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搶劫罪與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存在諸多相似之處,在具體司法實踐中,需要正確區(qū)分兩者之間的界限,分析兩者之間的異同,以期做到準確定罪量刑。本文試圖通過一則典型案例,結合事實進行具體分析,闡述兩者罪名之間存在的界限異同,為現(xiàn)行的司法審判提供積極的司法借鑒。
關鍵詞 搶劫罪 敲詐勒索罪 威脅 異同界限
作者簡介:李曉偉,青田縣人民法院。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5.145
一、案情
公訴機關:浙江省青田縣人民檢察院;
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白某波。
2017年5月2日,被告人熊某堯因被害人小艷不肯借錢,遂與被告人彭某、白某波商議,合謀以當場對熊某堯與小艷進行“捉奸”及揭發(fā)奸情的方式威脅小艷交出錢財,為此三人事先準備了作案工具菜刀。當晚21時許,熊某堯先駕車將彭某、白某波帶到青田縣某鎮(zhèn)某村小學后面山上等候,接著駕車將小艷帶至此處,并假裝要與小艷在車上發(fā)生性關系。在小艷衣服脫光之時,彭某、白某波趁機現(xiàn)身“捉奸”,將熊某堯拉出車外,由彭某持刀“看護”,白某波則對車上的小艷拍攝裸照,并以揭發(fā)小艷奸情的方式威脅小艷給付4000元以上的錢財,在小艷不肯給錢時,彭某又以不給錢就將熊某堯手剁掉的言語相脅迫。后三被告人系同伙的事實被小艷識破,熊某堯假裝自己不是同伙便以開車去取錢的名義準備駕車離開現(xiàn)場,小艷在下車準備自行離開時手機被白某波奪走。后熊某堯獨自駕車離開現(xiàn)場,小艷準備逃下山時被白某波阻攔,隨身佩戴的黃金項鏈被扯走。之后,小艷逃離現(xiàn)場并于當晚報警;被告人熊某堯則返回現(xiàn)場,從彭某、白某波處拿取了小艷被劫取的手機和黃金項鏈,并在次日返還給了小艷。經(jīng)鑒定,上述黃金項鏈、OPPO手機共計價值人民幣5302元。案發(fā)后,被告人熊某堯、白某波先后被抓獲歸案。
2016年6月13日晚上,被告人彭某和吳某等人一起吃宵夜,期間二人均喝了啤酒和白酒。當晚23時50分許,彭某持C1類機動車駕駛證,駕駛逾期未檢驗的浙CXN903號普通二輪摩托車,搭載吳某駛經(jīng)瑞安市某街道新區(qū)路段時,車輛碰撞施工路面堆放的渣土致車輛側翻,造成其本人及吳某受傷、車輛受損的道路交通事故。事故發(fā)生后,彭某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并與吳某一起到醫(yī)院就醫(yī)。2016年6月14日11時許,吳某妻子報警,彭某在接受公安調(diào)查時否認了發(fā)生事故時系其開車的事實。經(jīng)認定,被告人彭某負事故的主要責任;經(jīng)鑒定,吳某的傷勢程度為重傷二級。2017年7月31日,被告人彭某經(jīng)電話通知到公安局交警大隊投案。
青田縣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熊某堯、白某波犯搶劫罪,被告人彭某犯搶劫罪、交通肇事罪向青田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白某波均辯稱對被害人小艷索取財物行為系敲詐勒索而非搶劫。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的辯護人提出三被告人是預謀以拍裸照、揭發(fā)奸情、拿刀威脅的方式索取被害人財物系敲詐行為,不構成搶劫罪。被告人白某波的辯護人則提出三被告人預謀以揭發(fā)被害人奸情的方式索取財物被識破后,白某波伸手將被害人金項鏈扯走行為不構成搶劫,應當構成搶奪罪。另被告人彭某對交通肇事行為辯稱其沒有肇事后逃逸,且有自首情節(jié);其辯護人提出被告人案發(fā)后送被害人到醫(yī)院救治,在知道被害人家屬報警的情況下配合公安機關調(diào)查,沒有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離的行為,不具有逃逸情節(jié)。且彭某自動投案后如實供述其犯罪事實,應認定為自首。
二、審理
青田縣人民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白某波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合伙采取暴力威脅的方式強行劫取公民財物,其行為均已構成搶劫罪,且屬共同犯罪;被告人彭某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規(guī)規(guī)定,酒后駕駛與準駕車型不符的機動車上路行駛致一人重傷,且負事故主要責任,其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且屬肇事后逃逸。在搶劫罪的共同犯罪中,各被告人作用相當,不宜區(qū)分主、從犯,鑒于三被告人歸案后均供述了主要犯罪事實,主動退還了劫取的財物,均予以從輕處罰。在交通肇事罪中,被告人彭某在案發(fā)后及將傷者送到醫(yī)院后均沒有報警,在被害人家屬報警后接受公安機關處理時,為了逃避法律責任,否認自己系肇事駕駛員之主要事實,應當認定為逃逸。被告人彭某在公安機關尚未對其采取強制措施前,主動前往公安局交警隊投案并如實供述犯罪事實,應當認定為自首,依法從輕處罰。被告人彭某一人犯有數(shù)罪,應數(shù)罪并罰。依照《刑法》相關規(guī)定,被告人熊某堯、白某波犯搶劫罪,各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二個月、三年,并處罰金;被告人彭某犯搶劫罪、交通肇事罪,各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數(shù)罪并罰,決定執(zhí)行有期徒刑五年,并處罰金。
一審判決后,三被告人均未提起上訴,公訴機關未提起抗訴。本判決已經(jīng)生效。
三、評析
在本案審理過程中,對于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白某波三人預謀以揭發(fā)奸情勒索被害人財物的意圖被識破后,持刀脅迫被害人交出手機、金項鏈行為的定性,出現(xiàn)兩種不同意見:第一種意見是三被告人預謀以拍裸照、揭發(fā)奸情的方式對被害人進行敲詐,并實施了現(xiàn)場“捉奸”、拍裸照、假裝用菜刀砍熊某堯手威脅被害人等行為,從被害人手中獲得財物,但因該威脅的程度僅使被害人產(chǎn)生恐懼心理,尚未達到足以壓制被害人反抗的程度,且不具有當場暴力的可能性,故三被告人的行為構成敲詐勒索罪;第二種意見是三被告人雖事先商議以揭發(fā)奸情方式向被害人索取錢財,但在作案過程中隨身攜帶菜刀到達案發(fā)現(xiàn)場并有意加以顯示,在被害人不肯給錢的情況下又以“不給錢就把熊某堯手剁掉”的言語相威脅,強行索取被害人的手機和項鏈,客觀上實施了以暴力相威脅劫取他人財物的行為,故三被告人的行為構成搶劫罪。筆者同意第二種處理意見,理由如下。
(一)被告人的的威脅要挾方式已超出敲詐勒索罪的界限
構成《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規(guī)定的敲詐勒索罪,必須具備以下條件:(1)行為人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主觀故意;(2)行為人實施了以威脅或要挾的方法迫使被害人交付財物的行為;(3)數(shù)額較大或多次敲詐勒索,或者有其他的加重情節(jié)。刑法條文規(guī)定,“威脅或要挾方式”,是指對公私財物所有者、保管者給予精神上的強制,造成其心理上一定程度的恐懼,以致于不敢反抗。其威脅或要挾的內(nèi)容通常表現(xiàn)為在一定時間或條件下,以對被害人及其親屬的實施人身暴力,詆毀、被害人的人格、名譽,揭發(fā)被害人的隱私或弱點等方式相威脅、要挾。本案中,被害人小艷與被告人熊某堯原系情人關系,三被告人雖事先商議是以拍裸照、揭發(fā)被害人奸情隱私要挾被害人交出財物,但是在被要挾過程中,被害人對被告人的要挾行為產(chǎn)生懷疑,并識破了熊某堯和彭某、白某波系同伙的事實。因此,被害人小艷并不是因為自己的隱私被要挾產(chǎn)生畏懼心理而交出財物,而是基于案發(fā)時其身處夜間偏僻之地,在熊某堯被識破同伙身份離開現(xiàn)場的時候,被告人彭某拿出菜刀對被害人有意加以顯示威脅,被害人基于人身安全受到現(xiàn)實威脅不敢反抗,被迫交出自己的手機和黃金項鏈。因此,被告人的行為不符合敲詐勒索罪犯罪構成要件,不構成敲詐勒索罪。
(二)被告人的行為不屬于攜帶兇器搶奪依照搶劫罪規(guī)定定罪的情節(jié)
2005年出臺的《兩搶解釋》第四條明確規(guī)定了關于“攜帶兇器搶奪”的認定。《搶劫解釋》第六條規(guī)定,“攜帶兇器搶奪”是指行為人隨身攜帶國家禁止個人攜帶的槍支、爆炸物、管制刀具進行搶奪或者為了實施犯罪而攜帶其他器械進行搶奪的行為。其強調(diào)的重點在于行為隨身攜帶器械并不為外人所感知看見,如果行為人將隨身攜帶兇器有意加以顯示,能為被害人察覺看到的,直接適用按照搶劫罪定罪處罰。本案中,三被告人事先商議為實施敲詐由被告人彭某攜帶菜刀到現(xiàn)場,并在敲詐騙局被識破后,由被告人彭某將菜刀拿出來有意對被害人加以顯示,被害人看到后因感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致使不敢反抗,從而被迫被交出財物。因此,被告人的行為不屬于攜帶兇器搶奪依照搶劫罪規(guī)定定罪的情節(jié),應當直接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的規(guī)定進行定罪量刑。
(三)被告人的行為構成搶劫罪
敲詐勒索罪的“威脅或要挾方法”,是指對公私財物所有者、保管者給予精神上的強制,造成其心理上一定程度的恐懼,以致于不敢反抗而交出公私財物;搶劫罪中的“脅迫”是指以當場使用暴力相威脅,對被害人實行精神強制,使其產(chǎn)生恐懼,不敢反抗,被迫當場交出財物或者不敢阻止而由行為人強行劫走財物。兩者區(qū)分的界限在于,前者的威脅行為僅使被害人產(chǎn)生畏懼心理,并以交出公私財物為限,被害人尚有相當程度的意志自由和延緩的余地;而后者威脅行為,被害人的人身安全則受到切實的、現(xiàn)實的威脅,已沒有延緩的余地。
本案中,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白某波三人雖事先預謀是以揭發(fā)奸情敲詐勒索被害人財物,并為了演戲逼真,決定由被告人彭某攜帶菜刀到達事發(fā)現(xiàn)場并有意加以顯示,并實施了現(xiàn)場“捉奸”、拍裸照、假裝用菜刀砍熊某堯手威脅被害人等行為,從被害人手中拿到手機和項鏈。整個過程中,看似是被害人因為畏懼奸情被揭發(fā)而交出財物,但其客觀行為上卻非如此,被害人小艷財物交出財物的原因不是基于害怕奸情被揭發(fā),而是當被告人彭某、白某波攜帶菜刀并以被害人能夠感知的形式加以展示,對被害人的心理就造成了暴力威脅,在被害人基于揭發(fā)奸情的威脅無效而不肯給錢的情況下,彭某以“不給錢就把熊某堯手剁掉”的言語相脅迫,繼而在三被告人系同伙的騙局被識破,熊某堯借故假意去籌錢離開現(xiàn)場后,被告人彭某、白某波又繼續(xù)阻止被害人離開現(xiàn)場,在夜間偏僻之地強行奪取被害人手機和黃金項鏈,被害人在此情況下害怕人身安全受到傷害而不敢反抗,從而被迫交出財物。從現(xiàn)有證據(jù)上可以看出,被害人對于奸情被揭發(fā)完全沒有害怕,更何況最后還發(fā)現(xiàn)三人是一伙的,所以敲詐勒索的話被害人根本不會給付財物。所以最終被害人是基于三被告人人多勢眾、又有人持刀,在偏僻之地又不放她單獨離開的情況下害怕人身安全受到傷害,不敢反抗的情形下財物被奪走。所以,被告人彭某、白某波客觀上實施了以暴力相威脅劫取他人財物的行為,主觀上有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目的,符合搶劫罪的特征;被告人熊某堯作為本次犯罪的提議者、共謀者,事先共同商議攜帶菜刀到現(xiàn)場并進行了使用,在搶手機時亦在現(xiàn)場,后雖被識破同伙身份后假裝開車去取錢離開現(xiàn)場,但該行為系為了掩飾三人系同伙的事實,其對彭某、白某波后續(xù)可能實施的攜帶兇器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行為具有預見性,卻持放任態(tài)度獨自離開,對搶劫行為具有概括的故意,應當共同承擔刑事責任。綜上,被告人熊某堯、彭某、白某波均已構成搶劫罪,且屬共同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