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

素有“無聲的詩，立體的畫”美譽的盆景，是可供觀賞且蘊涵了濃厚文化寓意的自然景致之縮影。早在晉代，即有史書記載詩人陶淵明曾盆栽花卉。唐代章懷太子墓的墓道壁畫中，可見繪有侍女捧著一盆結(jié)綴果實的小樹，證明當時已有盆景出現(xiàn)。宋元時期，盆景被稱為有小景致之意的“些子景”。至明代，盆景這一名稱才真正開始使用。而清初起，栽植盆景就風靡一時，當時不僅有李斗的《揚州畫舫錄》、蘇靈的《盆玩偶錄》等述及盆景藝術的著作，甚至還有眾多的詩人曾題詠盆景。且在北京紫禁城的清宮生活中，還衍生出一種用各種珍貴材料、仿自然景觀以人工制成的工藝盆景，其中就包括珊瑚工藝盆景。由于和一般的天然木石盆景相比較，雖這類工藝盆景亦講究布局、造型的藝術性，但對材質(zhì)的珍貴、景致題材的寓意，似乎更為注重與發(fā)揮，故后人視其為“清宮珍寶”。

為了襯托宮廷生活環(huán)境的雍容華貴、堂皇富麗，紫禁城清宮內(nèi)陳設所用的盆景，通常用玉石、珊瑚、翡翠、水晶、玻璃、象牙、玳瑁，以及綠松石、蜜蠟、青金石、紫水晶、紅綠寶石等名貴材質(zhì)制作工藝盆景。這類盆景的用材地域來源非常廣泛，其取得還與清代的國力有極大的關系。與明代的國家版圖相較，清代更往西擴展，更能便捷地獲取中亞、西亞的寶石；且隨著海洋捕撈技術的提升，像珊瑚等從前鮮見的裝飾原料在清代更易獲得，從而才能制成驚為天作的珊瑚工藝盆景。故這類盆景中的花果草木，在四季分明的紫禁城卻永遠鮮艷欲滴、絢爛奪目；同時它們一般都帶有明顯的吉祥寓意，并構成了清宮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而紫禁城里這類珊瑚工藝盆景的來源，一為清宮造辦處制作，二為地方的進貢，三為王公大臣的進獻。且由于制作地的不同，還體現(xiàn)了不同地域的工藝特點與審美風格。

完全呈現(xiàn)原生狀態(tài)的珊瑚盆景

紫禁城藏的珊瑚工藝盆景，如果不包含清宮各殿內(nèi)現(xiàn)原狀陳列內(nèi)的展品，僅統(tǒng)計涉及庫房內(nèi)的舊藏，數(shù)據(jù)就達到了上百件之多，由此可見清宮對其的喜好和癡迷。且這些盆景有一類完全呈現(xiàn)了珊瑚的原生狀態(tài)，是展示珊瑚原枝形態(tài)的單獨景觀盆景。而這類盆景所用的珊瑚，通常形體較大、姿態(tài)優(yōu)美，還十分講究其所配的盆缽。據(jù)北京故宮博物院統(tǒng)計，僅是高66厘米以上的珊瑚盆景清宮就有20余件。其中最大的一件“清代制銅鍍金盆紅珊瑚盆景”（圖1），珊瑚竟高64.5、寬75厘米，是難得的巨材。其顏色不僅純正潤澤、紅色天然，而且槎枒就像古木，枝干還分布均勻，不失為寶石學中的“寶石級”紅珊瑚。同時由于此珊瑚是植于鍍金海棠式盆內(nèi)的，而盆缽不但通體鏨纏枝蓮花，且有山石、石榴、花卉的四面開光，因此盆景還有“多子多?！钡募樵⒁?。

另一件呈現(xiàn)珊瑚原生態(tài)的“清代制畫琺瑯委角長方盆紅珊瑚盆景”（圖2），通高22.5厘米，原陳設于紫禁城養(yǎng)心殿。此盆景主體為一株虬曲交錯的紅珊瑚，另有少許鍍金的枝草相配點綴。不可小覷的是，是植于委角長方形畫琺瑯盆內(nèi)的珊瑚；其雖枝杈較少卻根部錯落有致，且整體形狀優(yōu)美，是屬于“寶石級沙丁種”的珊瑚。而此盆景那描金回紋的盆口，繪藍地彩色花卉、四面開光像馱瓶的盆腹，與盆植珊瑚也算是相得益彰。

紫禁城不僅藏有紅珊瑚盆景，還藏有白珊瑚和綠珊瑚盆景。其中體型最大的一件“清代制白珊瑚盆景”（圖3），通高77、寬44厘米，珊瑚凈高50厘米。這種珊瑚屬“寶石級深水種”，其通體呈白色，應該是產(chǎn)自太平洋地區(qū)的深海之中。而在盆景制作中為力求較大體型珊瑚的穩(wěn)定，藝匠們往往還會在珊瑚根部鉆入5-10厘米的圓孔，再內(nèi)楔入木條后和盆景底座連接固定。另外與紅珊瑚盆景有區(qū)別的，是白珊瑚盆景為了讓人有莊嚴肅穆的整體感，通常會選用冷色調(diào)的盆缽。像這件底座配以康熙斗彩“滿池嬌”的方形盆缽，就十分素雅。

與其他彩石搭配組合的珊瑚盆景

為了體現(xiàn)吉祥寓意，許多的珊瑚盆景通常以珊瑚為樹，再搭配其他寶石組合成綜合景觀。如原陳設于紫禁城樂壽堂后殿、通高69厘米的“清中期制銀累絲海棠花式盆珊瑚桃樹盆景”（圖4）。其就以珊瑚擬作一株桃樹，而樹上紅、粉、黃、藍、綠、白相間中，還掛滿了由蜜蠟、翡翠、碧璽、珍珠鑲嵌而成的桃果，將盆景裝扮得五彩繽紛、碩果累累。且盆底近足處所鏨銅鍍金蝠（諧音“?！保奂y與桃樹、桃果，所以盆景還有幸福、長壽之意。

另一件通高69厘米的“清中期制銀累絲海棠花式盆珊瑚牡丹盆景”（圖5），則以珊瑚擬作一株牡丹樹，并于頂上深綠色翠葉叢中，雕琢九朵白玉、芙蓉石與蜜蠟拼合而成的牡丹花，且相互簇擁，雍容富麗。而銀累絲海棠式的盆中，鏨銅鍍金蕉葉紋與福壽紋的盆口沿，用銀累絲點藍桃花枝葉作地的盆外壁，分別飾有桃樹麒麟紋、鳳凰展翅紋的每面正中隨形開光，以及滿鋪珊瑚米珠、裝有綠色染石的盆內(nèi)，與珊瑚樹還合有“福壽綿長、富貴滿堂”的寓意。

再有一對通高38.5厘米的“清晚期制珊瑚翡翠吉慶有余盆景”（圖6），也是這類珊瑚盆景中的傳世佳作。兩盆景造型，均為一株紅綠相映的珊瑚干翠葉樹植入座面正中，明艷耀目。珊瑚樹下有數(shù)莖蓮花、5朵黃色碧璽蓮花、2個翡翠蓮藕、3個象牙蓮藕。枝干上有“吉慶有余”掛墜，而銅鍍金嵌水晶磬位于掛墜上部，磬正中鑲粉色碧璽、朝向為下的蝙蝠，還有深紅色、蜜蠟眼的珊瑚大金魚掛嵌在磬的兩端。且珊瑚樹的兩側(cè)，還有“福壽雙全”掛墜、黃碧璽古錢、翡翠壽字、珍珠米珠盤腸、粉碧璽葫蘆和珊瑚米珠穗一起襯托，實在是用料豐富，華美精麗，寓意吉祥，獨具匠心。

還有一件通高42厘米的“清中期制銀鍍金累絲長方盆穿珠梅花盆景”（圖7），也較為典型。盆景中燒藍花葉紋和各式開光飾于盆壁的累絲地上，又有翡翠、碧璽、紅寶石做的果實、花卉等圖案嵌于燒藍花葉上，而開光內(nèi)則以珊瑚珠、翡翠等寶石珠及非常細小的米珠編串成各式花卉圖案。尤其是盆上寓意吉祥的“齊眉祝壽”景致，就是以珊瑚、天竹、梅花組成。且銀累絲點翠的山上植有珊瑚樹、天竹和銀燒藍梅樹，梅樹上以大珍珠、紅藍寶石穿成梅花，天竹上纏金絲并干點翠葉，珊瑚樹頂端結(jié)紅珊瑚珠果，于盆景的纖秀華麗中共同“齊眉（梅）祝（竹或珠）壽”。

而通高43厘米的“清乾隆年制孔雀石嵌珠寶蓬萊仙境盆景”（圖8），同樣不可或缺珊瑚的點綴。此盆景用蒼綠的孔雀石壘山墊底，湖石則以大小紅、藍寶石堆砌成。且孔雀石山上遍植金銀寶石制作的靈花仙草中，就包括用珊瑚雕刻的靈芝。另外山前山后還有珊瑚樹和銀燒、銀鍍工藝形成的樹種，山間樹下還立有白玉雕壽星、銅鍍金侍童和仙鶴、鹿等造型。他（它）們與珊瑚共同構成了“洞天福地”的“蓬萊仙境”。

以“劉海戲蟾”為題材的清代工藝品較多。紫禁城藏有的一件通高37厘米的“清中期蜜蠟料石劉海戲蟾盆景”（圖9），也用上了珊瑚材質(zhì)。其盆景的四方折角形座壁上，不但嵌飾了珊瑚等五色材料，而且有浮雕蝙蝠流云紋珊瑚片，嵌在座壁正面。同時琥珀、蜜蠟所制的劉海，手上還喜笑顏開地持有珊瑚鏤雕的金錢鏈，并用其戲一只金星料制、嵌紅寶石的三足蟾。同時紅珊瑚枝佛手樹，銅枝葉、珊瑚花狀的茶花等，還植于劉海身旁，使得盆景造型別致且生動活潑。

用珊瑚擬作人物或動物的工藝盆景

清宮有一類將珊瑚的天然形狀擬作神仙人物或動物，并與其他寶石相配成綜合景觀的工藝盆景，似乎更加地別出心裁、匠心獨運。如通高69厘米的“清康熙年制嵌珠寶萬年仙壽盆景”（圖10）。其盆上不僅點綴有紅珊瑚樹干、珍珠松樹和碧璽桃寶，而且當中還有用珊瑚雕刻的一位壽星，另有銅鍍金侍童、仙鹿等位于其旁。特別是色紅鮮艷如血的珊瑚雕壽星，質(zhì)地非常細膩且有較強的玻璃光澤，因此相關專家推測它應該是由產(chǎn)自臺灣至日本海域的“阿卡紅”珊瑚制成。同時由于侍童為“福”、鹿諧音“祿”、壽星為“壽”，所以盆景還有“福祿雙全”“健康長壽”的表達之意。

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紫禁城舊藏中，有一件高34.5厘米的“清晚期制雕珊瑚魁星點斗獨占鰲頭盆景”（圖11），也是此類工藝盆景的佼佼者。其主景為層層波濤中浮現(xiàn)一龍首魚尾的翠玉鰲魚，而一尊以朱紅色珊瑚雕造、職司掌理人間考選文運的魁星，身纏飄帶、高舉七星地站立在鰲頭之上。且盆景四面，以珊瑚雕成的“壽”字和五色碧璽環(huán)繞的翠玉，還構成了“五福捧壽”的畫面；同時盆景中的太湖石上，也有鮮明的點翠靈芝和紅藍寶石鑲飾，以此寓意“芝生祥瑞”。另外魁星手執(zhí)嵌有紅白色寶珠的梅枝，亦有“梅為花魁”“春至陽生”和“乾坤清寧”之意。生動的雕刻與精巧的金銀鑲嵌細工，再搭配各色珍貴的材質(zhì)，令珊瑚盆景營造了“星開吉兆”“五福臨門”和“國備良才”的良好氛圍。

將珊瑚雕刻成動物的，則有一件原藏于紫禁城永壽宮后殿、現(xiàn)于珍寶館展出的“清雍正年制麻姑獻壽盆景”（圖12）。其通高37厘米，盆中主景為以紅珊瑚雕成的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昂首延頸地立于孔雀石上；而蜜蠟制成的麻姑肩披點翠嵌紅寶石彩帶，手持碧璽桃寶，慈眉善目地立于鳳翅之上。特別指出的，是構成鳳凰軀干的一整枝珊瑚，色澤橙紅艷麗且質(zhì)地細密堅韌，屬寶石學中的 “寶石級沙丁種”。而鳳凰的頸部和尾羽部分，栩栩如生，羽毛飄逸，是藝匠巧妙地利用珊瑚的生長形狀所為。另外盆中主景的周圍，不僅襯有金累絲嵌紅寶石的壽石和靈芝，而且還襯有金累絲嵌珍珠的松樹。同時盆景的方形紫檀木座前壁的中心部位，還飾有方形深琢雙龍福祿壽紋白玉板相嵌。如此這般，共同完美打造了此清代工藝品中常見的祝壽題材珊瑚盆景。

將珊瑚磨制成花葉果實的工藝盆景

紫禁城舊藏的工藝盆景中，還有一類將珊瑚琢磨后制成花葉果實景觀的盆景。如一件通高31厘米的“清代制料石花卉盆景”（圖13），就是用珊瑚珠琢磨后制成的天竺頂端紅果作為主景，同時還用白玉水仙、染牙石竹、玻璃桃花相襯作為配景，以此用風格淡雅的配景，襯托出天竺花果熱烈奔放的主景。

又如一件高34厘米的“清代制珊瑚梅花盆景”（圖14）。此工藝盆景由上下兩部分構成，上部分為珊瑚琢磨后制成的梅花，下部分為掐絲琺瑯盆。其主景是以珊瑚做花瓣、以黃色石材做花蕾的梅花。而盛開的梅花樹中那錯落有致的枝葉，蜿蜒向上的樹干，不但姿態(tài)生動、傲然開放，且永遠定格在花繁枝茂之景。眾所周知，象征快樂、幸福、長壽、順利、和平的梅花有五瓣，故有“梅開五?！敝f。而海棠形盆琺瑯地上的四個開光內(nèi)，其飾寓意福壽綿長的福山壽海紋，與珊瑚梅花又兼容并蓄、相得益彰，在給人華麗堂皇之感的同時又呈現(xiàn)出淡雅素凈的氣質(zhì)。

還有一件清代帝后壽誕時清宮的陳列品、通高51.5厘米的“清中期制碧玉萬年青盆景”（圖15）。其筒式的盆中植入碧玉萬年青，有“一統(tǒng)萬年”的吉祥寓意。而寬厚肥碩、挺拔如劍的萬年青葉片，碧綠茂盛。且葉叢中以紅珊瑚琢磨后制成的3簇萬年青籽，籽粒圓潤美艷。再如一件通高56厘米的“清代制畫琺瑯海棠式盆珊瑚玉石玻璃牡丹盆景”。盆中的一簇牡丹，以珊瑚、蜜蠟、玻璃為材料制成。同時由于珊瑚色艷，使得牡丹“艷壓群芳”，在工藝盆景中表現(xiàn)極為突出。

紫禁城最高的珊瑚盆景

作為一種稀有且極具觀賞性的工藝盆景，紫禁城里的珊瑚盆景陳設地點，必須是像書房、起居室等帝后所處充滿文氣的場所。同時為適合紫禁城內(nèi)部陳設的形式與習慣，它們一般還根據(jù)主人的喜好，陳設在桌、幾、案等不妨礙日?；顒又?，并兩兩對稱放置。而陳設的具體方式方法，則和盆景的形狀、大小有著十分密切的相關。

紫禁城舊藏的珊瑚盆景中，最低的僅有12厘米，最高的則有100厘米以上。如原陳設在樂壽堂、通高108.5厘米的一對“清中期制紅珊瑚盆景”（圖16）。盆景分上下兩部分：上部分為紫檀雕云紋座上插大枝紅珊瑚，其粗如腕、闊如扇，形態(tài)蔚為雄奇、壯觀；其中一枝顏色偏紅而另一枝偏粉，但兩者皆質(zhì)地細膩、色澤紅艷，且呈弱玻璃光澤，當屬紅珊瑚中的“寶石級”。下部分為三層桃式盆上嵌琺瑯七桃和銅鍍金二桃，以此合成九桃；而前后正中仰首展翅的大紅蝙蝠各有一只，加上其他的銅鍍金七蝠合成九蝠；由此九桃、九蝠（福）的造型，讓“福壽雙全”“長長久久”的寓意明顯。

由于該大珊瑚樹是只在帝、后壽典之日清宮才陳設的吉祥景致，因此更加珍罕。

紫禁城里的珊瑚工藝盆景，不僅集合了海洋陸地的產(chǎn)物、從東至西的珍奇，且還憑借高超的仿生手段與各式工藝的巧作，將盆景永遠固定在“生命無限”的最佳觀賞期。它們既是清宮吉祥寓意的表達和裝飾藝術的再現(xiàn)，也是清代國家實力的彰顯及收藏豐富的展示。雖然它們是人為打造出的“自然”，但它們卻宛如天成、巧奪天工，并在蘊含清代藝匠的創(chuàng)造和表現(xiàn)之同時，令后人為之深深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