(chuàng)造力與主動性,促進下一代學術大師的成長。
通過強化影響、淡化指標,優(yōu)化大師評價機制。對學術大師的評價應該參考“雙一流”建設任務和戰(zhàn)略目標,從重視論文數(shù)量轉(zhuǎn)向數(shù)量與質(zhì)量并重,從論文評價等硬性指標轉(zhuǎn)向重視知名度、影響力等軟性指標。能否稱之為學術大師,不僅在于得到了多少同行認可,更要評估其對學科建設、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國際話語權(quán)提升產(chǎn)生了多少影響對吸引更多學術大師加盟與培育未來學術大師做出了多少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