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虞舜孝文化的生成及其地域接受與傳播

胡娟

摘要：虞舜以孝得天下，以孝治天下。孝德是舜德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虞舜因此成為二十四孝之首，二妃也以孝行位列《列女傳》中。由于舜帝孝德的原發(fā)地遠離湖湘，故在相當長時間里對湖湘地區(qū)影響有限。虞舜的孝道精神與湖湘地區(qū)發(fā)生關系與唐代文人元結的到來相關，元結年輕時受虞舜孝道思想影響很深，抵達道州后，他立舜祠、修舜廟，刻虞舜孝道精神于石上。元結自身也踐行了虞舜孝道精神，多次上表辭官奉養(yǎng)老母，他還推己及人，鼓勵他人踐行孝道。元結之后，虞舜孝道精神開始成為湖湘文化精神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對湖湘人士產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虞舜;元結;孝道精神;建構

中圖分類號：K2? ?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9-3605（2019）02-106-07

一

孝文化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道德文化中居于首要地位?！稘h書·藝文志》載：“夫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1]1719孝德是君子之德，是個人修身的一部分，父慈子孝是天經地義之事，它關系到家庭的和諧穩(wěn)定與生命的延續(xù)。古代雖有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人、庶人之分，但孝德卻具有普遍性，是每個人都要恪守的，“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2]237。歷朝統(tǒng)治者都重視孝道，他們評選出二十四孝，作為踐行孝道的典范，供后人學習。舜帝、漢文帝等不僅在全社會范圍內推行孝道，還以身作則，成為了踐行孝道的楷模。宋后為統(tǒng)治者尊奉的十三經，每經中都有大量文字對孝道進行闡述，還出現了專門闡釋孝道的《孝經》。統(tǒng)治者之所以重視孝道，是因為孝道關涉到天下安危，如果家庭穩(wěn)定，則整個社會也就穩(wěn)定，而且孝和忠往往聯系在一起，在家不孝者，很難談其會忠于國家。早在先秦時代，孟子就指出要以孝治天下，并提出了具體措施。他說：“壯者以暇日，修其孝弟（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盵3]66-68孟子認為，如果能使一國之民做到“孝悌忠信”，這個國家就能夠“無敵”。相反，如果一個國家的統(tǒng)治者剝奪民時，則其民不能盡孝悌，就會導致父母、兄弟、夫妻、子女離散，其百姓也必然無心御敵，國家遲早要走向滅亡。

人類應自產生以來便存在孝悌之念，這是人類能夠生存、延續(xù)的一個基本條件。但有意識地把孝道思想提出來并作為人類悉知的行為準則始于舜帝。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肯定了舜帝在道德上的模范作用，他指出“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4]43。從《山海經》等先秦文獻中保存的不少神話看，堯舜之前是“力伐”時代，部落之間戰(zhàn)爭頻繁而又殘酷，其時人雖或存有孝心，但尚未形成理論體系。至舜帝時，人們開始意識到道德對維系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性，德治思想由此產生。舜德內涵十分豐富，但最基本、最重要的是孝德。舜之所以能夠登上帝位，與其孝德相關。據《尚書·堯典》載，帝堯年老時，準備選擇繼承人，而虞舜以“父頑，母囂，象傲?？酥C以孝烝烝，乂不格奸”[5]28-30而聞于帝堯，在經過重重道德測試后，舜帝最終繼承了帝堯事業(yè)。對于舜帝的孝德，《尚書》記載較為簡略，后來《孟子》及《史記》對具體情節(jié)進行了補充，特別是廣為后世流傳的舜的后母與弟迫害舜的“焚廩”、“浚井”、“醉酒”等故事開始成形。面對后母和弟弟的迫害，舜仍不怨恨他們，以自己的行為去化解他們內心的仇恨，“惟害若茲，思慕不已，不怨其弟，篤厚不怠?！盵6]3也就是在持續(xù)不斷地迫害中，舜帝的孝道精神得以彰顯。難能可貴的是舜繼承帝位后，依然侍奉瞽叟如初，并且不記其弟弟象的仇恨，封其于有庳。

舜帝的孝行在中華孝道文化中獲得了崇高的地位?！缎⒔洝冯m沒有提及舜帝，但其內容卻是以舜帝的言行作為準則的。如“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yǎng)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2]254，孝子應該具有的品質，在舜帝身上都有體現。舜帝的孝德不僅只得到了儒家的認同，道家、法家也多次稱贊舜帝的孝德，甚至還得到了佛教徒的認可。最早提出“二十四孝”的是五代圓鑒大師，他在《二十四孝押座文》中提到“萬代史書歌舜主”，但圓鑒大師文中所載舜帝還只是位居二十四孝之一。元代郭守正將歷史上二十四位在孝行上有突出表現的古人的事跡輯錄在一起，并由王克孝繪成《二十四孝圖》，“二十四孝”開始在社會中廣為流傳。其中舜帝《孝感動天》為第一幅，舜帝首孝的地位從此確立。舜帝的孝德深入人心，自古以來不容否定，《孟子·離婁上》就對虞舜“不告而娶”進行了辯解，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盵3]532除“不告而娶”，舜帝“封象于有庳”也引起了爭議，象多次迫害舜，但舜繼承帝位后不僅沒有懲罰他，還把有庳作為封地給了象。所以孟子學生萬章提出質疑：仁人都是這么做的嗎？為什么別人犯了錯誤就要誅滅他，而自己的弟弟犯了錯誤卻還要加封他呢？孟子辯解說：“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3]628-631所以，不管是舜“不告而娶”還是“封象于有庳”，在孟子看來都體現了舜帝的孝悌精神。

不僅如此，與舜帝相關的二妃在孝文化中地位也十分重要。二妃之事，《尚書》中記載甚少，僅提及堯下嫁二女于舜一事，至于二女下嫁舜后所做的一切，則沒有提到。《孟子》中有關舜帝記載頗多，但也沒有論及二妃。唯有《山海經》及屈原的《湘君》《湘夫人》有所記載，但《山海經》中的二妃是“出入以飄風暴雨”的湘水之神，而《湘君》《湘夫人》中的二妃則是多情、幽怨的形象，先秦文獻中的二妃更多的是文學形象，距離道德形象還有一定距離。西漢時司馬遷在《史記》中雖然仍然只寫到了二妃下嫁于舜，但卻對舜之后母及弟迫害舜的情節(jié)進行了豐富和補充，這對劉向后來撰寫《列女傳》中的“有虞二妃傳”有所啟發(fā)——舜帝既然開啟了中華孝道文明，那舜帝的妻子二妃也應該是道德典范。于是舜帝在孝道上所做的一切便與二妃相關了，二妃形象由文學形象轉化成了道德形象。“有虞二妃”被劉向置于《列女傳》之首，《列女傳》所載事跡雖與《史記》大致相同，但舜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二妃的積極參與，而且二妃還是舜擺脫困境的關鍵因素。該《傳》末尾對二妃進行了贊頌：“元始二妃，帝堯之女。嬪列有虞，承舜于下。以尊事卑，終能勞苦。瞽叟和寧，卒享福祜。”[6]4充分肯定了二妃的孝德。家庭的和諧不僅只是依靠男性，女性特別是出嫁后的女性對于促進家庭的和諧也十分重要。舜帝的孝行在某種程度上是依靠二妃才得以實現的，舜帝和二妃是孝文化最早的踐行者，中華孝道文化就是從舜和二妃這里開始的。

二

上古文化在某種程度上是中華民族的共性文化，這種共性文化成為了維系整個華夏文明的精神紐帶，但同時上古文化又具有地域性，五帝的足跡幾乎遍及整個中華大地，五帝身上所具有的各種品格在不同地域之上形成，形成之后在不同地域產生影響的大小也不盡相同。

據《孟子》及《史記》等載，虞舜出生于山東，青年時活動于河南，中年稱帝于山西，晚年南巡于湖湘，其歸葬地雖有異說，但大致可以確認為江南九嶷[7]109-112，其后裔寓居于浙江、福建一帶，所以山東、河南一帶注重宣傳舜帝的孝道精神，山西地區(qū)多宣傳舜帝選賢授能的治國精神，湖湘地區(qū)注重宣傳舜帝的文學精神，江浙地區(qū)注重宣傳家族精神。每一地區(qū)對舜帝的文化精神都有繼承，但側重點各有不同。虞舜之所以在湖湘地區(qū)產生重大影響，主要是舜帝晚年南巡化蠻，并葬于江南九嶷及二妃追舜不及自投湘水而死的行為感動了湖湘人民。但舜帝的孝道精神從舜帝時代直到唐代中期在湖湘地區(qū)幾乎無人提及，舜帝孝道精神對湖湘地區(qū)產生影響需要某種契機出現，而這一契機與唐代文人元結的到來有很大關系。

元結，字次山，后魏常山王拓跋遵的十二代孫，河南魯山人（今屬平頂山）。河南平頂山、登封、三門峽、濮陽等地是虞舜青年時期活動地，也是舜文化集中分布地，這里流傳著許多舜帝年輕時孝行的民間故事，作為河南人的元結受舜文化影響較深。他在早年所作《補樂歌·大韶》序中說：“《大韶》，有虞氏之樂歌也。其義蓋稱舜能紹先圣之德?！盵8]P4其詩稱贊舜德之浩大：“洋洋至化兮，日見深柔。欲聞涵濩兮，大淵油油。”[8]4可見舜德對少年元結影響之深。在舜德中，元結對舜帝之孝德更為崇敬，元結《治風詩》中有《至慈》篇，是專門歌頌舜帝孝德的。據《二風詩論》載：“安之以慈順，故頌帝舜為慈帝?！盵8]10元結在這里直接把舜帝稱為慈帝，并在詩中稱贊其孝德之廣大及化人之深：“至化之深兮，猗猗娭娭。如煦如吹，如負如持，而不知其慈。”[8]6在歌頌舜帝孝德的同時，元結對于當時有違孝德的行為進行了深刻批判，他感嘆當時之所以有“窮極兇惡者”出現，在于孝道的崩壞，故要“聞之訂之、嗟之傷之、泣而恨之?！盵8]77并且認為父子之間由于“聽讒受亂之意惑”[8]78，結果導致令人悲感而痛恨的事情發(fā)生。他在詩中感嘆：“嗚呼！即有深慈，將安興哉！即有至孝，將安訴哉！”[8]78這時的元結尚年輕，還只是從思想上接受了舜帝的慈孝，認為提倡孝道可以改良日益頹敗的世風，而其自身的孝行，則還沒有得到完全彰顯。安史之亂發(fā)生后不久，元結之父元延祖病逝，他在臨終前告誡元結：“不得自安山林，勉樹名節(jié)，無近羞辱?！盵9]4682元結聽從了其父告誡，起兵反抗安史叛軍，后為肅宗所聞，于是征召入朝廷。元結上《時議三篇》，對當朝時弊進行了中肯剖析，深得肅宗肯定，于是拜為左金吾兵曹，攝監(jiān)察御史，充山南東道節(jié)度參謀，并且任命他在唐、鄧、汝、蔡等州招緝義軍來抵抗安史叛軍。元結在與安史叛軍作戰(zhàn)過程中取得了一系列勝利，成功實現了由文人向武將的轉變。上元元年（760），元結被正式授予了監(jiān)察御史一職，“未逾數月，官忝風憲，任兼戎旅”[8]103。監(jiān)察御史在唐代雖僅為正八品，但能朝見皇帝，出入朝廷，監(jiān)察百官，職權范圍較為廣泛，是一個頗受重視的官職，而且元結還任山南東道節(jié)度參謀，掌握了一定軍事指揮權。對于剛入官場的不久的元結而言，當然是值得慶幸的事。但元結三代單傳，其母漸老，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與贍養(yǎng)老母以盡孝道發(fā)生了矛盾。在二者選擇中，元結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辭官。他在《辭監(jiān)察御史表》中寫道：“臣老母多病，又無弟兄，漂流殊鄉(xiāng)，孤弱相養(yǎng)?！畛祭夏福畛嫉靡苑铕B(yǎng)?！盵8]103元結的這次辭官沒有得到皇帝的許可，但其孝道精神因此而得以彰顯。后來，元結入荊南節(jié)度使呂諲幕府，任節(jié)度參謀。寶應元年（762），呂諲卒于任上，元結在處理完呂諲喪事后，再次上《乞免官歸養(yǎng)表》，表示辭官歸養(yǎng)老母的愿望：“臣無兄弟，老母久病，所愿免官奉養(yǎng)，生死愿足?！盵8]112并且希望能“愿全忠孝于今日”，元結的行為感動了當時的代宗皇帝，辭官得以實現，辭官后的他隱居于武昌樊上，侍奉自己的母親，元結的孝道精神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得以實現。

廣德二年（764），元結在四十六歲時任道州刺史。到任后，他開始招輯流民，守衛(wèi)城池，畬種山林，道州漸漸從戰(zhàn)亂中恢復過來。道州在唐代還屬于蠻荒落后的地區(qū)，但同時也是《史記》中所載舜帝歸葬之處。永泰元年（765）元結以虞舜葬于九嶷山（唐時屬道州境），在道州之西建立舜祠，又作《舜祠表》，并請當時的江華縣令瞿令問用篆書刻在石上?！侗怼穼τ菟粗逻M行了頌揚和充分肯定，元結認為：“大舜于生人，宜以類乎天地;生人奉大舜，宜萬世而不厭。”[8]127把舜帝提高到與天地等同的地位。永泰二年（766），元結又于道州西山上建舜廟，又上《論舜廟狀》，乞請免除近廟兩戶人家的賦稅，以負責打掃管理舜廟，其目的是“表圣人至德及于萬代”。[8]133元結在道州建立舜祠、舜廟，主要是宣揚舜德，特別是舜帝的孝德。元結在《時化》中提到：“夫婦為溺惑所化，化為犬豕;父子為惽欲所化，化為禽獸;兄弟為猜忌所化，化為仇敵?！盵8]71-72，怎樣去改變這種現狀，在《時化》中元結沒有提到，但到道州任刺史后，他以實際行動解決了這個問題，那就是用舜帝之道德去教化道州的百姓，讓他們從惡的一面化向善的一面。元結以德化蠻的行為不僅影響了道州百姓，甚至感化了道州之外的西原蠻。在元結任道州刺史期間，西原蠻沒有一次侵犯過道州，而周邊的永州、邵州卻多次遭遇戰(zhàn)火。除了以舜帝孝行感化道州百姓，元結甚至把孝道思想刻之于金石，他在任道州刺史期間，創(chuàng)作了《涍泉銘》，其銘曰：“時世相薄，而日忘圣教。欲將斯泉，禆助純孝?！盵8]149他希望通過宣揚孝道精神來使日益相薄的時俗得到改善和純化，這是對孝道思想的直接宣揚。

三

“孝是儒家思想學說的核心內容”[10]171，它存在于每個人心中，其能否發(fā)揮作用關鍵在于人們是否能在生活中踐行，或者踐行程度如何。踐行孝道最基本的層次是贍養(yǎng)老人，也就是說當父母失去生活來源，生活無以為繼時，作為子女必需要贍養(yǎng)父母。這是責任，也是無條件義務，甚至與是否繼承父母的財產無關。這一義務源于子女對父母生育、撫養(yǎng)自己的無償回報。當今社會大多數人都能做到這一層次，連這一層次都做不到的人，最后往往被訴諸于法律。但法律也僅僅只保障了老人的生存權利，從道德層面看，僅贍養(yǎng)父母還不能說盡到了孝道?！墩撜Z·為政》中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11]85可見，子女除了贍養(yǎng)父母，還要出自內心的尊敬，要對父母有感恩之心，這是孝道的更高層次。當今社會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并不多見。元結為當代人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元結任道州刺史后，踐行了虞舜孝道精神，他把母親安置在自己身邊，親身侍奉母親的飲食起居，事事親為。他在《讓容州表》中寫道：“臣有至切，不敢不言，臣實一身，奉養(yǎng)老母，醫(yī)藥飲食，非臣不喜，臣暫違離，則憂悸成疾?！盵8]155元結親身侍奉母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的父親元延祖寶應元年（762年）去世，大歷四年（769）其母去世，在長達七年的時間里，元結不管在哪做官，總是把母親帶在自己身邊，在戰(zhàn)亂年代，元結的這一行為十分難得。

自廣德二年（764）至大歷三年（768）五年時間里，元結在治理道州上取得了輝煌的政績，《新唐書·元結傳》載：“結為民營舍給田，免徭役，流亡歸者萬余?！盵9]4686元結離道州刺史任時，潭州刺史張謂為之作《甘棠頌》來贊美他，道州百姓更是“樂其教，至立石頌德”[9]4686。由于元結在道州刺史任上取得了杰出政績，大歷四年（769）由道州刺史“進授容管經略使”。經略使擁有了數州政治、軍事權力，這對當時許多人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元結擔心母親年紀已老，不能經受沿途奔波和南方的暑熱，因而上表辭官，他在《讓容州表》中寫道：“臣欲扶持版輿，南之合浦，則老母氣力，艱于遠行;臣欲奮不顧家，則母子之情，禽畜猶有;臣欲久辭老母，則又污辱名教?！盵8]156元結陷入了忠孝難兩全的處境，在這種情況下元結“乞停今授，待罪私門，長得奉養(yǎng)?！比欢?，由于容管地區(qū)洞夷獠、西原蠻正在作亂，朝廷急需元結這樣的人才平定叛亂，故元結這次請求并沒有得到代宗許可，結果元結“母老不得盡其養(yǎng)”[8]174，在元結任容管經略使期間，其母病逝。元結母親去世后，當依據喪禮回家守孝，但當時容管地區(qū)動亂尚未平息，“人皆詣節(jié)度府請留，加左金吾衛(wèi)將軍”[9]4686。然而，元結辭官心已決，作《再讓容州表》：“今陛下又奪臣情，禮授容州。臣遂行，則亡母旅櫬，歸葬無日;幾筵漂寄，奠祀無主。……特乞恩慈，允臣所請，收臣新授官誥，”[8]158據顏真卿為元結所作《墓碑銘》載：“大歷四年夏四月……君矢死陳乞者再三，優(yōu)詔裒襃許?！盵8]168元結的孝行最終打動了代宗，元結得以返回祁陽為其母守孝三年。

元結不僅自身踐行了虞舜孝道精神，還推己及人，在自己管轄范圍內推行孝道精神，《舊唐書·肅宗紀》：“（乾元三年）四月……戊申，襄州軍亂，殺節(jié)度使史翙，部將張維瑾據州叛?！盵12]258襄州軍亂給百姓帶來了巨大災難，不少將士的父母因戰(zhàn)亂而不知所歸，不得已投靠從軍的將士。這給當時軍隊帶來了一定負擔，戰(zhàn)爭中將士的口糧都難以保障，現在還不得不分口糧給將士的父母，但元結依然上書給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來瑱，他在《請給將士父母糧狀》中肯定了將士分衣食給父母的孝行，并建議：“伏望各量事給其衣食，則義有所存，恩有所及，俾人感勸，實在于此。”[8]101同年又上《請收養(yǎng)孤弱狀》給來瑱，建議如果有孤弱子弟投奔將士，要收養(yǎng)他們，并且給予他們一定量的口糧?！袄衔崂弦约叭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元結身上得到了全面的展現。由于元結解決了不少將士的后顧之憂，他們在戰(zhàn)爭中也盡其忠勇，元結自安史之亂后指揮的戰(zhàn)爭沒有失敗過一次。元結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推行孝道精神，并認為孝道與忠君愛國存在一定聯系，他說：“夫孝而仁者，可與言忠信，而忠信者可以全義勇。豈有責其忠信，使之義勇，而不勸之孝慈，恤以仁惠？”[8]101在戰(zhàn)爭年代，特別是安史之亂后，社會動蕩不安，出現了一系列社會痼疾，怎樣解決這些問題，元結雖沒有直接指出，但他認為推行孝道是關鍵因素，他在《述時》中寫道：“上全忠孝，下盡仁信，內順元化，外娭大和，足矣?！盵8]75《讓容州表》中也說：“孝于家者忠于國?！盵8]155這與《論語》中所提倡的“其為人也孝弟（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11]10-13是一致的，所以元結舉薦人時，多視其是否有忠孝之心。如寶應元年元結所奏《舉呂著作狀》，推舉呂諲侄子：“質性純厚，識理通敏，仁孝之性，不慚古人?！盵8]111元結為文，也注重宣傳孝道精神，他在《文編序》中提到作文的目的：“其意必欲勸之忠孝，誘以仁惠，急于公直，守其節(jié)分。”[8]154-155可以說，元結不僅從思想層面上接受了虞舜孝道思想，還從多方面踐行了虞舜的孝道精神。

一種文化精神的影響力在不同地域并不等同，在該文化精神產生的特定地域，影響力尤大，虞舜孝道精神也是如此。舜帝是中華道德文明的始祖，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4]43舜帝以德而得天下，以德而治天下，而舜德文化的核心便是孝道精神。據司馬遷《史記》載：“舜，冀州之人也。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于壽丘，就時于負夏?！盵4]32《孟子》也記載：“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3]537雖然今天學者無法確切考證歷山、雷澤、壽丘、負夏的具體位置，但從“冀州之人”、“東夷之人”，結合舜文化遺跡在今天的分布情況看，舜帝青少年時應該活動于山東、河南一帶，其孝道精神也產生于這一帶。從文化的影響力來看，舜帝孝道精神影響最大的也是這些地區(qū)。如孔、孟都出生于山東地區(qū)，他們的著述中也有多處關于孝道的闡述。特別是孟子，言必稱堯舜，他認為舜以孝行感化了瞽瞍，在天下人面前做出了表率，是“大孝”，并且認為：“舜之道，孝弟（悌）而已矣?！盵3]816在《離婁下》《萬章上》《盡心上》等篇章中也有關于虞舜孝道的記載，可見舜帝孝道精神對其影響之深。河南地區(qū)也是一樣，河南舜文化遺跡大多集中分布在黃河兩岸，這與虞舜部落從東夷之地向西擴展方向一致，而且分布在河南的遺跡大多和舜帝孝行相關。虞舜孝道精神對今天山東、河南地區(qū)民眾影響依然深遠。

舜帝對湖湘地區(qū)的影響不同，據司馬遷《史記》記載：“（舜）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4]44《山海經》中也有記載：“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13]459從以上史料可以看出，舜帝曾南巡湖湘，且最終葬于湖湘地區(qū)，但因舜帝南巡是其晚年之事，與其孝道精神并沒有必然聯系。舜帝在湖湘地區(qū)的影響更多體現了一種文學精神，因而，在湖湘地區(qū)有大量關于舜帝與二妃凄美愛情的文學作品。屈原的《湘君》《湘夫人》首肇其端，其后，有關舜帝與二妃的文學作品開始泛濫起來，并與湖湘貶謫文化結合在一起，形成了特有的湖湘騷怨精神，而有關虞舜孝道精神，在元結來到湖湘地區(qū)之前很少得到傳播。元結任道州刺史后，虞舜孝道精神在湖湘地區(qū)傳播的契機出現了，元結由舜葬于江南九嶷聯想到年輕時受到的虞舜孝道文化的熏陶，并進而把孝道文化在湖湘地區(qū)進行推廣。

虞舜孝道精神與湖湘文化精神在元結身上首次得到了融合，他不僅從理論上宣揚了虞舜的孝道精神，還踐行了虞舜孝道精神，為湖湘人士樹立了一個良好的榜樣。從此之后，虞舜孝道精神開始成為湖湘文化精神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哺育著廣大湖湘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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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肖 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