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言中的修辭現(xiàn)象歷時研究

摘要：網絡語言是一種伴隨著網絡發(fā)展而興起的特殊語言形式，在發(fā)展過程中產生了很多變化。網絡語言求新求異等特點也使它在發(fā)展變化過程中出現(xiàn)各類修辭現(xiàn)象，有研究的價值。本文按照時間線索，結合時代背景因素，分析網絡語言流變中突出的三種修辭手法：諧音、仿擬和縮略，反映網絡修辭的歷時變化。

關鍵詞：修辭 網絡語言 流變史

一、引言

網絡語言是計算機用戶在網絡上使用的語言。網絡語言以網絡本身的發(fā)展為基礎，受到時代背景、使用人群和語言普遍規(guī)律的制約，因此在網絡語言中存在大量的語言修辭現(xiàn)象。修辭本質上是由人實施參與的、有目的、過程和結果的行為，是人們?yōu)榱诉_到最終交際目的、產生最佳交際效果而廣泛使用的語言手段，其核心是修辭格又不限于辭格，比如對語段進行的一定程度的調整和優(yōu)化。這在網絡語言中是廣泛存在的。

本文試從歷時性的角度分析網絡流行語的修辭現(xiàn)象，研究修辭現(xiàn)象的變化。為此，本文將網絡流行語的發(fā)展過程劃分為三個主要階段：萌芽階段（1994—2001），發(fā)展階段（2003—2007），成熟階段（2008至今）。描述每個階段網絡流行語的特點及修辭現(xiàn)象的變化，選取具有代表性的修辭方法，結合語言風格進行分析，進而探索中國網絡語言修辭的流變。

二、網絡流行語的發(fā)源時期

（一）時代背景

網絡流行語的發(fā)源時期起于1994年4月20日，NCFC工程通過Sprint公司連接至互聯(lián)網，從此中國被視為正式接入互聯(lián)網的國家。在此后的七年里，中國互聯(lián)網的用戶不斷增加，網絡呈現(xiàn)快速發(fā)展趨勢，尤其是2000—2001年間，技術進步、硬件降價使計算機和互聯(lián)網更加普及，據(jù)CNNIC（中國互聯(lián)網信息中心）統(tǒng)計，2001年我國的網絡使用人數(shù)已達2650萬人。在這一階段，中國的網絡流行語經歷了發(fā)源時期。

在中國網絡發(fā)展初期，由于計算機價格昂貴、操作要求高等原因，網絡使用者多為年輕人，男性比例大，其文化水平和受教育程度普遍較高。隨著網絡的普及，網絡使用者迅速增加，網絡用戶也不再限于一個特定群體。

在萌芽階段，網絡語言最活躍、修辭現(xiàn)象最豐富的是BBS類網絡社區(qū)。BBS（Bulletin Board System，即電子公告板系統(tǒng)）通過在計算機上運行服務軟件，允許用戶使用終端連接網絡來上傳下載、交互信息。后來基于HTTP（超文本傳輸協(xié)議）的多媒體網頁崛起，基于傳統(tǒng)純文字傳輸?shù)腂BS被逐步取代。值得一提的是，中國臺灣接入互聯(lián)網比中國大陸早3年，其BBS文化遠比中國大陸要深厚，今天在少數(shù)保留下來的中文BBS社區(qū)（如臺灣的PTT論壇）中，還可以看到約20年前BBS式語言風格的痕跡。因此，本文選取“BBS網絡留言板”中的網絡語言，研究中國網絡發(fā)展初期網絡語言的修辭現(xiàn)象。

（二）萌芽階段的修辭分析：諧音

BBS語言利用諧音修辭、造詞的現(xiàn)象非常突出。

使用諧音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于各種語言中，而使用大量諧音縮略達到簡化輸入的目的，被普遍認為是從以英語為通用語言的國家開始的。BBS由于儲存空間、傳輸速度等的限制，使用者傾向于用簡短的詞語表達信息，導致大量的英文縮略語產生。這些詞語伴隨著1992年手機短信的運營而固化下來，直到今天都一直活躍在個人社交通信中。有人稱之為“書面化的口語”，即書面的形式與口語內容結合，所以早期網絡語體介于口語和書面語之間?！坝⑽淖帜钢C音”網絡詞匯如下：

①單詞

u=you；ur=you are/your；thx/ tx=thanks；plz=please；b4=before等。

②短語

ic=I see；cu=see you； r u ok =are you okay；f2f=face to face 等。

這些諧音詞的語音特點很突出，對于英語使用者來說沒有任何識別難度。但是對于漢語使用者，如果不了解其完整形式以及相應中文意思，就不可能知道其意義。所以它們在中國的傳播受到一定的局限。不久以后，中國臺灣的網民就在BBS上仿照英語諧音的形式，創(chuàng)造了大量漢語諧音詞。這些諧音詞大致可以分為三類：漢語詞諧音，數(shù)字諧音和混合諧音。

①漢字（詞）諧音：與英語相比，漢語在利用諧音方面有天然的優(yōu)勢：英語的同音單詞非常少，而漢語雖然同音詞數(shù)量不多，但是諧音字很多。比如：斑竹=版主，大蝦=大俠，美眉=妹妹，木油=沒有，稀飯=喜歡，驢友=旅友。

②數(shù)字諧音詞，如：56=無聊，88=拜拜，520=我愛你/吾愛你，1314=一生一世。

③混合諧音詞，如：3X=thanks=謝謝；I服了u= 我服了你。

BBS常用的諧音詞大部分的修辭色彩并不強烈。如果從“修辭的調整作用”角度看，這種修辭方式幾乎沒有經過太多的同義選擇和修飾，研究者容易對BBS語言詞匯牽強附會，認為諧音修辭是有選擇性的，比如左海霞認為，“用別的漢字代替其發(fā)音相似的字或詞……這樣的語言非常醒目，使人記憶深刻”（左海霞，2006）。這些說法忽略了當時的輸入環(huán)境。BBS時期Windows操作系統(tǒng)搭載的中文輸入法是“智能ABC（拼音）輸入法”（即標準輸入法），其特點是在輸入完整的音節(jié)后，需要鍵入space才能打開備選字框，選擇其他的詞條則需要鍵入對應的數(shù)字。而此時拼音輸入法的詞條采集和排列尚不完備，加上網絡上快速交流的需要，許多網民為了提高效率，會連續(xù)敲擊空格鍵選取第一詞條，而不是敲擊空格后選擇數(shù)字。這種輸入方式下“錯誤詞匯”反復出現(xiàn)，反而被認同和接受，成為網民群體的身份象征，如 “斑竹”“大蝦”“美眉”等。

而有些出現(xiàn)稍晚的、仿照早期BBS用語創(chuàng)造的諧音詞，才具有主觀創(chuàng)造的痕跡。比如“烘焙雞”（homepage，主頁）看似洋涇浜語，但拼音對應的第一詞條是“烘焙機”。這說明創(chuàng)造者用“雞”是有意而為之，表現(xiàn)詼諧幽默，是一個主動運用諧音進行修辭的例子。

（三）總結

早期的網絡流行語，以BBS語言為代表，其修辭現(xiàn)象有如下特點：

首先以諧音、縮略和仿擬為主，還有一定的比喻、借代和摹狀（如顏文字），修辭的運用很大程度上局限在詞匯這一層面上，創(chuàng)造性低。其次，使用修辭的目的以快速交際和求新求異為多，修辭方式比較簡單、粗糙、淺層次和表面化，總體格調低。最后，流行的特征不足，與社會生活和大眾文化距離較遠，很少反映日常和時事的內容，導致修辭的效果不佳。

三、網絡流行語的發(fā)展時期

（一）時代背景

中國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時期為2003—2008年。2003年，我國的國家頂級域名.cn下開放了二級域名的注冊，標志我國的互聯(lián)網進入高速發(fā)展時期。隨著網絡初期BBS和網絡論壇的衰落，新網絡平臺媒體興起。與此同時，中國大陸的網絡接入方式從撥號上網變?yōu)閷拵暇W，寬帶用戶爆炸性增長，網絡真正走進了人民大眾的生活。2007年，百度、騰訊、阿里巴巴三家公司市值均突破100億美元，標志著我國互聯(lián)網產業(yè)躋身世界前列，網絡發(fā)展興盛期到來。

在這個階段，網絡語言有了巨大的轉變和長足的進步，其語體風格更加多樣化，流行語中表現(xiàn)的修辭現(xiàn)象也更加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表現(xiàn)力。發(fā)展期的網絡語言不再根植于單一形式的網絡論壇，而是生長于多形式的網絡平臺和豐富多元的輿論與價值中。同時，網絡媒體和傳統(tǒng)媒體的相互交融加深，使流行語得到更加廣泛和及時的傳播。此時，早期網絡使用者的基本特征消失了，網民包含了更多不同年齡和階層的人；以手機為代表的移動網絡的興起，使廣義網絡使用者不再局限于計算機用戶。

（二）發(fā)展階段的修辭分析：仿擬

仿擬修辭和模因學有一定聯(lián)系。模因學（memetics）是基于新達爾文主義的解釋文化發(fā)展規(guī)律的理論。它借用生物進化的模式探討“理念”（idea）的復制、傳播和進化。（劉桂蘭，2009）模因學的核心概念是模因（meme）。這個詞最早見于1976年英國學者Richard Dawkins出版的《自私的基因》中，系仿照“基因”（gene）創(chuàng)造的詞。如果說基因是生物信息的基本單位，通過遺傳方式傳播，模因就是文化理念的基本單位，通過非遺傳方式——尤其是模仿——傳播。

在網絡語體中，仿擬是最常見的修辭手法之一，是發(fā)展階段的突出特點。仿擬本身就是語言模因的經典例子：一個詞或短語，從創(chuàng)造到二次使用經歷了復制和傳播的過程。我們以這個時期很流行的“XX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為例，它復制和傳播的方式，就是人們模仿并使用這個詞的過程所遵循的模式。上述的短語是一句電影臺詞，出自馮小剛執(zhí)導的電影《天下無賊》：“黎叔（劇中大反派）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網絡語言特點為網民仿擬和傳播提供了最佳條件，在“語言模”之下，只要修改部分內容就能使短語符合語境，具有很好的表達效果，比如“女人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廣電很生氣，后果很嚴重”“領導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等等?！澳阄耆枇宋业腦X（智商）”“（這是）相當?shù)豖X（靠譜）”都屬于這類仿擬，在今天還能見到使用的現(xiàn)象，十分有生命力。

上文的例子是對電影臺詞、舞臺表演臺詞的仿擬。事實上，網民仿擬的對象還包括各種語體中的用語，比如政治演講、古典詩詞、流行歌曲、電視劇、暢銷書等，這也體現(xiàn)了網絡語言和生活語言的距離逐漸拉近的事實。傳統(tǒng)媒體的精妙用語，在經過互聯(lián)網的傳播和網民的仿擬和加工之后，也會變得更加“火”（流行）。

語段風格示例：“梨花體”

（以下為趙麗華的詩歌作品《我愛你愛到一半》以及網友仿擬的作品）

①我愛你愛到一半（趙麗華，2006）

其實，樹葉的翻動

只需很小的力

你非要看看白楊葉子的背面

不錯

它是銀色的

②成為詩人 （佚名）

我以前

不是詩人

但現(xiàn)在

是了

（三） 總結

這一時期，網絡語言修辭方式的使用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修辭手法更加多樣，修辭更注重技巧，修辭的對象從詞匯擴大到語段、語篇；語言風格從單一走向多元，其語言向日常語言拉近了距離，同時又保留初期網絡語言的特色。相比之前，網絡用戶能適應語境使用網絡詞匯和用語，使網絡詞更具有活力和表現(xiàn)力。

從修辭格角度看，諧音、摹狀等修辭現(xiàn)象依然存在，此外出現(xiàn)了大量使用仿擬、比喻、比擬、對比的語段。其中，仿擬修辭的使用很流行，從仿詞匯到仿短語、仿語句，再到仿擬語篇風格，很多仿擬到現(xiàn)在都未消亡。

四、網絡流行語的成熟階段

（一）時代背景

2011年，伴隨著互聯(lián)網新一階段的迅速發(fā)展，網絡語言發(fā)展進入成熟期。2010年，國內的大型門戶網站如網易、搜狐、騰訊等相繼推出微博業(yè)務，各大主流媒體（如人民網、新華網）相繼開通微博功能。2011年，微博進入第一次大發(fā)展時期，2009年推出的新浪微博最終在微博行業(yè)競爭中占有絕對的市場份額，其優(yōu)勢一直持續(xù)到今天。同在2011年，騰訊公司推出了微信業(yè)務。依托過去在計算機端產品QQ所積累的龐大數(shù)量的用戶群，騰訊公司在基于移動網絡與客戶端的即時通信工具領域取得成功，微信用戶數(shù)量迅速膨脹，2年內注冊用戶突破6億，成為全球用戶數(shù)最多的SNT之一。中國互聯(lián)網進入微時代、碎片化時代和自媒體時代。

早在2008年，中國的網絡使用人數(shù)就已經位居世界第一；截至2016年9月，中國的互聯(lián)網用戶達到7.21億，手機網絡用戶達到6.59億?？梢哉f對于大部分的中國人，互聯(lián)網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網絡和人們的生活真正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二）成熟階段的修辭分析：縮略

對于成熟階段的網絡語言修辭現(xiàn)象，本文將主要選取微博上的流行語（詞語、成句和模版）作為案例。在這個時期，微博是流行語產生傳播的一個重要網絡平臺，它代表的是和前十年完全不同的概念：草根、交互、自媒體?！安莞笔且粋€外來語，原詞grass roots，它是指與精英階層（the elites）相對的階層，即廣大人民群眾。在微博等公眾平臺上，民眾——即使只是表面上——擁有更多的發(fā)聲機會。他們看似擁有了大量與不同階層，尤其是精英階層的人群進行交流和互動的權利。因此，廣大民眾成為網絡流行語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而不僅是傳播者。流行語變得雅俗不拒，更加多元化。

對這一時期的流行語，我們可以歸納出三個特點：一是普遍具有深厚的傳播背景和影響力，二是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和代入感，三是高度的綜合和概括能力。

提高綜合和概括能力的一個修辭方法就是縮略，在網絡語言發(fā)展的早期，縮略的用法就和諧音造詞一樣普遍存在，比如最常見的漢語拼音首字母的縮略：MM——妹妹，GG——哥哥，SJB——神經病。這類詞多是網絡發(fā)展初期的諧音詞，以快速輸入為主要目的，相對簡單和粗糙，修辭色彩很弱，因此被時代拋棄。但在微博時代的縮略修辭，具有自己時代獨特而鮮明的特征，它不再局限于造詞，有時是語段的壓縮和簡略。比如“人艱不拆”（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出自歌曲《說謊》）；“喜大普奔”（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有彈冠相慶之意）；“不明覺厲”（雖然不明白，但覺得很厲害）；“十動然拒”（十分感動，然后拒絕了他，多用于婉拒表白）等等。

這種縮略修辭比前代首字母縮略的使用效果好。首先，它不僅是詞語的縮略，而且是語段的縮略，意義完整，有很大的發(fā)揮空間，傳播和模仿都比較容易；其次，它完全符合當今網絡流行語的特點和傳播要求——不僅具有很強的表達能力和高度的概括能力，而且簡短、平近、易記。遺憾的是這類造詞無門檻，規(guī)范度太低，有泛濫之嫌。

（三）總結

在以大眾為創(chuàng)造主體的時代，網絡語言和生活語言融為一體，網絡流行語中沒有特別占優(yōu)勢的修辭格，修辭現(xiàn)象也普遍存在于各類網絡文體中，其使用更加流暢、自然。

五、修辭方式的變化特點

縱觀20年來網絡語言的修辭現(xiàn)象，我們可以歸納出幾個特點。一是修辭格朝多元化的方向發(fā)展，越發(fā)展到后期，單一的修辭格就越不占優(yōu)勢，而是多種修辭雜糅在一起使用。二是修辭的效果更加多樣化，從一開始為了加快交際速度，到后來兼顧文字觀感，到如今依照不同的交際目的和語境使用不同修辭，有雅有俗、有高有低，追求多樣的結果。三是網絡語言一直介于規(guī)范和不規(guī)范之間，對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的要求同時存在，尤其是網絡語言求異的特性和虛擬交流的需要沖突，使其修辭傾向一直處于動態(tài)變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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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周博文，男，暨南大學2016級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語言調查與對外漢語教學）（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