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典型性與審美愉悅的關系

胡俊??

摘要：蔡儀“美即典型”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關于美本質(zhì)的概念，即認為美的本質(zhì)在于該事物的客體特質(zhì)是典型的?！懊兰吹湫汀笔钦軐W思辨美學的一個核心命題或理論構想，本文從神經(jīng)美學的角度進行了初步驗證：事物的典型性使得神經(jīng)加工具有高流暢性，兩者成正相關關系，而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對高加工流暢性具有一定敏感性，于是高流暢性信號激活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帶來了審美體驗的愉悅感?？傊?，神經(jīng)美學的實驗結果給“美即典型”理論帶來了實證支撐，神經(jīng)加工的高流暢性可能是從客體特質(zhì)的典型性通往審美愉悅的一個重要的中間環(huán)節(jié)。

關鍵詞：審美;典型;客體特質(zhì);流暢性

中圖分類號：B86-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257-5833（2019）02-0185-07

作者簡介：胡俊，上海社會科學院思想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上海200020）

從蔡儀“美即典型”的美學理論談到神經(jīng)美學的典型性和審美愉悅，是一個融洽自然而又新鮮陌生的跨越。蔡儀的“美即典型”理論雖然給我們提供了關于美本質(zhì)的一種解釋，但是對于事物的典型性與審美愉悅之間具體是怎么進行聯(lián)系的，由于時代的局限，沒有闡述清楚，筆者通過西方神經(jīng)美學家的一些實驗及實證數(shù)據(jù)，對此進行了詳細詮釋，認為高加工流暢性是兩者之間的紐帶：事物的典型性使得人腦神經(jīng)加工具有高流暢性，而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對于高加工流暢性具有敏感性，高流暢性也就激活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激活引發(fā)了愉悅感，甚至是審美愉悅，概括來說，就是典型性的高加工流暢性帶來積極的審美愉悅情感。

一、“美即典型”

蔡儀提出“美即典型”的觀點，是從馬克思主義的經(jīng)典文本中，尤其是恩格斯的現(xiàn)實主義理論中得到啟示的。蔡儀自己在《馬克思究竟怎樣論美？》中說到：

美是典型的說法，就我自己來說，是在《新藝術論》里首先提出來的?！缎滤囆g論》是想試用馬克思主義觀點來論藝術，其中主要之點是學習恩格斯關于現(xiàn)實主義理論的一點體會，認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中心任務在于塑造典型;而藝術的塑造典型就是揭示形象的真，也就是創(chuàng)造藝術的美。恩格斯的現(xiàn)實主義定義說：“現(xiàn)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jié)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薄纱嗽龠M而在《新美學》里就更多方面地論述了美是典型的論點，總的提出“美是典型種類中的典型個別”，簡單地說“美即典型”。蔡儀發(fā)表在《美學論叢》第1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版）的《馬克思究竟怎樣論美？》。

蔡儀在1942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藝術論》第五章“典型”中提出“藝術的典型”后，在1946年出版的《新美學》第二章“美論”的第三節(jié)“美的本質(zhì)”中，更具體闡述“典型”概念的內(nèi)涵，認為“美的東西就是典型的東西，就是個別之中顯現(xiàn)著一般的東西;美的本質(zhì)就是事物的典型性，就是個別之中顯現(xiàn)著種類的一般”蔡儀：《蔡儀文集》（第1卷），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年版，第235頁。。

緊接著蔡儀又舉出2個例子來說明“典型”這一概念，一個是西方孟德斯鳩的一段話，另一個是中國戰(zhàn)國時期宋玉所描繪的“東家之子”。原文如下：

盂德斯鳩（Montesquieu）有一段話說：“畢非爾神父說，美就是最普遍的東西集合在一塊所成的。這個定義如果解釋起來，實是至理名言。他舉例說，美的眼睛就是大多數(shù)眼睛都像它那副模樣的，口鼻等也是如此。這并非說丑的鼻子不比美的鼻子更普遍，但是丑的種類繁多，每種丑的鼻子卻比美的鼻子為數(shù)較少。 這正像一百人之中，如果有十人穿綠衣，其余九十人的衣服顏色都彼此不同，則綠衣終于最占勢力一樣?！痹谒@一段話里，說美就是最普遍的東西集合在一塊所成的。并舉實例說，美的眼睛就是大多數(shù)眼睛都像它那副模樣的，叫我們更能明了所謂美的就是典型的，典型就是美。蔡儀：《蔡儀文集》（第1卷），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年版，第236頁。

接著蔡儀引用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中的：“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來說明東家之子之所以被認為是美的，在于她的形態(tài)顏色都是最標準的，也就是說，這位美人概括了臣里、楚國乃至天下女人的最普遍的東西。由此蔡儀認為，“她的美就是在于她是典型的”。蔡儀：《蔡儀文集》（第1卷），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年版，第236頁。

蔡儀即使到了晚年，仍然堅持“美即典型”的觀點，不僅強調(diào)本質(zhì)和現(xiàn)象、個別性和普遍性的統(tǒng)一，還注重提出個別性要“明確、生動”，現(xiàn)象要非常突出。蔡儀在《馬克思究竟怎樣論美？》中闡述：

自然，美的事物并不同于一般事物。既然一般事物的本質(zhì)都表現(xiàn)在它的現(xiàn)象上，而一般事物的現(xiàn)象也表現(xiàn)著它的本質(zhì)，那么，美的事物要求事物的本質(zhì)和現(xiàn)象的關系，當然有它的特點。只是美的規(guī)律要求事物的本質(zhì)和現(xiàn)象的關系，兩者聯(lián)系或結合的特點，又當是怎樣的呢？無論從事實上或理論上來說，只有一個正確的解答，這就是以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充分地表現(xiàn)事物的本質(zhì)，或者說，以非常鮮明、生動的形象有力地表現(xiàn)事物的普遍性。因為如上所說，事物的本質(zhì)或普遍性，總是要表現(xiàn)在它的現(xiàn)象上，不表現(xiàn)也是不可能的。而表現(xiàn)得不充分、不突出都不可能是美的。蔡儀：《蔡儀文集》（第4卷），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年版，第150-151頁。

蔡儀在最后的著作《新美學（改寫本）》中再次總結了他一生對于“美即典型”的認同，這次他不再提美的本質(zhì)，而是提出美的規(guī)律：“美的規(guī)律是指以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充分表現(xiàn)事物的本質(zhì)，以非常明確、生動的個別性有力地表現(xiàn)事物的普遍性;那么，這實際上指的就是典型的規(guī)律。因此概括地說，美的規(guī)律即典型的規(guī)律，或者說美的法則即典型的法則?！辈虄x：《蔡儀文集》（第9卷），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年版，第20頁。

“美即典型”是蔡儀美學思想中的一個重要核心觀點，這得到很多學者的認同，比如有學者指出：蔡儀的《新美學》是“從唯物主義基本原則——物質(zhì)第一性，意識是對物質(zhì)的反映出發(fā)，首先提出美在于客觀事物的思想，根據(jù)認識論超越殊相獲得共相的理路提出了‘美即典型這一關于美本質(zhì)的核心命題，然后又將這一命題具體貫徹到美感論、審美形態(tài)論與藝術論三大環(huán)節(jié)，展開為美感是對美的認識，藝術是現(xiàn)實的反映，美的藝術即藝術的典型等命題，唯物主義認識論哲學原則支撐下的美的本質(zhì)論——美感論——藝術論三大部分相互支撐，形成這一理論原點獨特，內(nèi)部又能一以貫之的有機理論體系，為此后的絕大部分美學家提供了一個可供仿效的學術范本”薛富興：《分化與突圍：中國美學1949——2000》，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5頁。。

三、加工流暢性與審美愉悅

高加工流暢性可以獲得審美愉悅的觀點是具有心理生理學以及神經(jīng)科學方面的許多證據(jù)的。對于審美愉悅的測量可以通過兩種方式，一種是使用了面部肌電掃描技術，通過測量面部顴大肌（笑?。┑幕顒訑?shù)量來指示積極情緒。另一種是通過電子發(fā)射計算機斷層掃描（PET）、功能核磁共振成像（fMRI）等神經(jīng)影像技術，檢測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是否激活以及激活程度。

大多相關研究均使用了面部肌電掃描技術，通過測量面部肌肉中的電子活動數(shù)量來指示情緒。Cacioppo，J.T.， Petty，R.E.， Losch.M.E & Kim，H.S.Electromyographic activity over facial muscle regions can differentiate the valence and intensity of affective reaction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50（1986）：260-268.具體而言，積極情緒與顴大?。ㄐ。┑幕顒釉黾佑嘘P，而消極情緒與皺眉肌的活動增加有關。為了檢驗典型（高流暢性加工對象）是否真的會產(chǎn)生真實而積極的情緒反應，溫基爾曼和哈爾伯斯塔德Winkielman， P.，J.Halberstadt， T.Fazendeiro， and S.Catty.Prototypes are attractive because they are easy on the mind. Psychological Science 17.9 （2006）：799-806.在受試者觀看準備好的典型和未準備好的圖案時，采取了面部肌電掃描技術進行觀測。實驗結果發(fā)現(xiàn)，觀看準備好的典型產(chǎn)生大量的顴肌活動，這可能表明，觀看準備好的典型會比觀看未準備好的典型產(chǎn)生更多的審美愉悅。該實驗使得我們獲得了對關于高加工流暢性帶來愉悅這一觀點的支持。

除了通過面部肌電掃描技術，測量流暢性引發(fā)顴大?。ㄐ。┑幕顒釉黾?，指示了流暢性帶來積極情緒;一些實驗還通過電子發(fā)射計算機斷層掃描、功能核磁共振成像等神經(jīng)影像技術，檢測到高流暢性激活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也支持著這一觀點。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mOFC）是評估刺激物獎勵價值的一個大腦區(qū)域。高加工流暢性是快速提供關于刺激物獎勵特性信息的線索。埃利奧特（Elliot）等認為在感知者需要基于部分信息（無法對刺激物進行嚴格檢查）對刺激物做出反應時，這一腦區(qū)對于評估行為結果十分重要。如果是這樣的話，使用這一信號作為評估考慮刺激物的強化與獎勵特性的線索時，便可以期待這一腦區(qū)對高加工流暢性非常敏感。Elliot，R.，Dolan，R.，J.，F(xiàn)rith，C.D.Dissociable functions in the medial and lateral oribitofrontal cortex：Evidence from human neuroimaging studies： Cerebral Cortex 10（2000）：308-317.很多研究雖然不直接評估流暢性本身的神經(jīng)成像，但其為這一猜想提供了支持。下面幾個實驗例子支持了一個觀點，即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對高流暢性具有高敏感性。

麥圭爾（Macguire）等在受試者閱讀難易程度不同的故事時對他們進行了正電子發(fā)射計算機斷層（PET）掃描。Macguire，E.A.，F(xiàn)rith，C.D.， Morries，R.G.M. The functional neuroanatomy of comprehension and memory：The importance of prior knowledge. Brain 122（1999）：1839-1850.實驗研究發(fā)現(xiàn)，如果故事從主觀上越容易明白（而且可能越具有流暢性），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前區(qū)域中的血液流動就越大。弗里斯（Frith）也利用正電子發(fā)射計算機斷層掃描發(fā)現(xiàn)了相似的結果。Frith，C.D.The role of 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in the selection of action，as reveal by functional imaging. In Monsell， S. and Driver， J. Control of cognitive processes：Attention and Performance XVIII.Cambridge，MA：MIT Press，2000：549-565.他采用了要求受試者提供限制句子主干單詞詞片的理解能力圖表。當受試者給出合理句干詞片（更具有加工流暢性）時表現(xiàn)出的前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活動，多于不合理句干詞片時表現(xiàn)出的前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活動。埃利奧特等人進行的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研究也表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對高流暢性十分敏感。Elliot，R.，Dolan，R.，J.，F(xiàn)rith，C.D.Dissociable functions in the medial and lateral oribitofrontal cortex：Evidence from human neuroimaging studies： Cerebral Cortex 10（2000）：308-317.此外沃爾茲（Volz）等針對視覺神經(jīng)機制做了一項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實驗，也表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實際上對信息加工的流暢性非常敏感。Volz，K.G.， von Cramon，D.Y. What neuroscience can tell us about intuitive processes in the context of discovery. Journal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18（2006）：2077-2087.

以上實驗案例表明，眶額葉皮層對信息加工的流暢性非常敏感，高流暢性信號激活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當然，從筆者了解的資料來看，目前西方神經(jīng)美學界對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以及審美體驗的認識還存在不同的觀點。一種是認為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涉及到獎賞中心;審美體驗乃至審美過程沒有專門的神經(jīng)通道，而是一個綜合的神經(jīng)腦區(qū)加工過程，涉及到認知、情感、判斷、決定，甚至包括意義理解等等相關的許多腦區(qū)，包括，其中審美體驗中愉悅情感是和其他刺激物引發(fā)的愉悅情感是沒有區(qū)別的，腦區(qū)位置都是涉及到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等獎賞-快樂中樞。而另一種觀點，以“神經(jīng)美學之父”澤基等為代表，“澤基希望通過實驗來尋找審美體驗的共同因素，即不管審美客體的來源如何，也不管審美主體的文化和經(jīng)驗背景的差異，大腦中是否存在一個共同機制能夠支撐美的體驗”。澤基認為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是審美體驗的唯一共同區(qū);審美神經(jīng)機制雖然涉及到許多腦區(qū)，包括視覺皮層等等不同功能的腦區(qū)，但審美是有專門神經(jīng)通道的，包括審美體驗和審美判斷。

其一，澤基等認為審美體驗有一個專門腦區(qū)，即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中的A1區(qū)，所有審美體驗材料都會唯一而共同激活這一腦區(qū)。澤基致力于探究人類共同審美體驗的神經(jīng)生物學基礎，2004年澤基和同事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簡稱fMRI）技術，在被試者觀看抽象畫、風景畫、靜物畫和肖像畫等不同風格繪畫作品時進行腦部掃描檢測，發(fā)現(xiàn)當被試者感覺到美時，對比丑的和中性的實驗數(shù)據(jù)，人腦的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the medial orbitofrontal cortex，簡稱mOFC）都被激活。Kawabata H and Zeki S. Neural correlates of beauty. Journal of Neurophysiology 91.4（2004）： 1699-1705. 后來在2011年針對音樂和視覺藝術等的腦掃描技術中，澤基等人初步確定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中的某個區(qū)域范圍是被不同來源的審美體驗所共同唯一激活的，把這一腦區(qū)的中心測定為-3 41 -8的位置，估測其直徑在15-17毫米之間，并首次給該腦區(qū)命名為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A1區(qū)。Ishizu， T. and Zeki， S. Toward a brainbased theory of beauty. Plos One 6.7 （2011）：1-10.雖然澤基在實驗中認為人腦進行審美體驗時不僅激活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而且不同的實驗材料還激活了尾狀核等其他腦區(qū)，但是澤基認為A1區(qū)是共同唯一的審美體驗專門區(qū)。有學者認同這一觀點，認為澤基等的實驗得出的審美體驗的A1區(qū)的位置與其它實驗的結果是相同的，只是名稱不同而已。Jon O.Lauring. An Introduction to Neuroaesthetics. Copenhagen：Museum Tusculanum Press，2014：144.

其二，澤基認為審美判斷除了和認知判斷擁有共同的神經(jīng)通道，還有自己的獨特的專門通道。2013年澤基等進行了審美判斷的腦部掃描實驗Ishizu， T. and Zeki， S. The brains specialized systems for aesthetic and perceptual judgment. European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37（2013）：1413-1420.，研究結果顯示了被審美判斷和認知判斷共同激活的腦區(qū)有：（1） 兩個判斷涉及的共同通道，即前腦島、背外側前額葉皮層（the bilateral 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簡稱dlPFC）和頂內(nèi)溝（the intraparietal sulcus，簡稱IPS）;（2） 兩個判斷涉及的共同運動通道，即前運動皮層（the premotor cortex，簡稱PMC）和輔助運動區(qū)（the supplementary motor area，簡稱SMA）。另外，澤基等發(fā)現(xiàn)審美判斷期間單獨激活了一些專門化腦區(qū)：（1）皮層區(qū)域：外側眶額葉皮層（the lateral OFC，簡稱lOFC）和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2）皮層下區(qū)域（subcortical areas）：比如蒼白球（the globus? pallidus）、杏仁核（the amygdala），并逐漸遍布到殼核（the putamen）和屏狀核（the claustrum）。其中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不僅是審美體驗的唯一的專門腦區(qū)，也是審美判斷的專門腦區(qū)之一，總之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與審美活動緊密相連。

從筆者看來，對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兩種理解，一種認為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是評估刺激物獎賞價值的大腦區(qū)域，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激活說明激勵了獎賞機制，帶來了人腦的愉悅情感反應，另一種觀點認為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直接與審美體驗、審美判斷相連，它的激活可以帶來審美體驗。最近的一項研究報告說，將陽極經(jīng)顱直流刺激應用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會直接增加視覺刺激的審美級別。Nakamura K. and Kawabata H. Transcranial direct current stimulation over the 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and left primary motor cortex （mPFClPMC） affects subjective beauty but not ugliness. Front Hum Neurosci 9（2015）：654.不管對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理解持哪種觀點，都說明了高流暢性激活了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產(chǎn)生真實而積極的情緒，帶來了愉悅情感，甚至是審美愉悅。

總之，高加工流暢性可能是從客體特質(zhì)的典型性通往審美愉悅的一個重要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也就是說，事物具有典型性，其加工流暢性也隨之提高，典型性是促使高加工流暢性的重要因素，兩者成正相關關系;而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對高加工流暢性具有一定敏感性，高加工流暢性是帶來審美體驗的愉悅感的重要因素。

四、關于客體特質(zhì)與審美體驗的相關思考

古往今來，對于美的定義有很多種，各種觀點一直貫穿于各個時代，美是居于客觀存在的客體中，還是存在進行審美感知體驗的主體之中，一直爭論不已。筆者推測，是事物中的某種美的客體特質(zhì)，吸引了人腦，激發(fā)了人腦的審美愉悅感，進行了審美判斷，產(chǎn)生了審美體驗。從美學研究來說，一方面，我們需要探究大腦主體的普遍共同的審美機制，另一方面還要繼續(xù)探索客體本身的美，追尋是客體中的一些共同因素導致了主體的審美機制的運作，當然也許是大腦審美機制主動選擇了擁有某些共同特性的客體成為美的客體。也就是說，我們還需要弄清隱藏于事物之中的美的客體特質(zhì)是什么。

19世紀末，英國藝術批評家貝爾（Bell）在《藝術》（“Art”）中提出“如果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所有客體中普遍和特殊的能夠喚起美的特質(zhì)，那么我們就會解決美學中的核心問題”Bell， C. Art.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21：292.。并且他提出“有意味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 ）這一引發(fā)美感的客體特質(zhì)的構想，即線條和顏色用某個特別方式，組成某些形式以及形式之間的關系，激起我們的審美情感。

神經(jīng)美學家澤基教授也認為，被歸類為美的事情可能其中有某些特征是有助于主體把它歸為美的，澤基努力尋找客體中引起“審美體驗”的因素，他在貝爾的基礎上構建一個更完善的概念，即“有意味的組態(tài)”（Significant Configuration），這一概念除了可以運用于線條、顏色，還可以應用于面部、身體或視覺運動刺激等。

筆者認為隱藏于事物之中，激發(fā)大腦審美的這一共同特性因素，即客體特質(zhì)，必然是超越音樂的共性、繪畫的共性等的所有審美刺激物的一個綜合共性，如果說顏色、線條是繪畫的抽象共性，節(jié)拍、旋律是音樂的抽象共性，那么在顏色、線條、節(jié)拍、旋律等繪畫、音樂等抽象共性之上，推測還應該有一個更高更抽象的共性，比如典型性或者說中間閥值（簡稱中值）。因為一些實驗結果明確表明：事物的典型性與人腦審美偏愛直接相關。Martindale，C.， Moore，K. Priming，prototypicality，and preferenc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Human Perception and Performance 14（1988）：661-670;Whitfield，T.W.A.， Slatter，P.E. The effects of categorization and prototypicality on aesthetic choice in a furniture selection task.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ology 70（1979）：65-75.

關于事物的典型性和審美體驗的關系，筆者從大腦審美機制的角度來推測：首先，繪畫中的顏色、線條以及音樂中的節(jié)拍、旋律等可以感知的內(nèi)容，在知覺區(qū)進行加工處理時，那些達到符合中間閥值區(qū)間范圍的典型性的抽象感知特性，導致神經(jīng)加工時產(chǎn)生了高流暢性的信號;接著，這些高流暢性信號會打開某個連接知覺區(qū)與審美體驗A1區(qū)的專門神經(jīng)通道的閥門神經(jīng)元;然后這些高流暢性信號傳輸?shù)絻?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A1區(qū);最后內(nèi)側眶額葉皮層的A1區(qū)被激活，產(chǎn)生了審美體驗。

我們重視客體特質(zhì)中的中值或典型性和審美體驗的相關性，認為以高加工流暢性為中介，典型性與審美偏愛之間的呈正相關關系，但是關于典型性與審美體驗之間關系，還需進一步完善。典型是哲學美學中的一個核心問題，是美學研究中的一個關鍵部分，如果想要透徹研究典型與審美體驗，還需要弄清客體特質(zhì)與典型性的關系，審美體驗與其他快感體驗的異同，以及審美體驗與審美感知等的關系。在我們看來，雖然目前已取得一些成果，但很多方面還有待進一步展開實驗研究。

總之，我們可以看到自下而上的實驗美學和形而上學的思辨美學或哲學美學，兩者可以進行很好地協(xié)調(diào)和互補，我們要一方面重視思辨美學的結論，另一方面運用實驗美學的實證成果，來對思辨美學的形而上學的結論進行補充、完善。在美學的未來發(fā)展方向上，我們需要把實驗的科學的美學研究路徑要和思辨的形而上的美學研究路徑相結合，從而推動美學研究能夠突破主客二分的瓶頸，破解“美是什么”“人類究竟是如何審美的”等很多千年美學之謎！

（責任編輯：李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