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大姐”一詞的發(fā)展演變

李淋淋

摘 ?要：詞匯的語義流變折射出了社會文化的變遷?！按蠼恪弊鳛榉Q謂詞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意義變化反映了當(dāng)時的社會生活以及人們思想觀念的變化。本文通過利用歷史文獻(xiàn)、方言材料和現(xiàn)代漢語語料，以及語義演變規(guī)律，重新梳理“大姐”的歷時演變的過程。

關(guān)鍵詞：姐;大姐;語義演變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5--02

一、緒論

親屬關(guān)系反映的是人與人之間一種特定社會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一旦確定，便不會發(fā)生改變，因此親屬稱謂的研究既具有類型學(xué)上的意義一一通過稱謂在跨語言的分布，發(fā)掘人類語言的共性與差異;又能有效地進(jìn)行歷史語言學(xué)的研究一一通過某一個稱謂語在漢語史上的演變，反映其詞法、語義的歷時演變。

二、“大姐”用法歷時考察

漢語的社會稱謂語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形式和特色，即使相同的形式，其語義也會發(fā)生變異，有時會比原有的語義擴(kuò)大，有時又會縮小。

（一）“大姐”原義指排行最大的姐姐，最早見于宋代語料。

1.大姐乃前來媽媽所生，二姐則今媽媽所生也。（宋·洪邁《夷堅(jiān)乙志.卷七.畢令女》）

2.仲女見案上銅鏡，呼曰：“此大姐柩中物，何以在此？必劫也?！保ㄋ巍ず檫~《夷堅(jiān)乙志.卷七.畢令女》）

3.大姐、二姐跪下說∶“爹爹嚴(yán)命，不敢阻當(dāng)，容你兒代替罷?！保鳌ゑT夢龍《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

例1中“大姐”與“二姐”相對，指在家中排行老大、老二;例2中“仲”是古時“伯仲叔季”排行中的第二，“仲女”與“大姐”相對;例3“大姐”“二姐”也是指家中排行的關(guān)系?！按蠼恪闭Z義透明、組合性強(qiáng)、詞匯化程度低，可以從“大（輩分長、年齡大）+姐（家庭中的姐姐）”這個偏正結(jié)構(gòu)中直接組合得到其語義?！按蠼恪敝械摹按蟆北砼判?，是客觀描述性質(zhì)的，這樣“大姐（排行老大的姐姐）”、“二姐”、“三姐”、“四姐語義場中形成互補(bǔ)對立。此時“大姐”的義域限于家庭。

（二）“大姐”表示對女性的尊稱。

4.良久，只見李瓶兒梳妝打扮……潘金蓮嘴快，便叫道：“李大姐，你過來，與大姐姐下個禮兒?！保鳌ぬm陵笑笑生《金瓶梅》）

5.于是擺上酒來，眾人都來前邊李瓶兒房里吃酒。郁大姐在旁彈唱。（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

6.不一時擺上酒來，吳月娘居上，李嬌兒對席，兩邊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西門大姐，各依序而坐。月娘道：“我忘了請姐夫來坐坐?！币幻媸剐∮瘢骸扒斑吙煺埞梅騺怼！保鳌ぬm陵笑笑生《金瓶梅》）

7.郁盛笑容滿面道：“請大姐里面坐一坐去?！保鳌ち铦鞒酢抖膛陌阁@奇》）

8.話說北直張家灣有個居民，姓徐名德，本身在城上做長班。有妻莫大姐，生得大有容色，且是興高好酒，醉后就要趁著風(fēng)勢撩撥男子漢，說話夠搭。（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

“大姐”表尊稱是緣由“姐”表“母”意。以大為尊，以貴為美，本人性所然。如“父”本家長率教者之稱，而演變?yōu)槟凶又鸱Q，故有尼父、尚父之名;“姬”本周之國姓，而沿變?yōu)閶D人之美稱，遂有歌姬、姬妾之稱。與此相同，“姐”本為母稱，一變而為女性之尊稱。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一“婦女稱姐”條曰：近世多以女兄為姐，蓋尊之也。按魏繁欽《與文帝箋》曰：自左驥、史納、睿姐名娟?！段褐尽吩唬何牡哿疃刨缗c左駭?shù)扔谫e客之中，吹笙鼓琴。李善注云：其史納、睿姐，蓋亦當(dāng)時之樂人。以是知婦之稱姐，漢魏已然矣。

在“姐”字前加上表示排行序數(shù)的詞作為女子的人名，歷來有之，如《紅樓夢》中的尤二姐、尤三姐;廣西民間傳說中的歌仙劉三姐（也有記載作劉三妹）。

（三）對妻子的稱呼。多見于元明白話小說及元雜劇

9.渾家姓趙，小字江梅。我這大姐，生而聰明，長而智慧。我高大姐在這江那邊蓋了一座亭。（元·無名氏《戳江亭》第一折）

10.李小二應(yīng)了，自來門首叫老婆道：“大姐，這兩個來得不尷尬?！崩掀诺溃骸霸趺吹牟粚擂?？”（明·施耐庵《水滸傳》第十回）

11.不一日，沈洪到了故鄉(xiāng)，……與皮氏相見，滿臉陪笑說：“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皮氏說：“你莫不是娶了個小老婆？”（明·馮夢龍《警世通言》）

例9中“渾家”是古人謙稱自己“妻子”的一種說法，后面的“我這大姐”和“我高大姐”便是指自己的妻子;例10中李小二對“老婆”說“大姐”，可見“大姐”便是對“妻子”的稱呼;例11中有上下文語境可知沈洪與皮氏是夫妻關(guān)系，他稱皮氏為“大姐”，則可以說明“大姐”可以指稱妻子。妻子稱“大姐”也是源于“姐”表“母”義，是一種對女性尊重、客氣的稱呼。

（四）另有一種用法是稱呼未嫁的少女。

12.程大姐雖然只得十五，卻也是長大身材，人物著實(shí)的標(biāo)致，倒也真是郎才女貌。（明· 西周生《醒世姻緣》）

13.城內(nèi)有一個金上舍，有個女兒金大姐，嫁與一個油商的兒子滑如玉為妻。（明·西周生《醒世姻緣》）

14.這西門大官人先頭渾家陳氏早逝，身邊只生得一個女兒，叫做西門大姐，就許與東京八十萬禁軍楊提督的親家陳洪的兒子陳敬濟(jì)為室，尚未過門。（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

例12、13、14中的“程大姐”、“金大姐”、“西門大姐”都是指未出嫁的少女。

（五）有的語料中，“大姐”表示對妓女的稱呼。

13.[外旦云]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出了一包兒兒膿。我嫁了，做一個張郎家婦，李郎家妻，立個婦名，我做鬼也風(fēng)流的。（元·關(guān)漢卿《救風(fēng)塵》第一折）

14.[凈云]大姐，似俺這等做子弟的，有村的，有俏的。（元·無名氏《云窗夢》第一折）

15.北方人都叫大姐是猱兒，我怎么叫不得？（明·鄭若庸《玉記·入院》）

16.小大姐模樣兒生得盡妙，也聰明，也伶俐，可慨妝喬，一時喜怒人難料。（明·馮夢龍《掛枝兒·者妓》）

17.正在心內(nèi)轉(zhuǎn)念，忽見后房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絕色大姐來，瓜子臉兒，長挑身材，穿一件湖色熟羅夾襖，玄色皺紗褲子，一雙不到五寸的金蓮，穿著寶藍(lán)緞子白絨錢挑繡的鞋子，長眉掩鬢，笑靨承顴。（明·西周生《醒世姻緣》）

“大姐”作為敬稱即源于“姐”的“尊長”義。至于賤稱則似源于“?”字。清人翟擷根據(jù)《說文》和《能改齋漫錄》記載，在《通俗編》卷二十二指出“《文選》秘康《幽憤詩》：‘恃愛肆姐。注引《說文》：‘姐，嬌也。子豫切。繁欽《與魏文帝箋》：‘有史納賽姐。 注：‘謂當(dāng)時樂人?！堕_天遺事》：‘寧王有樂妓寵姐。陶谷《清異錄》：‘有平康妓瑩姐?！稏|坡集》：‘有妓人楊姐。姐，特甚賤之稱，俗惟貴家女方得呼之，何相慶也！嘗考《說文》正本，乃知《選》注所引，少欠分晰。蓋其訓(xùn)嬌者，乃屬?字，而姐自別見。訓(xùn)云：‘蜀人謂母曰姐，淮南謂之社。茲也切?！稄V韻》亦云：‘姐，母也?！端某勔婁洝费愿咦趨呛蠓Q太后曰大姐姐?！赌芨凝S漫錄》言近世稱女兄為姐，蓋尊之也?！?/p>

《說文》云：“?，嬌也?！倍斡癫米ⅰ墩f文》改“嬌”為“驕”，注云：驕，俗本作嬌。小徐不誤。古無嬌字，凡云嬌即驕也。《文選·琴賦》：‘或怨?而躊躇。《幽憤詩》：‘恃愛肆姐。姐，即?之省。李善皆引《說文》‘?，嬌也?！杜c魏文帝箋》：‘賽姐名昌，姐亦?字?！?/p>

（六）妓院中的使女、丫環(huán)。

18.這些都是向那些龜奴、鱉爪、大姐、娘姨等處借來的?！保ㄇ濉酋氯恕抖昴慷弥脂F(xiàn)狀》第一O六回）

19.彩雲(yún)道：“此外就是租房子，鋪房間，偏用大姐相幫?！保ㄇ濉ぴ鴺恪赌鹾；ā返谌兀?/p>

20.黛玉莫莫的收拾了一會，帶著同來的一個娘姨、兩個大姐，辭別了鄭八和八少奶奶便要出門。（清·張春帆《九尾龜》）

21.一個小大姐便來拾去碎玻璃，將地上的瓜子掃得干干凈凈。（清·張春帆《九尾龜》）

例18中的“龜奴”和“鱉爪”譏稱舊時在妓院里擔(dān)任雜務(wù)的男仆，“娘姨”和“大姐”表示傭人、丫環(huán)。

（七）徐州方言中的稱謂詞

在我們徐州方言中“大姐”還存在著這樣一種用法，常見于一些年長的人中，他們對在某些場合（比如問路）初次見面的女性姓名不知、身份不明不知道用什么稱呼比較合適，就會稱其“大姐”，對于一些年輕的女性則會稱“小大姐”，這種現(xiàn)象在年輕一代很少見，常用于長者。如：

25.“這位（?。┐蠼?，你知道郵局怎么去嗎？”劉大媽正在向路邊的小姑娘問路。

26.“大姐，我這個錢要怎么取??？”一位大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柜臺的一位工作人員。

在其他方言區(qū)，“大姐”也有不同的含義。在吳語，（上海話[du23-22 ?t?iA34-44]蘇州話[d?u31-13 tsiɑ51-33]）和閩語（福建松溪[tua55 tsia213]將樂[t‘a(chǎn)e121 tsia53]）中，“大姐”指年輕未婚的女傭人，徐珂的《清稗類鈔·方言類》中記載：“大姐，未嫁之女受傭于人家者?！痹趨钦Z（上海[du23-22 t?iA34-44]）和粵語（廣東東莞莞城[tai32 ts?35]）中，“大姐”表示對未婚女子的泛稱;在中原官話中（河南商丘[ta42 tsi?31]）“大姐”表示父母或長輩對兒媳婦或?qū)O媳婦的稱呼（常冠上媳婦娘家的姓）如：俺李大姐回娘家了;在西南官話中（云南文山[tA211 t?ie44]廣西桂林[ta? ?t?i?]）;在閩語中（福建福清[tua21 ?ia32]），“大姐”還表示對父親姐姐的面稱;在閩語中（福建漳平[tua11-55 t?i?31]），“大姐”還表示正妻的意思。

三、結(jié)語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言語交際也是最主要的交際方式?！按蠼恪币辉~經(jīng)歷了“排行最大的姐姐”、“表示對女性的尊稱”、“對妻子的稱呼”、“對未嫁的少女的稱呼”、“對妓女的稱呼”、“對妓院中的使女、丫環(huán)的稱呼”以及在徐州方言中對陌生女性的稱呼等幾個語義特征，有些詞義被保留下來并繼續(xù)沿用，有的語義則消亡了如表示妓女和妓院中使女、丫環(huán)等的稱呼。詞語本身是沒有什么好壞之分，關(guān)鍵在于使用者的使用方法，這又取決于他的動機(jī)和目的。至于“大姐”這個詞部分詞義消亡的原因有很多方面，本文的研究是比較粗淺的，還有待進(jìn)一步的細(xì)化和深化。而且語言的研究不應(yīng)僅僅停留在靜態(tài)的語義描寫層面，而是應(yīng)該與動態(tài)的語言的社會使用現(xiàn)實(shí)相結(jié)合，即開展語用調(diào)查，以掌握第一手語言材料，從語言實(shí)踐中得出具體結(jié)論。這些都是今后應(yīng)該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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