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什么

有一次，幼小的我，忽然走到母親面前，仰著臉問：“媽媽，你到底為什么愛我？”母親放下針線，用她的面頰，抵住我的前額，溫柔地，不遲疑地說：“不為什么，——只因你是我的女兒！”

小朋友！我不信世界上還有人能說這句話！“不為什么”這四個字，從她口里說出來，何等剛決，何等無回旋！她愛我，不是因為我是“冰心”，或是其他人世間的一切虛偽的稱呼的名字！她的愛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她的女兒?？傊?，她的愛，是摒除一切，拂拭一切，層層劈開我前后左右所蒙罩的。使我成為“今我”的原素，而直接地來愛我的自身！

假使我走到幕后，將我二十年的歷史和一切都變更了，再走到她面前，世界上縱沒有一個人認(rèn)識我，只要我仍是她的女兒，她就仍用她堅強無盡的愛采包圍我。她愛我的肉體，她愛我的靈魂，她愛我前后左右、過去、將來、現(xiàn)在的一切！

天上的星辰，驟雨般落在大海上；海波如山一般的洶涌，一切樓屋都在地上旋轉(zhuǎn)；天如同一張藍(lán)紙卷了起來；樹葉子滿空飛舞，鳥兒歸巢，走獸躲到它的洞穴。萬象紛亂中，只要我能尋到她，投到她的懷里——天地一切都信她！她對于我的愛，不因著萬物毀滅而變更！

她的愛不但包圍我，而且普遍地包圍著一切愛我的人；而且因著愛我，她也愛了天下的兒女，她更愛了天下的母親。小朋友！告訴你一句小孩子以為是極淺顯，而大人們以為是極高深的話：“世界便是這樣建造起來的！”

（選自《寄小讀者》，北京理工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題目為編者所加，有校改）

（稻荷前/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