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探“火”

又冉

元宵節(jié)前夕，故宮博物院“紫禁城上元之夜”活動燃爆全網，這是故宮博物院第一次開放夜場，網上報名人數(shù)之多，使故宮官網幾陷癱瘓。正月十五當晚，現(xiàn)代高新科技準時“點”亮華燈，流光溢彩的燈光秀營造出喜慶祥和的節(jié)慶氛圍。燈光秀絢爛無比，且未對故宮文物產生絲毫破壞，現(xiàn)代科學技術功不可沒；但遙想600年前，紫禁城里的人們用什么燈來照亮黑暗？宮里上演的“燈光秀”是怎樣一番景象？火對這座木質建筑群意味著什么？帝王為何對火愛恨交織？

火燭宮燈千般景

夜幕降臨，北京城里燈火通明，璀璨的燈光幫助人們驅散了黑暗。時光倒退到600年前，那時沒有電燈，紫禁城里的人們用火點燃盞盞宮燈和燭臺，給黑暗中的皇宮帶來了點點光明。

宮燈，顧名思義就是皇宮中使用的燈。作為皇家專屬燈具，無論是材質還是造型，宮燈都獨領風騷。宮燈多為圓形、六角形、八角形或十二角形，盡管形狀各異，但制作方法大體相同。宮燈多以雕花細木為主體框架，框架基本成型后，再鑲以紗絹、玻璃或玻璃絲制作而成。

舊時宮燈里照明的燃料全是蠟燭。河南博物院郭燦江老師在其《光明使者：燈具》一書中說：“從用途來看，宮燈可分為供桌上使用的桌燈、庭院使用的牛角明燈、墻壁懸掛的壁燈、宮殿內懸掛的彩燈、供結婚使用的喜字燈和供祝壽使用的壽字燈等，不同功用的宮燈，造型也各具特色?！背彰髦猛猓瑢m燈已然成為珍貴精美的工藝品。明清時期，皇帝也多用宮燈來獎賞王公大臣。據史料記載，在清朝內務府下設造辦處宮廷專門制燈作坊以前，在宮外采購和地方貢獻是宮燈的主要來源；即便是宮廷里有專門制燈作坊出現(xiàn)以后，也有大量燈具依靠采買而來。

明清時期，隨著制絹業(yè)的發(fā)展和工藝水平的提高，絹紗燈也越來越精美。玻璃燈又稱料絲燈，明代郎瑛在《七修類稿》中記載：“料絲燈出于滇南，以金齒工者勝也。用瑪瑙、紫石英諸藥搗為屑，煮腐如粉，然必北方天花菜點之方凝，然后繅之為絲，織如絹狀?！庇纱丝芍?，料絲燈最早出現(xiàn)在云南地區(qū)，是以瑪瑙、紫石英等為主要原料煮漿抽絲，用框合圍，上繪各式彩畫而成。因其“外如絲，內如屏，花卉蟲鳥，五彩斯備”，自明朝開始大為流行，并且十分珍貴。

春節(jié)期間，故宮博物院精心準備了“紫禁城里過大年”系列展，依據文獻復原的盞盞華美宮燈再次懸掛在宮殿內院的廊廡之下，為故宮增添了更濃郁的“年味道”。精美的宮燈成為游客鏡頭里的寵兒，仔細觀察這些復原的宮燈，會發(fā)現(xiàn)宮燈大多分為上下兩層（也有三層或多層），形制多為上大下小，形似中國建筑中的亭子。宮燈各面則大多繪有山水、人物、花鳥蟲魚以及戲劇故事等圖案，同時也會寫有“平安”“福壽”“昌盛”“如意”等吉祥祈福語。作為皇家用具，宮燈的各邊角也都裝飾得十分華麗，懸掛著五顏六色的縷穗；宮燈頂部雕有龍頭，燈底墜飾細密流蘇，皇家威嚴華貴范兒由此也可見一斑。

除宮燈外，燭臺也是古時主要的照明工具，燭臺由底座、立柱和帶有較長燭扦的燭盤組成。明清時期，宮廷的燭臺多以成對形式出現(xiàn)，且有多種材質，如琺瑯、金銀、玉石等；造型則主要為兩種，即喇叭形座或覆式高足碗座的圓盤式和八角形器座八角盤式。在“紫禁城里過大年”系列展中，皇家燭臺也揭開了神秘面紗，吸引了眾多游客駐足細觀。

元宵節(jié)前后，紫禁城內彩燈林立，有裝飾華麗的巨型幾何形彩燈，有以八仙過海等神話人物為模型制成的彩燈，還有玉兔、寶馬等各種動物造型的彩燈，甚至還有孫悟空、豬八戒等小說人物造型的彩燈。

火樹銀花不夜天

每年農歷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是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之一，舊時多稱其為上元節(jié)。自古以來，元宵節(jié)的主要活動都在夜間進行，也因當夜燈火旺盛而被稱為“燈節(jié)”。除了吃元宵之外，張燈和觀燈是元宵節(jié)最突出的節(jié)日習俗。早在隋唐時期，在皇家的提倡下，上元節(jié)張燈就已經成為普遍的社會節(jié)俗。最初，張燈的時間只在元宵節(jié)當夜；唐玄宗時增加天數(shù)，改為從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到了宋代，張燈時間繼續(xù)延長，改為從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明代時間最長，從正月初八開始張燈，直到正月十八才落燈。

北京師范大學民俗學專家蕭放教授認為，元宵節(jié)的起源與發(fā)展同上古的天時觀念及佛教、道教的推動有關。古時以“上元”為天官大帝的生日。西漢武帝時上元夜要在甘泉宮祭祀天帝“太一”。漢魏之后，正月十五真正成為民俗節(jié)日。東漢時，佛教文化的傳入對元宵節(jié)俗的形成有重要推動意義。漢明帝為表彰佛法，下令正月十五夜在宮廷和寺院“燃燈表佛”。唐代道教興盛，為祝賀道教的“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在正月十五的誕辰而舉行祝節(jié)活動又給元宵節(jié)添上了道教色彩，元宵夜的燈火更為興旺。

明代元宵節(jié)慶祝時間最長，相關的節(jié)慶活動也極為隆重，活動中的重頭戲便是璀璨的燈火。最吸引人眼球的當屬鰲山燈。據史料記載，鰲山燈為古時燈景之一，千百盞彩燈被堆疊成小山狀，最高可疊至13層，遠遠望去，形狀似鰲，故稱其為“鰲山燈”。明代，每逢元宵節(jié)，都會在午門城樓上懸系盞盞彩燈，午門外則會安設巨大的鰲山燈。據《皇明通紀》記載，明永樂十年（1412）正月元宵節(jié)，皇帝在宮中筵宴百官，同時特許臣民到午門外觀賞鰲山燈，這里所說的午門應為南京紫禁城的午門。永樂十九年（1421），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元宵節(jié)賞鰲山燈的習俗也帶到了現(xiàn)存紫禁城午門之外，且規(guī)模更大，盛況空前。

自明永樂七年（1409）至萬歷朝約200年間，每逢元宵節(jié)，皇帝都會特賜百官休假10天。屆時，紫禁城內節(jié)日氣氛熱烈，處處張燈結彩，燈火通明，皇帝會在宮內宴飲群臣，之后共赴午門賞燈，以示與民同樂。除了懸掛彩燈，宮內還會燃放火藥房特制的煙花應景。絢爛的煙花在紫禁城的上空綻放，夾雜著人們的歡聲笑語，好一派火樹銀花不夜天、歌舞升平盛世景。

火燃煙花引災禍

明代皇帝對花燈和煙花的熱衷也引發(fā)了不少災禍。

大家都知道，紫禁城是世界上最大的木質結構建筑群，在宮里多一點明火，便多一分危險。據史料記載，明正德九年（1514）正月，皇帝得到一種奇巧的新式花燈，此種花燈以色紙、竹篾和竹絲扎骨架，糊上紙后，內燃香燭，并藏煙火。皇帝十分喜歡，派人在宮中到處懸掛此燈，結果一不小心走火，引起巨大的火災，將乾清宮和坤寧宮燒得片瓦不留。眼看宮中火光沖天，皇帝卻高興地說：“好一棚大煙火！”

明嘉靖年間（1522～1566），皇宮內因燃放煙花和用火不慎等引起多次火災。如嘉靖十年（1531）正月二十六日，宮內東偏房起大火，延燒房屋14間，皇帝告誡大學士張聰說：“宮中地狹而屋多，且屋宇相連，所以火災頻發(fā)，且每每連燒。我聞南京宮中諸門皆磚砌，不用木。固知圣祖慮深。今所毀者，不須依舊式，未毀者量為規(guī)劃，務使道途疏豁，堂舍整簡，勿令相近。俱如南京制，以免火災?！?/p>

雖有此遠見卓識，但卻未能消滅火災。嘉靖四十年（1561）冬，這位告誡官員小心防火的皇帝醉酒后，從預備在元宵節(jié)燃放的煙花里挑了一些出來，竟然和嬪妃在寢宮帳內點燃玩耍，結果可想而知，又引發(fā)一場大火。

到了清代，皇帝們對前朝大火心有余悸，對紫禁城內禁火防火有嚴格的規(guī)定和嚴厲的懲罰措施。在慶祝元宵節(jié)方面，宮廷內雖懸掛彩燈，但不再舉辦大型燈會。至于煙花，則需要到御園圓明園去欣賞了。史料記載，清乾隆皇帝時期，改為元宵節(jié)前一天在紫禁城乾清宮內筵宴近支宗藩。元宵節(jié)當天，皇帝則會率領宮眷到圓明園過節(jié)，白天在同樂園觀看戲曲，傍晚在“山高水長”樓欣賞舞燈和煙火等表演。選擇在這里燃放煙花，主要是因為此地地勢空曠，不易引發(fā)火災。

火災頻仍傷腦筋

冬季是紫禁城火災多發(fā)季節(jié)，因為這個季節(jié)宮內取暖、供暖的設備多，同時恰逢春節(jié)和元宵節(jié)，燈火使用也最多，稍有不慎，便會引起大火。為了保護皇宮建筑以及殿內所藏珍寶免遭大火焚毀，紫禁城里的防火問題備受重視。

嚴厲懲罰 清代皇帝吸取明代紫禁城大火的教訓，具有極強的防火意識。特別是康熙皇帝，他對皇宮內的防火有嚴格的規(guī)定，同時設有專門巡檢火燭的太監(jiān)，對引起火災的人員，懲罰措施也極為嚴厲。如康熙十八年（1679）太和殿失火，對失火負有責任的人員均被處以絞刑。其后的皇帝也都繼承這種防火意識，將保護紫禁城不遭受人為火毀當作己任。

宮廷消防隊 現(xiàn)在發(fā)生火災，會有專門的消防隊帶著專業(yè)的設備來救火，那紫禁城里遇到火險，誰來負責滅火呢？清代宮廷內便設有“消防隊”—防火班，由身強體壯的太監(jiān)組成，他們就是負責巡邏明火、失火時救火的人員。

據統(tǒng)計，紫禁城自1420年建成，到1911年清朝末代皇帝溥儀退位，有記載的火災約四五十次，若將零星未釀成大禍的失火也算在內，恐怕不止百次。明清兩朝，按占據紫禁城的時間來算，明朝比清朝時間要短，但火災的次數(shù)比清朝多得多。紫禁城建成第二年（1421），三大殿就全部被燒毀；緊跟著1422年，乾清宮也在大火中被毀。明朝嘉靖皇帝在位期間，紫禁城發(fā)生火災次數(shù)最多，同時火災造成的損壞也最大。紫禁城中宮殿眾多，其中乾清宮是被燒毀次數(shù)最多的宮殿。到了清代，康熙皇帝在位時間最長，紫禁城失火次數(shù)最少。

水龍滅火 古代的“消防員”使用的滅火工具叫作激桶，也作唧筒。這種人工滅火的器具早在宋代就有了，滅火時，唧筒的水射出，如一條白色的水龍，因此這種滅火器具也叫“水龍”；由于是以人力作為動力，所以也叫“人力龍”。水龍是一種木制杠桿式的消防器具，狀似特大的腰圓形木桶，中間裝有壓水器具，上置圓木杠桿。使用時，先在桶內裝滿清水，然后左右按壓杠桿，這時執(zhí)掌銅制水槍的人應用拇指把槍口按住，待水到一定壓力時，迅速把拇指移開，水便會從槍口噴射而出。在古代神話中，龍王是掌管天下雨水的。居于天庭的龍王，得玉帝號令，吞吐雨水，給人間降下甘霖，人們把這種消防器具譬喻為龍王，故稱水龍。這種方法比起眾人一哄而上的救火方式，頗有優(yōu)勢。不僅人少效率高，如果加設皮管，即使高處或用盆無法涉及之處，也能噴涌而上，類似于我們今日所見的消防龍頭。

太平缸 大家到故宮游覽，會發(fā)現(xiàn)在宮殿外面或庭院里放置了許多大缸。現(xiàn)在缸內是空的，但在明清兩代，缸內平時則要貯滿清水。這些大缸也是紫禁城里的一種滅火設備。冬天天氣嚴寒，為了防止缸內清水凍冰，農歷小雪節(jié)氣開始，還要派專門的太監(jiān)給大缸“穿”上棉外套，缸上“戴”上帽子，缸下則要放置炭火，保暖措施不容一絲松懈。據說，直到來年驚蟄節(jié)氣才可以撤掉炭火。之所以如此精心照料大缸，為的就是遇到火險時，可以第一時間使用缸內的存水滅火。

縱觀明清兩代，皇帝們對火可謂是愛恨交織，一方面宮廷里照明、取暖、飲食離不開火，一方面雷擊、用火不慎等又多次引起火災，宮殿建筑屢次付之一炬。為了更好地與火相處，皇帝們在紫禁城內安“避雷獸”、建“防火墻”、設“消防局”、下“罪己詔”……想必也是耗盡了“洪荒之力”。帝王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后人接下防火保護重任，精心照看著這位600歲的老人，無火也溫暖如春。

缸的秘密：明代大缸多為鐵質或青銅質地，清代則多為鎏金銅缸；故宮里缸的大小、多少不一，多隨環(huán)境而定；缸的重量不容小覷，據清代乾隆年間內務府檔案記載，口徑1.6米的銅缸約重3400千克，口徑1.28米的銅缸約重2200千克；缸的價格也十分昂貴，口徑1.6米的銅缸造價費用約為500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