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
在中外人文交流的活動中,無論是過去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還是今天的“國學與漢學”,無論是“了解西方”,還是“理解中國”,我們幾乎都有一個基本的共識,西方是理性的,中國是感性的。也就是說,西方哲學科學發(fā)達,中國文學藝術發(fā)達。
這種看法既然是共識,顯然具有一定緣由和邏輯基礎,具有一定合理性。比如,我們常因中國有先秦的《詩經(jīng)》《楚辭》,有唐宋的詩詞,而稱中國是一個詩歌的王國;并因德國出現(xiàn)了大批的哲學家、思想家而將其稱作一個哲學的國度。所以,華裔美國學者葉坦教授說,詠月的詩,最短的在中國唐代,最長的也在中國唐代,而中國唐代的時候,英語還沒有產(chǎn)生呢,談論詩,談論文學,特別是談論中國的唐詩,英語國家怎可匹敵!
由此,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中國古代,盡管交通不便,盡管“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但多數(shù)著名詩人,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原因使然,幾乎沒有足不出戶、閉門造車的,甚至很多成功詩人是走遍中國或在很多地方留下足跡的。比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賀、高適、孟浩然等等;而再看看西方哲人,最據(jù)代表性的當屬康德,據(jù)說一生都沒有離開過他居住的哥尼斯堡小鎮(zhèn),生活半徑極其有限,但康德哲學卻不僅影響了歐洲,也影響了世界,不僅影響了他那個時代,也影響了隨后的每個時代。
我們知道,哲學是對世界基本規(guī)律和普遍問題的發(fā)現(xiàn)和思考,而雅斯貝爾斯的“軸心時代”理論表明,老莊孔孟與古希臘賢哲們由于時空限制從未謀面(也不可能謀面),但對世界基本規(guī)律和普遍問題卻有著驚人且相似的見解與看法,以至于后來和今天每當人類遇到問題,都會回望他們,從他們的智慧當中尋找解決路徑和答案……
我們再看中國文學最具代表性的唐詩宋詞。
唐詩宋詞當中盡管不乏一些富含哲理的詩句詞句,比如“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比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等。但是,唐詩也好,宋詞也好,絕非以哲理取勝,而是以形象和意境或曰文學性取勝。比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比如“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比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比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比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比如“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比如“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比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不一而足。閱讀吟誦這些詩詞,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首先就是形象,就是意境,而事實上,即使是一些哲理詩,也基本都是用比興手法先詠物造境,然后道出哲理。比如“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前兩句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而“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前兩句則是“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
可見,文學與哲學的區(qū)別是明顯的。文學具有豐富的多樣性特征,具有流動性流傳性,文學“走出去”,首先需要文學家“走出去”。與此同時,從某種意義上看,異質(zhì)文化接受他者的文學或許更加容易,而接受對方的哲學和價值觀,或許就沒那么容易。