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在海棠的東北人

白瑪曲真

偶爾一次在海棠鎮(zhèn)蔣學(xué)堯老師畫室，我們看見一個裝國畫顏料的白瓷盤子，盤子殘缺了一部分，但上面的花鳥畫依然光潔鮮艷，盤子底部有四個字：宮廷御用，蔣老師說起這個盤子是清朝宮廷御用的餐盤，關(guān)于這個盤子的來歷，還有一段被歲月埋葬很久的歷史片段。

一個歷史人物簡介：誠允，字執(zhí)中，1881年生于遼寧省遼陽縣西水泉，滿洲正白旗姓瓜爾佳氏，漢姓為關(guān)。世居遼寧省遼陽縣西水泉。1906年畢業(yè)于北京法政學(xué)堂。歷任營口地方法院推事、審判官。吉林省民政廳長，吉林省高等審判廳長，代理省長等職。

時間退回到民國20年，1931年“九一八”事變時，吉林省政府主席張作相，為父喪回原籍錦州。一切軍政大權(quán)均由參謀長熙洽代理。熙洽是清朝閑散宗室，宗社黨余孽，是一個親日分子，在省城召集軍政緊急會議，提議迎接日軍多門師團“入城談判”。他不顧與熙洽為表兄弟的情面，當(dāng)場指責(zé)和制止熙洽的賣國之舉，遭致拒絕后憤而退出會場。日軍占領(lǐng)吉林后，熙洽公開投敵，組織偽吉林省政府。10月12日，張學(xué)良為與其偽政府相對抗，任命誠允為吉林省政府代理主席，率全省軍民抵抗日偽軍進犯，收復(fù)失地。他奉命秘密到哈爾濱組織臨時省政府.但遭到張景惠、丁超以借口引起“國際交涉”而反對，不得己乃遷至賓縣。12月25日，日偽軍兵分兩路。大舉進犯哈爾濱和賓縣，他以臨時政府名義號召所有在吉林的軍隊和抗日義勇軍迎敵抗戰(zhàn)。并在賓縣積極為抗日自衛(wèi)軍籌措糧餉，有力地支援了哈爾濱保衛(wèi)戰(zhàn)。哈爾濱淪陷后，日軍先出動飛機狂轟亂炸賓縣，隨即兵馬進犯，他被迫退賓縣，入巴彥縣城，后輾轉(zhuǎn)入關(guān)內(nèi)，請求出兵收復(fù)東北。請求落空后，誠允不愿當(dāng)亡國奴，國破家何在，面對如此悲催的社會局勢，誠允便閉門不出，安心吃齋念佛，不聞不問窗外事。

但作為國民黨特使的身份，1935年國民政府特派他護送西藏第九世班禪大師回藏，不料行至西康（今康定）班禪活佛因病去逝，他因此滯留在四川的康定，在那里致力于教育事業(yè)，創(chuàng)辦了一所工藝?？茖W(xué)校，招收漢藏子弟入學(xué)，為國家培養(yǎng)一批人材。1936年，可能因為生活習(xí)俗不習(xí)慣，誠允攜同家人又一次流亡到四川重慶，中途由重慶到雅安，在雅安居住一段時間后回到成都。在成都，他認識了西康省漢源縣的文化知名人士繞近如，年過半百的誠允，經(jīng)歷太多的滄桑歲月和政治生涯，他有些厭倦了漂泊，家鄉(xiāng)的父母都歸于黃土，無牽無掛的他也不愿意回到戰(zhàn)火彌漫的東北老家，于是他詢問繞近如在漢源附近一帶有景色較好、氣候與東北相似的偏僻之地安度晚年，繞老先生便向他介紹由成都直到西昌的沿途地方情況，希望他沿途察看，何地適合便擇而定之。民國26年（1937年）夏天，誠允及其親屬從員20余人乘轎騎馬來到馬鞍山下的海棠古鎮(zhèn)，海棠古鎮(zhèn)四面環(huán)山，藍天白云下青山綠水相映，海拔2350米，年氣候平均12度，非常接近東北的氣候，古鎮(zhèn)以漢族居住為主，周邊有少量的彝族、藏族居住，這里各民族和睦相處，民風(fēng)淳樸，土地肥沃，遠離大都市的喧囂與戰(zhàn)火硝煙，誠允決定在此定居。安定下來后，誠允積極支持兒子誠軾麟在石棉縣建紙廠，在海棠開采銅礦，修路鋪橋，湊集資金積極支持抗戰(zhàn)，利用出墻報的形式宣傳抗日。墻報用米湯粘貼在木板上，每周出一期，木板放在海棠的鬧市“十字口”處，板報辦了一年多時間。

在海棠居住下來后，誠允拜訪了當(dāng)?shù)氐暮Ｌ膱F總蔣如章，蔣如章也是海棠知名文化人士，兩人都喜歡書畫、古典文學(xué)，共同的愛好讓他們相見恨晚，因此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閑余時，兩人相約下棋、寫字、喝酒、拉二胡聊古道今其樂融融。

在海棠生活一段時間后，看到海棠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落后的狀況，農(nóng)民生活在貧困線上掙扎，許多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很是難過，面對這樣的環(huán)境，他未能靜下心來安度晚年。首先創(chuàng)辦了“種田實業(yè)兩和公司”，委派一名姓趙的成都人為該公司的經(jīng)理，“公司”主要開墾荒地及經(jīng)營鹽業(yè)百貨等。他出錢雇用當(dāng)?shù)鼐用竦诫x海棠約十公里的“大壩”墾荒?！按髩巍彪m然土地平曠，但因水源奇缺，特別是氣候嚴寒，開墾出的土地不出產(chǎn)糧食，因而蝕本不少。其時，因道路阻塞，匪盜橫行，涼山地區(qū)鹽貴如金，為此，他要求公司盡力經(jīng)營鹽業(yè)，讓當(dāng)?shù)鼐用衲艹缘捷^便宜的鹽，并打算投資修筑一條通往樂山的公路，以解決境內(nèi)交通阻塞問題，但因歷史、地理及勘探不易諸多原因，其想法一直未能實現(xiàn)。

誠允在開辦“公司”的同時，又著手積極辦理開礦事業(yè)。親自赴田壩，聯(lián)合地方上層人士，在菜子山開辦鉛礦，鉛礦開采出來后，因無公路，羊腸小道上運輸困難，礦石無法變賣，自己又無力進行加工，因而經(jīng)濟上入不敷出。但他并不灰心，又親自去河道（今石棉縣）開辦石棉礦，情況仍然不佳，終亦停辦。這時，誠主席也只好在海棠、則洛等地開燒房煮酒。海棠水質(zhì)優(yōu)良，煮出的酒香甜醇美，彝、藏、漢人民喜歡喝，一時還不愁銷路，可是隨著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破產(chǎn)，白酒也開始滯銷。因辦“公司”、開礦等造成經(jīng)濟拮據(jù)的局面，誠主席的生活也隨之而困難起來。隨從人員看到這種景況，也各自尋找出路而去。誠主席也因年邁多病，無心再受旅勞之苦，只好呆在海棠養(yǎng)病。民國34年（1945年）、35年（1946年）間，同其一起來到海棠的人中，只剩誠允和妻弟兩家，這時誠允的生活更為清苦了，甚至到了三天只能吃上一次大米飯的地步（其余時間只能吃玉米、洋芋等），盡管生活如此之艱，誠從未賣過所帶衣物字畫以及傅儀皇帝贈送給他的宮廷瓷盤等。

民國35年（1946年）3月，年已60多歲的誠允貧病交加，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臨終時讓人叫來蔣汝章，在病榻前將自己的夫人及兩個孩子托付給蔣先生，并且拿出收藏的字畫、白瓷盤贈送相報，誠允提出臨終要求：其一、希望在自己病故后，由蔣先生撰寫墓碑，安葬在海棠山水間。其二、安葬時不放任何一件陪葬品，留一張妻兒的照片幾件貼身衣服隨葬便可。其三，拜托蔣先生將其妻兒安全送回成都居住，自己死而瞑目了。

1946年3月28日夜晚，誠允病逝于海棠，終年65歲。海棠城內(nèi)的百姓，很多人家自發(fā)帶上糧食、臘肉等到誠允家?guī)兔Γ侠韱适?。該妻弟魏華助揮筆寫下“兩袖清風(fēng)為救國來自東北：一腔熱血那曉爾西向西南”之挽聯(lián)。蔣如章老先生刻碑文：故吉林省政府主席誠公諱允之墓，墓碑上長滿了青苔，如今還靜立于墓前。

2019年1月6日，甘洛縣文聯(lián)及書畫協(xié)會一行前往海棠慰問蔣汝章的孫子現(xiàn)年75歲高齡的蔣學(xué)堯老師，他又一次對我們說起誠允主席的事情，并親自帶我們踏雪爬山穿過一片松柏樹林來到誠允主席墓前，或許時間太久了，墓石垮塌，樹枝雜草叢生，同行的旅游局趙建敏老師說，一些盜賊看見墓碑上撰寫主席職務(wù)的原因，想必以為有豐厚的陪葬品，可能被盜墓的盜過，有些難為誠主席了。臨走時在我的建議下，我們在誠主席墓前三鞠躬，并且擺放了水果等祭品。替代他遠方的親人祭拜一下，告慰主席在天之靈。離開后，又一次駐足回首誠主席的墓地，樹葉婆娑，寂靜無聲，荒草凄凄，冰雪覆蓋，過往風(fēng)云，隨風(fēng)飄散。而我們只能以此來懷念主席罷了。

一路上蔣老師告訴我們，家里的那個白瓷盤就是當(dāng)年誠允主席送給爺爺?shù)募o念品，其余的字畫古董、瓷盤在文化大革命時統(tǒng)統(tǒng)被沒收或者銷毀了，留下的那個是爺爺裝上墨水寫字而得以保存的，后來不小心摔壞了，也只能作為唯一的紀念品收藏了。

離開海棠時，將老師對我說，希望在微信，網(wǎng)絡(luò)上聯(lián)系一下誠允主席的后代來祭拜一下他，或者讓他回歸故里，他一個異鄉(xiāng)之人，安葬在我們海棠幾十年了，在荒蕪的山坡上無人問津，有些凄涼和孤寂，每每說起誠主席的事情，蔣老師都會感慨萬分眼睛濕潤。

孤墳葬千里，葉落難歸根。而我相信，誠允主席早己魂歸故里，回到思念的家鄉(xiāng)。日月如梭，風(fēng)雨變遷75年，一切都隨風(fēng)飄逝，在靜靜山崗上沉睡的主席，或許把自己融入了海棠山水，看海棠日新月異的變遷，因此而欣慰，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