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目標設計學科化”步履維艱

張悅?cè)?/p>

為糾正高考語文命題中的非學科化偏向，教育部考試中心在《關(guān)于2017年普通高考考試大綱修訂內(nèi)容的通知》的“語文部分”中提出“能力目標設計學科化”的命題要求。由于基礎教育中所有的“學科”都不是真正的學科，而是課程，語文課程的本質(zhì)屙I生是“學習語言文字運用”，所以“能力目標設計學科化”應當是“能力目標設計語文課程化”，也就是“能力目標設計語言文字運用化”。

這一考查要求，在2017年、2018年全國各地高考語文試卷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不過，2019年全國各地高考語文試卷中的現(xiàn)代文閱讀測試，不考“語言文字運用”——語文知識運用的非學科化——偏向仍然存在，甚至比往年愈發(fā)嚴重?？梢?，實現(xiàn)高考語文命題“能力目標設計學科化”實在步履維艱。這個問題不解決，高考語文試卷的信度與效度就難以得到保證，語文課程改革的方向就不能得到正確導引。

一、一般信息加工，再也不能考下去了

先看2019年的一道高考題：

◆下列不屬于可移動文化遺產(chǎn)“修復”工作的一項是（

）

A.使用真空干燥法對受潮的古代文獻進行處理

B.使用鹽酸、硝酸等化學試劑給青銅器除銹

C.使用紙漿補書機對破損的古籍進行修補

D.使用樹脂黏合劑粘接破碎的古代瓷器

如果說這是一道化學題，大家恐怕不會輕易否定，因為四個選項考查的都是化學知識運用。然而，它偏偏是一道語文閱讀題，是2019年高考語文全國卷I第4題。

再看兩道高考題：

◆下列表述不屬于生物多樣性危機的一項是（）

A.生物種類以非正常速度消失

B.大量動植物瀕臨滅絕

C.物種分布發(fā)生大范圍變化

D.動植物和人類共同生活

◆有些作物的種子入庫前需要經(jīng)過風干處理，與風干前相比，下列說法錯誤的是（

）

A.風干種子中有機物的消耗減慢

B.風干種子上微生物不易生長繁殖

C.風干種子中細胞呼吸作用的強度高

D.風干種子中結(jié)合水與自由水的比值大

如果說這兩題都是生物題，大家恐怕也不會輕易否定，因為其題干帶的四個題支所考查的內(nèi)容都是生物知識運用。可實際情況是，前一題是2019年高考語文北京卷第1題，后一題是2018年高考理綜全國卷Ⅱ生物卷第4題。

為什么如此混淆？問題不在化學題與生物題上，而在語文題上?；瘜W題考查化學知識運用，生物題考查生物知識運用，語文題考查語文知識運用，乃是考試常理。作為語文閱讀題不考語文知識運用，而考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遇到化學內(nèi)容就進行化學信息加工，遇到生物內(nèi)容就進行生物信息加工，不錯可能嗎？

有人可能會說：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不就是語言運用嗎？非也。這正是命題犯錯的一個認知原因。須知，文本內(nèi)容有兩種：一是語文內(nèi)容，一是非語文內(nèi)容。語文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無疑是語言運用，考查其信息加工自然屬于語文閱讀測試范疇;非語文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屬于一般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至于其中識字讀句等則是最基本的語文信息加工，與高考語文閱讀的語言運用截然不同。

兩種文本內(nèi)容決定了兩種閱讀，一是語文閱讀，一是非語文閱讀。非語文閱讀包括歷史閱讀、政治閱讀、地理閱讀、生物閱讀以及綜合閱讀。語文閱讀主要是以語文知識運用為支撐條件的閱讀，非語文閱讀是以其相應的學科知識運用為支撐條件的閱讀。而高考語文閱讀是以高中畢業(yè)生水平的語文知識運用為主要支撐條件的閱讀。如果以初中或小學水平的語文知識運用為主要支撐條件，那就是對高考語文閱讀測試的歪曲，更不要說以其他知識運用為支撐條件的閱讀測試了。因此，高考語文考查非語文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根本不是語文閱讀測試，只能算作非語文閱讀測試。

2019年全國各地高考試卷中的語文現(xiàn)代文閱讀題，存在比較嚴重的非語文閱讀測試的現(xiàn)象。論說類文本閱讀除了三份全國卷的第2題“論證分析題”考查論證知識運用外，其他考題基本都考查一般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也不是語文閱讀測試。

文學類文本閱讀呢？做得不錯，普遍考查“語言文字運用”，即語文知識運用，只是北京卷有兩題_考查一般信息加工，應當不在語文閱讀測試之列。請看這兩題：

20.作者為什么說“你在沒有走進這些胡同人家之前，關(guān)于北京文化的理解，是不便言深的”？請結(jié)合上下文具體說明。

21.作者久居北京，對北京文化既有親切的感性體驗，又有學者自覺的理性思考。作者從提籠架鳥的老人、窗外的西山、瀏亮的鴿-肖聲等生活細節(jié)感知這座城市的文化精神。試借助這種由表及里的感知方式，來談談你對自己所生活的周邊世界（如城鎮(zhèn)、社區(qū)、學校、家庭等）的認識與思考。要求：不要透露你所在學校的信息。

先說一下第20題中的語病問題，“在沒有走進這些胡同人家之前”是什么時候？這是個病句，其介詞短語應改為“在沒有走進這些胡同人家之時”或“在走進這些胡同人家之前”。這道題考查的是對胡同文化的理解與認識，通過對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就能作答，不需要高中水平的語文知識運用來解答。第21題“由表及里的感知方式”不是語文方法，而是哲學方法。命題要求考生借助這種哲學方法遷移到“對周邊世界的認識與思考”上去，也不需要高中水平的語文知識運用來幫忙。這兩題考查一般內(nèi)容信息加工，不是語文閱讀測試題。

二、語文知識運用，方為語文測試對象

語文閱讀測試考什么？誠如本文開篇所說，考查“語言文字運用”，即語文知識運用。2019年全國各地高考語文現(xiàn)代文閱讀，以語文知識運用為考查對象的考題也不少，這是“能力目標設計學科化”路途中一段令人欣喜的風景。

1.全國卷論說類文本閱讀第2題，主要考查論證方式知識的閱讀運用

自2017年三份全國卷論說類文本閱讀創(chuàng)設“論證分析題”以來，2019年是第三年設置這類題，其題干仍然是“下列對原文論證的相關(guān)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罢撟C分析題”與傳統(tǒng)的“內(nèi)容信息題”不同，只靠對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是不能解題的，還要憑借論證方式知識。

2019年三份全國卷論說類文本閱讀的三道“論證分析題”的十二個選項，考查到諸多論證方式的閱讀運用。有的是立論邏輯，如全國卷Ⅲ的A項“文章針對當下傳統(tǒng)表演藝術(shù)保護中出現(xiàn)的一些片面認識，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有的是論證角度，如全國卷Ⅱ的B項“文章從體式風格和內(nèi)容兩方面，來論證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的汲取之博與途徑之正”;有的是論據(jù)作用，全國卷I的C項“文章引用人民英雄紀念碑碑文內(nèi)容，巧妙銜接了上下文，也有力支撐了論點”。論證結(jié)構(gòu)與論證方法相對多一些，前者有全國卷I的A項“文章采用提出問題、分析問題的方式展開論證，在邏輯上也是逐層遞進的”，全國卷Ⅱ的A項“文章用先總論后分論的結(jié)構(gòu)，論證健全才是杜甫取得集大成成就的重要因素”;后者有全國卷Ⅱ的C項“文章在論證詩人對待悲苦的態(tài)度時，將杜甫和陶淵明、屈原等詩人作了對比”，全國卷Ⅲ的C項“第四段將一些地區(qū)的場館建設和數(shù)字化保存作比較，論證了保護與保存的不同”。

此類“論證分析題”并不是對論證方式的靜態(tài)考查，而是動態(tài)考查，即把“層次結(jié)構(gòu)”“總分總結(jié)構(gòu)”“對比論證”或“比較論證”等論證方式融入具體的論證分析之中，因而是論證知識運用的考查。遺憾的是，命題仍然不能充分突出論證知識，還不能上升到非得運用論證知識才能答題的境界，而是較多地停留在只靠選項與原文信息核對就能答題的層面上。

2.全國各地文學類文本閱讀，普遍考查文學寫作知識的閱讀運用

提到“語言文字運用”，人們往往只想到寫作，即運用語言文字進行書面表達。其實，比寫作更為頻繁的閱讀同樣需要“語言文字運用”。沒有相應的語文知識運用的支撐，人們是無法進行閱讀活動的。2019年全國各地文學類文本閱讀普遍考查文學寫作知識的閱讀運用，下面說說客觀選擇題與主觀簡答題中的“人物分析題”“標題分析題”在這方面的具體情況。

（1）客觀選擇題，廣泛考查文學寫作知識的閱讀運用

全國卷I（《理水》）第7題A項“第一段中，洪災中的民間疾苦被筵宴上大啖酒肉的大員們轉(zhuǎn)化為‘水鄉(xiāng)沿途的風景等談資，這不僅是諷刺，更表達了憂憤”，B項“魯迅善以細節(jié)傳神，文中寫胖大官員臉上‘流出著一層油汗，與寫祥林嫂‘眼珠問或一輪一樣，都是以外在細節(jié)刻畫人物內(nèi)在特征”，分別考查表現(xiàn)手法中的藝術(shù)諷刺與表達方式中的細節(jié)描寫。全國卷Ⅱ第7題A項“‘我初見老舞蹈師時見他拿著一根手杖，后來得知這是德·克萊蒙伯爵送給他的一件禮物，二者不僅前后照應，也暗示著人世的滄?！?，天津卷（《薩麗娃姐姐的春天》）第16題A項“‘草原的春天貫穿全文，把呼倫貝爾大草原獨特的風光和薩麗娃姐姐的故事有機串連，是全文的線索”，分別考查結(jié)構(gòu)手法中的“照應”與“線索”。天津卷第16題E項“作者運用多種修辭手法，生動描摹了大草原上生生不息的物與人”“引用民歌民諺為文章增添了濃郁的民族風情”，全國卷Ⅲ第7題D項“小說多次寫到路，‘拐彎“爬坡“重新展現(xiàn)“越來越平坦等，既是寫實，又使最后一段自然地傳達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愿景”，分別考查引用等修辭手法與語句的表現(xiàn)力。全國卷Ⅲ（《到梨花屯去》）第7題A項“小說中的‘包隊“定產(chǎn)到組等詞語，以及關(guān)于‘安徽的報道，都指向改革初期的現(xiàn)實，在今天又使小說具有記錄歷史的意味”，全國卷I（《理水》）第7題D項“文中有意使用‘水利局“時裝表演“摩登等現(xiàn)代詞語，以游戲筆墨顛覆了‘大禹治水的嚴肅性與真實性，從而傳達出歷史的虛無感”，分別考查特殊的選材手段與寓莊于諧的影射風格。

（2）人物分析題，主要考查小說三要素知識的閱讀運用

小說創(chuàng)作以塑造人物形象為中心，小說閱讀測試要求分析人物是理所當然的。2019年全國各地小說閱讀題中的人物形象分析題有三種類型，一是獨立分析人物形象，如江蘇卷（《表妹》）第13題“請簡要分析表姐這一人物形象”;二是運用其他要素分析人物形象，如浙江卷（《呼蘭河傳（節(jié)選）》）第11題“結(jié)合故事情節(jié)，概括‘我的形象”;三是在分析人物形象基礎上的拓展，如天津卷第18題“文中的老祖母是一個怎樣的形象？你認為這一形象對薩麗娃有什么影響”。表面上看，這三題都考查人物形象的分析，實際上從不同角度考查了“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典型環(huán)境”小說三要素知識的閱讀運用。浙江卷第11題體現(xiàn)“故事情節(jié)”是“人物形象”發(fā)展與形成的歷史的知識，天津卷第18題體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即“典型環(huán)境”的知識，江蘇卷第1 3題則體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決定“人物性格”（即“人物形象”）、“人物性格”決定“故事情節(jié)”的知識。

（3）標題分析題，綜合考查文學寫作知識的閱讀運用

對散文與小說標題的分析，2019年是多年來考查比例最大的一年，如全國卷I第9題“《理水》是魯迅小說集《故事新編》中的一篇，請從‘故事與‘新編的角度簡析本文的基本特征”，天津卷第19題“文章的標題具有多重意蘊，請結(jié)合全文加以分析”，江蘇卷（《表妹》）第14題“小說刻畫了兩個人物，作者以“表妹”為題，表達了哪些思想感情”，浙江卷（《呼蘭河傳（節(jié)選）》）第13題“如果給本文擬一個標題，你會選‘磨房里外還是‘馮歪嘴子？為什么”，無論是分析作品總集的標題特征，還是揭示作品本身標題的意蘊與感情;無論是通過比較確定一個更好的標題，還是直接分析作品的標題，都考查文學寫作知識在文本解讀中的運用。

三、語文信息加工，應當走向命題自覺

盡管有考題不明確考查語文知識運用，但如果所選文本內(nèi)容就是語文內(nèi)容，諸如詩歌、散文、小說、戲劇之類，考生閱讀時其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與一般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不同，屬于語文信息加工。其命題無論怎樣設置都考查語文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其考題都可以視為語文閱讀測試題。這種語文信息加工的考查，只是命題的一種不自覺現(xiàn)象。

1.全國卷Ⅱ中的《論杜甫七律之演進及其承先啟后之成就》，文本內(nèi)容是古詩類語文內(nèi)容

2019年全國卷Ⅱ論述類文本《論杜甫七律之演進及其承先啟后之成就》論述的經(jīng)典古詩。第1、第3兩題雖然沒有明確考查語文知識運用，但杜甫博大、均衡與正常的稟賦使得他創(chuàng)作集大成之成就的內(nèi)容就涉及語文中的經(jīng)典古詩內(nèi)容，由此內(nèi)容進行的識別、篩選、重組等信息加工活動都是語言運用活動。兩題選項所涉及的“對古今長短各種詩歌的體式風格”、李商隱“善于以變化的筆觸，表現(xiàn)社會生活和人情物態(tài)”、鄭板橋“詩中既有主觀感情的投入，又有客觀視角的觀照”、辛棄疾“在七言律詩上謹守傳統(tǒng)，在五言古詩上則作出革新”等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知識，都是語文中的古典詩歌素材。解讀其文本及其考題背后的支撐性條件，都是高中學生方能具備的古典詩歌知識及其運用方面的能力，其文本內(nèi)容信息的考查也就是語文知識運用的考查。

2.江蘇卷中的《書家和善書者》，文本內(nèi)容是書法類語文內(nèi)容

相比于其他高考語文試卷，2019年江蘇卷現(xiàn)代文閱讀變化最大，努力效法全國卷，把原來的兩種文本閱讀增加到三種文本閱讀，把原來的文學作品閱讀的考題與賦分都下降到與全國卷相同的狀態(tài)，即三題十五分?？墒钦撜f類文本閱讀模仿不到位，《書家和善書者》的閱讀測試并沒有采用全國卷創(chuàng)制與使用了三年的“論文分析題”，三道題全是傳統(tǒng)的“內(nèi)容信息題”。而且實用類文本閱讀改掉了江蘇卷?？嫉摹八悸方Y(jié)構(gòu)題”，三道題也都是傳統(tǒng)的“內(nèi)容信息題”。

不過，《書家和善書者》一文的內(nèi)容是書法類語文內(nèi)容，其“內(nèi)容信息題”不是考查一般信息加工，而是考查語文信息加工。第15、第16題是單項選擇題，解答這兩題只要做好選項內(nèi)容與原文內(nèi)容的核對工作即可。第15題B項“經(jīng)生體”產(chǎn)生于“好奇立異，自創(chuàng)規(guī)則”與原文“點畫不失法度，它自成為一種經(jīng)生體”恰恰相反;第16題C項說蘇東坡“意造的書畫”與原文“我書意造”多出一個“畫”字。然而，如何才能這樣核對出來呢？既需要通讀原文，又需要依次核對一個個選項內(nèi)容及其相應的原文內(nèi)容。其中包含了復雜的語文信息加工活動。無論通讀原文，還是核對選項與原文信息是否相符，都得有語文知識運用作支撐。小至“黃山谷”“米元章”的解碼，大至四段文字的思路把握，包括對陌生化語句的理解，沒有相應的語言知識作憑借都是難以完成的。第17題是主觀簡答題，也是傳統(tǒng)的“內(nèi)容信息題”，考生應當依據(jù)題目尋找原文內(nèi)容。而“書家和善書者的區(qū)別體現(xiàn)在”“是否盡合筆法，能否諸體皆工，是否適宜學習”三方面的答案，同樣要進行復雜的語文信息加工方能獲得。

這類文本內(nèi)容就是語文內(nèi)容的文本，盡管閱讀時的信息加工就是語文信息加工，不是一般文本內(nèi)容的信息加工，其考題也屬于語文閱讀測試，但畢竟是命題中的不自覺現(xiàn)象，不能較好地體現(xiàn)“語言文字運用”的考查。因此，使其由不自覺走向自覺，明確考查語文知識運用，則是筆者對語文命題“能力目標設計學科化”的一個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