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旭偉 龍莎莎 李孟賢 伍世堯
摘 要:孔子在岳麓書院受祀群中至尊地位形成與鞏固的同時,也受到了歷代不斷擴大的其他受祀者的極大挑戰(zhàn)。尤其是清康熙七年(1668)文昌閣建成后,祭祀文昌帝的規(guī)格迅速擴大甚至超過祭孔,這與岳麓書院不斷官學化、書院士人價值取向轉變以及現(xiàn)實社會大背景有關。
關鍵詞:文廟祭祀;文昌帝君;書院士人
祭祀作為中國古代書院的“三大事業(yè)”之一,源于古代學校的釋奠和釋菜禮,成型于北宋開寶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所創(chuàng)建之岳麓書院[1]。
目前來看,書院研究者對文廟祭祀地位的被挑戰(zhàn)及其深層原因的探析,除肖永明、鄭明星的《禮俗融會的書院文化空間》一文有所探討外,筆者未發(fā)現(xiàn)其它有關論著。
一、文廟祭祀地位如何受到挑戰(zhàn)
自南宋“諸先生祠”創(chuàng)建始,[2]歷經(jīng)元、明、清三代,各種先師、先賢及名宦祭祀專祠建立,并得到書院師生的祭拜,意味著孔子獨享岳麓祭壇的至尊地位被打破。
到清代,文廟、朱張祠、四箴亭、六君子堂、道鄉(xiāng)祠等祠宇早以聞名天下。據(jù)丁善慶《長沙岳麓書院續(xù)志》載,岳麓書院在康熙七年增建文昌閣,供奉文昌帝君。到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又增魁星樓于書院。同冶年間,各類祠宇前后相加,多達近三十處,受祀者達百人以上。由此可見,岳麓書院受祀之眾、祠宇之多,實為古代書院前所未有,世之罕見[3]。
岳麓書院除文廟外的其它祭祀專祠,與文廟共處一院、同被供奉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文廟祭祀的地位,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上,在文昌閣和魁星樓建立并得到書院士人的大肆追捧之前,文廟在受祀之林中一直享有最高的地位。儒家思想作為中國歷代王朝的統(tǒng)治思想,其創(chuàng)始人孔子被抬上至高無上的祭祀地位,不僅是統(tǒng)治者意志的體現(xiàn),也是整個封建社會大背景的必然要求。古代書院作為追求學術與道德價值的圣地,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統(tǒng)治思想的制約與內(nèi)在影響,孔子在書院祭祀中的最高地位也就自然得以確立。因此,到明正德年間吳世忠將供祀孔子的禮殿從書院中遷出,鼎成于院舍左面,意味著孔子在岳麓受祀群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就此形成[4]。甚至到乾隆六十年(1795)舉行秋祭活動,孔子依然享有最高規(guī)格的太牢禮[5]。
岳麓書院文廟祭祀地位真正受到挑戰(zhàn)是在康熙七年(1668)文昌閣建立之后,凡“在院諸生獲雋者,悉得題名其間”[6],以示表彰。關于“文昌帝君”的由來,一些學者認為,“文昌帝君”系由道教將古代巴蜀民眾對“梓潼神”的崇拜與先秦以來對“文昌”的信仰結合而成[7]。到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湖廣總督畢沅又捐金百兩建魁星樓于書院,供書院師生祭祀[8]。
乾隆六十年(1795),“今秋八月初九日值丁祭,以場期故,移祀月之初吉。先時合蠲銀三十五兩,(圣殿)具太牢禮,兼牛、羊、豕三物;文昌別具少牢祀,兼羊、豕?!贝藭r,文廟祭祀仍用太牢禮,文昌閣用少牢禮。
到了嘉慶二十一年(1816),情況發(fā)生變化,“文昌閣:牛一、豬一、羊一(共三俎),雞、鴨、豬肚、豬肝、鮮魚、海參、蟶干、豬腰(共八碗),果品實籩豆(香、酒、燭、帛、爆竹隨買聽用)?!庇稍洪L袁名曜領頭,將文昌閣祭祀改用太牢禮。
從祭祀經(jīng)費開銷對比來看,嘉慶時期,文昌閣祭祀經(jīng)費每年為二十兩,并購置專門的祭田;而嘉慶元年孔子春秋二祭和書院另十幾處祭祀,經(jīng)費只有銀十四兩,加上學生等捐銀二百兩每年生息的經(jīng)費,也不會超過二十兩[9]。
由此可見,從文昌祠建立到院長袁名曜帶頭將其祭祀規(guī)格改為太牢禮這一百八十四年時間里,文昌閣祭祀迅速地挑戰(zhàn)著文廟祭祀的至尊地位。到嘉慶二十一年(1816),文昌閣祭祀不論是在規(guī)格上,還是在經(jīng)費開銷上,都超過文廟,孔子在岳麓祭壇上近八百年的至高地位第一次被顛覆。
二、文廟祭祀地位受到文昌閣、魁星樓祭祀嚴重挑戰(zhàn)的原因
首先,岳麓書院在長期的自身發(fā)展過程中,受到政治勢力的影響越來越深,使其不斷走向官學化。一方面,官府重視書院的發(fā)展,對各地的書院尤其是在社會上影響較大、名流紛紜的書院,給予一定的支持,目的在于拉攏書院人才走上仕途,為維護統(tǒng)治效力。此外,拉攏書院名流,可以使其作為宣傳統(tǒng)治思想的中介,并盡可能地發(fā)揮他們的才能,利用儒家思想基本內(nèi)涵創(chuàng)造出符合時代發(fā)展的有利于維護統(tǒng)治的新思想;另一方面,書院需要官府的支持,不僅是為了獲得更好的書院發(fā)展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依附官府,使書院士人獲得更多的出仕做官的機會,實現(xiàn)他們的政治理想。而文昌帝、魁星的職能是祈禳文運、主宰文章興衰、崇圣辟邪,這極大地迎合并激發(fā)了書院士人通過科舉考試以求取功名利祿的心態(tài)。
其次,文昌帝和魁星在岳麓受祀中得以迅猛發(fā)展還與書院士人觀念的轉變有關。岳麓書院創(chuàng)立之初,本著繼承學統(tǒng)、傳播文化為辦學的遵旨,而無心于出仕做官。因此,當山長周式被任命為國子監(jiān)主簿時,他堅持回書院執(zhí)教。這種觀念對后世書院士人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使求學之人為求知明德而來,為繼承學統(tǒng)、傳播文化而終。這也是文昌、魁星遲至清中期才登上岳麓祭祀之壇的原因之一。但是,這種辦學理念終究難以永恒地約束書院士人追求功名利祿的夢想,他們的的價值觀念在近八百年的時間里發(fā)生著轉變,由一心只為學術而無心政治到渴望出仕做官的轉變。書院士人觀念得以轉變后,他們需要精神上有一種超凡的力量支撐他們順利地走上仕途,這種精神支撐就來自對文昌帝和魁星的祭祀。因此,嘉慶十年(1805),岳麓書生彭浚考中狀元并被認為是魁星的保佑而成為佳話,才能得到書院士人的廣泛接受。
由上所述,文昌帝、魁星在短期內(nèi)便受到岳麓師生隆厚祭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職能戳中并刺激了書院士人考求科第的心臟。相反,科舉取士雖以儒家經(jīng)典為范本,以儒家文化為范圍,但祭祀儒學鼻祖的孔子在現(xiàn)實的考試中,幾乎沒有什么作用,他更多的是學術與道德意義上的師表,而并不能滿足書院士人們急功近利的心靈慰藉。
結語:文廟祭祀在岳麓書院祭祀中占據(jù)獨尊的地位長達八百年,但在此過程中不斷受到其他受祀者尤其是文昌、魁星的侵蝕和排擠,是與岳麓書院不斷官學化、書院士人價值取向轉變以及社會大背景分不開的。書院祭祀孔子是因為對他的崇敬,即贊美孔子偉大的人格和開啟后世兩千余年的學術思想,而祭祀文昌帝、魁星的目的在于祈求保佑,即祈求在現(xiàn)實的仕途中能夠順利穩(wěn)進。文昌帝、魁星對孔子獨享書院祭壇地位的挑戰(zhàn),實際上是時代的發(fā)展需要對人才的要求與渴望對久積不更的書院士人避世思想觀念的挑戰(zhàn)。
參考文獻
[1] 左偉,王紅.古代書院祭祀的發(fā)展變遷與教育意涵[J].教育研究與實驗,2016年第5期.
[2] 陳谷嘉,鄧洪波主編.中國書院制度研究[M].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08月第1版,第586頁,該書認為“諸先生祠”至遲在淳熙中已經(jīng)有了,且“諸先生”當是朱洞、周式、劉珙“三君子”.
[3] (清)丁善慶.長沙岳麓書院續(xù)志、卷一廟祀[M].中國歷代書院志第4冊,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14頁.
[4] 陳谷嘉,鄧洪波.中國書院制度研究[M].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08月第1版,第588頁.
[5] (轉引自)朱漢民,鄧洪波.岳麓書院史[M].湖南教育出版社,2013年07月,第346-347頁.
[6] (清)吳兆熙等.善化縣志卷十一[M].岳麓書社,2011年01月.
[7] 孟彥.首屆義昌義化研討會綜述[J].中華文化論壇1996年第2期.
[8] (清)丁善慶.長沙岳麓書院續(xù)志、卷一廟祀[M].中國歷代書院志第4冊,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14頁.
[9] (清)丁善慶.長沙岳麓書院續(xù)志、卷一附錄:公襄祀典呈詞[M].中國歷代書院志第4冊,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24-4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