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好的年紀感知生命

梅華榮

【內(nèi)容摘要】當(dāng)下，處于物質(zhì)充裕的年代的高中生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往往或迷?；虿萋?，但他們內(nèi)心深處又極其渴望被他人和自己看見和發(fā)現(xiàn)。史鐵生作品中思考“人生的苦難”“人為什么活”“怎么活”等問題能為同樣身處種種生命局限和困惑的青年學(xué)生找到一些出路。學(xué)生閱讀史鐵生，就是在閱讀困境和局限中的生命如何尋找自己的方向和出路，如何在生的苦難和死的絕境中用熱愛的力量扶持心魂走在生命的過程中。

【關(guān)鍵詞】生命 ?苦難 ?人存在的意味 ?生命的困境

一、青年心事

青年學(xué)生處于人生中最燦爛美好的年紀，但是挫折困境卻總是接連不斷地出現(xiàn)。筆者所在的高中是一所普通公立高中，筆者曾在2018年末給00后的高三學(xué)生做過一個問卷調(diào)查——用一個詞語或短語表達對生命的態(tài)度?！袄Щ蟆薄懊悦！薄盁o聊”這些詞語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甚至有學(xué)生認為“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

00后的高中生普遍享受著充裕的物質(zhì)生活條件，在家庭中是寵愛的中心，但這一群體的心理卻往往呈現(xiàn)高孤獨感、高情感負擔(dān)、高壓力的特征。一方面，物質(zhì)上的享受沒有辦法緩解他們成長過程中情感上的孤獨，孤獨帶來的是他們很早便開始追問自己為什么而活。另一方后面，家中所有長輩的關(guān)愛全部傾注在一個孩子身上，這些關(guān)愛變成了沉重的情感負擔(dān)，壓得孩子喘不過氣來。再者，沉重的情感負擔(dān)與來自社會、家庭、學(xué)校的空前的學(xué)業(yè)壓力交織在一起，容易造成高中生精神上的不知所措、力不從心。

青年學(xué)生渴望被人看見和發(fā)現(xiàn)，渴望認識和接納自己，但是又身處與世界、與他人、與自己的糾葛矛盾中找不到出路。筆者思考能夠為他們做些什么。機緣巧合之下，筆者發(fā)現(xiàn)了多種版本的教材均選入了史鐵生的散文作品。了解史鐵生的生命歷程、閱讀感受他的散文作品中對于殘缺生命的描述、思考感悟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對于解決青年學(xué)生的目前階段的心靈困境有很大的幫助。

二、生存景象

史鐵生，常被作為“身殘志堅”的勵志作家被人們談?wù)?。其中，有很大的誤會。為什么不是每一個殘疾人都能成為史鐵生？為什么不是每一個陷入生命困境的人都能成為史鐵生？史鐵生是一個特例，不因為他身體殘疾，而是因為他把這種局限變成一種創(chuàng)造的自由。

史鐵生，是一種特殊的生存景象。21歲，“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疾了雙腿”，他陷在自己的苦難中，完全無視母親、家人的存在，喜怒無常，折磨自己也折磨最親近的人，甚至不知道母親病重到何種地步。直到母親突然去世，他才將母親曾經(jīng)忍住哭聲說的“好好兒活”聽進了心里。在朋友和周圍的人的不敢過于聲張的關(guān)愛下，他嘗試著做些事，慢慢有了一些活的興趣。在他借由寫作而慢慢找到活著的理由時，雙腎病變、尿毒癥等諸多病魔紛紛糾纏著他，他笑稱自己的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寫點東西。

他在最美好的年紀失去雙腿，幾乎是毫無征兆就成了殘疾人。在命運面前，他始終在詢問自己活著的意義，也因為找不到而毫不顧忌身邊的親人、自暴自棄、試圖自殺……他不避諱，也不掩藏自己面對生命時的絕望和消極。很長時間他都抱著“活活看”的心態(tài)。當(dāng)他找到“寫作”這一活著的理由時，他開始思考，自己究竟為什么而活。他領(lǐng)悟，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他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人都在尋找著自己活著的理由，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沒有找到答案。他意識到，人的殘疾是普遍存在的，不僅僅是殘疾人肉體上的缺陷。每個人的殘缺，幾乎都圍繞著“孤獨、欲望、恐懼”，即人害怕孤獨，卻生來孤獨，很難徹底完全地與別人溝通;人生來就有欲望，而人實現(xiàn)欲望的能力永遠趕不上欲望;人生來不想死，而人生來就是在走向死亡，這就意味著恐懼。

這些困境，史鐵生有，我們每個人都有。他由自己的殘疾看到了所有人的殘疾。

他之所以是一個有意義的存在，不是因為他身體的殘疾或被病魔糾纏，而是因為他把肉身的局限變成了一種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的自由，為殘缺的身體找到了精神思想上的藥方。史鐵生作品中思考的問題能為同樣身處種種生命局限和困惑的青年學(xué)生找到一些出路。

每個人都渴望擁有健全、快樂的人生，但生活的本質(zhì)恰恰是處處受限。史鐵生最大的限制在于身體的殘疾、疾病，每一個人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局限？史鐵生的經(jīng)歷和作品可以為學(xué)生提供體驗生命的機會，經(jīng)由他的生命體驗，讓每個學(xué)生也學(xué)會認真體驗、感受、思考自己的人生。史鐵生用思想、用精神、用文學(xué)創(chuàng)作打破生命的局限，那么其他的人呢？我們是否尋找到自己的方式？

我們不是史鐵生，卻可以在他的經(jīng)歷和作品中發(fā)現(xiàn)自己生命的困局，有可能是打開困局的鑰匙。學(xué)生閱讀史鐵生，就是在閱讀困境和局限中的生命如何尋找自己的方向和出路，如何在生的苦難和死的絕境中用熱愛的力量扶持心魂走在生命的過程中。

三、生命對接

《秋天的懷念》、《合歡樹》、《我與地壇》三篇散文是史鐵生的自傳回憶散文，分別創(chuàng)作于一九八一年、一九八五年和一九八九年，被多次選入不同版本的中小學(xué)語文教材中。它們可以互相映襯、對照、補充，青年學(xué)生閱讀時可以將史鐵生的生命與高中生的生命進行對接。史鐵生的經(jīng)歷及其感受、思考是他獨特的人生體驗感悟，卻也能道出青年學(xué)生甚至人類的普遍困境、感受、困惑、思考。能夠進行生命對接的角度和感悟點有很多，青年學(xué)生可以進行不斷地嘗試。

1.人生的苦難

人生的苦難無處不在，無人可躲，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苦難中。三篇散文中，史鐵生都回憶了自己二十一歲活到最“最狂妄的年齡”時，雙腿忽然殘疾，從此坐上輪椅，永遠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二十一歲意味著年輕活力、激情四射、朝氣蓬勃，但他在生命本該最美好的年紀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還寫到了自己的母親，本來愛美、愛生活、愛花花草草的美麗女人在生命本該走向成熟、享受生活的年紀遭受了年輕兒子突然殘疾了雙腿的打擊，為了救治兒子的雙腿，為了給兒子尋找生活的出路、活下去的希望從此忘記了自己，全心撲在兒子身上，在活到49歲時，自己被病魔早早地奪取了生命;寫到了一對夫婦從中年到老年堅持十五年每天到地壇散步，經(jīng)歷刮風(fēng)下雨，經(jīng)歷人生風(fēng)雨，始終互相攙扶同行;寫到一個熱愛唱歌的小伙子、愛喝酒的老者、捕鳥的漢子、中年女工程師、最有天賦的長跑者、漂亮而不幸弱智的小姑娘……

青年學(xué)生閱讀到這些會有什么感受？想到自己無人傾訴心事，想到學(xué)業(yè)上超負荷卻無法改變的壓力，想到家人過于沉重的愛有時也是一種綁架和挾持，想到?jīng)]有人能夠真正明白和理解自己……可是，誰又不是如此呢？

史鐵生用自己的思考告訴所有的讀者，“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嗎？……一切我們所不喜歡的事物和行為，也都可以統(tǒng)統(tǒng)消滅掉，所有的人都一樣健康、漂亮、聰慧、高尚，結(jié)果會怎樣呢？怕是人間的劇目就全要收場了，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潭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也沒有肥力的沙漠?！磥砭椭缓媒邮芸嚯y——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烧l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只好聽憑偶然，是沒有道理好講的。就命運而言，休倫公道①。”

2.為什么活、怎么活

史鐵生經(jīng)歷苦難、思考人生、接受苦難之后，便開始探尋生命的意義。最初遭受命運的打擊時，史鐵生完全沉浸在自己悲傷中，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無視身邊親人的擔(dān)憂痛心，這在《秋天的懷念》、《合歡樹》、《我與地壇》中不斷地被提及，他甚至毫不避諱自己的“想死”;繼而他找到了地壇——這個收留他的失魂落魄、給他安靜使他能冥思苦想的“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②”。他開始專注地思考關(guān)于死、為什么活、怎么活的問題。這幾乎是全人類都會思考的本質(zhì)問題，青年學(xué)生讀到史鐵生的感悟也會生出不同的感觸，可能從此獲得活下去的力量。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回答道：“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边@樣想著，他安心了許多，輕松了許多，慶幸甚至感激命運的安排。他嘗試著“活活看”，嘗試著理解母親臨死時那句“好好兒活”。

關(guān)于活著的理由、活著的方式，每個人都想找到答案，青年學(xué)生更是不停地追問，但始終迷茫找不到出路，因而內(nèi)心的苦悶無法排解。史鐵生也不例外，他說“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他把這種思考稱為“窺看自己的心魂”。至于為什么活，史鐵生毫不避諱地說，“好像僅僅是因為不甘心……試一試不會額外再有什么損失。說不定倒有額外的好處呢……③”人想活說到底是因為有欲望。他在嘗試中，找到了寫作這種活法，并有了一些成就。他有一段時間完全是為了寫作活著。繼而，又生出一種恐慌，感覺自己活得像個人質(zhì)。后來他想明白了，“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④”。

史鐵生經(jīng)歷了、接受了、理解了、超越了苦難，活出了自己的人生范式。對于青年學(xué)生而言，史鐵生的意義在于他用自己的方式超越了人生的局限和困境，這對深陷青春期迷茫的學(xué)生必有特定的啟示和意義。

3.母愛

史鐵生寫親情、母愛的篇章有不少，其中集中寫母愛的就數(shù)《秋天的懷念》《合歡樹》，最具盛名的要數(shù)《我與地壇》。但詹丹老師在《語文教學(xué)與文本解讀》一書中提出“母愛是解讀的起點而非結(jié)論⑤”。史鐵生對母親的感知、感念、感恩、理解、懺悔、愧疚都是母親在49歲突然辭世之后才慢慢體悟出來的，母親在世時，他來不及為母親想，“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不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⑥”。母親猝然離世，他才想到母親的聰慧和堅韌，如何為了兒子心神不寧、坐臥難安、驚恐痛苦，才想到母親的苦難與偉大，所有的苦痛全部留給自己，給兒子的永遠是包容、理解、支持，才想到母親活得最苦、忍得最痛。對母親的懷念中，史鐵生有對自己生命的懺悔。

《秋天的懷念》中母親因為兒子答應(yīng)去看北海的花而高興不已，但命運又一次和她開了個玩笑，用肝病奪去了她的生命，最終也沒能和兒子一起去再看看北海的菊花?！逗蠚g樹》中，母親由一個愛美、愛花草、愛爭強好勝的美麗女子，遭受兒子突然殘疾的重創(chuàng)，默默承受痛苦、支持兒子、期盼兒子能夠早日撫平傷口，變成了完全忘記自己曾經(jīng)的愛好、追求的僅把恐不安、無奈、苦痛留給自己的苦命的母親，幸而有了“合歡樹”這個寄托，她找到了一點希望。母親最希望看到兒子找到活路，但她沒有時間和機會看到;《我與地壇》中母親在兒子身后默默地追尋、默默地支持，她的博大、細膩、隱忍深深刺痛著多年后提筆回憶母親的史鐵生。“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我的車轍，有過我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摺?。這么痛的領(lǐng)悟，史鐵生寫來，直直寫進了每個讀者的心里，每個人都會想到自己的母親而潸然淚下。青年學(xué)生們讀懂史鐵生筆下的母親，讀懂史鐵生的懺悔，也一定能夠?qū)τ谟H人、家庭、生活、世界和自己有全新的認識和理解。

四、實踐體驗

走近史鐵生、閱讀史鐵生作品無論對于成年人還是青年學(xué)生都會是對自己生命的一次審視和醒悟，作品中的文字將史鐵生從苦難中走向深刻的過程展現(xiàn)給學(xué)生，向?qū)W生述說史鐵生的深刻思想來源于何處。

青年學(xué)生可以繼續(xù)選擇了史鐵生作品中感知生命和思考生命的抒情散文和哲思散文進行進一步閱讀;可以找來作家陳村對史鐵生的回想，王安憶、蔣子丹、張新穎等作家學(xué)者對于史鐵生作品的相關(guān)評價，也可以翻出史鐵生具有寓言哲理性質(zhì)的小說《命若琴弦》、《原罪宿命》等。學(xué)生能夠通過自我閱讀，從感性和理性層面認識一個相對完整立體的史鐵生，也能在閱讀中隱約感知自己的生命與之相似的感受與境遇。

青年學(xué)生更可以深入思考苦難將人引向存在的意味、理解殘疾的人和人的殘疾、體悟人的根本困境。思考之后，學(xué)生可以將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悟在演講中呈現(xiàn)，讓所有的人看見和聽見他們的生命成長。

青年學(xué)生甚至可以走訪鑄造史鐵生心魂的地壇公園，感受那里的歷史、人文、自然給人帶來的精神上的安寧。

史鐵生于2003年獲得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2002年度杰出成就獎，授獎詞這樣評價他：“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生命的苦難，卻表達出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nèi)找嬗陌档膬?nèi)心?！?dāng)多數(shù)作家在消費主義時代里放棄面對人的基本狀況時，史鐵生卻居住在自己的內(nèi)心，仍舊苦苦追索人之為人的價值和光輝，……這種勇氣和執(zhí)著，深深喚起了我們對自身所處境遇的警醒和關(guān)懷?！?/p>

【注釋】

①②③④⑥⑦ 史鐵生. 我與地壇[M].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12月版.

⑤ 詹丹. 語文教學(xué)與文本解讀[M]. 上海教育出版社，2018年3月版.

（作者單位：上海市民星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