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蒂諾 袁劍 劉璽鴻
[摘要]長期以來,美國對外關系研究的新路徑并沒有對例外論者的假設構成挑戰(zhàn),同時也無法對全球范圍內的美國經驗提供一個比較視角。最近開展的邊地(orderland)和邊疆(frontier)研究則為歷史學家提供了一個深入到文化遭遇、文化認同轉變以及國家政治邊緣的富有價值的視角,并可以對周邊地區(qū)的人力和自然資源如何整合到更大的經濟交換體系這一過程進行分析。在對邊疆研究的域外經驗與實踐進行系統(tǒng)梳理之后,本文指出,有必要將邊疆路徑引入美國對外關系研究的領域,這樣不僅有助于相關研究的推進,而且能夠突破特納理論的局限,進而更全面地看待包括當代跨國市場等在內的美國的內部發(fā)展與海外擴張歷程。
[關鍵詞]美國;全球邊疆;對外關系
中圖分類號:D83/87.3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9)02-0027-14
[譯者按]本文對美國學界外交學界長期以來存在的例外論和美國歷史學界長期存在的邊疆特殊性進行了學理性的反思,認為有必要通過對邊疆角色的重新認知,將美國的對外關系研究和歷史研究進行結合,并以“全球邊疆”為切入點,形成對于美國內部發(fā)展和對外關系的整體性理解。本文對于我們更好地理解美國外交研究的邊疆轉型和歷史學界邊疆研究的新轉變,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也能夠促使我們進一步思考和認識美國國內學術的內在發(fā)展過程及其面臨的問題。根據谷歌學術搜索的顯示結果,截止2018年,本文的引用次數共18次,表明其在相關研究中的重要性與代表性。當然,由于具體語境的不同,本文主要涉及美國的邊疆研究相關問題,其研究視角和觀點具有特定意義,在進行比較研究的過程中,也需要讀者進行必要的思考和判斷。
“深入亞馬遜(Amazon)的旅行將會幫助我們理解福特之城(Fordlandia)的潛力所在:它是否僅僅是一個玻璃容器,一個由珍貴的水晶所形成的洞穴,用來盛裝那些古怪的百萬富翁所傾倒而出的古怪夢想;或者其實它真的就是一場開拓性冒險,其目標就是在一個未知之地——同樣未知的是它那令人流連忘返的美麗——樹起前進的旗幟?!?/p>
“所以,難道你不認為篡改伊甸園(Eden)是在毀了它么?”
上面兩段文字來自埃德瓦多·斯古格里亞(Eduardo Sguiglia)的小說《福特之城》(Fordlandia)。這部小說講述20世紀20年代亨利·福特(Henry Ford)在巴西熱帶雨林建設的一個橡膠種植園的故事。②福特派人進入亞馬遜叢林有兩個目的:一方面是在英國所占據的馬來亞(Malaya)之外找到一個汽車輪胎的原料供應地,另一方面則是通過福特主義(Fordism)所主張的物質進步下的工作倫理和信念,來教導那些“發(fā)展遲緩”的民眾。福特在以他的名字所命名的公司里用一個巨型時鐘來管理生活,時鐘所發(fā)出的尖銳聲響就是施加在工人身上的時間訓導,而這正是福特所希望看到的社交舞蹈和衛(wèi)生保健,能夠使土著走向文明。但是,福特并沒有實現最初的愿景。盎格魯管理者在監(jiān)管印第安工人和加勒比黑人(Afro-Cariean)移民時所偶然形成的爆炸性文化沖突,所產生的結果就像一棵枯萎的橡膠樹那樣,使福特在20世紀全球邊疆的冒險留下了陰影。
一、反思美國例外論
研究美國對外關系的歷史學家似乎占據了一個很好的位置,能對“福特之城”提供一個能夠與斯古格里亞的杰出文字相匹配的前沿解釋。對革新方法論的持久呼喚,無論是激烈抨擊還是苦苦哀嘆,都已經推動學者將種族、文化、意識形態(tài)、后現代主義、文本批評和性別引入到他們的分析中。他們已去研究那些非國家行動者和邊緣群體,并從政治科學、文化研究以及其他學科中借用知識。③但通常,這些美國對外關系研究的新路徑并沒有對例外論者(exceptionalist)的假設構成挑戰(zhàn),這一假設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與這一研究領域聯(lián)系在一起,并且無法對全球范圍內的美國經驗提供一個比較視角。[1]然而,最近開展的邊地(orderland)和邊疆(frontier)研究則為歷史學家提供了一個深入到文化遭遇、文化認同轉變以及國家政治邊緣的富有價值的視角,并可以對周邊地區(qū)的人力和自然資源如何整合到更大的經濟交換體系這一過程進行分析。福特之城是研究這一現象的一個案例。在這中間,獨特的美國天命論(Manifest Destiny)扮演了重要角色,而更大的有關全球史模式的美國論則同樣塑造著美洲大陸的發(fā)展和美國的海外擴張。不同的歷史學者、人類學家和區(qū)域專家雖然都在研究邊地和邊疆,但是并不能直接為美國對外關系學者提供另一種分析路徑,以此來豐富他們的理論武器庫。正如一些歷史學家已經發(fā)現的,他們的研究路徑指向的是一種跨國歷史,其中同時包含了美國經驗中的獨特方面以及可以豐富美國歷史的全球和比較層面。
考慮到學者在這兩個概念上已經運用了無數案例,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定義“邊疆”和“邊地”是一項令人生畏的挑戰(zhàn)。弗雷德里克·杰克遜·特納(Frederick Jackson Turner)的著名理論在對外關系史課程中就無法回避,它替代了將邊疆視為國家邊界的歐洲理念,而提出北美邊疆就是“野蠻與文明相遇的地方”。雖然對特納觀點中族群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的批評已經非常普遍,并且一些學者對他所描述的邊疆在19世紀90年代已經閉合的說法提出了質疑,但是,其他人還是保留了他所強調的政治地緣轉化中的文化遭遇的觀點。比如說倫納德·湯普森(Leonard Thompson)和霍華德·拉馬爾(Howard Lamar)在把美國和南非放在一起對比的時候,就將邊疆定義為“并非邊界或界線,而是介于兩個之前相互區(qū)分的社會之間的可滲透的地域或區(qū)域”。杰里米·阿德爾曼(Jeremy Adelman)和斯蒂芬·阿?。⊿tephen Aron)則將北美邊疆理解為“一群無法清晰界定的民眾在地理和文化兩個層面相遇的地方”。這樣的定義降低了國家的重要性,而“國家對主權邊緣的塑造”則等于之前的“邊疆”的內涵。阿德爾曼和阿隆將邊疆和“邊地”相區(qū)分,他們將邊地視為北美“兩個殖民區(qū)域之間的競爭性邊界”。事實上,邊地這一概念則在暗中強化了國家的首要地位,要么就是在相互競爭的國家之間指定一個地理上的競技場,要么就是將一個國家和其近鄰所共同主張的土地指認為一個公認的邊界。④
但是,要用有國家主權和沒有國家主權來為一個區(qū)域貼上標簽并不那么容易。人類學家托馬斯·M. 威爾遜(Thomas M. Wilson)和黑斯廷斯·唐南(Hastings Donnan)則將邊疆定義為“在寬度上多變,既可以跨越邊界也可以遠離邊界,民眾與民族和國家的關系可以經由協(xié)商而具有多種行為和內涵的區(qū)域”。⑤在他們眼中,邊疆就是國家邊境所具有的特征。西班牙研究北美帝國史的學者因交替使用“邊地”和“邊疆”而著稱,或將一者與另一者聯(lián)系在一起,而在事實上,“邊地”在西班牙語里面就是用來描述“l(fā)a frontera”的。[2]一位地理學家甚至表達了這樣反歷史的宣言,邊疆就是“政治景觀幾個世紀以來的共同特征”,但是,隨著國家邊界的確立,到了“20世紀,僅存的邊疆大多已經消失”。正如拉馬爾和湯普森所觀察到的,由于學者在不同領域受到不同訓練,所以無法自然而然地形成比較研究所需要的共同語言。[3]6
所有意在消除北美歷史中“邊疆”和“邊地”之間難以捉摸的區(qū)別的嘗試都是冒險之舉,因為它一方面需要延續(xù)有關美國發(fā)展的例外論假設,另一方面則要認為美國的邊疆和邊地經驗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典范性。在這篇文章中,這兩個概念會被謹慎地合并在一起,用來描述一種更為廣闊的針對不同群體之間關系的研究路徑。在這一路徑中,將會把主權國家的外交關系視為一系列文化互動、經濟交換、人類遷移和環(huán)境變遷中的唯一因素。與那種遠離國家的視角不同,這種邊疆-邊地路徑(frontier-orderlands approach)通過考察國家擴展其邊界、將其政治控制施加到外部區(qū)域、甚至是政府所聲稱的界定處于其主權之下的民眾的身份的能力程度,對國家權力加以復雜而精細的理解。這些主題盡管處于美國的大陸和海外擴張故事的中心,卻并非獨一無二。其實它在各種可以引發(fā)比較的歷史場景中都可以看到,并且對美國例外論提出了強有力的挑戰(zhàn)。
二、邊疆研究在美國對外關系研究中的新意義
對美國對外關系研究而言,最有益處的就是通過考察學者如何在其他領域中運用邊疆研究的路徑,來思考比較的可能性。對美國歷史學家而言,“邊疆”和“邊地”所指的是那些特殊的研究專家。特納本人就是美國西部邊疆研究的試金石,就連他的理論至今都還在不斷受到修正。最近,新西部史(New Western History)就在挑戰(zhàn)特納對盎格魯裔美國人(Anglo-American)的墾殖活動所作的相當正面的記述,并大大擴展了西部歷史中的行動者和研究對象的范圍。⑥特納的學生赫伯特·E. 博爾頓(Herert E. olton)就將其導師的理論運用到最終并入美國的新西班牙(New Spain)地區(qū)北部,并用一位學者的話說,“事實上就是把西班牙邊地塑造成為一個專業(yè)歷史研究的區(qū)域”。[4]美國對外關系史學者并沒有通過在這兩個領域——對全球邊疆的探索和對自己后院的研究——的協(xié)作,很好地建立起一個比較研究的主題。
即便是匆匆一瞥,我們都會感受到美國對外關系史和美國西部史之間的強烈相似性。兩個學科都是在經歷了作為史學研究的一潭死水而日趨衰落之后,最近又通過在概念化和領域擴展上的勇于嘗試,還有就是經歷自我反省和認識論上的嘗試之后才得以復興。其中的一些創(chuàng)新就是力圖超越那些文本上反復出現的二元化爭論: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孤立主義與國際主義,邊疆歷史與西部歷史,閉合的邊疆與延續(xù)的過去。如果考慮到這兩個領域包含著由他們各自的奠基人——塞繆爾·弗拉格·比米斯(Samuel Flagg emis)和特納所首創(chuàng)的民族的偉大神話,那么,這種雙軌狀況就并不令人驚訝。在對民族發(fā)展和擴張的禮贊之聲中,對外關系史學家和西部史學家都非常容易受到社會史同僚的批評,他們揭露了這些擴張所付出的人類代價,并聚焦于非洲裔美國人、西班牙裔美國人、女性和印第安原住民(Native Americans)這些群體,而這些人的經歷則在很長時間內都被排除在比米斯和特納所建立的民族主義歷史敘事之外。
然而,對外關系史和西部史之間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區(qū)別,并且學者們最近所做的嘗試還擴大了這兩個學科的共同領域。比米斯所著的《杰伊條約》(Jays Treaty)一書,其第一章的標題就是“盎格魯-美洲邊疆”,外交史學家已經將大陸擴張視為他們研究的一部分。威廉·阿普爾曼·威廉姆斯(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將特納的邊疆假說與門戶開放(Open Door)主張下的海外擴張聯(lián)系到一起,并將美國自由貿易帝國主義的起源追溯到與19世紀邊疆農場有關的農產品剩余問題。⑦更晚近的作品則來自于托馬斯·西塔拉(Thomas Hietala)關于天定命運的研究,還有就是邁克爾·亨特(Michael Hunt)對于意識形態(tài)、雷金納德·霍斯曼(Reginald Horsman)對于種族、布萊恩·麥卡利斯特·林(rian McAllister Linn)對于菲律賓戰(zhàn)爭的研究,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將西部擴張描述為海外帝國擴張的預演。⑧一些歷史學家已經注意到諸如泰迪·羅斯福(Teddy Roosevelt)和赫伯特·胡佛(Herert Hoover)這些人物的生涯都將大陸邊疆的占領和海外擴張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其他人則探究了美國如何成為一個強國并塑造了西部的發(fā)展。⑨他們當中最有名的西部史學家沃爾特·普萊考斯特·韋伯(Walter Prescott We)很早之前就已經將大陸擴張的故事放在全球背景之下,這在最近已成為學術趨勢,用以加強美國和其他“邊疆”社會之間的比較研究。顯而易見的是,通過采取比較史的方法,研究美國西部邊疆的學者相較于美國外交關系史的同行而言,已經成功超越了特納歷史學派所固有的例外論觀點,而后者還處在比米斯的美國例外論遺產中。
韋伯的開創(chuàng)性作品《偉大的邊疆》(The Great Frontier)就將特納的觀點運用到了1500年后的世界史之中,并宣稱歐洲對非洲、亞洲以及整個西半球的擴張就是四百年來歐洲“都市”化大爆炸的展現。當他們將自己帶到這些地方的“無主財富”面前時,歐洲就利用這些帝國的戰(zhàn)利品去建設西方文明的社會和政治制度。但在韋伯看來,隨著1900年左右大邊疆的關閉,歐洲文明是否長存就值得懷疑。⑩對他而言,歐洲人在北美拓殖、美國獨立和擴張、大陸的物質財富被不斷汲取的故事,都只是更大的全球冒險劇中的一幕罷了。從這一點來看,特納所宣稱的邊疆是美國民主的源泉這一說法就沒有什么獨特性,北美只是數世紀的歐洲擴張之中將全球與大都市聯(lián)系在一起的眾多地區(qū)中的一個。
順著韋伯的這一思路,其后繼者對他的全球觀念進行了再解釋,這一觀念與美國西北是否應該作為一個特殊地區(qū)(比如密西西比河以西,或者是東經100度以西的干燥地區(qū))緊密相關,同時也關系到,美國西北是否作為仍在進行的邊疆進程的一部分,在這一進程中,白人擴殖者反復向北美和大陸的其它地區(qū)擴散。11在《征服的遺產》(The Legacy of Conquest)一書中,帕特里夏·尼爾遜·利默里克(Patricia Nelson Limerick)極力倡導將西部作為一個地區(qū)去研究,但是近期她更多地尋求通過將自己所研究的對西部地區(qū)的征服和歐洲在“地球其他地方”的擴張進行對比,來“將美國的西部史回歸到全球史”,甚至為比較邊疆研究極力辯護。12然而,在重點關注某一個地方的同時,承認存在一個更大的全球故事,則面臨征服案例的離散性所帶來的壓力,因為這些案例的具體歷史都是由地方因素所塑造的。拉馬爾和湯普森則指出,地理、文化和氣候的差異可以幫助我們?yōu)榘兹嗽诒泵篮湍戏堑耐刂辰⒛P汀D戏腔臎龅耐恋睾透稍锏臍夂颦h(huán)境限制了白人農業(yè)定居者在開普敦的開發(fā),相比較而言,北美更為優(yōu)越的條件則可以支持更多的農業(yè)人口。因此,南非在1800年的時候只有2000個歐洲人,而此時北美的歐洲人口已經超過400萬。不同的移民模式也使這兩個社會在族群和種族政策上形成差異。[3]16-17
歷史學家感興趣的是邊疆進程、特納所說的連續(xù)性(sequential)以及區(qū)域歷史,這三者在主題上各有不同,因此為比較提供了一個理論基礎。在對《空天之下》(Under an Open Sky)一書進行介紹的時候,威廉·克羅農(William Cronon)、喬治·米爾斯(George Miles)和杰伊·吉特林(Jay Gitlin)將邊疆的循環(huán)過程劃分為幾個階段:空間轉變、市場形成、土地獲取、邊界設置、國家形成和自我型塑。[5]國家建設和身份認同則成為邊疆經驗中的一部分。當西部史學者通過分析不同地區(qū)所經歷的由東向西的拓殖進程來開拓邊疆比較研究的時候,沃爾特·紐金特(Walter Nugent)已經將比較的框架從美洲擴展到了歐洲人的擴張。通過使用“廣角鏡頭”(wide-angle lens),紐金特認為,雖然并非完全相同,但歐洲定居者具有相似的地理、文化和氣候上的體驗,而且也與當地群體相互溝通。事實上,紐金特提供了一個基礎分類,邊疆依據其經濟基礎和人口特征被劃分為不同類型。第一種類型是基于農業(yè)并且定居者大都是一些為了獲得無主之地而在類型和目標上都相對一致的家庭。第一種類型的人口密度要高于第二種類型,后者的基礎則是對自然資源的汲取、挖掘和大牧場經營(ranching)。所喚起的畫面與大眾的想象相一致,第二種類型的邊疆居住群體則相對多元一些,包括牛仔、淘金者、妓女和槍手。紐金特細致比較了北美和澳大利亞、新西蘭、南非、巴西和阿根廷的邊疆。在其中的一個例子中,他將視野聚焦到加利福利亞和澳大利亞的維多利亞,這兩個地方在19世紀中葉都是進行淘金活動的第二種類型的邊疆。他認為,這種比較揭示了“美國歷史并非無與倫比或獨一無二”,并且對“道德優(yōu)越感和自以為是的使命感”做出了修正。13
三、世界體系理論下的邊疆路徑
其他一些歷史學家則調用伊曼努爾·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世界體系理論,來為北美在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發(fā)展中的地位給出定位。理查德·懷特(Richard White)已經展示了世界體系和歐洲貿易網絡的相互整合是如何對北美喬克托人(Choctaw)、波尼人(Pawnee)和納瓦霍人(Navajo)的自足經濟進行榨取的。威廉·G. 羅賓斯(William G. Roins)則將西部的轉變與“前所未有的邊界擴展和尤其是在國家與國際語境下資本主義因素的持續(xù)變遷”關聯(lián)起來。在參與的地方-進程(place-process)爭論時,邁克爾·P. 馬龍(Michael P. Malone)提出了一個相當吸引人的看法,其倡導一種“立體感幻燈機”(stereopticon)視角,尋求理解全球經濟整合的長時段進程如何促成美國西部的轉變。在一個經濟上處于外圍的資源-生產區(qū)域,西部是由“將其定義為地方和將其角色的變換放置在世界秩序之中的這兩種歷史因素之間的辯證張力所共同界定的”。馬龍甚至認為可以用“全球化”代替“邊疆”這一詞匯,其目的則是提高西部與同樣受到世界經濟影響的其他區(qū)域之間的可比性。14
雖然是特納在民族語境下設置了區(qū)域歷史議題以及將邊疆遷移到美國人生活的中心,但這些歷史學家則將西部和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變遷聯(lián)系起來,并強調了美國從經濟邊緣走向中心的歷史路徑。這些觀念將邊疆歷史帶到了美國對外關系研究領域的門檻上,后者則把從邊緣到中心的演變和對外利益的擴張聯(lián)系在一起,同樣被聯(lián)系在一起的就是“新”外交的范式轉變,在這種轉變中,聯(lián)邦政府要像過去塑造西部邊疆經濟和政治發(fā)展那樣去推動海外利益的擴張。15雖然對外關系史學者在運用特納觀點和后繼文本去分析大陸擴張以求理解美國對外關系上已頗有成效,但是他們尚未能運用比較路徑去擺脫比米斯的例外論,并且也只有這樣,西部史學家才能對特納的理論構成挑戰(zhàn)。
四、邊疆史與外交史的新融合
邊疆史和外交史的匯聚并不僅僅體現在全球性分析層面,也體現在對地方層面上歐洲人和美洲土著關系的再檢討。懷特的《中間地帶》(The Middle Ground)就是此類研究中極為重要的一本。他再次創(chuàng)造了一個17和18世紀國家高地(pays den haut)的“村落世界”(village world),在這里,阿爾岡金人(Algonquin)與法語群體兩個社會“在邊緣逐步消融”。懷特認為,因為美國人不再去理解那些曾經在英國人與法國人手下用于管理歐洲-印第安人關系的文化傳統(tǒng),也不用考慮美國大革命后土著印第安人的脆弱地位所帶來的需求,所以隨著美國獨立,中間地帶就消失了。中間地帶的特征就是異族通婚與文化混合,因此就會“在同化與他者化之間產生明顯的選擇”。弗朗西斯·保羅·普魯哈(Francis Paul Prucha)也在對美國印第安人條約的研究中得出一個相似結論,他注意到憲法在代替從法國和英國借用的制定正式協(xié)議的“條約委員會”(treaty councils)之后,制定條約權力的集中化走向。普魯哈也考察了政府特派委員、印第安談判代表、商人甚至翻譯所扮演的角色。但在另一邊,杰伊·吉特林在其近期出版的《外交史》(Diplomatic History)一書中則強調指出,“中間地帶并沒有完全衰落和消失”。相反,美國官員在將印第安人的土地轉變?yōu)樗饺素敭a的時候,非常依賴“法國遺產”,在這一土地轉變過程中,諸如作者所描述的邁阿密土著領袖這樣的印第安個人得到了相當多的利益。正如布拉德福德·鉑金斯(radford Perkins)所觀察的,外交史學者也只是在近期才承認與印第安人的關系是美國外交關系的一部分。順應近來朝向地區(qū)分析的趨勢,可以豐富對歷史中美國、法國、英國邊疆與印第安土著關系的比較性理解,歷史學家也就有機會將早期共和國歷史中被忽視的話題加以復興。16
美國-墨西哥邊地的研究——就像西部邊疆史一樣,是一個能夠與研究帝國主義、文化關系和國際事務的學者相遇的領域——也形成了從殖民化到民族國家后現代蛻變這樣具有比較性的主題。雖然這是因為渴望將它們與特納的偉大的西部邊疆進行比較才涉及到邊地,但是博爾頓“更感興趣的是西班牙人對于邊疆的影響,而不是邊疆對于西班牙人的影響”。博爾頓一直致力于研究西班牙帝國在北美地區(qū)設立的制度性的警戒部隊、要塞和傳教團,西班牙對這片未來的美國土地的文化影響也是其研究的對象。他也呼吁對西半球展開比較殖民史的研究,他希望這成為超越“西班牙厭惡癥”(Hispanophoic)這一“黑色傳奇”17的路徑,并能夠對英國和西班牙之間不同的殖民遺產提供清晰理解。大衛(wèi)·J. 韋伯(David J. Weer)觀察到邊疆與在特納觀念中所呈現的無限機會并不相同,博爾頓的焦點則在于,邊疆更多的是將西班牙人的生活和美洲的經濟聯(lián)系在一起(無論是邊境北部還是南部)的種族歧視和經濟邊緣化的地方。權力上的差異標定了兩個革命國家(美國和墨西哥,分別從英國和西班牙手中贏得獨立)之間的關系,就像種族和經濟上的不平等繼續(xù)界定著美國-墨西哥邊境上的人際關系一樣。18
近來的學術研究已經超越了博爾頓的作品,而關注后殖民時代的美國和墨西哥,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歷史挑戰(zhàn)著每一個國家民族神話的核心:對于主權和獨立的假設。安德烈斯·若斯奈德(Andrés Reséndez)已經通過“關注墨西哥和美國在國家項目上的沖突以及沖突在地方上的展演”來對美墨戰(zhàn)爭期間的邊疆歷史做出新的解釋。若斯奈德考察了美國和墨西哥在主張邊境領土權利過程中如何使用儀式和政治符號,并對地方團體如何對這些利己主義做出反應進行了解釋。若斯奈德用新墨西哥(New Mexico)作為其嘗試這一研究路徑的案例,并展現了當說西班牙語的官員和商人默許吞并活動以保護自身利益的時候,普韋布洛(Puelo)印第安人則通過英國人來反抗進一步的土地征用。斯蒂芬·W. 卡尼(Stephen W. Kearny)上校因此在毫無反抗的情形下于1846年進入圣塔菲(Santa Fe)地區(qū),但隨后又面臨陶斯普韋布洛人(Taos Puelos)的激烈反抗。麗薩貝斯·哈斯(Lisaeth Haas)對加利福利亞的研究表明,即使在18世紀被西班牙人統(tǒng)治,蔑視墨西哥城當局的加利福利亞人依然存在優(yōu)勢,并且還在墨西哥獨立期間阻止釋放印第安人,甚至是美國在19世紀中葉再次占領這一地區(qū)時,但都沒能阻礙印第安土著身份認同的延續(xù)。那些相互競爭并受國家支持的企業(yè)也因此在歐洲帝國退卻之后塑造了邊疆的歷史,此外,學者也越發(fā)將視野集中在這些企業(yè)與地方民眾的區(qū)別上。19
這些對于20世紀的邊疆、跨境移民、美國公司建立的美墨聯(lián)營工廠以及《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的研究,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了美國和墨西哥“國家項目”的相互分離,而在另一方面,則體現了美國-墨西哥邊境在變遷之中的持久重要性。國家的重要性被縮減到非法、“無國家”的北部邊境的墨西哥移民問題上,同時,對美國官方政策的譴責則在美國和墨西哥兩國的經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此外,邊境所代表的經濟不平等以及所標定出的邊疆兩邊社會在生活標準和環(huán)境管理上的差距,卻使墨西哥在美國公司眼中具有相當的吸引力。在另一種意義上,邊境已經具有了象征上的重要性,被那些尋求通過阿梅里科·帕德雷斯(Américo Paredes)所說的“大墨西哥”(Greater Mexico)來界定自己身份認同的個人或群體當作隱喻來使用。事實上,近來像《孤星》(Lone Star,1996)和《交通》(Traffic,2000)這樣的電影,所描繪的邊疆正是一個個人身份模糊不清并不斷變化的地方,而學者們已經把邊疆視為一個文化沖突和匯合的地方。帕德雷斯展現了墨西哥走廊(corridors)的抒情詩或者說邊疆歌曲如何挑戰(zhàn)盎格魯的文化霸權。按照何塞·E. 利蒙(José E. Limón)的看法,雖然盎格魯裔美國人通過西班牙化的他者(Hispanic Other)將自己從文化上做了界定,但是盎格魯人還是受到了反向刺激,比如西班牙文化中的性欲和姻親關系,它們則滋生了“處于支配地位的人的自我懷疑”。格洛麗亞·安莎杜娃(Gloria Anzaldúa)在其后現代作品《邊疆/邊疆:新女性混血兒》(orderlands/La Frontera: The New Mestiza)中,同時使用了性別和種族來對邊疆混血女性的地位進行描述,她們正是通過對盎格魯霸權、西班牙文化同化以及西班牙大男子主義的反抗來界定自己的身份認同。這類作品將邊疆研究的焦點再次集中到相互分離的個人和群體的身份認同的演變,以及這一演變過程中緊密的跨文化聯(lián)系所存在的需求的矛盾性之上。美國和墨西哥“國家項目”的歷史比較是通過反殖民革命和多族群民族國家建設的共同體驗而聯(lián)系起來的,這也為符合后現代需求的邊疆新概念的形成提供了路徑。20
這些在美國西部和美國-墨西哥邊疆學術中占主流的比較研究主題,可以被用來修正美國例外論,只不過暗示了邊疆路徑所具有的改變學者如何認知不同社會之間關系的潛力。正如戴維·西倫(David Thelen)所觀察到的,美國-墨西哥邊境提供了一個“邊疆研究的典范觀點”,不僅能夠將“處于不同領域且身份認同各異的人群”囊括進來,而且還如懷特的“中間地帶”研究所體現的那樣,“眾多背景之下,個體之間的交互、融合、克里奧爾化(creolization)以及商談”都被納入其中。[6]通過聚焦于官方的外交政策,美國對外關系史學者趨向于忽視處于國家政策下位的各種行為以及群體間關系的復雜性。此外,除了對美國對外關系史研究走向國際化的呼吁,學者們對于美國和歐洲之外的語言和歷史敘事還很不熟悉,這大大限制了比較歷史框架的形成。只有等到這些歷史學家擺脫美國歷史敘事并勇敢進入到其他未知大陸的語言和文本的時候,才能完全認識到邊疆路徑的潛力,并了解美國經驗如何不具有例外性。
五、邊疆研究的跨國實踐
這些由美國西部和美國-墨西哥邊疆研究學者所共同發(fā)展出的相似主題,也在其他歷史語境中反復出現。例如,中東歷史就提供了邊疆如何幫助塑造新生國家的制度和特征的例子,而國家邊界同樣影響著特殊群體的身份認同。一個多世紀之前,歐洲和北美就存在著緊密聯(lián)系,而北非作家伊本·赫勒敦(In Khaldn)則在定居與游牧之間的邊疆上發(fā)現了一個辯證進程,將其認為是官僚國家興衰變化的基礎。在他的《歷史緒論》(Muqaddimah)一書中,宗教復興運動將游牧群體整合了起來,并且推動他們統(tǒng)治定居人口和建立王朝。在經歷了好幾代人的城市文化同化之后,王朝喪失了軍事力量,也失去了其最初建立基業(yè)的熱情。這其實就是進入到了一個下降螺旋當中,這使得其越發(fā)容易遭受邊疆上的貝都因人(edouin)的攻擊,后者則又開啟了這一循環(huán)。21杰馬爾·卡法達爾(Cemal Kafadar)已經說明了奧斯曼帝國如何在穆斯林-拜占庭(Muslim-yzantine)邊疆的西安納托利亞崛起,在那里,除了匯聚著崇拜同樣的圣人并且流動身份時有疊合的穆斯林和基督徒之外,還有強大的加齊(gazi)或者說穆斯林圣戰(zhàn)士,他們的精神氣質則體現了奧斯曼政權的意識形態(tài)。22而在民族國家時代,也能舉出同樣的例子。按照克里斯汀·莫斯·赫爾姆斯(Christine Moss Helms)的說法,沙特阿拉伯是按照伊本·赫勒敦那一代人心中的樣式建立起來的,而當時的沙烏地阿拉伯人(Saudi)則與信仰伊斯蘭復興中瓦哈比派(Wahhai)的游牧群體結盟,在國家邊界的劃定切斷了季節(jié)性遷移的通道并創(chuàng)造出不愿意離開部落游牧的沙烏地阿拉伯“公民”之后,沙特開始走向現代國家。拉西迪·哈立迪(Rashid Khalidi)則對那些無國籍的巴勒斯坦人在邊境哨所和機場的身份核查提出了自己的理解,他認為這是一種總是將他們排除在外或者孤立他們的侮辱性舉動,“給他們一個家,讓他們像一般人那樣被對待”。23這樣的例子表明了邊疆在中東歷史中的重要性,就像中東邊疆已經成為塑造認同的一方面那樣。
事實上,美國在邊疆的經驗可以形成世界歷史中的主要模式,研究具體案例的專家和致力于比較研究的世界史學者都共享著一些反復出現的主題。在不同領域工作的學者已經發(fā)現政治中心與邊疆之間的辯證關系已經成為國家建設的基礎性因素。正如馬克·巴森(Mark assin)在論述邊疆在俄羅斯歷史中的重要性時所呈現的,“美國的‘邊疆沒有什么例外性”。簡·M. 露絲(Jane M. Rausch)則對邊疆戰(zhàn)爭在哥倫比亞政權和民族主義演變中所扮演的長達一個世紀的角色做了考察。24對于這些學者以及在其他地區(qū)進行研究的人而言,盡力制服邊疆就是國家建設的基礎部分。25當中央政府尋求控制周邊領土并通過納入或排除的方式來賦予邊疆民眾政治身份的時候,族群和民族認同很可能作為中心向外輻射和強加的結果,而在周邊地區(qū)形成。例如彼得·薩林斯(Peter Sahlins)就認為法國和西班牙的民族認同在19世紀20年代以后沿著加泰羅尼亞(Catalan)邊境接合到一起,但在很久之前,民族國家的架構就已經在這里搭建起來。事實上,邊境地區(qū)的行為與認同只有在政治中心的政策符合地方民眾需求的時候,才會與政治中心所帶來的政治性賦權相一致。“無論官方地圖上劃定的邊境多么清晰,無論指派了多少海關人員,或者無論建了多少瞭望塔”,正如米切爾·博德(Michiel aud)和威廉·范·申德爾(Willem van Schendel)所說的,“人們都會在適當的時候忽視邊境的存在”。26
雖然跨境遷移可以不顧國家政策而不斷出現,但正如身處美國的“無國家歸屬”的墨西哥移民的例子所表明的,沿著文化邊疆所做的交流都可能會創(chuàng)造出一個由社會建構的強有力的族群身份認同。弗雷德里克·巴斯(Frederik arth)第一個關注到,即使群體之間存在緊密聯(lián)系和文化交流,族群認同的建構依舊持久。戴維·A. 沙普爾(David A. Chappell)則主張,族群往往是在那些具有提供身份認同形成基礎的“他者”作為參照的邊疆地區(qū)形成的。27伊戈爾·科普托夫(Igor Kopytoff)則將特納關于北美歷史的觀點植入“非洲邊疆理論”中,后者將群體身份認同的建構視為作為非洲民族形成基礎的現行政策的邊緣部分??破胀蟹蚓拖窨肆_儂、邁爾斯和吉特林一樣,將邊疆的歷史進程描繪為一個自我塑造和制度建立的過程。28
這一系列例子所表明的就是美國案例所體現的歷史主題的普遍性,并否認了特納所宣稱的“美國制度的特殊性是源于他們在擴張中所被迫進行的適應”這一觀點。[7]這種比較討論甚至產生了一種反特納的主張:即假設領土擴張和文化相遇在現代歷史中就是國家建設和認同形成的基礎。特納的貢獻在于反思了歐洲所界定的“邊疆”并使之適用于被假設具有獨特性的北美語境,這直接反映了在特納創(chuàng)作的時期統(tǒng)一的民族國家這一說法所具備的觀念力量。[8]但是,近來在美國的歷史學家觀念中,國家的這種剛性地位已經衰退,而這正推動了對美國歷史的反思,在不將國家清除出歷史敘事的同時,不再強調其地位,這樣就找到了一條將大陸征服和全球經濟擴張一起放入邊疆跨國史研究的路徑。
六、從邊疆重新理解美國
已經有一些學者將美國西部的專門知識和非美國地區(qū)的知識一起放到跨國視野當中進行考察,這使美國處于全球經濟一體性之中。在將美國西部和其他邊疆進行比較的時候,這些歷史學家將北美的征服和美國經濟霸權在全球邊緣地帶進行的擴張視為一個統(tǒng)一的歷史進程中的要素。威廉·H.麥克尼爾(William H. McNeill)通過對韋伯的大邊疆概念加以修正,而將邊疆放在了世界歷史的中心,但與韋伯不同,麥克尼爾是通過將美國歷史描繪為“技術層次存在差異的不同社會之間交流和沖突的極端案例”的方式,把關注點落在土著印第安人身上。麥克尼爾將不同文化之間的技術差距視為“歷史變遷的主要動力”,正是技術差距幫助揭示了為什么邊疆并不總是一個特納所認為的平等地帶。當經濟作物和采掘冶煉工業(yè)進入之后,邊疆就更可能產生“在歐洲并不常見的社會等級階序”。29羅伯特·維塔利斯(Roert Vitalis)注意到,例外論這種意識形態(tài)可以將19世紀對北美礦產邊疆的挖掘和20世紀阿拉伯東部地區(qū)石油邊疆的開發(fā)合法化。這樣的狀況還一直在持續(xù),比如美國公司管理著采掘企業(yè)并制造了種族等級狀況。天定命運準許了美國向密西西比河以西進行擴張,反過來,伊斯蘭教中的瓦哈比派則拒絕了是上帝賦予沙特阿拉伯人的阿拉伯石油資源保管者身份的說法,拒絕主張沙特人的進步得到了阿美石油公司公共關系部門和西方小說家華萊士·斯蒂格(Wallace Stegner)的幫助。30保羅·薩賓(Paul Sain)認為,在阿拉斯加(Alaska)、厄瓜多爾(Ecuador)以及其他地方也有相似但尚未研究的石油邊疆,不過他們來自于同一個“從早期美國西部到后來發(fā)展的一個直接世系(lineage)”,這一世系則是通過公司擴張、傳教活動和環(huán)境變遷的共同模式聯(lián)系起來。對薩賓而言,美國西部的故事就是一部跨國史詩,不可能被僅僅局限于政治邊界之內,就像邊疆史不可能僅僅被西部史和外交史學者占據一樣。[9]
雖然新左派對于薩賓的影響十分明顯,但是他認為威斯康辛學派(Wisconsin School)過度強調了對于市場的尋求,反而忽略了原料和資本越發(fā)強勁的移動,同時被忽視的還有美國公司跨越20世紀的全球邊疆所建立的提煉設施。他也許還會認為,美國的消費者在塑造北美及其之外區(qū)域的邊疆進程演變上發(fā)揮了與美國政府和公司同樣多的作用。就像消費需求帶動了大牧場經營和其他將商品化推廣到西部邊疆的行業(yè)一樣,美國的消費習慣已經在全球生產香蕉、咖啡、橡膠尤其是石油的地方創(chuàng)造出了汲取式的邊疆(extractive frontiers)。31直至現在,這一邊疆進程依舊在中亞和里海地區(qū)延續(xù),在那里的跨國公司都打算在后蘇聯(lián)(post-Soviet)國家建設的亂局中獲取石油,以此來為今天在落基山脈以西頗受歡迎的SUV和獨棟別墅(McMansions)提供燃料和熱能。32如果美國歷史是例外性質的話,它也只可能是源于大陸和海外的擴張,這兩點則正是特納和比米斯各自對國家發(fā)展所持的觀點,現在則聯(lián)系在一起代表了一種從陸地殖民帝國時代向消費資本主義跨國邊疆的歷史轉型。換句話說,美國歷史被放到了更大的全球化興起的故事中。
幸運的是,美國對外關系在過去20余年的革新已經與學者所想要進行的全球邊疆的前沿探索形成了很好的搭配。沃爾特·拉伯菲(Walter LaFeer)的《邁克爾·喬丹與新全球資本主義》可以作為一個案例,書中描述了跨國企業(yè)尋求廉價勞動力的新邊疆、種族與商業(yè)之間的互動以及美國大眾媒體和消費文化在全球化時代所具備的“軟實力”(soft power)。書中的“新邊疆與內部城市”一章雖然并沒有直接引用弗雷德里克·杰克遜·特納的論著,但卻好幾次提到了傳媒大亨泰德·特納(Ted Turner)。[10]將來的作品可能會是對跨國邊疆進程本身進行研究,或者是運用比較史來說明不同地方和社會受邊疆影響會形成何種區(qū)別。比如美國與俄羅斯之間存在著歷史可比性,他們兩者都是在大陸進行發(fā)展并且從邊疆帝國向超級大國轉變,他們也都承擔了超越冷戰(zhàn)這一老舊話題的責任。邊疆路徑可以是包括官方外交但并不以國家為中心的美國對外關系研究的進路;其的確與權力相關,但是評價的標準是來自于技術、資本以及軍事實力上的差距;其承認美國霸權,但同時將美國在北美以及之外的擴張視作更廣闊的全球經濟一體化和文化交流趨勢的一部分。對于全球化更具創(chuàng)造性的研究甚至具有恢復全球化在美國歷史敘事中的突出地位的潛力,而這也是新左派學術研究的的鼎盛時期。對新一代的美國對外關系史學者而言,全球邊疆正在召喚著他們。
注釋:
①本文原名“The Gloal Frontier: Comparative History and the Frontier-orderlands Approach in American Foreign Relations”,收錄于《外交史》(Diplomatic History), Vol. 25, No. 4 (Fall 2001)., 第677–693頁。《外交史》是美國外交史學家學會(Society for Historians of American Foreign Relations,SHAFR)會刊,是外交史和國際關系史領域世界最頂尖的學術期刊。
②Eduardo Sguiglia, Fordlandia, trans. Patricia J. Duncan (New York, 2000), 46-47, 91。小說作者是阿根廷經濟學家和作家,西班牙文原作初版于1997年?!g注
③參見Charles S. Maier, “Marking Time: The Historiograph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The Past efore Us: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Writ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ed. Michael Kammen (Ithaca, 1980), 355–87; John Lewis Gaddis, “New Conceptual Approaches to the Study of American Foreign Relations: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Diplomatic History 14(Summer 1990): 405–23; and Michael H. Hunt, “The Long Crisis in Diplomatic History: Coming to Closure,” Diplomatic History 16(Winter 1992): 115–40。這一領域中的新路徑的綜述和事例參見Michael J. Hogan and Thomas G. Paterson, eds., Explaining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Foreign Relations (New York,1991); and Michael J. Hogan, ed., The Amiguous Legacy: U.S. Foreign Relations in the “American Century” (New York,1999).
④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 (New York, 1920), 3; Howard Lamar and Leondard Thompson, eds., The Frontier in History: North America and Southern Africa Compared (New Haven, 1981), 7; Jeremy Adelman and Stephen Aron, “From orderlands to orders: Empires, Nation-States, and the Peoples in etween in North American History,”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04 (June 1999): 815, 816; Walter Prescott We, The Great Frontier (oston,1952),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